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武卿東出武關道，過丹、析，見兩側崖嶺峻峨，夾道如屏，其上云靄翳霄，千里晦暝。至南陽郡，旭日始旦，乃垂鞭立馬，北眺光浮綠野，霞縈遠岫，也不暇游覽，專望雒陽，取路登程。一鞭加緊，馬不停蹄，徑抵伊闕，見山勢巍峻，溪流淙然，若得扼要屯駐，甚不易破。
關上武士見一騎青衣飛來，問道：“來者可是衛將軍？”劍武卿道：“吾乃漢左將軍劍武卿，欲往雒陽尋人，請容吾過關?！蔽涫咳肴シA覆。劍武卿等待片時，見“天劍”零星辰登關視下，道：“自與君別，暌違月余，今日重會，安好如常，實為幸甚！”劍武卿道：“吾此來無溫敘舊誼之意，唯愿入關，且請放行?！绷阈浅絾柕溃骸拔岱蠲诖速购蚪討刹灰娦l將軍乎？”劍武卿道：“唯吾獨至，并無從者隨行。話休絮煩，汝速開關，引往見凌未然！”
零星辰憑高眺探，見塵飛煙起，道：“策騎來者得毋衛將軍乎？”劍武卿聞馬蹄颯沓，顧望塵埃影里，兩騎連翩而至，一人緹衣鹖冠，乃延熙朝也，一人短衣長靿，乃利御寇也。延熙朝取書與看。劍武卿接過手里，方才閱罷，零星辰已延引數十騎，出關來迎，馬上欠身而言道：“將軍據雄關，殲渠魁，斬銳卒，滅梟騎，威震海內，名顯天下。吾主聞知，恨不能與將軍決機于兩陣之間，特下戰書，相邀劍斗，快慰平生之愿?！毖游醭輩柮C，以目攝之，而零星辰只以一笑相還，遂引眾入關，過雒陽城，至郟山南麓。
利御寇哂笑道：“凌未然麾下豈無人，奈何指使一溫文書生來迎？藐視吾等甚矣！”劍武卿道：“此人劍法絕眾，擊刺捷速，非可小覷?！崩軉柕溃骸按巳藙πg比汝若何？”劍武卿欲言忽止，望見城下一人穿蜀錦繡袍，縞袂風翻，儀容俊雅，身如玉樹，直似神仙中人，乃劍逸凡也。
原來劍逸凡入京造府，而幕府一空，探悉凌未然襲據雒陽，遂冷然獨往，徑闖入南宮，誰敢擋之。劉胥兵敗國陷，不可振救，遂與淮南聲援不聞，進退失圖，不知所為，益覺滿胸煩悶，飲酒醉甚。忽見劍逸凡飄然入殿，探問凌未然所在，只嚇得颯然酒醒，敢不據實相告？凌未然恨王輕躁寡謀，剛愎自用，數進兵謀，多不見從，始有武關之敗，卒至決裂，引眾離雒邑西去。
利御寇懷挾舊仇，一見遽怒，奮拳張臂，欲上前殺之，為劍武卿伸臂隔住。劍逸凡近前與語道：“凌未然避王城中，以致累尋不見，吾當手刃其人，以報父仇！汝既來此，勿妨吾事?！眲ξ淝涞溃骸暗K難從命！試問蒼山之冢，若邪之谷，南武之城，新豐之野，何人累敗于龍武劍下，寧豈忘心？”利御寇憤不能平，道：“汝休與之爭先，吾可就此殺之，先報屠寨之仇，再尋凌未然決勝負不遲?！彪p掌一錯，作勢將攻。零星辰道：“吾主素通劍術，允臻其極，非好勇之徒所能敵也?！毖游醭㈨?，道：“王城之戰，利害攸關，豈因私仇而誤大事？汝等徒爭口角，反為敵所輕，有何益焉？”說得眾人閉口無言，轉請零星辰引路入城。
眾至王城所見，盡是宮闕殘破，墉垣傾頹，田畝荒蕪，古馗榛塞，此乃洛邑之遺跡，成周之墟域。至圉門前，零星辰道：“王城四門各有客卿鎮守，每戰必使一人獨斗，不得恃眾怙力，凌寡暴孤?！眲ξ淝涞嚷勓砸乐Z，更無異議。延熙朝道：“汝等速往其余各門，圉門客卿我自當之?！北娝炜v馬西馳。
圉門闃寂無聲，延熙朝從容下鞍，舉步入門，見枯蔓蔽路，荊棘縱橫，佇望多時，不見人影。俄瞬，影落檐瓦，光爍如電，向項下刺來。延熙朝警覺，身將翻轉，劍已回刺。驀忽光隨影移，如鬼如魅，影若飄風之還，光若皓羽之旋，縱橫攪亂，一瞬遲誤，必致飲刃身死。延熙朝舞動元戎劍，施展突刺劍法，照定逸影，一劍猛刺過去，毫光沖天，劍氣騰空。雙劍錚的一擊，那人輕翻身軀，只腳一蹬殘垣，燕掠風檣，鷹穿云影也似梭過，一伸臂膀，劍刺門檐，滴溜溜身體一轉，落下地來，埃塵不起。延熙朝見之，甚覺罕然，見那人披褐戴笠，笠檐下覆，遮住眉目，左手執劍，刃上波紋如繡，銘曰易水遺恨，乃冷懸秋也。
冷懸秋瞥一眼鋒端一縷朱綅，適才一劍披斬其袪，未傷皮肉，故此一陣冷笑，道：“輕迅如鷹，猛捷如虎，而衛將軍鷹揚虎視，得兼二俊之勁武，誠乃皇帝之良犬！若論臨危制變，尚不及凌西府之甚也?！毖游醭溃骸叭陣L以俠氣聞于燕趙間，孰料今茲相遇，竟已搖身一變，投效凌未然麾下?！崩鋺仪锫務Z，回眸一睇，意殊不懌，特以其事告之。
天漢二年，武帝遣繡衣御史王翁孺至魏郡，調兵征剿燕趙群盜。盜魁堅盧至涿郡，遍尋四處，與冷懸秋遇于易縣，贈與金帛之物，購求御史首級。冷懸秋夤夜南馳魏郡，潛入鄴城府邸，聞一人嘆道：“陛下奮武興戎，犁庭龍磧，而民不堪驅使，群聚寇抄，郡縣不能禁治。吾雖為繡衣御史，不忍痛剿窮迫。嘗聞活千人者，有蔭封子孫，用之于朝，吾所活者萬余人，后世豈非赫然騰達歟？”言者乃王翁孺也。冷懸秋聞言，有感于心，不愿殺之。
方欲去時，不意被凌未然察覺，遂拔劍交戰，數合之中，被狩麟劍傷損右腕，以致殘廢。王翁孺不加誅戮，從寬赦宥，裹傷縱去。冷懸秋自此潛蹤林野，隱跡江湖，居間益自刻苦，練成左手御劍，凌厲尤勝曩昔日。征和初，西入長安，往見御史，始知王翁孺以奉使不稱免，今已盡室徙居魏郡元城。復入將軍府，投刺求謁，奈何不遇空回，遂留書東去。
延熙朝聽罷，冷笑道：“汝再涉江湖，趨謁幕府，非為投效，意在取凌未然之頭乎？”冷懸秋聞言默然，斂容肅聽。延熙朝道：“時燕趙之間，惟汝擊刺之術端的是域中獨步，奈何右腕傷痍，已成殘廢，以此深恨凌未然，焉得不思報一劍之仇？此劍銘曰：易水，復增刻‘遺恨’兩字于其后，便是證見?！崩鋺仪锫牭酱搜?，腕際也隱痛起來，眼角里瞥見劍痕，也覺奇丑可厭，怨心油然而生。
延熙朝道：“俟汝劍法既成，自欲報仇，豈料凌未然功益精進，殆非昔比，刃不能近身，遑論殺之乎？汝性驁愎，斷不肯棄仇釋怨，翕然歸附，而凌未然明察秋毫，喜怒不形，汝詐輸誠款，乘隙圖害，彼奚而不知也？”冷懸秋見說，疑思不定，一時怒從心發，額上青筋暴綻，兩手硬骨橫生。延熙朝正欲以此語激動其怒意，一面察言觀色，一面向彼直言道：“汝內藏禍心，而外示歸順，凌未然因得利用，令汝往鎮圉門，將乘此借刀殺人，除卻心腹之患也。此雖屬吾之臆測，揆諸事實，蓋亦不謬。今汝私仇未復，反為利用，究可哀也！”
冷懸秋不禁恚怒填膺，長悲且慟，厲斥道：“此必是汝妄語胡言，挑撥是非，意在離間，反致主客相猜！”手中劍忽變虛影，冷光閃出，電也似疾地卷將起來。延熙朝躡趾一蹬，飛縱倒退丈余，以避劍勢。冷懸秋進擊緊迫，劍光攔腰一繞，勢將延熙朝腰斬兩截，劍招快比流星，速逾輪轉，兼之心事已為窺破，不可不殺之以滅口，羞怒相激之余，出手益復猛厲，雖上巳謁府，襲刺凌未然，猶不若是之狠也。延熙朝劍法厲疾，用之于戰陣，摧敗強胡，殪之馬上，奈何與冷懸秋揮劍相抵，驟落下風，還手乏力。
所謂“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冷懸秋恃其迅悍，逞其戾氣，不移頃刻之間，劈刺勁威不如前矣。延熙朝一眼覷得分明，還睨荒庭中有焚燒殘柱，只腳力蹬柱礎，縱前猛撲，躥出光弧外，右腕一挺勁，劍鋒從斜刺里飛進。冷懸秋驚視其人，眸如掣電，劍似飛虹，呼吸之間，被元戎劍當胸刺過，負痛已極，忽翻起手腕，易水劍鋒驚鴻掠水也似往下一落，將延熙朝右股劃傷，傷痕深透，涔涔血出。
那柱礎火焚毀斫之馀，怎禁得起延熙朝猛力一蹬，竟破裂為二。冷懸秋氣喘聲嘶，道：“何敗之速也？”延熙朝道：“汝嘗受割腕之侮，懷恨未忘。今日敗亡于劍下者，未必非戾氣有以致之也?！崩鋺仪镒赃拥溃骸胺e恨未報，性命將絕，殆天意也！”語訖，抽刃出胸，擲劍于地，一聲慘號，俄頃氣絕。延熙朝睨而視之，道：“激怒之計，未始不善?！币泽腋彩妫旒锤钜鹿鼊摚皠Χ?。
卻說眾至城西，忽聞北方有裂石聲傳出，好似空中起一霹靂。利御寇猛憶起那日誤走入山，迷蹤失路，背后猝聞巨響，宿鳥棲雀，嘈雜驚飛，疑是山石崩裂，遂望塵而趨，見一人盤膝坐于廬落邱墟之間，遽飛一掌擊中礎石，轟然一聲，彼石惟堅，頃作齏粉矣，不勝驚愕之至。
利御寇不辭一言，策馬北馳，徑抵乾祭門，躍下鞍鞒，見重門深閉，境極幽寂，乃蓄足勁力，雙掌齊發，便推門而入。門內有人言道：“聞人傳說此門有千鈞之重，非有十夫之力不能開，唯汝獨力而啟，此《詩》所謂‘有力如虎’者也。”利御寇視其人彪形八尺，面如鐵色，胸脯橫闊，兩臂筋肉突起，乃“奔雷手”雷震天也。
利御寇道：“自別兄長，倏忽數旬，難得今日天賜重逢，竟是分營對立，張鬣相向?！崩渍鹛靻柕溃骸叭瓯臼捝奖I魁，與漢廷爭抗，勢不兩立，于今何以歸投效力耶？”利御寇道：“自入長安，頻經變故，旬日數驚。內中原由，殊難盡述?！狈磫柕溃骸靶珠L乃西府客卿，情愿委身事主，非相負背，因致盲從附亂乎？”雷震天道：“否，非若是也。漢室宗親與吾有滅門之仇！”利御寇驚疑，驀然想起荒榛遺墟，舉目蒼涼。
雷震天道：“季父雷被本淮南國郎中，素通劍術，太子劉遷自詡劍術無敵，欲與季父比劍，奈何屢辭不獲。太子遷技不如人，劍傷皮膚，因此結嫌隙，勢不兩存。季父憂懼終日，常思避禍，適會漢廷募士從軍，遂辭別淮南王劉安，愿入都中投效。時劉安整備兵械，蓄積金錢，與衡山王劉賜密通謀反，恐其事泄，執意不許去國，但令免官歸第。季父索性潛奔長安，上書訐訟劉安詭謀?；实勰饲仓形径魏旮皣胁檗k。皇帝寬赦其罪，削奪轄縣。劉安不免愧憤交并，令太子遷引兵馬，遽將殷雷山莊圍住，聲言緝賊，突入燒殺。一人速禍，舉族罹難，或死于亂刃之下，或被烈焰焚斃，若非吾藏匿水井，決無幸免之理?！?
利御寇聞之，想起民苦征徭，驅逼為盜，益加憤恨不平。雷震天道：“后遂避影于北山，苦練吾家傳代之奔雷手，數載功夫，武藝大成，心念奸惡未除，怨憤未雪，幡然出山。雖聞淮南王服毒自盡，太子遷依律梟首，而恨猶未已。入PY城中，尋得段宏，正呻吟病榻間，密以實情相告。原來劉安變計周旋，囑托段宏善為轉圜，是以罪應棄市，僅罰以削地。漢室宗親恣為不法，絕滅天理，卒以釀成禍端，皆由皇帝寧縱毋枉而致！”
利御寇問道：“兄長受宗室迫害，一朝族滅，深恨切齒，吾亦感慟！汝又何以阿附凌氏，甘心效力？”雷震天道：“吾孤身只影，浪跡無依，聞凌未然褰帷納士，延攬英豪，乃輕身往投，未始非權宜計策。吾權且依附，異日倚其勢力，以肆吾志?！崩艿溃骸皬V陵王擅逞兇鋒，剝亂宇內，兄長執鞭隨蹬，此亦權宜之略乎？”雷震天道：“劉胥怙惡不悛，繕甲蓄兵，謀位之事發矣，恐下獄論死，不惜與父交兵，自相夷戮。吾特來相助一臂之力，共誅昏君，志雪冤恥?！?
利御寇道：“汝怨宗室驕恣不法，必痛加懲刈，今為報仇之計，而坐視劉胥悖亂天下，荼毒生民，豈不謬哉？”雷震天道：“蠢爾劉胥，何足道哉！士不以夷險易志，今汝擁護漢帝，屈膝稽顙，吾從此與汝義絕，分路揚鑣，即為仇敵，誓必擊倒之！”驀地里霹靂一聲振響，右掌平推，去勢奇快，正中利御寇腹上。奔雷手兇猛沉實，有破堅摧剛之威，而利御寇佇立不避，以身當之，雷震天頗深詫愕，問道：“汝固可閃躲避讓，何以硬接一掌？”利御寇口角流血，引手抹去，道：“向蒙傳授武藝，銘感次骨，奈何分道異趨，只此一掌，以報舊恩?！?
雷震天道：“汝天資聰穎，一聞千悟，不逾旬日，竟已習得奔雷掌法，玄功創啟以來，尤所未聞，亦足以自豪也。”利御寇道：“今若被吾以奔雷手擊敗，汝須顏面掃盡?！崩渍鹛炖湫Φ溃骸昂慰裢跻?！奔雷手拳意奧邃，良難窺踐，汝粗得皮毛，見功力增益，自以為天下莫比其強也哉？”攘臂拍胸，道：“汝只管拼力來攻，吾當全然不避！”利御寇鼓實全身之氣，蓄力發掌，大有猛虎推山之勢，而雷震天巋然不動，一任其迭拍胸脯，其聲若擊急鼓。利御寇猝然收勁，猛覺波瀾巨力徑襲胸前，氣咽不能語，一溜歪斜，腳步踉蹌，背觸垣壁，始得剎止退勢。
雷震天舉目視之，道：“奔雷手擊則勢猛，橫厲無儔，能穿甲透石，去人丈外，奮力擊之，如迅風之掃秋葉也；近人尺余，則筋脈遽斷，骨化煙消；掌離寸許，則腠理遺痕，臟腑崩裂，頃刻斃命。此等武功尚有余勁反噬之憂，若只顧一味蠻攻，隱害匪尠?！崩塥q覺手疼臂麻，胸臆之間有如火灼，竟至吐血，心中暗驚：“兄長運氣斂力，胸腹堅如鐵石，奔雷手與相擊觸，反震之力，威猛甚盛。一經交鋒，始信彼人所言非誑，究竟強弱懸殊，不足一戰。”
雷震天壯如熊羆，大喝一聲，猶如雷吼，氣自丹田貫達雙掌，向利御寇劈面擊去，大有犀兕角逐，貔虎搏噬之勢，一掌能擊石碎裂，破壁陷穿。利御寇安敢以骨肉之軀，攖強手之鋒哉？當然疾走如飛，又且身法輕捷若騰猿，雷震天掌力實健，奈何翻身轉動，甚不得力，是以尾追莫及，擊之不中。利御寇就壁踢騰而起，劈空回掌猛擊，中敵肚腹，奔雷手一舉則周身之力，瞬息奔赴于氣之所運。雷震天氣聚丹田，抵拒掌力，反手施展奔雷手絕技，蓄力一掌，當胸疾擊。利御寇倏如炮石隕空，從高墮下，全不動彈。
雷震天發掌生風，動若霆震，見利御寇身受重創，必已隕斃掌下，驟喪小友，未免自傷落寞。哪知利御寇俯伏半晌，便蹶然坐起，渾若無事，亦是意料不及，乃驚問其故。原來利御寇舉目見雷震天抵掌含怒，蓄勢霆擊，悸其功勁力深，俟彼來攻，急蹈趾掠退丈余。雷震天臂長莫及，免為猛勁所傷。利御寇私心竊喜，不意掌風急來，速於旋飆，翻身騰在半空，如蓬之轉，如葉之落。雷震天聞之，嗤其狡黠多智，而心中頗喜。
利御寇忽聽腦后鑾鈴響動，回望劍武卿馬到，只是怒目而視雷震天，道：“昔汝夜襲武林，吾尚在沖齡，誤遭汝擒，旋以奔雷手震傷身體，性命幾喪。只道此生難期再會，今狹路既遇，可將掌擊之怨了結于一旦?！崩渍鹛煲淹鼌s此事，只道與劍武卿素昧生平，驀忽來此尋仇，不覺驚訝異常，適聞其言，陡然憶起，道：“若非吾不慎為無撚指點中，玄功破損，汝遽遭掌擊，須臾必死?！焙鱿虻叵卤鹗A，猛力擲出，被利御寇于中截之，遏止去勢，輕放地下。眾見其人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盡皆驚愕。
利御寇道：“雷震天與吾有舊故，只吾一人，盡夠對付。汝只顧且去，休來爭競，新隙舊怨，吾自有處?！眲ξ淝溻庀氲溃骸按笙梢恢钙乒Κq可相抵，吾復何憾？利御寇拳捷矯悍，與彼箭鋒相值，吾若與之續戰數合，譬猶施車輪戰計，勝之不武，況于此來雒陽，志雪父讎，輾轉糾纏，寧有已時？”乃兜轉馬頭，復行向東。
雷震天道：“今日敵對死戰，無法求免，沒奈何各拚性命相搏，彼此俱難免傷亡。惟汝一身武藝是吾所教，戰固難勝，其死必矣，管教汝死得痛快?！彪p眉帶煞，虎目生光，猛可的霹靂也似一聲吼叫，掌隨身進，勢挾風雷，照定利御寇劈頭蓋臉打去。利御寇猛覺得勁風罩上身來，急舉左臂架格，右掌橫劈，掌緣就敵臂腕猛力一擊。雷震天驚其掌力剛猛如虎撲，出手迅捷似鶻擊，驀忽見利御寇騰身躥至近前，雙掌齊發，一徑打去，急切間含胸拔背，退身避之，始將掌勁盡行卸去。
利御寇攻勢大盛，如風也似推掌迭擊，呼呼響振，聲殷如雷，掌力震處，堞毀墻摧，回風一散，萬象冥蒙。雷震天心中暗怪道：“初交手時，小子專恃兩臂蠻力，實屬無謂，何以片刻之間，進境絕快，幾不啻判若徑庭乎？吾若不傾全力以應付，恐敗下風，落人恥笑。”遽把雙掌舞動得上下翻飛，如震雷起而驚蟄，弩弦發而加疾。兩人行拳換掌，縱橫進退，無有分寸之違，四掌頻相擊觸，既勁且疾，果有轟雷掣電之威，駭龍走蛇之勢。
雷震天以此絕技，成名江湖，欲傳授平生之學，奈何既無子嗣，又鮮兄弟，恨未得其人，與利御寇邂逅一面，意氣相投，遂將拳掌秘訣，悉數傳授。今茲又得重逢，本愿邀為臂助，孰料道不同，不相為謀，由是交惡，更相搏擊，心悵然自失。利御寇本不欲相傷，還想奉讓一籌，偏雷震天毫不容情，觀其猛厲之氣，騰陵之勢，不敢稍有容讓，唯盡力以敵之，意外得其奧竅，堪堪可直與雷震天匹敵，也是樂不勝言。二人斗至百余招，猶然難決勝敗，彼此俱氣喘急促，力倦精疲，通身大汗淋漓，奈何退縮不得，否則敵必順勢來攻，抵隙蹈瑕，擊其未備，只得勉強支持。雷震天暗嘆利御寇踅轉左右，身法快當，時或掌出不意，令其卒難措手，詫愕之余，卻又殊覺快慰。
雷震天忽覺利御寇掌勁稍殺，不禁好勝心起，猛然身軀一轉，右掌雷騰云奔也似直擊過去。利御寇便覺勁風迎面撲至，胸懷驀然一窒，避無可避，唯有施展奔雷手，一力與之相拼，右掌倏然翻出，陵勁疾吐，如雷斯迅，如電斯掣，孰震弗崩。雷震天以掌力相抵，虎軀猛可的雷殛也似一震，絕難禁受，遂不覺山岳傾倒，微塵罩身，頓如釋負。
利御寇自幸一招險勝，而形困氣倦，道聲：“吾力竭矣！”竟向地下躺倒，放翻身體，殊覺快適，略歇片刻，道：“皇帝姑令戴罪自贖，吾卻不以為意！蕭山之眾厭戰逃役，自欲求存，乃亡命山谷，嘯聚避罪，唯愿朝廷從寬赦宥，從此戢武息民，不復勞征?！崩渍鹛炻勓泽@怔，坐起而視，見利御寇蓬鬢垢面，不禁失笑，道：“汝豈不懼皇帝托罪而殺之？”利御寇道：“吾何懼一老翁耶？”雷震天暗自思忖道：“彼置死生于度外，唯國一方生民是念，吾自愧不及也！綠林盜魁，拯濟黎庶，竟有如蕭山之利御寇者也！”忽大笑而臥。利御寇聞聲，亦笑不可抑。雷震天訣別而去，輕騎南下，后遂潛蹤匿影于北山，或出沒于淮漢荊襄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