玉皇山頂,直到天光破曉,劉光世都沒有見到一個摩尼教人露面。
沿途布置在東水門、鳳凰山、江岸渡口的伏兵,也全都無功而返。
不論黃金還是方毫一伙摩尼教首領(lǐng),好像一夜之間失去音訊。
宋江率人氣喘吁吁趕回,面對氣急敗壞的劉光世,也只能滿臉苦笑。
“究竟怎么回事?黃金在何處?方毫等人又在何處?到底哪里出了紕漏?”
劉光世鐵青臉色,咆哮如雷。
宋江硬著頭皮躬身行禮道:“劉都監(jiān)息怒,許是....許是方毫覺察蹊蹺,臨時起意改變計劃,讓我們一夜布置全盤落空......”
劉光世怒吼道:“方毫一個逆賊余孽,難道有洞察天機的本事?本都監(jiān)辛辛苦苦籌劃多日,抵不過他神機妙算?”
宋江忙道:“方毫志大才疏,不足為慮。
只是,方毫身邊能人頗多,七寶天尊方七佛武藝超凡,小軍師呂將出身太學(xué),才識過人,其下還有仇道人等一干爪牙,委實不可小覷!”
劉光世手一指,差點戳到宋江臉上:“那你來解釋,計劃為何落空?”
宋江強忍怒火,拱拱手道:“此事的確是宋某疏忽。想來想去,問題應(yīng)該出在那封信上。
實不該在信里提醒他們到玉皇山暫避,定是這句話惹人生疑。”
劉光世冷笑連連:“照此說,本都監(jiān)該不該懷疑你暗通摩尼教,在此演一出兩面三刀的把戲?”
宋江沉聲道:“劉都監(jiān)應(yīng)該知道,宋某已無退路!
唯有和劉都監(jiān)合作,宋某和梁山兄弟才有活路可走!宋某誠意,請劉都監(jiān)明鑒!”
劉光世盯著他看了會,面色有所緩和:“我姑且再信你一次,但丑話說在前,只有拿到黃金,你我交易才算正式達(dá)成!”
宋江黑臉陰沉,抱拳道:“請劉都監(jiān)解除對我梁山兄弟的監(jiān)禁,后面,宋某需要他們協(xié)助!”
劉光世點點頭:“也好,我來想辦法!”
一名親信部下趕來,附耳道:“啟稟都監(jiān),韓世忠?guī)иw莽父子入城,正往州衙趕!”
劉光世面色一變,含恨咬牙:“潑韓五,當(dāng)真鐵了心要和我作對!傳令下去,即刻回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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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水門外,流民營地。
毛氈棚子、草棚子、布棚子隨處扎放,黃土路面到處可見排泄物,衣衫襤褸、面容枯槁的流民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一大片營地烏泱泱、亂哄哄。
年輕力壯的早就去各處工地、作坊干活掙錢養(yǎng)活家小,連婦人也被城里的搗練坊、繅絲坊、浸染坊招去做工,留下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殘和幼童。
如何安置這些人,才是最讓州衙頭疼之事。
好在距離入冬還有半年,官員們還有時間想辦法解決。
一處棚屋下,方毫、呂將、方七佛席地圍坐。
他們換上破布麻衣,臉上抹泥,模樣弄得狼狽,乍一看和營地里的其他流民無甚區(qū)別。
方七佛戴風(fēng)帽遮住臉面,禪杖也藏在棚子后草堆里。
三十幾個幫源洞老卒,全都散落在營地各處,有任何異樣情況,都會第一時間聚攏到方毫身邊。
棚屋下,三人正在低聲說話。
一個戴方巾、穿皂衣、舊皮靴的老倌,朝棚屋溜達(dá)走來。
正是當(dāng)日,趙莽在西瓦子門外遇見的那個嘮叨老倌。
老倌如今可神氣了,憑借一張巧嘴,和州衙負(fù)責(zé)管理流民的官吏混個熟絡(luò),成了流民營地里,鼎有名的人伢子。
哪處作坊人手不夠,哪處作坊急需一批幫廚婦人,官吏都會來找老倌,讓他搜羅人手,清點成冊,直接把人送過去。
營地里,想做工的流民,大多會來找他,請他幫忙張羅。
老倌每人頭抽兩三文錢,一次下來少說能掙幾十上百文。
大半月時間,竟讓他掙得四五貫錢。
老倌在城東,靠近東水門的偏街租了一座小院子,打算把牙儈這個行當(dāng)繼續(xù)做下去。
聽到棚屋下有人說話,老倌駐足,歪著頭看了看,徑直走來。
“喲~你們?nèi)齻€后生,不去做工掙錢,窩在這扒土吃?”
老倌自來熟地嬉笑著,“瞧你們眼生,新來的?哪里人?”
老倌不請自來,著實讓三人吃了一驚。
方毫怒道:“哪里來的老潑才?滾!”
方七佛身形一動,就要起身把老倌當(dāng)場擒住,呂將急忙伸手制止。
“你這后生,好兇咧!”
老倌怪叫一聲,瞅瞅三人,“聽口音,像是睦州來的?也是被吃菜事魔禍害的?”
方毫大怒,手伸進懷里摸匕首,呂將連忙搖頭,示意不遠(yuǎn)處,還有三三倆倆流民走過。
方毫重重唾了口:“該死的老潑才!”
“咦~你這后生,怎地又罵人?”
老倌有些生氣,“俺好心給你們介紹掙錢機會,不要算逑!”
呂將忙拱手道:“多謝老丈好意,我等幾人還要去秀州投親,不會逗留太久。”
老倌“噢”地一聲:“原來只是路過,那算啦!”
老倌擺擺手,不經(jīng)意瞥了眼方七佛風(fēng)帽下遮住的臉,矮身鉆出棚屋,背著手往別處溜達(dá)去了。
“老東西,算他命大!”方毫恨恨道。
呂將低聲道:“那老兒腳踩革靴,看裝扮,像是個胥吏,殺死他只怕會驚動官兵。”
方毫不甘心地唾了口。
一個人影鉆進棚子,摘下草笠,正是仇道人。
“稟圣公,已經(jīng)與何道士見過面,命他盡快聯(lián)絡(luò)高進、孫洪,讓他們想辦法把東西運出城。”
方毫忙問道:“東西可還安全?”
“圣公放心,高進孫洪二人,已連夜把東西運往窯瓶場,那地方夫役眾多,每日都要運走幾大桶糞尿,東西放在那,應(yīng)該妥當(dāng)!”
方毫長長松口氣,寶物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呂將道:“可有宋江下落?”
仇道人道:“天亮前,發(fā)現(xiàn)有官軍潛藏在東水門附近,王鐵山跟蹤到鳳凰山一帶,發(fā)現(xiàn)宋江和打著鄜延軍旗號的官軍碰頭,便沒敢上山,我命他守在附近,等候圣公命令。
還有,城里有新情況,魯達(dá)死了,人頭懸在州衙外!”
呂將驚道:“誰殺的?”
仇道人嘿嘿道:“州衙還未發(fā)布告示,不過有人四處宣揚,說是趙莽父子所為!”
方毫冷笑道:“此事有古怪!”
呂將皺眉道:“官軍埋伏在東水門,說明有人已經(jīng)把黃金秘密泄露出去,此人應(yīng)該是宋江無疑!
鳳凰山到玉皇山,沿途都有鄜延軍埋伏,說明與宋江合謀之人就是劉光世!”
呂將凝重道:“倘若昨晚照原計劃行事,此刻我們到了玉皇山,必定落入宋劉二人陷阱!”
仇道人咽咽唾沫,一臉后怕。
方毫滿臉怒慍,恨恨道:“宋江狗賊,果然卑鄙奸詐!”
仇道人看看方毫,又看看呂將:“圣公,軍師,眼下該怎么辦?”
呂將沉聲道:“黃金消息泄露,必定引來多方窺伺,未免夜長夢多,必須盡快把東西運出城!
聯(lián)系高進、孫洪,讓他們一兩日內(nèi)想出辦法,我們在城外接應(yīng)!東西到手立即渡江前往蕭山!”
方毫勉強笑道:“就照軍師意思辦!”
仇道人拱拱手:“屬下再進城找何道士!”
呂將道:“我去安排渡江船只。”
二人離開棚屋,分頭行事。
不遠(yuǎn)處,一間被大風(fēng)吹跑一半的破草棚下,老倌趴在泥地里,遠(yuǎn)遠(yuǎn)觀察棚屋動向。
“這伙生臉子,好像在哪里見過,只怕不是好人......”
老倌咕噥一聲,爬起身悄默尾隨仇道人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