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廬人的訓練是殘酷而不講究情面的，洛月和鐵弗兩個在沒有任何人指點和告知可以結束的情況下繞著幾百畝的種植場跑了十圈，到后來已經不能稱之為跑步而是慢走。最后，一個面色青白的老者極其不滿意地說，“現在的年輕人身體這么差，真是讓人失望！”于是結束，柳蔚藍好脾氣地帶三人回家，一路上只聽得到如牛的喘息。

剛回到家就看見店門口站了一位老先生，柳蔚藍側頭道，“有老顧客來了，你們先回去清洗一下，出來幫忙。”

銀子看兩個哥哥顫抖著腳勉強保持直立行走，又可憐又羨慕，跳下車去看那位老者。

老人有一張滄桑的臉，完全花白的頭發，面色紅潤，見柳蔚藍下車樂呵呵招呼道，“柳小姐，好久不見你的氣色還是那么好！旅途愉快么？”

柳蔚藍伸手挽住老者，“齊先生，一個月沒見你的身體還是這么硬朗，今天有精神出來？”

“有點想念你做的素燒茄子了！”老者進了小店，端端正正坐在一個小小的隔間里，仔細打量亮光的木質鏤空隔斷，“這個位置我坐了足足有一百年，歲月不饒人！”

柳蔚藍讓銀子捧了一杯香茶過去，老者好奇地看銀子，回頭對柳蔚藍笑，“我最小的孫子跟他一般大小，驕傲得不得了！剛結束的大學招考里，得了前一百名，好些學校來了通知書，把他得意成什么樣子了！”

“一晃眼他都那么大了！”柳蔚藍還記得以前常常跟齊先生來的小男孩兒，有一雙晶晶亮的黑眼睛，“齊先生后繼有人了！”

齊先生深深嘆一口氣，扭頭看窗戶外面能見到的黃金樹林。

銀子站廚房里看柳蔚藍處理米飯后處理茄子，亮晃晃的菜刀飛舞得跟流光一樣，一塊塊的茄子片落在盤子里。

“姐姐，商場里有賣處理好的食品，買回家稍稍加熱就可以吃了！”

“恩！”柳蔚藍停手，“當年為了開這個店，要拿食品店的經營許可證還花費了不小的力氣。后來規定每做一個菜都要留一個小樣，等到食品署每月檢查的時候統一送上去。你去打開旁邊那個冰箱去！”

銀子拉開一個巨大的白色冰箱的門，里面整整齊齊地放置了一個個小小的碟子，每個碟子上小小的一點食物。

“好多！”

“明天食品署的人就會來，也好把你們介紹給他們認識！”

“為什么還有人要來吃這么貴的食物呢？”

柳蔚藍偏頭想了一下，“足夠特別，足夠好吃，再加上有一個延年益壽的傳言，貴一點也是該的吧？”

米飯慢慢有香味了，灶起火，鍋架上起熱油，一陣陣青煙從抽油煙機里出去。

“還有這個裝置也花費不少，為了這個飯館排氣的問題跟環境署的人糾纏了很久，最后我們花大價錢專門做了一套油煙處理系統，煙氣排出去一點影響都沒有才好起來。”

銀子聽得眼暈，就這么一個小店面居然和那么多政府機構打交道，“姐姐，那從籌辦到正式營業花了多長的時間呢？”

“林林總總有五年吧！不過，穹廬人有的是時間，也就不怕了！”柳蔚藍笑嘻嘻地給茄子調味，另一口灶上做清湯，“能開就好，干不了這個營生也有別的。”

茄子起鍋，柳蔚藍拿了一個黑漆木托盤，放上一碗晶瑩的白米飯，一盤素燒茄子，一小碟咸菜加一碗素菜清湯，銀子馬上要求幫忙。

銀子小心地把托盤推到齊先生面前，齊先生回頭道謝，柳蔚藍又捧了一瓶酒來，“今年的新酒，你先嘗嘗！”

齊先生先喝了一口清湯，照例贊嘆了幾句，“柳小姐，陪我喝一杯，小兄弟給我們倒酒！”

“老先生要請客嗎？那我還得加一點下酒菜才好！”

齊先生默默點頭，柳蔚藍起身去拿下酒菜，銀子乖乖地拿起酒瓶給老先生斟酒。老先生和藹道，“小朋友，長大了準備做什么工作呢？”

銀子笑，搖頭道，“能一直跟在姐姐身邊，做什么都好啊！”

老先生仰頭大笑，伸手指指窗戶外面在黃金樹林里的人，“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嗎？”

銀子雙眼一轉，眼波蕩漾，“知道！”

“哦？那說來聽聽？”

“那個老奶奶在想，快要中午了，小孩還沒有回家，得趕緊回去做午飯；那個老爺爺想要是死了以后能埋在這里很好；那個小姑娘想存錢買一個個人電腦；還有那個穿白衣服的，他覺得果然只有穿白的在黃金樹林里才有回到歷史的感覺！”銀子抬起頭看老先生，“齊先生，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老先生端酒杯的手頓住，哈哈笑起來，“很好，你說得很好！”

銀子有些得意地笑，看柳蔚藍彎腰進來，忙起身去接她手上的盤子。

“這個是自家做的花生，輕易不給人吃的；還有這個豆子，一年統共收了一百斤不到，吃一點就少一點了！”柳蔚藍將盤子推到老先生面前，“新酒的滋味可好？”

老先生仰頭喝了杯子里的酒，剛開始有點辣，辣過之后卻是淡淡的甘，香氣從口腔里延伸到胃里，最后從鼻腔出來，全身暖洋洋的，“還不錯，再放一段時間去掉那點澀澀的口感就更好了！”

銀子忙給老先生滿上，又喜滋滋給柳蔚藍倒了一小杯，放下酒瓶子，乖乖端座。

老先生打量銀子，沖柳蔚藍笑道，“你也在煩惱繼承人的事情嗎？阿梅瑞人能解決問題？”

柳蔚藍舉杯敬了老先生，也不回答，一口喝了酒，慢慢道，“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活的時候能掌握一部分，人去了卻是什么都握不住的。繼承人這個東西，你能決定的就只是前一半而已！”

老先生放下酒杯，“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他也請我喝過酒；你父親運氣不錯，早早生下你完成任務；這么些年來，到底是延續下去了。”

“老先生有好幾個兒子，也有許多孫子，找一個合適的繼承人應該不難！”

“我最近在思考一個問題，我的繼承人，繼承的是我的財產還是我的意愿！”老先生的手放置在桌子上，挑了一顆花生慢慢剝開，“最開始生活并不富裕，每天為了能購買急凍食品到處打工。國家還沒有能力給所有人提供最低生活保障，自己能解決吃飯的問題，對于稍微寒冷的季節卻沒有辦法。”

“所以成為一個成衣商人？”

“給所有的窮人提供保暖又美觀的衣服，這是我的愿望！”

“先生，你現在的資產，就算是從事最高端的宇宙服也沒有問題！”

“兒子們長大了后進入公司工作，最近業績增長緩慢，他們雄心勃勃要開發市場，放棄低端產品要組建高端產品研發部門。我同意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現在企業做大了，老板的個人意志和公司的存亡有時候不能統一。”

“新產品投產后，有人提出完全放棄低端產品市場，全力進入高端市場！”老先生低頭，白發在陽光下發光，縱橫的皺紋有深深的歲月痕跡，他用收拍拍胸口，“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對大家的承諾，一輩子都不會放棄為窮人服務，可是轉眼一百年，大家都改變了模樣。柳小姐，你說，人有沒有靈魂？”

“從科學層面來說，靈魂不過是一組腦電波！”

“那么長生不死呢？”

柳蔚藍有些為難，“普通人有二百年的壽命，不過很多在一百五十歲的時候就會選擇死亡。有成的穹廬人會活得更長久一些，三百年是沒有問題，但是長生這個問題連王族也無法解決。”

“聽說人死之前都會有親人來迎接，這段時間總是夢到老伴來看我，指責我是不是忘記了我們兩個的約定。”

銀子又給老先生斟了一杯，老先生慢慢拿起酒杯，“柳小姐，穹廬人是以怎么樣的意志來寧愿斷絕延續也不把產業交給外人的呢？”

柳蔚藍笑起來，“其實這是一種類似詛咒的東西！穹廬人的力量建立在血統的基礎之上，外族的弟子能做到的僅僅是控制而不是誕生，如果沒有穹廬本家的存在，那些誕生出來的能量會隨著時間消散。我們能起到的作用僅僅是在時間到了的時候去種植場恢復結界！不能選擇，不能擺脫！”

“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自己是穹廬人！”老先生苦笑一聲，“我有一個弟子！”

“那位王先生嗎？最近沒有看到他！”

“他跟在我身邊三十年，完全理解我的想法，也愿意在公司里保持我的傳統。我一度有讓他作為我繼承人的想法，不過兒子們發覺了，將他打發到別處去了！”

柳蔚藍笑一笑，“先生，該吃飯了，酒要適量！”

老先生點點頭，端起飯碗，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咀嚼。

“如果向你尋求幫助，可以嗎？”老先生有些期待道。

柳蔚藍搖頭道，“先生，你的問題是家族內部問題不是公共問題，我們沒有理由插手！”

老先生低頭吃飯，最后喝干凈清湯，付錢后客氣地離開。

銀子好奇道，“姐姐，收了多少錢？”

“一萬角子！”

銀子立即滿眼的金錢符號，“這么賺？”

柳蔚藍嘆氣，“菜是從種植場買的呢，不便宜！”

銀子嘟嘴收拾碗筷，柳蔚藍挽起衣袖做午飯，“銀子，去叫他們兩個出來吃午飯，下午還有很多事情呢！”

銀子輕快地應了一聲跑進去，柳蔚藍在廚房站了一刻走出門，只看見老先生的車消失在大道盡頭，柳蔚藍摸了摸下巴，只希望這家族繼承人的問題千萬不要演變成社會問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