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和姐姐珊莎坐在首相塔小廳的宴會長桌邊，與他們一起坐在桌邊正在享用午餐的還有四五十位跟著她們一起從臨冬城來到君臨的史塔克家侍衛以及負責生活起居或教導小姐的女傭和修女。

這里說是小廳，但其實一點都不小，這個有著高聳圓頂的狹長房間足足能容得下兩百人在此舉辦大型宴會。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只是為了和鐵王座所在的大廳區分開而已。

不過此時圍著桌子享用著美食的“客人”可不只有用兩條腿走路的人，還有兩只毛茸茸的未成年冰原狼，正是娜梅莉亞和淑女。它們厚厚的皮毛讓它們足以抵抗漫長冬季的嚴寒，也讓它們收獲了冰原狼的名字，但在夏季的君臨——這個雖在位置上不南不北但仍舊比臨冬城南下太多的擁擠城市中，倒反而成了讓它們無精打采的罪魁禍首。

不過即使都處在難捱的暑熱之中，兩只同胎出生的狼崽表現亦不相同，正像它們的主人——史塔克家的親姐妹倆也性格迥異一樣。

屬于珊莎的小狼——淑女端莊地蹲坐在女主人的側后方，蓬松的狼尾在身旁勾出一個優雅的弧線，即使爪子上的肉墊已經在滲出細密的汗珠且鼻子上的口水濕了變干干了又濕的，也仍然表現得恰如其名，安靜地等待著珊莎時不時回頭放到它餐盆里的食物。

而另一只狼，艾莉亞的娜梅莉亞，則顯得沒那么安穩。它張嘴將粉紅色的舌頭伸出外面，用這種毫無風度的方式盡量多地散出一些熱量。同時它每在一個地方趴一會兒，就會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上幾步挪到長桌邊的另一個地方再趴下，就好像原來那地方周圍的空氣已經被它烘熱了似的，以至于地磚上被它分泌著汗液的肉墊給留下了許多混亂不堪的狼爪子印，逗的那些年輕侍衛們都在偷偷地笑。

每當艾莉亞偷著把某塊食物直接扔到地面上時——毫無疑問這樣的行為會招來茉丹修女的白眼和教訓，娜梅莉亞又總能快速來到艾莉亞身邊，十分有效率地解決掉地面上的食物。

“小姐，你應該學著你的姐姐，給你的狼也準備一個餐盤，并讓它也學會好人家的規矩。”茉丹修女終于是忍不住開口提出了一個建議。

坐在修女身旁的珊莎在咽下食物后輕輕笑了一下，插話打趣起來，“只怕艾莉亞自己還沒把這規矩學好呢。”如果這話是說給其他家族的小姐聽，那毫無疑問將是十分失禮數的行為，其惡劣程度是沒辦法用玩笑給含糊過去的。但要是用來打趣艾莉亞，就連修女也不得不承認，這話恰當極了。

尤其是珊莎自己還記得沒到君臨時的那場私宴，也正是因為艾莉亞表現得太過隨意才會導致瑟曦王后不悅，之后整個宴會的氣氛也難稱愉悅。雖不至于因為這件事就記恨自己的妹妹，但珊莎也像茉丹修女一樣苦惱，為什么艾莉亞就不能學著怎么好好做一個淑女小姐呢？她相信，如果自己的狼會開口說話，也會忍不住教育艾莉亞該注意禮數。

坐在修女另一側的艾莉亞轉頭瞪了一下自己的姐姐，反唇相譏起來，“這個房間里現在可是已經有了兩個淑女哩！不缺我這一個。”她說完放下手中的叉子，直接用手拿起一塊剛才切了好幾下都沒切好的排骨，上嘴撕咬了起來。末了又把剩下一些肉膜和肉絲的骨頭向后一扔，召喚著娜梅莉亞趕緊來榨干這塊排骨的最后一點價值。

茉丹修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后不住地搖著頭，同時口中低聲念叨著類似“諸神在上”之類的話語。

“要我說，一個九歲的小女孩還有的是時間去學所謂的規矩。”艾德的聲音和身影從小廳門口出現，長桌兩邊的侍衛們于是齊齊站起了身。艾德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到了首座，等著傭人備好自己的餐食，有些無奈地感嘆了一句。“很高興看到這紅堡里終于還是有些家里的正常人。”

他并不打算在孩子面前大吐苦水，尤其是關于如何夾在國王與重臣們之間，以及現在如何為了那掛著自己名字的比武大會而煩心。

真是該死，現在街上人人都在叫那是“首相的比武大會”，而勞勃剛和瑟曦吵了一架，卻寧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也不來主持御前會議。艾德只在心里暗自想著，隨后看了看吐出骨頭再一次挪動著位置的娜梅莉亞，朝自己的小女兒建議著，“不過說到底，艾莉亞，你確實應該管一管你的小狼。我聽說它之前還嚇到了彌塞菈公主？”

“那不怪它”，艾莉亞撅起嘴，頗有些委屈地解釋著當時的情況，“它只是在神木林里追著蝴蝶，只不過跑出拐彎處的時候快了點而已。”

“那你是要怪可憐的公主咯？”艾德帶著些笑意地向艾莉亞講起了道理。“天知道彌塞菈公主從小在神木林散步過多少次了，她可是從來沒有在里面見過狼，何況還是只這么大的狼突然竄出來。”他說完話，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兩只狼幾乎和成年的普通野狼一般大小了，但它們可遠還沒有成年呢。這些冰原狼最后會長到多大？像它們死去的母親一樣大？

艾德腦中浮現出了處決逃兵那天在荒原上撿到小狼崽們時的情形，那頭比小馬駒還要大一圈的母冰原狼死尸沉默地躺在地上，好幾只眼睛還沒睜開的狼崽子圍著它血淋淋的破肚子拱來拱去。那母狼頭上的眼睛明明都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了，可艾德看過去的時候卻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妹妹重復著最后囈語時的眼神。“奈德，答應我……”

那感覺讓他有些害怕，于是第一時間他想到的是送這些注定活不下去的狼崽子下去見它們的母親。

還好自己沒有那么做，艾德這樣想。昨天臨冬城的渡鴉送來消息，布蘭醒了過來，雖然他不記得墜樓前發生了什么事，但謝天謝地，他能醒過來就已經足夠令人欣慰了。

而凱特琳和自己都記得，如果不是布蘭的狼，他永遠都沒機會醒來了。

如果說這些狼崽子真的是上天賜給自己孩子們的禮物，那為什么瓊恩也……而且他的還是最特別的一只。那只白色的狼現在應該正陪著瓊恩在守夜人軍團看護著長城。艾德一直覺得瓊恩的白狼看上去就像是塞外的雪，古老又蒼冷，而眼睛又像是魚梁木上流出的樹液一般鮮紅。這兩樣東西都屬于北方，甚至是比臨冬城更北的北方。

將思緒拉回到眼前的餐桌，艾德現在深知這些狼對于自己孩子們的重要性，因此完全不同意勞勃所說的、將它們隨便扔在野外放生的提議，但也確實不希望被狼惹出更多的麻煩，君臨里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要是你的小狼也能像珊莎的小狼那么安靜，那肯定誰也不會被它嚇到。”

艾莉亞不禁提高了音量，“可是它就是這樣的狼嘛！它又聽不懂人說話。”

艾德伸手抻了一下小女兒的臉蛋，再次提出了一個建議。“那不妨就讓能聽懂人說話的艾莉亞來教它怎么樣，我是聽說狗會慢慢學著自己主人的樣子，想必狼也差不多，何況珊莎的狼就是個好例子。”

艾莉亞本能地就要反駁，但突然間卻想起了曾經幫助過自己的瑞林先生的話，“任何人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做任何事情時都要想”。于是她稍稍沉默了一下，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我會試一試的”，隨后更是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作著補充，“但無論如何它都是娜梅莉亞，不會變成淑女的”。

眼看著父親與妹妹的交談結束，珊莎有些害羞地問出了一個自己在意的問題，“父親，最近喬佛里王子出了什么事么？我有幾天沒看到他了，還聽下人提到他心情不佳。”

喬佛里……艾德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王子謀殺布蘭的事現在肯定是不能讓孩子們知道的，自己雖然在送凱特琳離開君臨前也告訴了她這個真相。但自己和夫人都一致同意，此事干涉太多，在國王的處理意見明確之前，先不要向外泄露這事，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雖然最近幾天自己和勞勃都在回避著這個問題，不過艾德還是決定再給勞勃一點時間。

“喬佛里王子他……可能是王室出了什么家事吧，我們也不便參與。反正日后還有許多機會，珊莎你就先不要急了。而且過些日子比武大會舉辦的時候，你肯定能看到他的。”

聽到兩人談論著自己最最討厭的喬佛里，艾莉亞兩口吃下盤里最后一塊排骨，然后置剩余的幾口面包于不顧，擦了擦嘴便站起身，“我吃完了，先出去玩了。”然后就帶著娜梅莉亞出去了。

都怪喬佛里，現在米凱也不和我做朋友了，雖然即使他仍然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也不方便經常去找住在城外的他玩。艾莉亞郁悶地踢著紅堡地上的碎石子，思考著該帶娜梅莉亞去哪里玩。

神木林勉強算是能讓它撒個歡的地方，但動不動就會沖撞到某位淑女小姐甚至王子或公主。而除此之外，整個紅堡甚至君臨城內，都沒什么地方適合娜梅莉亞好好撒歡了。

天氣炎熱，艾莉亞帶著自己的狼來到了某個建筑物的陰影處坐了下來，然后按著它待在原地，不讓它隨便亂動。娜梅莉亞因此開始煩躁地甩動著尾巴，等著艾莉亞厭煩了以后放開自己。

遠處紅堡城墻上站崗的兩個無聊的金袍子看到了艾莉亞，以這個首相塔的假小子和紅堡里第一次出現的兩只狼為話題起點，開始了新一輪的閑聊。

艾莉亞看得到兩個金袍子時不時就會看向自己有說有笑，不過她也不太在意，包括那個已經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的假小子外號。“還挺貼切的”，她摸了摸自己凌亂的深色短發，覺得自己如果是個男孩的話可能會更有趣，至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舞刀弄槍同時還被大人夸獎了。

她突然想到了瓊恩哥哥送給自己的縫衣針，于是放開娜梅莉亞，帶著它回身往自己的房間走。經過梅葛樓的附近時，她看到有一個穿著修士長袍的生面孔從梅葛樓的大門走了出來，然后神色有些緊張地直奔著紅堡大門出去了。

“真奇怪，紅堡內就有一個圣堂，如果這個修士不屬于紅堡圣堂，為什么還要來這里？”艾莉亞隨便疑惑了一下便沒再注意。

回到首相塔想要走回自己在上層的房間時，艾莉亞經過了艾德的書房，同時也是作為首相的會晤室，看到自己的父親正擰著兩條絞繩一般的眉毛在看一本大到驚人且厚重到可怕的大部頭書籍。

她有些好奇地敲了敲敞開的門，在艾德的示意下走了進去。

“您在看什么呢？天吶這書可真大！”走近之后的艾莉亞突然覺得用這本書作武器的話足可以把自己的腦袋拍下來，隨后又被自己可怕的想象嚇得抖了一下。

艾德隨手拿起一片書簽夾在書里，不過要艾莉亞說其實根本沒必要放書簽，因為自己的父親根本一共也沒翻幾頁。

艾德本想隨便打發一下小女兒，但又覺得既然這君臨除了家人誰都不能信任，那倒不如讓艾莉亞也接觸一些不那么危險的信息，畢竟實話實說，她的腦袋瓜可比珊莎靈光一些。要論聰明伶俐，哥哥姐姐們可是不如艾莉亞和布蘭呢。

“這是一本講述各大家族歷代譜系的書，還附有許多成員的容貌和特征。”

“……總之是本很無聊的書。”艾德又補了一句，隨后斟酌一了下后說出了自己啃這本書的原因。

“艾莉亞，你知道的，前任首相大人，也就是我的養父——瓊恩·艾林大人突然去世了，他在去世前就在看這本專門從大學士那借來的書。”

“所以我也把它借來了，想看一看瓊恩大人去世前在研究些什么？”

“但是艾莉亞你要記得，這件事不能向外說，尤其不能向家人以外的人說。旁人若是問起來，你就說是我自己想要看這本書就好。”

艾德忍不住叮囑道，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在調查前任首相死前的事，因為如果這場死亡真的是謀殺而非自然疾病，那么兇手定然就在這紅堡之中。對方越早察覺自己的調查，自己就越難查出真相。

“瓊恩·艾林是被蘭尼斯特姐弟謀殺的”，凱特琳妹妹寄來的信中內容再次浮現在了艾德腦中，但他不會貿然相信這個可怕的結論，因為他對萊莎·徒利——凱特琳的妹妹那個女人并不信任。

不過他也不會完全無視這種可能，因為如今看來蘭尼斯特姐弟與布蘭的墜樓幾乎脫不開干系，他早晚都要調查這對王后和御林鐵衛的姐弟。只不過自己現在尚無根系，還不能太過針對。

艾莉亞點點頭，明白了需要保密的事，然后隨口提了一句自己的疑惑，“為什么瓊恩大人在病得那么嚴重的時候還要看書呢？我可是連活蹦亂跳的時候都看不下去書。”隨后也不想再打擾父親，離開書房繼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了。她決定拿上縫衣針，用布纏起來帶去神木林，在那里揮舞著細劍玩，順便看著娜梅莉亞，不讓它太過隨意的亂跑，要是它不聽話的話，正好用縫衣針并不鋒利的側面去輕輕抽打它。

而看著艾莉亞離開后的艾德則陷入了思索。“是了，為什么病了還要看書呢？等等，派席爾大學士是怎么說的來著？”

“瓊恩大人是病著去拿書的么？不對，他是拿到書之后隔天就開始病了……”

“該死，我之前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個時間……”

艾德緊緊盯著這本無聊的大部頭，就好像里面夾有黃金做的書頁一樣，“瓊恩大人，你到底在書中找到了什么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