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領了圣旨,暗中帶了一千俞家軍一路疾馳,因為沒走官道,不幾日就到了山西境。
在山西境內,孫傳庭又和俞家軍分開,恢復了欽差儀仗,帶著一百來人出現在太原的官道上,沿途官署熱情接待,拐彎抹角地打探欽差大人到山西的公干。
孫傳庭倒不隱晦,說自己要趕往陜西,只是順道在此歇歇腳兒,果然在樂呵呵地收下程儀后,欽差大人并不做耽擱,繼續趕路,山西官商兩道都松了口氣,看來真的不干山西的事兒。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孫傳庭已經暗中留下了一百個俞家軍化妝成老百姓,在密切注視山西官場和大商賈的舉動。
渡過黃河,來到陜西境內,九百俞家軍就不見了蹤影,孫傳庭這一百來人也是放慢了腳步,一天只走個二十多里,逢驛站就歇息,整整半個月才來到延綏鎮。
這一天,離邊鎮還有十里路,陜西巡撫甘學闊和延綏鎮總兵官麻剛帶領一干官吏前來迎接。
按照明朝以文治武的規矩,甘學闊是陜西的最高長官,可今天甘學闊的轎子和麻剛的戰馬幾乎是并排來到孫傳庭的面前,而且甘學闊已經從轎子里出來,躬身占到了欽差儀仗的旁邊,麻剛才一勒馬韁繩“吁!”,大咧咧地從馬上跳下來,向孫傳庭拱了拱手。
孫傳庭微微一笑,仿佛沒有在乎麻剛的失禮,溫煦地說:“二位大人辛苦了,我們入城吧!”
甘學闊引著眾人來到巡撫衙門,這時邊鎮的大大小小官吏已經在巡撫衙門等候了,孫傳庭按規矩拿出圣旨宣讀,昭告大家本次欽差的差事是檢查邊鎮兵備情況。然后就把眾人打發下去,只留下甘學闊和麻剛在此敘話。
甘學闊是個五十多歲的文人,官場這一套很熟練,說話不急不緩,對欽差也很是恭敬。而麻剛透露著一股狠勁兒,雖然也對孫傳庭很客氣,但不時的語氣中流露出傲慢和不屑。
孫傳庭在京里就聽說:在武官體系中有“東李西麻”的說法,東李是說李成梁,西麻說的是麻貴,這兩個人以武起家,分居東西邊關要地,經過多年經營,勢力很大。
眼前的麻剛就是麻家在西北的一個代表人物,有些驕傲蠻橫看不起人也說得過去,因此孫傳庭也沒有擺欽差的架子,而是像平常同僚樣和兩個人吃茶說話。
三人還沒客套一會兒,麻剛就站起來大咧咧地說:“欽差大人,麻某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晚上府上擺宴,給欽差大人接風!大人可一定要給面子,今天晚上不醉不歸,哈哈哈!”
說完拱了拱手,看也沒看甘學闊一眼,徑直走了。
甘學闊眉毛皺了皺,沒有言語,轉身看向孫傳庭。
孫傳庭笑道:“甘巡撫,晚上還得有勞您相陪呀!”
“欽差大人,您也不用給這丘八什么面子,他平時就專橫跋扈,要是再得了臉,上面的差事就不好辦了!”甘學闊看孫傳庭答應赴宴,心里有些不快,含沙射影地點了幾句。
“我等都是奉上命行事,也不好拂了這些邊鎮大佬的面子!”孫傳庭向甘學闊苦笑了一下,表示理解他的意思。
官場上還真不好直來直往的講究同僚,甘學闊自然不會再往下說,倆人心知肚明地轉移話題,打打哈哈,把這頁揭過去。
麻府占地很大,上面一塊大扁寫著鎮西將軍府,兩個石獅子威風凜凜守在旁邊。
孫傳庭和甘學闊在酉時聯袂而來。
看見貴客到了,府門的守衛趕緊在前面引路,向內宅走去。
雖然天色剛剛有些暗,可麻府此時燈火通明,走這一路,不說院子里奇花異石,就是這條路都是漢白玉鋪的,孫傳庭心里不禁感嘆:這麻家可真是富貴,哪像一個邊鎮將軍府,這明明是一個富貴王府的做派。
酒宴安排在二進院子的一處花廳,麻剛接到通報,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看見孫傳庭二人,拱手笑道:“欽差大人能到,真讓我麻府蓬蓽生輝呀!”
一進花廳,一股熱浪撲來,原來里面擺了不少火盆,把本來就不冷的空氣生生地給提高了幾度,有點盛夏的感覺。
花廳里的酒宴已經擺好,里面坐的滿登登的,就等著孫傳庭他們了。
孫傳庭和甘學闊上座后,酒宴就應該正式開始。
可沒看到倒酒的人上來,麻剛卻起身“啪啪”地拍了兩下手,一群身著薄紗的的女子,隨著音樂緩緩入場,先是在中間舞了一會兒,然后領頭的兩個便聘聘婷婷地來到孫傳庭和甘學闊旁邊,把輕紗往上撩了撩,纖纖玉手拿起酒壺斟上美酒,邊遞上酒杯邊把身子蹭上來,孫傳庭輕輕的一拂袖,錯過歌姬的柔臂,這才接過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斜眼看看甘學闊,也是正襟危坐,沒有走了形。
兩個歌姬看面前人不太主動,也沒再強求,而是下去到麻剛那兒繼續獻媚,不一會就上演了左擁右抱的畫面。
而其他女子也在將官之中來回扭動著腰肢,一會時間花廳里就嘈雜起來,調笑聲、劃拳聲,勸酒聲不斷。
眾人正喝得高興,突然花廳門外傳來守衛的一聲驚呼:“你們不能進去!”
眾人停下來轉過頭,看見花廳闖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手里拎著個酒壇子,進屋“啪”的一聲把壇子往下一摔,罵道:“你麻家喝的好酒,就沒有我們兄弟幾個的份兒,糧餉都喂了你們這群狗,讓我們兄弟喝西北風啊!”
“王寶子,敢來攪我的雅興,給我拿下!”
麻剛正在美滋滋地喝著小酒,一下被人打斷了,頓時眼睛一瞪怒喝一聲。
席間的幾個喝酒的將官頓時竄出來,把來人擒住。
“當著欽差大人的面兒,想來抓我嗎?看看你麻剛,看看你們這些酒囊飯袋,我王寶子不怕,老子也刀頭舔血這么多年,你砍個腦袋試試,十八年后爺還是好漢一條!”
“出去,出去!”麻剛“啪”的一聲把酒杯摔在地上,氣急敗壞地向來人喊道。
幾個將官推推搡搡的給來人推出了花廳,隱隱地還能聽到:“你麻家喪盡天良,我王寶子和你們不死不休……”。
麻剛斜眼瞅了瞅上邊的兩位,甘學闊瞪大了眼睛,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麻剛不禁嘴角露出一絲譏笑。在看向孫傳庭,卻發現這位欽差大人仿佛睡著了一樣,對于剛才這一幕,連眼皮兒都沒挑一下。麻剛心里一驚,不知道這位大人是對這種事毫無興趣,還是城府太深,養氣養到了波瀾不驚的程度,一個書生有這份功力,倒是讓麻剛高看了幾分。
一場鬧劇片刻結束,麻剛又恢復了滿不在乎的表情,朝上邊拱了拱手,哈哈笑道:“兩位大人,美人烈酒正當時,何不快哉?”
又朝著下面的眾人舉起杯:“大家都知道本官就這么點愛好,什么狗屁禮儀規矩,我們武人可不管這個,弟兄們,喝酒,讓美人兒唱幾個曲子助助興!”
很快,場上的十幾個美人兒又穿梭在眾人之中,下邊的人丑態百出,不是這個摟了歌姬的腰肢,就是那個往歌姬的嘴里灌了酒。
看著下面的熱鬧,甘學闊皺著眉頭看向孫傳庭。
孫傳庭一派風輕云淡,好像什么事與他都無關,向甘學闊舉舉杯,兩個人也喝將起來。
熱熱鬧鬧地直到三更天,酒宴才散去,
麻剛在將軍府里給甘學闊和孫傳庭安排了專門的房間,已經有下人給打理好,看到酒宴散了,幾個下人趕緊過來把兩位大員扶將起來,送到客房。
孫傳庭來到客房,身體搖晃了幾下,嘴里嘟囔著:“這酒可真烈,我還能再喝幾杯,怎么就散了,甘大人哪,他去哪了,還得接著喝…”
“大人,甘大人已經回房休息了,要不我們給您上壺茶?”麻家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喝茶!”孫傳庭口齒有些不清地說。
下人很快上了一壺濃茶,然后躬身在一旁伺候。
“你們是誰呀!李二哪,李二去哪了,怎么不來服侍我!”孫傳庭喝了兩杯濃茶,這才看向身邊的下人,好像很奇怪地對來人嚷嚷道。
下人躬了躬身,悄悄地退出去,不一會孫傳庭的侍衛李二進了屋。
“外面還有人盯著嗎?”孫傳庭低聲問道。
“剛剛都撤了。”李二瞟了一眼門口,低聲回答。
“咱們的人進來了嗎?”
“咱們一起參加赴宴的那十幾個人,還在偏廳和府里的管事飲酒,不過咱們外面的人也混進來幾個,現在都躲在后院看看動靜。”
“這麻府這般富貴,恐怕手腳也不能干凈,剛才宴席闖進來一個王寶子,不知道是他們有意安排的,還是那王寶子聽到風聲,特意來到我面前露臉的,你一會安排人尋尋他的住處,盯著點兒,看看這里有些什么關節,暫時不要弄出動靜!”
“是,大人!”李二答應一聲,很快就退了出去。
不到半刻鐘,孫傳庭這屋的燈也滅了。
一個黑影嘀咕一聲:“欽差大人安寢了。”旋即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