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深夜，天空明月被烏云遮住，似明非明。

病床旁，燈還亮著，鄭美真走回病房，凝視方焓玥，表情陰晴不定。

最后她終是松了口說：

“手機可以給你，你也可以和陳述聯系，不過你得答應媽，好好吃飯。”

方焓玥抬頭望著鄭美真：“你說話算話。”

“媽不騙你。”

最終方焓玥哽聲同意：“好。”

她的想法是，短時間要母親接受陳述不現實，而且她得和陳述說她父母的不同意，讓陳述有心理準備。

反正……吃完飯，明天才有力氣繼續不吃飯。

“好啦，吃完飯，洗個臉，看你這小花臉。”方樹榮看到氣氛緩和，打開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嗯。”方焓玥嗯了聲，顫著雙唇，開始小口小口吃飯，因為餓了太久，現在她已經感覺不到餓了。

看著女兒吃飯，鄭美真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病房，真是眼不見心不煩。

她那樣懂事的女兒，怎么會這樣反抗她呢？鄭美真頭疼。

……

……

吃完飯已是午夜十二點。

臨睡前，方焓玥拿著手機，看到手機上陳述微信訊息，滿滿一屏放不下。

陳述問她情況怎么樣。

因為方焓玥沒回復，后來陳述緊張關切溢于言表：

「你身體好些了嗎？」

「我就……挺擔心你的。」

方焓玥看到了，就回復陳述說：「沒事，我很好」，「醫生說我一點事都沒有了」，「別擔心。」

陳述很快就回復了：「沒事就好。」

方焓玥最后說：「嗯，晚安，陳述。」

在凄冷的夜里，月亮也許會不見，但她不想讓陳述覺得他的天空會失去月亮。

于是她決定，明天再告訴陳述，今晚讓陳述睡個好覺。

要睡了。

方焓玥剛閉上眼，過去的點滴，在腦海走馬觀花一樣重現，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

……

一夜無夢。

第二天剛醒來，方焓玥揉了揉眼睛，看到了窗外的天光，想起了什么。

趁著父母不在，她打電話和陳述坦白，說了她父母知道他們戀愛的事。

“我媽真的不講道理。”電話里，她告訴陳述，“不過陳述，你別擔心，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會說服我媽的。”

那個語氣真誠，真誠到令陳述感動。

“你嗓子怎么了？”

只是陳述拿著手機，卻聽出了女孩的聲音不太對，沙啞的，像是哭啞了嗓子。

“沒事。”

“真沒事嗎？”

“嗯。”

雖然方焓玥這樣說了，但陳述還是很在意。

當時陳述心里就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去醫院看望方焓玥，雖然這樣做，心里會七上八下，不過他不能讓方焓玥獨自面對問題，書生意氣作祟，他覺得能搞定方焓玥父母。

和方焓玥在一起，是他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剛才女孩的堅定，就是他最大的底氣。

……

……

中午下課后。

陳述換了一身衣服，就搭車去醫院。來到病房門口，他腳就有點控制不住發顫了。

坦率地說，陳述有點難以想象和方焓玥父母見面的場面。

一想就頭皮發麻，差點就臨陣退縮了。

怎么能不害怕，他還不夠成熟，應付不來長輩。

可是方焓玥漂亮又可愛，喜歡幫助人，有這樣良好的家教，她的家人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帶著這樣的想法，陳述恢復了勇氣。

病房門是關的，陳述敲門，是方焓玥父親開的門。

方樹榮看到陳述，有點驚訝，問了句：“找誰？”

“叔叔你好，我是陳述。”

陳述看到方樹榮和鄭美真，特別是鄭美真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一時不知怎樣介紹自己。

“玥兒的同學是吧？”方樹榮反應過來，笑瞇瞇地說，“快進來。”

陳述猶豫了一下，看著一語不發的鄭美真，鼓起勇氣和她打招呼：“阿姨好……”

鄭美真皺起眉頭，審視陳述，平淡地嗯了聲。

此刻方焓玥因為陳述的到來，有點發蒙，沒有說話，她眼圈有些發紅，臉色也有點差，可是眼神不離開陳述，隱約有些擔心。

方樹榮瞧見此幕，恍然大悟一樣：“啊……你該不會就是我女兒的男朋友吧？”

身份被戳穿了，陳述反而輕松了，他點頭：“是，叔叔。”

鄭美真眉頭更深鎖了，病房里氣氛有點冷，方樹榮見狀，就和陳述嘮嗑，閑話家常，問陳述家在哪，成績如何，家里有什么人之類的。

最后鄭美真眼神波動了下，忽然說：“你叫陳述是吧？阿姨想和你聊聊天，跟阿姨出去一趟？”

方焓玥明白母親的想法，焦急反對：“不行，有什么話不能在這里說的？”

鄭美真沉默，和方焓玥目光相視。

她女兒的表現，一次次出乎她意料，在這樣的年紀，不是誰都有對抗家長的勇氣。

陳述說：“沒事，阿姨我們出去聊吧。”

……

……

方焓玥母親說要和他聊，陳述當然不會拒絕。

離開時，陳述眼神投向方焓玥，讓她放寬心，當時陳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這么有自信。

來自喜歡女孩的肯定，真的會讓男孩義無反顧，成為頂天立地的丈夫。

可自信是假象，當陳述和鄭美真單獨出去，緊張到手都有點微顫。

那是湖邊。

陳述和鄭美真沿著湖邊走道走，旁邊沒有什么路人，陽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水上是整座城市的掠影。

一路上，鄭美真一直在端凝陳述，陳述表現得很好，不卑不亢的，盡管這樣，也無法讓她滿意，她對女婿的要求不止于此。

雖然方焓玥才大一下學期，可是身體狀況不好，鄭美真不覺得就可以放任她亂來。

行至半路，鄭美真突然說：“陳述，阿姨就有話直說了，我希望你離開我女兒。”

“阿姨，我是真心喜歡你女兒的。”

“如果你真心喜歡我女兒，你應該知道，你們分開才是對她好。”

陳述不是傻子，知道鄭美真在顧慮什么，還沒和方焓玥在一起，他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這是他必須面對的事，這也是先前他一直以來不敢追求方焓玥的原因。

“阿姨，我說可能你不會信，但我保證會一輩子對玥兒好。”陳述說。

“不，你不懂，我只有一個女兒，以后家底就是嫁妝。”鄭美真不耐煩地打斷說，“阿姨懇請你，以我們父母的立場想一下，如果一個男孩子，公司經營、財務報表、采購銷售、產品研發全部一竅不通，你覺得，我們會放心把女兒和公司交給他嗎？”

陳述沉默，感到鄭美真的話震耳欲聾。

鄭美真話語并無多少怒氣和怨氣，只是在平淡地講事實，可這副平淡，卻是最讓陳述無法忽略。

如果是其他人這樣說，陳述可以不理會，甚至莞爾一笑，當作笑話，可鄭美真是方焓玥的母親，才句句刀心。

當方焓玥的母親，篤定你不能給方焓玥比現在更好的生活，真的很傷陳述身為男孩子的自尊心。

鄭美真看著陳述，繼續說：“阿姨說的話，你可能聽著不舒服，但阿姨說的句句掏自肺腑。想想你現在上了985，有一個初中就去混社會的女生喜歡你，你會和她結婚嗎？再來想想阿姨怎么看待你的。”

陳述霎時明白他在鄭美真眼里的形象了。

鄭美真又說：“阿姨知道，你的言行談吐，學習成績，在同齡人中算很優秀，可是還不夠，我不放心將我女兒交給你，我女兒的身體狀況，你可能不是很清楚，她不能陪你戀愛，當作玩玩而已。”

“阿姨，我絕對沒有抱著玩玩的想法。”陳述發誓。

鄭美真說：“這我相信，可是陳述，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感覺這個道理你還不懂，等你為人父母就懂了。”

陳述講不出話來，眼圈微紅。

奇怪的是，這些大道理，以往他都不屑去聽，現在他居然全部聽進去了。

人從來只能聽到自己心里所想的，因為他滿腦子都是方焓玥，關于方焓玥的事就全部聽到了。

這就是矛盾的地方。

如果他不喜歡方焓玥，這些話就不值一提，聽到這些話，只會無動于衷，可是他喜歡方焓玥，這些話就全部成為利刃，一刀刀割在他心口上。

“阿姨，我會對玥兒好，讓她幸福，我發誓。”陳述最后說。

“我只希望你和她分開，你可以找其他女孩子做女朋友，但我就這一個女兒。”鄭美真說，“這樣吧，阿姨給你一天時間考慮。”

……

……

時間到了下午。

陳述去上課，卻再沒有心思聽講，腦海都在想鄭美真的話，有自嘲有心酸。

“果然實話傷人。”

陳述胸口悶著郁氣。

仔細想想，鄭美真沒有錯，說的話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只是在關心她的女兒，以她的視角，以她的人生經驗，沒有一點毛病。

因為人家的起點就是陳述奮斗的終點，甚至陳述他奮斗一輩子都達不到人家的階層。

兩個人互相喜歡更沒有錯。

唯一有問題的是，他和方焓玥就不該相遇，這個國家的學校可以將不同階級的人混在一塊，給了他幻覺。

轉眼到了傍晚，夕陽落下。

陳述還在教室里，沒有離開，透過窗玻璃，看到自己青澀的臉，視野漸漸模糊。

微信上，方焓玥說：「不管我媽和你說了什么，都不要聽」

陳述猶豫了許久，不知如何答復。

他已經在想，方焓玥長得漂亮，家庭條件又好，他家庭情況普通，只是成績好一些，真的配得上嗎？

方焓玥是他遇見最優秀的女孩子，可方焓玥在以后會遇見比他更優秀的男孩子，這并非玩笑話。

985競爭激烈，卷成麻花，可畢業在一線城市立足還是困難，怎么匹配方焓玥的生活？連戀愛這件事，他都需要兼職才有錢進行下去。

方焓玥每個月生活費不知多少，但陳述沒見過女孩為錢發愁過，知道他對錢敏感，女孩就不買貴重的禮物給他。

女孩太好了……

然而真的讓他無法背離的，恰恰就是女孩這份太好了，這份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