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凌二人策馬奔騰，緣武林水西行數里，探源遡流，坐下駿驥，跑走甚快。撲面寒風，甚是凜冽，流水潺湲，隨風震響。不移時，馳抵泮岸，翻身離鞍，覓舟渡水。近岸，有竹木排筏泊于水濱，乃撐筏駛流，頃而千里矣，兩岸林菁，搖颺葳蕤，眾峰環亙，積翠交加。

林盡水源，忽聞聲如雷殷，震響不絕，一轉山峽，則有懸泉飛瀑，轟然下瀉，搗珠崩玉，飛沫反涌，如煙霧騰空，勢甚雄厲，頓令心目眩怖。蒼山劍冢隱蔽于泉瀑之背，無人問津。劍武卿見此間崖壁直上如劈，山瀑湍急，下則潭水澄碧，激流環轉，沿溯阻絕，旁無余地，舟筏不得近。凌媛容指稱有竹筏泊于絕壁之下，乃系船在側，與之駢列。

劍武卿擎劍在手，騰縱離筏，躍向飛瀑，影掠清潭，劍鋒疾轉，刃卷罡風，瀑泉分流，渾圓空隙，赫然洞開。劍武卿將身一縱，徑行竄入，身上更無一點水濕。凌媛容霧袖輕舉，煙裾搖曳，蠻腰舞轉，巧步疾趨，凌虛飛渡，泠然御風。劍武卿見她翩躚而至，盡態極妍，不覺神馳。

凌未然卓然一代人物，輕身功夫，馳譽通都，凌媛容承繼家學，如薪傳火。輕功施展，興若宵霧朝升，游煙連云，落似清風屬水，漪瀾成文，體勢飄逸，宛如馮虛御風，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凌媛容美其名曰“凌虛御風”。

洞壑窈然而深藏，入之甚寒，闊僅丈余，深百余步。俄頃，瀑簾閉合，窟穴晦暗。凌媛容取出火折，一晃即燃，煥然見物，自石壁鑿穴中取行燈引燃，遂秉燈以入。迤邐而行，始有墓門，門前立石，嶄巖不齊，镵鑿“劍冢”字樣，規旋矩折，修短相副，筆姿雄放，矯若驚龍。

劍武卿收劍入鞘，手按墓門，運勁前推，石門紋絲不動，復鼓氣奮力，推引數次，終究無法撼動。凌媛容默想陣圖，比照石碑，覺察“冢”字一點隆窮，形同五指駢攏，掌印也似，恍然若悟，乃伸掌相抵，用力按落，墓門應手而動，訇然中開。墓室冥暗，不顯其路。凌媛容綽立門前，翻舞羅袖，彈指頃，芒焰驟作，滿室熒然，令劍武卿稱奇道絕，嘆為觀止。

劍、凌二人環視墓室，見石柱夾道，鱗次其間，青焰如螢，燦若列星，碧煙繚繞，林靄也似，定睛凝望，柱廊盡頭有笮橋，凌越斷崖，銜聯巘崿。劍武卿撩衣拽步，欲循道前行。凌媛容支頤凝想，若有所會，忙出言勸止，道：“石林叢密，奇門排布，大有陰陽開闔、乾坤倒置之妙。若或迷失陣中，恐不復得路，更兼燎煙有毒，不可久居。”乃執劍畫地，因其端以推演之。劍武卿得其指教迷津，豁然開朗，乃執手入室，步跡相繼，皆依凌媛容引路而行，不致歧誤。

路徑時闊時狹，曲折多雜，四下里彎環相似，無從辨別。笮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左折右轉，始終走不近笮橋之處，迭經進退回旋，不覺笮橋在望，非迂回數里不能至。

既出，抵笮橋。橋以竹索，平覆竹板，東西兩崖相距三丈許，而高且十余丈，川流橫渡其間，波浪驚沸，一碧如黛，號曰“劍川”，比諸劍池猶有遜色焉。兩崖之端，各有石獸二座，獸口銜索，雙目無珠，弩箭內藏。

凌媛容道：“笮橋望之屹然不動，然踐之則搖蕩不已，且橋板虛覆，設有暗機，人不得過。”騰身躍起，飛空躡索，輕捷已極，皎若飄英。偶瞰劍川淵沉，心惝恍而潛驚，失足蹙踏竹索，牽引機括，弩弦飛響于血盆，精芒暴射于竅竇。劍武卿覷得親切，使開輕功提縱術，過橋逾川，手中長劍鋒快，劃然一嘯，斬落流鏑。竹索柔韌，凌媛容借勢飛舉，態擬神仙，翩然落于彼端。笮橋忽焉斷作數截，劍武卿倏然沉降，將溺劍川，驀然橫空疾躍，落于崖畔，不慎踏入坳塘，險致傾跌。回望笮橋，竹板凌空翻轉，重合如故，見此情狀，不覺訝然。

凌媛容賦性靈慧，如何不知他情急相救，不惜涉身犯險，幾至罹漂溺之患，由是感激，誠謝善意。劍武卿看她回眸微笑，頰邊梨渦淺現，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說不盡的快慰受用。

笮橋盡頭，巖壁屼立，別無去路。凌媛容暗自疑詫，冥想陣圖，秉燭照之，上下尋索，果得罅隙，其細若縷，況周遭幽晦，極難發現。石門重逾千鈞，全無機括，若非有拔山扛鼎之力，或負武功絕學者，決然奈何不得。劍武卿催運真氣，以龍虎之勁，推開石門，豁然開朗。忽聞軋軋聲響，驀然回望，來時墓門堪堪關閉，彼此相覷，不發一言。

石室五丈見方，高敞空豁，頂似穹隆，形勢天然，四壁燈燭熒熒，秋毫在照。室中蕭然，空徒四壁，別無陳設，僅有斷碑一座，碑刻“刃碑”二字，截口齊整，平滑如砥石，不知是何利器所致，半截殘碑橫陳在側，上刻“葬僉”字樣，雙碑合而為一，乃“葬劍碑”是也。那碑座打入地里半尺來深。

劍武卿游目四顧，不見龍武劍蹤影，想來早被劍逸凡捷足先登，奪劍而去，如何不悵然若失？恍見人影自碑后逸步而出，腰懸長劍，袂裾飄曳，頎皙靚俊，宛然衛叔子、宋子淵之儔，不是劍逸凡是誰。凌媛容窺其兩手空空無余，似乎猶未覓取藏劍而據有之。

劍武卿一見如此，哂其徒勞罔功。劍逸凡捷足先至，而求劍不得，心有所不快焉，驀聞嗤笑聲，不禁暗怒起來，盱衡厲色，揚袂拂袖，翛然生風，勢同麾掃。劍武卿以一蹶之故，早有豫備，斗然間疾向后仰。劍逸凡閃擊不中，隨手一抖，氣貫云袖，鼓勁挺直，劍戟也似，徑攻劍武卿胸膛。一雙云袖，控縱裕如，一拂之力，若江河溢決，劍武卿如何抵抗得住，望后撲地便倒。

劍逸凡趁其立足未穩，已飄身欺近，扼其喉而拊其背。凌媛容見情勢兇險，將援之以手。劍武卿吐辭艱難，搖手止之。劍逸凡沉聲道：“寒冰綿掌聚嚴凝之氣，陰寒已極，中掌之人，俱各面有寒色，肌骨冰徹，雖虐暑熏蒸，陵火燔灼，不減堅冰之寒。紫竹林中，分明挨我一掌，緣何渾若無恙？”劍武卿啐了一口，語帶諷刺道：“吾命堅頑，昔為孩提之童，身捱勁猛之掌，尚不足致於死命，矧惟汝骨軟如綿，弱似扶病，區區寒冰之氣，豈奈我何？”

忽大聲砰然起，直似武林山瀑怒從空墜，飛噴沖激，劍逸凡雙掌并下，抵其胸脯，綿勁若洪湍溢涌，節節蓄勢，層層遞進，雖筋骨之強，不堪承受。劍武卿當此形勢，未遑趨避，震驚之余，龍虎玄章功浩然自放。劍逸凡感覺觸手暖燠，譬猶朝陽之暄煦，掌心霜氣瞬刻消融，如洪爐點雪，蕩然無遺，滿心惶惑，油然而生。劍武卿修習“龍虎玄章功”，邇來十數載，日臻精熟，可俟百戰，但遇外力逼攻，或邪氣襲逆，體中陽和之氣紛鴻涌而相薄，劍逸凡待要再催掌勁，向前力送，陡然兩臂劇震，疾步卻行。陰陽二氣，鼓蕩縱逸，力道奇猛，譬猶橫流逆折，轉騰激飏。劍逸凡眼看失衡將傾，情急施展千斤墜，勁貫雙足，始得立穩不撲。純陽真氣一加流轉，劍武卿頓覺遍體暢舒，如沐春煦。一室操戈，毒手尊拳，凌媛容目睹情狀，不勝惶遽。

劍武卿鏗然掣出青龍劍，其利镠鐵，犀銳非常，復舉劍擬之。劍逸凡亦拔劍，虎雀劍刃長無鋒，通體玄青，色若隕鐵，而赤光尚隱隱可見。雙劍銳鈍顯見。劍逸凡倏然騰躍，矯捷若飛，凌空轉身，晃眼之間已搶到劍武卿背后，數劍連刺，密如星隕。劍武卿飛身轉騰，挺劍回刺，遽以“浪劍式”行險自救，寒光煜煜，清影幢幢，劍勢驟然而盛。雙劍迭擊，火光流起。

凌媛容雖不擅擊劍，於諸家劍道悉皆涉獵，無有不通，見地尤高明淵粹，嘗與父論劍道，衛將軍不能難，咨嗟稱善。今從旁觀戰，諗知劍逸凡欲求立于不敗之地而后求勝，唯急疾捷先，使敵悼懼憚恐，單蕩精神，然后乘虛蹈隙，中其要害。孰料劍武卿御劍有方，劍意縱橫，或氣雄而不可抑，或勢逸而不可止，往往后發先至，略高一籌。

劍武卿揚刃疾擊，一劍刺落虎雀劍劍脊之上，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鏘有聲，復直如弦。青龍劍一送即收，劍勁綿絡，震得虎雀劍嗡鳴不絕。劍逸凡把葬劍碑只用劍一挑，輕輕地挑將起來，望空只一擲，擲出數丈之遙。百斤石碑驟然騰空，眼望當頭砸落，劍武卿驚躍閃躲。石碑落處，地陷坑深，煙塵斗亂。劍逸凡覷得親切，箭步殺入，凌空刺出數劍，虎雀劍雖鈍刃無鋒，劍勢凌厲，卻不下世間任何兵器。劍武卿始以塵埃迷目，倉卒之際，回守蹙迫，落于下風，然意念既起，武道劍義應手而出，揮舞風飄，蕩絕翔埃，已而視象清明，攻勢陡疾，鳴劍聲動，铓刃光轉。

劍逸凡驀忽念轉，飄身而上，俯瞰劍武卿舉劍上挑，虎雀劍斜下指出，不偏不倚，點落青龍劍劍尖之上，雪刃曲如卻月。劍武卿見形格勢禁，運動掌腕，疾轉劍鋒，劍刃復挺。劍逸凡瞧得奇準，長劍疾閃，鏗然有聲，竟把青龍劍擊折，斷刃轉騰，透入石壁數寸。劍武卿如何想見無鋒鈍劍竟如此铦銳，今手執半截斷劍，怎堪敵手，一經交鋒，始則拆東補西，稍形棘手，繼則左支右絀，疲于應付。劍逸凡飛起右腳來，恰好那一腳正踢中劍武卿右手，半截青龍劍踢將起來，直落下墟坑里去了。

劍武卿被踢去了刀劍，劍逸凡無所顧忌，回裾轉袖，如素霓橫天，望劍武卿心窩內沖撞，與敵方遇未接之際，勁風盈袖，掌影穿梭。劍武卿側身避讓，肩頭中掌，憑空飛出，倒撞于地，幸得玄功護體，不致傷損臟腑，而劍逸凡袖中夾掌，迭連施放，終究難以招架，敗下陣去。

凌媛容愿助一臂之力，方移蓮步，瞥見墟坑一角，平如砥礪，蒼然如鏡面，心甚奇之，引光內照，拂拭塵埃，豁然以明。昔谷濁飄竊恐盜劍，乃貯之以翠玉函，置之于碑座下。今劍逸凡連碑帶座并皆挑起，由是其地嵌空，夾藏玉匣，首尾五尺，雕琢古樸。凌媛容啟函臨瞰，中有一劍，銘曰“龍武”，正是覓索之物，不覺大喜過望。拔劍出鞘，青鋒霜寒，铓輝艷發，視之者精采炫目。

劍逸凡恍見劍光瑩然，炯爾耀目，何暇顧劍武卿乎？身形微晃，輕如游霧，迅若羽鏃。凌媛容但覺熏風拂面，白影閃處，劍逸凡忽焉已到身前，不過咫尺之隔，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劍逸凡道：“劍武卿一介武夫，得以全身遠害，安然至此，必是仰仗小姐謀畫智計。小姐既明且哲，奪劍之爭，事不關汝，不須廁身其間，可以保身全生。”凌媛容心驚不已，神猶從容，道：“逸少爺風神英俊，皎如玉樹臨風前，竟為此宵小行徑，既違父遺志，絕昆弟之好，又逞肆淫威，欲強取豪奪。容兒不惠，尚知枉己徇人，易于有咎，亦足深戒！今雖粉身碎首，決然不肯以寶劍相讓。”劍逸凡道：“小姐迷頑若此，休怪逸舉止兇疏，開罪於汝！”話音未落，左腕翻處，反手擒拿，欲奪利劍，將觸未及之際，劍刃陡轉而下，急忙縮手袖間，免致斷腕截指。不待劍招使老，凌媛容手中長劍復激昂，铓鋒斜指咽喉，驚得劍逸凡一個筋斗倒掠而出，飄然身退丈余。

凌媛容如何會使劍法？原來凌未然好與幕府武士擊刺，切磋相長，凌媛容目濡耳染，不學以能，一時情急智生，胸中劍意涌動，使出一招“斗轉星移”，乃《玄朔回天劍法》中臨危自救之奇招。昔日凌未然有意傳授，奈何凌媛容不肯竟學，由是劍招徒設其形，而神韻不具，然以劍招之妙，猶能化險為夷。

劍逸凡斜身左竄，衣袖翻然，劍法更趨凌厲。凌媛容左右躲閃固是不及，架隔遮攔更屬難能，劍風只削得她嫩臉生疼，遽以絕頂輕功騰趨，瞬息縱出丈余，避藏铓穎。劍逸凡慧眼獨具，以劍試藝，即判高下。劍、凌二人輕功各具佳妙，衣帶翩躚，仿若飛仙凌虛，隨風游騁，繞室盤回旋轉，銜尾躡逐，其勢不容少緩。虎雀劍指向背心，相去僅只寸許，始終無法逮及。

凌媛容方移步轉身，虎雀劍弄影于瞬霎，神情惶然，足趾輕躡，一晃之間，退入墻隅，不能動轉。眼看劍挾勁風，當胸刺來，恍見青影倏閃，劍武卿挺身衛蔽，合掌夾劍，內勁到處，劍刃沉落。凌媛容睹睞劍逸凡神威凜然，眸光冷峻，劍武卿空手入刃，想彼若乘隙回沖，攻之必傷，便將龍武劍，向劍逸凡面上虛刺砍來。劍逸凡正運力奪轉長劍，不妨一劍猝然乘襲，無以御之，急閃過身，掣回虎雀劍來抵擋，雙劍鏗鏘之音，澈透墓室。

凌媛容嬌姿弱質，不禁劍力，歪斜地震退數步，身傾欲倒，幸得劍武卿攬臂環抱，不致跌頓，頓覺兩頰粉腮羞得緋紅，急忙掙脫懷抱，雙手承劍，奉還物主。劍武卿接劍在手，翻來覆去看了一回，但見皓鍔熒煌，霜鋒煜瀹，質耀晴雪，彩動華星，或直舞虛刺，或橫揮劈空，無不任情順意，唯心所適。

劍逸凡情知龍武劍易手，奪之無望，求劍心切，兀自不舍，一手舞起劍光，劍氣覆罩周身，勁氣過處，直激得熾焰明滅，砂礫橫旋，一經零星劍芒掃中，不免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劍武卿一聲清叱，挺劍攖鋒，擊刺有法，進退非常，霎時暉光盈室，凜氣漫空，照耀得石室空明，積水也似的清涼。

劍逸凡兩道劍眉殺氣橫飛，霍的扭轉身腰，長劍倏出，颯然風從，虎嘯也似。彼賦才奇崛，群倫無與比儔，常以武功自負，豈肯容人勝過一招半式？劍武卿更無余暇再想，掌中劍影流轉不息，聲若龍吟，數劍迭刺固有先后之別，只因出招疾捷，似是一時齊發。龍武、虎雀雙劍更相觸搏，鳴響殷然而振庭，铓輝炯晃而曜室。

龍武劍驟刺，光铓穎耀，飛起一溜青影，錚的一聲，劍尖凌空相抵，把虎雀劍激開去，離卻數丈，掉轉劍鋒，回落劍逸凡手中。“刺劍式”余勢未衰，刺透狐裘，徑入肌骨。劍逸凡左肩吃痛，嚬眉嚙齒，振袂揚刃，虛晃一劍。劍武卿眼看劍指眉睫，不禁遑迫遽退，劍鋒血光與四壁燈影相射。劍逸凡羽袖電揮，蹈空而出，若霜禽翔逸，去勢飄疾，展眼無蹤，所過之處，熛焰搖曳。

劍武卿無意追躡，收拾斷劍，扶正殘碑，與凌媛容循依來路返回，封閉壙門，阻絕甬道。既出，擲去余炬，筏渡東游。山外日影下墮，風煙縈漾，閃映萬端，而劍冢幽昧，通路險隘，迥乎不同。杭筏歸泊，舍筏登岸。凌媛容撮口一噓，馬匹聞聲而至，翻身踞上鞍鞒，雙膝一催，望紫竹林飛騎前行。

龜雖壽于溪橋遙望，見劍武卿青絲飖揚，綠袍舒卷，豐神蕭散，甚似東府，正與凌媛容并轡徐驅漸近，喜見腰間龍武劍，總算不虛所望，迅即迎勞，接入舍間。凌媛容探詢鶴羽青傷勢如何。龜雖壽一面說已延醫療疾，一面引眾入內探視。

鶴羽青精赤上體，閉目垂眉，坐于床榻，榻側燎爐熛炭，滿室煙光叆叇。忽見精芒突火而出，在鶴羽青腰背命門穴處點落，竟無分毫偏差。凌媛容頗識神針法灸，眼前醫人手如握虎，勢若擒龍，針法玄妙，絕非凡俗，殊不知乃萬俟龍也。一針刺畢，萬俟龍瞑目存想片刻，忽睜圓星目，躍踴而上，挺然若飛，運氣行針，隔空渡穴。凌媛容搶先道：“臍中神闕！臍下關元！”針隨聲落，分中兩穴，毫厘不差。鶴羽青體內所蓄寒氣，一旦流而入於骨髓，則救之罔效，今施以針砭妙術，皆作透汗出了。萬俟龍收針入囊，切囑鶴羽青靜心保養，幸勿紛心。鶴羽青驅運氣血，頃刻周流，若開渠之決水，立時見功，當然歡欣，拱手言謝。

萬俟龍孤傲不群，雖有攻砭妙手，然非奇疾不治，龜雖壽馳驟赴吳，邀延救治，聞知鶴羽青為寒冰綿掌所傷，命懸危傾，于是添駕飛舟快馬，趲程趕來，不吝施展精微妙術，好教耆耉折服。劍武卿驚佩其技，道：“以金針為箭，彈指為弓，內勁為弦，激射刺穴，無有不中。飛針施治，見所未見，大仙深藏如此絕學，未嘗顯耀人前，今夕意外得睹，幸何如之。”

凌媛容留心辨認，醫者須鬢斑白，雙睛碧綠，心中一凜，真個是邪神醫，乃謙恭見禮，道：“軒岐古遠，盧扁久亡，針道幽深，捷法最奇，非一言而可盡。先生洞察造微，而盡其精妙，隔空渡穴，神乎其技，伏枕之疴，隨手而愈。方今天下，深于造詣者，唯一人耳。小女媛容，拜識大仙。”萬俟龍素來目無旁人，青眼聊因凌媛容風致妍淑，氣度清華，靈心慧舌，窺破針法，料非尋常人物，微頷以示回禮，也算格外優待。所幸菁菁入廚下烹調野味，整備酒肴，設使旁觀一切，見萬俟龍恃才輕藐，桀驁若是，定然訴其無禮，難免互起齟齬。

劍武卿乍覺手心冰徹，翻掌看視，赫然一道劍痕斜貫，色呈青紫，略無痛癢。萬俟龍察斷劍痕，道知是為破體無形劍氣所傷，身親診視，無傷筋骸。劍武卿依藉龍虎玄章功真訣，潛心導氣，將郁積不散之劍氣化除凈盡，消褪淤痕。

菁菁鋪下數般油葷菜蔬，盡使朱漆盤碟，庭中承旋既設，置酒尊于其上。眾遂入席坐定，把盞交觥，歡然道故。酒至半酣，劍武卿問及劍逸凡奉酒拜義東府為父之事，經龜雖壽從頭敘明，始知原委。

曩者劍鴻軒旅次休屠城，焦渴難耐，北部都尉禮意殷勤，適逢嚴冬天氣，寒云翳日，朔雪迷空，遽令侍從奉酒招待。侍從端出溫酒，用以奉進。劍鴻軒當然豪飲，舉杯痛喝，興致勃然，意猶未盡。侍從復赍獻熱酒，執禮恭肅。劍鴻軒淺斟低酌，怡然自足，稱賞侍從明睿洞照，應變知微，心甚悅之，以為客卿。侍從屈膝跪地，納頭便拜，道：“將軍厲武以誅虜，霆威以鎮綏，設若不棄，請拜為義父。”劍鴻軒解劍相贈，暢飲而散。東府皤翁素知劍鴻軒言談行事，多出意表，個中微妙，思索不解。

菁菁請問凌媛容，以決中疑。凌媛容忖度獻酒之意，道：“東府將軍渴而求飲，劍逸凡操觴酒而進之。冬飲生酒，易致破腹，而溫酒澆腸，既有止渴之效，亦無傷脾胃，誠上佳之選。一觴既飲，枯渴緩解，更煮新醪進奉，請君細酌，而酒之真味真性俱得。劍逸凡善察顏觀色，以求無拂于人，如此人物，豈能復俯首于他人之宇下？當然乘時進謁，以求騰達。”眾皆聞言信服，昭然自明，於是積數年之疑豁然矣。菁菁乃暗羨劍逸凡之天睿，口里不敢明言，心中仰慕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