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百花都謝了,只有我種的茶花還開著。他騎著馬走過我的莊園,只為了向我討一碗水喝。但捧出那一碗水,我卻留了他整整一夜。第二天離別時,我問他名字,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東周郎。”
杜曲的聲音如夢似幻,也不知是說給屋內其他人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記得他身上有江南煙雨的味道,那是一種和天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截然不同的味道。在我知道他是周公瑾的時候,我欣喜,卻又難過。我欣喜,是因為我知道我終于愛上了一個人,終于知道了相思是一種什么滋味。我難過,只因我知道周瑜和江東小喬,早有婚約。
公瑾迎娶小喬的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感覺頭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很久很久的夢。夢里的很多事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只有一個畫面我還清楚的記得,就是那個冬天,那個站在雪地里身穿青衫的過客,逆著陽光的淺淺笑容。”
“從此以后,我不敢再見他,卻又舍不得離開他。還好,天山刺客最擅長的就是潛蹤匿跡,我偷偷跟在他身邊,看他和小喬舉案齊眉,卿卿我我,看他在沙場之上雄姿英發,談笑破敵。看他在月光下一個人飲酒,看他寂寞的舞劍。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一個片刻,曾經想起過那年百花深處的杜姑娘。但是這已經夠了,我什么都不多奢求,只想默默守在他身邊,就夠了。
其實,人一生最痛苦的就是就是想要得到的太多,最后卻什么都是去了。其實,能留下些回以,已經該知足了,不是么?”
“回憶......”劉協忽然想起了遠在河內的那個人,忍不住道,“你可知回憶如刀,最能刻骨。”
“我知道。”杜曲沉聲道,“我也說了,我無悔。”
“四師姐......”貂嬋猶豫的道,“這......值得嗎?你知不知道,周瑜現在很可能已經被吃掉了二十年陽壽,就算你救回了他,他可能連四十歲都活不過。你至少還有四五十年的壽命,用四五十年去換周瑜十五年,就算是這樣,你也愿意?”
“風月,四師姐我這輩子只愛過公瑾一個人。”杜曲笑道,“我只知道我已經深陷情網,拔不出了。今日若讓我眼睜睜的看著公瑾受苦而無能為力,我這輩子都會活在痛苦中的。所以,哪怕是為了成全我,也別再勸我了。我想,這應該是我最佳的歸宿。”
“也罷......師姐若是真的確定,我現在就教你口訣。”貂嬋看得出,杜曲真的是死志已決,當即也不再猶豫。
“想不到有一天水鏡五奇居然要讓天山第四劍舍命相救。”貂嬋輕嘆一聲,當即將真氣運行口訣告訴了杜曲。
杜曲一一記下,之后環顧眾人:“公瑾醒來后,別告訴他我來過。你們一定要告訴他,我是因為看到他沒辦法救活,所以棄他而去了。拜托各位。”
“你......”貂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師姐,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這又是何苦?”
“我寧愿他怨我,恨我,也不愿他想起我時,滿是傷心和愧疚。”杜曲輕笑著道,“也許我這個想法像個瘋子......但是,瘋便瘋吧,就當是我大夢未醒罷了。”
孫策走到杜曲面前,低聲道:“杜姑娘,其實公瑾很多次喝醉了酒,都跟我說過。他說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即使今生無緣,下輩子,他也想娶你為妻......”
杜曲聞言一怔,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而是轉身,伸手輕輕撫摸著周瑜的臉頰。
劉協卻分明看到,杜曲的眼中,有一圈晶瑩淚花閃動。
“公瑾,若來世真能相遇。我必不再軟弱退讓。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你親耳聽到一句......我愛你。”杜曲說這話,嘴唇緩緩向周瑜吻了過去。
一道帶著死氣的青芒,感受到了外面更加充沛的活人氣息,從周瑜的口中鉆了出來。
杜曲保持著親吻周瑜的姿態,卻直接趴倒在周瑜身上,再沒了生息。
而周瑜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紅潤起來。不多時,儼然已經成了一副熟睡的模樣。
看來,周瑜的性命是真的保住了。
但是在場的三人卻都沒有感到太多的欣喜,反而像是在心頭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時候。
良久......
“茶花落盡天山下,又知江南少一人。”劉協輕嘆,緩緩吟出了一句詩。
孫策忽然狠狠捶了自己的腦袋一下:“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逞強單獨行動,公瑾也不會為了救我而中了【纏怨】,杜曲也不會......”
“好了,大哥。”劉協沉聲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找到《太平清領道》,徹底將公瑾二哥給救回來。只有這樣,我們才算沒有辜負杜姑娘舍命的心意。”
“對!《太平清領道》......于吉已經被我殺了,這本書現在八成是在那個叫蔡琿的家伙手上!”孫策道,“看來,是時候跟荊州的劉表算個總賬了!”
“大哥準備現在起兵?”劉協問道。
“以前有公瑾在,我只需要聽他的部署,就可以連戰連捷。”孫策沉聲道,“現在公瑾不在......便是我施展自己謀略的時候了!
公瑾,你放心,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江東小霸王的智謀不輸任何人,我雖名霸王,卻非項羽那有勇無謀之輩。這次,我就要用我自己的計策,用我自己的戰法,殺蔡琿,奪天書!
伯和,你幫我傳令,讓士兵入城后先行休整,明天早上所有謀士和武將準時集合,到時候我來宣布戰略。”
“好。”劉協應了一聲,轉身退去。
那一夜,劉協看到孫策的房間內始終亮著燈。燈下一道人影,直到天亮也未曾休息。
清晨時,劉協依言將天義軍和江東軍的所有文武都叫道了正廳,眾人來齊之后,卻看到孫策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孫郎,周郎如何了?”老程普在路上一直掛念著周瑜的安危。
面對孫策,年輕的將領一般都要稱呼“主公”或“將軍”,但是程普黃蓋這樣的老臣卻不然,他們在孫堅年輕時就跟隨著孫家南征北戰,也可以說是看著孫策成長起來的。所以稱呼上也就隨和、親切的多。孫策更是不以為意,反而很受用這些叔叔輩的老臣對他的愛稱。
“基本已經沒有危險了。”孫策沉聲道,“但是要徹底救回來,還需要一樣東西。而那東西......就在荊州!”
“那有何難!”程普站起來朗聲道,“老夫愿做孫郎先鋒,攻下荊州,取回那東西,救回周郎!”
程普旁邊,長史張昭站了出來,皺眉道:“孫將軍,我軍武將雖勇猛無雙,但公瑾不在,這兵法上卻少了一個定策之人。老夫愚魯,長于內而短于外,對用兵之道知之甚少,但也知道軍師的重要。孫將軍不妨先定下軍師人選,再發兵不遲。”
“這次來江夏,能作為軍師的,也就是公瑾一人而已。”孫策沉聲道,“本來呂蒙和陸遜也都是好苗子,但是現在都差點火候。這是生死攸關之戰,不可能作為他們練手的地方。所以......這次定計的軍師,由我親自擔任。”
“什么?”孫策一言既出,正廳上的文武都有些愕然,在他們的印象之中,小霸王一向是敢沖敢殺,武力和統兵能力都不下呂布的純粹武將。卻不想,現在他居然說要自己定計策對付荊州?
這算什么?異想天開?計策可不是說有就能有的啊。
看到眾人神色中的懷疑,孫策反而更加沉靜了下來:“一般來說,用計的奧義在于‘出其不意’。而我用計,則在于‘去繁就簡’。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現在在懷疑我,在猜我這個有勇無謀的猛將,是不是真能想出計策來。那么......”
孫策說著,眼角忽然濕潤了。
他的語氣低沉而堅定,像是想起了一位摯友,一位故人:
“汝等,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