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比中國早一個時區，因此股市比國內早開盤1個小時，狄野離開理財投資公司的時候，還不到下午3點，他在街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許晨業家的電話。

“許師兄，情況打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電信數據通信局那邊確實在調試互聯網接入服務，大概春節之后就能全市開通了?！?

“那么許師兄，有沒有興趣殺過去一探究竟呢？”

許晨業綽號“好好先生”，性格隨和，喜歡交朋友，笑著說道：“我早有此意，中午就給你打電話了，結果你一直不在酒店?！?

“現在去也不晚，你家在哪？我打車過去接你?！?

狄野前幾天剛到鵬城的時候，買了一張旅游地圖，在地圖上標注了三個地點，分別是香格里拉、潤迅通信以及鵬城郵電局，現在前兩個都去過了，只剩下郵電局了。

1995年是世界互聯網商業化的起點，也是中國互聯網普及的開端，幾個提前搶跑的城市，最后都收到了豐厚的回報，比如京城、浦江、鵬城以及杭城。

在來粵省之前，狄野假借狄燕的身份，打了個電話到鵬城郵電局，得知他們下轄的電信數據通信局正在和一家香港企業合作，打算通過太平洋海底光纜開通互聯網，網速比京城和浦江的那兩條64K衛星專線更快。

為了去電信數據通信局見證歷史，狄野當初到潤迅公司找馬華謄的時候，特意冒充了這家部門的員工，因為企鵝的5名創業元老中，有兩人曾在這個部門工作過。

一個是許晨業，1993年從鵬城大學畢業后，在電信數據通信局工作過半年；另一個是曾里青，1995年剛好在這個部門工作，他的名字現在正躺在潤迅公司前臺小姐的登記簿上。

經過這么一番操作之后，不管是通過馬華謄結交許晨業，還是假冒馬華謄去回訪曾里青，狄野都能借此進入電信數據通信局玩玩，可謂一石二鳥，穩賺不賠。

狄野打了輛出租車，在教育局附屬的小區門口接到了背著筆記本電腦的許晨業，他一上車就大聲嚷嚷道：“狄野，你可真夠野的！居然在《開源軟件的定義以及相關協議》那篇文章里引用了一大段毛選里的語錄?！?

“開源的本質不就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嗎？”

“可是你寫的是計算機論文啊，不是政治論文。”

“理論上是相通的就行，八卦圖還和二進制有關呢?！?

許晨業處在一種興奮和好奇交織的狀態中，說道：“八卦圖和毛選又不是一回事！等我把你這幾篇文章傳到互聯網上去之后，不知道老外會有什么反應，尤其是美國人?！?

“你想多了，看過毛選的美國人多了去了，沒什么大驚小怪的，比如1992年泰森在監獄里看了英文版的毛選，備受鼓舞，后來特意在右手臂上紋了偉人的頭像。”

出租車司機聽到這個八卦，抬頭看了一眼后視鏡，問道：“兄弟，你說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

許晨業前天和狄野一起吃飯的時候，聽他講了不少顛覆傳統的言論，既覺得新奇又覺得離譜，有些疑神疑鬼，說道：“師傅你別信他，這個人特別愛胡說八道，十句話里能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錯了?！?

泰森確實看過毛選，也確實在手臂上紋了偉人的頭像，但具體什么時候紋的，狄野并不清楚，于是輕輕放過了這個八卦，轉而問道：“許師兄，我那幾篇文章你都看了？”

“大致看了一遍，你寫的太簡略了，有些句子需要反復思考才能明白，搞得我頭暈腦脹。”

許晨業抱怨了兩句之后，興致勃勃的說道：“等下學期開學之后，我把你這些文章打印出來，拿去給系里的教授看，估計你復試都不用參加了，直接通過?！?

“如果真能那樣的話，到時候我請許師兄吃一個星期的大餐。”

“一言為定！”

許晨業考上金陵大學的研究生之后，并沒有從電信數據通信局離職，工作崗位仍舊保留了下來，等明年碩士畢業后還會回來上班，所以沒人為難他，帶著狄野，暢通無阻的走進了門口貼著“非請勿入”警示語的機房。

機房辦公室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值班人員，沒有看到調試互聯網接入服務的香港團隊，許晨業跟值班員拉了一會家常，找他借了根網線，把自己背來的筆記本電腦連上了機房的服務器。

這種毫無安全意識的操作，放在21世紀百分百會被當場開除，但是在1995年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事，值班員不僅不阻止，還主動幫忙指點如何登錄互聯網。

“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準備一些木馬程序，丟在服務器里潛伏，說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場。”

狄野暗自吐槽，然后報出劉少松提供的新聞組和BBS網址，讓許晨業幫忙把那幾篇開源文章的英文版傳上去，至于DY-ZIP，由于要拿去寫畢業論文，暫時還不方便傳到網上去。

“狄野，你煞費苦心的把這幾篇文章翻譯成英文，是不是想拿它們當敲門磚，申請去美國名校留學？”

“我沒有要出國留學的想法。”

“為什么？美國多好啊，做研究有斯坦福、伯克利、麻省理工，找工作有IBM、微軟、Oracle，比國內強太多了?！?

狄野不置可否，說道：“美國什么都好，就是飲食不怎么樣，我喜歡吃中餐，去了肯定不習慣，所以還是算了?！?

坐在旁邊的值班員聽他這么說，揶揄道：“你既然不想出國，干嘛要用英語寫文章，還非要傳到互聯網上去？直接用中文寫，打印出來在大街上到處發就是了?！?

狄野微微一笑，反問道：“為什么非要是我出國，而不是老外來中國找我？”

值班員為之愕然，背靠著電腦椅，伸出兩根拇指晃了晃，大力嘲諷道：“你牛逼！”

這時機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戴著眼鏡，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見狀問道：“誰牛逼？”

值班員從電腦椅上站起來打了聲招呼，解釋道：“曾經理，我跟人鬧著玩呢?！?

狄野打量著此人方頭大耳，頗具威勢的容貌，心想這也太巧了，伸出右手說道：“曾經理你好，我叫狄野，是云城電信局的，聽說你們這里可以上互聯網，所以過來參觀學習?！?

“你好你好，我叫曾里青，是鵬城電信局下屬的龍脈公司市場部經理?！?

許晨業看了看煞有介事的狄野，又看了看蒙在鼓里的曾里青，低頭竊笑，沒有拆穿。

曾里青是過來打聽互聯網接入服務什么時候開通的，聽值班員說要等到年后，有些失望，于是把他拋在一邊，湊到許晨業的筆記本電腦前看了看。

許晨業做事很仔細，把文章上傳到BBS之后，重新打開檢查一遍，以防格式和排版有誤，曾里青湊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狄野引用毛選闡述開源理念的那一段話，他凝神看了一會，高聲喝彩道：“這篇文章誰寫的？太牛逼了！”

值班員被喝彩聲嚇得肩膀一抖，扭頭問道：“怎么了？”

曾里青沒理他，側身從許晨業手中奪過鼠標，把文章拖到最上端，看了看標題和作者ID，然后抬頭問狄野道：“LRF-Di，這是你吧？”

“是的?！?

“你居然能從毛選中悟出軟件開發的道理，有意思！”

狄野有些得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身為一個中國內陸地區的在校學生，狄野從沒開發過大型軟件，也沒有接觸過互聯網，無法服眾，很難憑空把“開源”這桿大旗豎起來，所以他為自己的理論找了個源頭，那就是毛選中的一段話。

“將群眾的意見（分散的無系統的意見）集中起來（經過研究，化為集中的系統的意見），又到群眾中去作宣傳解釋，化為群眾的意見，使群眾堅持下去，見之于行動，并在群眾行動中考驗這些意見是否正確。然后再從群眾中集中起來，再到群眾中堅持下去。如此無限循環，一次比一次地更正確、更生動、更豐富?！?

這段話完美契合了開源的理念，前一部分講述了“全體參與”“集中管理”的開發模式，后一部分講述了“正向循環”“快速迭代”的市場策略，所以狄野把它放在了文章的開頭，作為自己的理論依據。

企鵝的5名創業員工中，馬華謄重視實用，張志棟重視技術，許晨業重視溝通，他們三人都對理論性的東西不感興趣，所以沒有發現《開源軟件的定義以及相關協議》這篇文章中的奧妙。

但曾里青不同，他是做市場營銷的，商業嗅覺非常敏銳，雖然沒能看完整篇文章，卻下意識的認為這段話里蘊含著巨大的機遇，于是把鼠標還給許晨業，站直身體，說道：“狄野是吧？你有沒有寫中文版？有的話給我一份，我要好好讀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