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探索編輯部，是叫這個。”顏卿關燈，打開投屏，和黎晗一同坐好，準備觀看。

上午黎晗聽完顏卿轉述的故事，對柳絮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實在好奇究竟怎樣才能用二十萬拍出一部“獨立科幻電影”。

五毛特效？簡化鏡頭？放棄大場面主攻人文社科的軟科幻？

電影剛開始，黎晗便發現柳絮的膽子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竟然采用了偽紀錄片的形式，選擇手持攝影。

“太晃了。”顏卿吐槽。

偽紀錄片用手持攝影是正常做法，增加真實感，但這部電影更加極端，像是用上個世紀傳下來的古董攝影機拍的，鏡頭運動路徑晃得讓人想吐，跟專業扯不上一點關系，說是小孩子用按鍵手機拍著玩的都有人信。

“能忍。”

劇情繼續，主角叫唐志軍，是個中年大叔，胡子拉碴，不修邊幅，頭發亂的像是路邊肆意生長的雜草，工作是編輯部主編，做科幻雜志。

雜志銷量不佳，內容早已過時，編輯部窮困潦倒，連暖氣費都交不起，在這種局面下，他帶著一伙人去某個偏遠村落考察，只因那里疑似出現超自然現象。

“夠魔怔的。”顏卿嘀咕。

別人費盡心思搜集奇異現象是為了博眼球，吸引流量，他是真的相信，覺得人類文明再次進化的唯一方法是找到外星人，外星人的出現可以消除人與人之間的紛爭與隔閡。

電視機壞了，他第一反應不是找人維修，而是去看NASA官方有沒有發布新消息，懷疑是外星文明發來信號讓電視機過載，

不僅是個民科，精神也不正常。

后續劇情只能用天馬行空來形容，村落中的超自然現象真實存在，石獅子雕像上落滿了麻雀，用五百二十塊買來的外星人骨頭會變長，甚至在吃下毒蘑菇后還目睹了外星人帶走自己的同伴。

故事結尾，主角目的揭曉，因為疏于照顧，他的女兒抑郁自殺，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女兒發短信問他人類在宇宙中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為了這個問題他跑去找外星人，結果連外星人也不知道答案，無法回答。

主角妻離子散，窮困潦倒，向著目標奔跑了大半輩子，末了卻發現自己選錯了路，年近五十才接受自己的失敗，拆掉編輯部，放棄自己那套偽科學，為逝去的女兒寫了首詩。

“夠灑脫的。”黎晗閉上眼，他有點暈，“反正我無法全盤否定自己的過去。”

“不灑脫還能怎樣呢？繼續跟自己較勁啊？寧愿拗上一輩子也不肯面對現實？更失敗了好吧。”

顏卿用手機翻看評論區，果不其然，評價好壞摻半。

#23傷痛之赤：淚目，帕金森患者也能拍電影了，晃就晃吧，支持病患追夢！

#34海藍鋼板：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笑點很詭異嗎？

#52高原魔女：演員演技可以，挺專業，up從哪找來的？

#78雪白的灰：這也敢叫科幻片？浪費我兩個小時，幾百集走近科學就是拍給你這種人看的！

#99kiki咖喱：這是文藝片吧，挺浪漫的，up很有想法，不試試投電影節嗎？

“我覺得好評差評都沒問題。”黎晗從眩暈感中緩過來，給出自己的評價，“分明是手持攝影的偽紀錄片形式，卻沒有給出拍攝者的身份，電影的第一人稱視角根本不成立，角色對著鏡頭自言自語，全程出戲，單沖這點給差評都不冤，何況整個故事假得要死，情節上全是漏洞。”

“但是。”他緊接著補充，“電影本身很浪漫，這就夠了。”

浪漫，如果能對上電波，這條優點足以掩蓋以上所有不足。

荒誕，無厘頭，冷幽默，以及一絲絲溫情，柳絮作為一個剛畢業的新人導演，能把這些東西完美融合到一起，已經能證明她的天賦。

店里真招到鬼才了，雖說這位鬼才的技能樹與主營業務完全不搭邊。

“不行，我還有問題，不問清楚的話我今晚會睡不著的。”顏卿撥通柳絮的電話，開啟免提。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大部分年輕人在這個點還睡不著，工作辛苦些的說不定還在單位加班。

“喂，顏姐，有事嗎？”

在城市的另一角，女孩按下遙控器的暫停鍵，抱著手機舒舒服服的躺回被窩，她剛洗完澡，純棉睡衣和鴨絨被上還帶著隱隱的皂香，床頭柜上放著一杯熱好的加糖牛奶，愜意的夜晚讓她的聲音都染上了幾分懶散。

打來電話的是老板？那又怎樣？現在是休息時間，不上班！

“你的電影我看了，結尾老唐真的見到外星人了嗎？是不是吃毒蘑菇產生幻覺了？”顏卿說話開門見山。

大晚上打電話就為了這點事？柳絮一愣，她還以為是來通知自己上班時間的呢。

“當然是真的。”意外歸意外，回答歸回答，有人會對自己的電影感興趣，這是被認可的感覺，很珍貴。

“那理由呢？劇情有那么多漏洞，不給個合理的解釋嗎？”這句話是黎晗問的。

“為什么要有理由？”柳絮反問，“我是導演也是編劇，我說外星人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為什么一定要解釋‘為什么’？我都拍民科電影了還要圓漏洞？給電影增添一抹奇幻色彩不行嗎？”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說話語氣有些沖，她喝了口熱牛奶，態度緩和下來，“一定要有外星人，這樣拍最浪漫。”

“影片最后老唐那首沒念完的詩呢？”顏卿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我沒寫，沒靈感。”

這次輪到黎晗愕然了，他以為那是刻意留白，沒想到是柳絮寫不出來。

只能說真相有時候出奇的簡單。

“你是怎么拍出這么荒誕的電影的？靈感從哪來的？”

“荒誕嗎？它很正常，我也很正常，靈感來源是我一個朋友，上過電視，聲稱自己碰到了外星人，電視臺采訪的時候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和外星人相遇的過程，還向記者打開冰柜展示外星人的遺體，結果里面是個硅膠做的玩偶。”

“老唐就是我那個朋友演的，他現在還堅信總有一天外星人會坐著飛碟來把他接走呢，我倆也是在星級文明探索國際論壇上認識的，名字聽著高大上，其實就是民科講壇，其他演員也是在講壇上認識的，全部本色出演，給講壇做宣傳，不收片酬。”

原來是真實取材，學不來。

黎晗好歹算是半個文藝工作者，還想從柳絮那找找經驗，誰想她會為了拍電影專門混進民科圈子。

很難想象柳絮的精神狀態。

“打擾了。”問清楚所有問題，滿足了好奇心，顏卿對新人的了解又加深了幾分，“可惜，電影好看不火。”

“晚安。”柳絮只回了前半句，無視掉后續的安慰。

在她心里，好看不火這句話蠻傷人的，她寧愿相信是自己能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