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坐在院子里，趁腳下沙子的溫度還未完全褪去，卡索和他們夫婦氣氛活躍地聊著天。

相比之下，雪要沉默一些。她盯著遠方藍紅相接的天際、半朧月光下的沙陲建筑屋頂，思緒漫無目的地飄到了遠方。

在那片土地上，秋季傍晚的天空也是這樣高而遠。農(nóng)人采擷糧食之后，織布和打谷的聲音混在一起，交錯雜糅，構成了她吵鬧的童年。而后短短幾年，神靈沉寂，世界封凍，一切都被冰雪埋葬，為了延續(xù)血脈，他們不得不舉族遷徙，向南而去，翻過龐大的山脈，走向無垠的沙海。

天色暗下來之后，溫度下降得更明顯了。她垂下眼眸，把臉湊近篝火。炭火噼啪作響，偶爾有火星迸射出來。

她也在聽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卡索講了一些以前在沙漠中的奇聞，有巨大的蜥蜴、古老的廢墟、神靈守衛(wèi)的故事。她聽得津津有味，沙海中的神靈故事數(shù)不勝數(shù)，這種由探險者親口敘述、帶有一些藝術加工的，總會給枯燥乏味的沙漠旅途添加不少樂趣。

“就在上個月，我遇到了黑色風暴，幸好有女神保佑，否則就再也無法回來了?！鄙倘斯椎乱猜朴频刂v述他在沙海里經(jīng)商的過去。

沙海里的鬼地方就是這樣，離開綠洲，根本無法生存。旅人和駱駝，結伴在沙海里前行，追逐著古文明的碎片，像穿梭在時間里的使者，把埋藏在黃沙下那些被遺忘的圖騰帶回人世間。

“小家伙，要不要講講你的故事？”卡索拍了拍雪的肩膀。

雪搖了搖頭：“和你們相比，我的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經(jīng)歷，非?？菰锓ξ丁！?

“我的小向?qū)б恢笔莻€話少的人。”卡索笑著打圓場，繼續(xù)講起故事。

飯后，卡索和雪幫商人夫婦收拾好了貨物，回到了那間小屋子休息。他們奔波一天已經(jīng)很累了，雪剛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還沒來得及和卡索道聲晚安，就睡了過去。

在太陽升起之前，雪準時睜開眼睛。

“你的睡姿很奇特，像一個卷餅，只能看見耳朵和尾巴?！笨ㄋ髟u價道：“很有特點！”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容易睡暈過去?！彼×撕芏嗄陰づ?，沙海里晚上冷，只有把自己包裹起來，才會有安全感。

“希望今天的天氣好一些，回家還要幫老板干活呢?！毖┌驯蛔盈B好放回原位，走向水桶洗漱。

“哈米德說，他不去變革之地了，我們自己回去，然后到他的店里取報酬?！笨ㄋ髟谒赃叄乐撅灐?

“咦，你的眼睛真好看，尤其是那只綠色的。”他忽然加了一句。

雪感慨于他思維的跳躍性，片刻后，忽然想到：等等，我的左眼不是藍色的嗎？

她沒有太在意這些。因為她已經(jīng)很久沒照過鏡子了，年歲增長很可能會導致眼睛顏色變化，這是非常正常的現(xiàn)象。

她的族人確實有很多是綠色的眼睛。雪的左眼是灰藍色，右眼是棕黃色。她們族人有許多是白色毛發(fā)，一般來說，白貓是異色瞳的可能性更大——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瞳色確實很少見。

“謝謝你，你也很好看?！?

“我們收拾好就出發(fā)……等等，我們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雪指向房間門口處一個不起眼的罐子。

卡索此時才發(fā)現(xiàn)這東西，他把蓋子打開一點，逸散出來的魚腥味讓他的耳朵瞬間直立，尾巴歡快地晃了起來。“好新鮮的魚，是你昨晚買的吧？天吶，都怪我聊得太起勁了，沒有注意到?！?

“我放了水在罐子里，魚應該都還活著?！?

卡索躥了出去，麻利地把罐子捆在駱駝上。

在二人確認可以出發(fā)的時候，朝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淡淡的云朵鋪在天上，散射出來的柔光映照得沙丘們閃閃發(fā)亮。

雪還是坐在卡索的后面，二人一起朝著變革之地前行。

快到正午的時候，他們經(jīng)過了當初見到“海市蜃樓”的地方。據(jù)卡索說，他還是看不到那片綠洲，而在雪的眼里，上午的黃沙沒有那樣刺眼，碩大的綠洲卻仍然生機勃勃。

“如果有機會的話，帶修和老板來看看?！笨ㄋ鬟@次的聲音明顯嚴肅了起來。

“我們必須要得出一個結論，否則不可能安心地出行。”

雪完全同意這個觀點。

回程的路走得更快，當他們抵達變革之地的時候，太陽還高懸在天空中。

旅社的招牌在白色的砂巖墻壁上十分顯眼，這座小小的建筑在雪的心里逐漸抽象成一個符號。

他們先去取了此行的報酬，二人滿載著木炭回到了旅社。聽從集市回來的修說，今天旅社無人入住，但是食物賣得很好。這可能是因為最近商隊都回到了駐扎的場所，并大量采購。其他人更不用說，都在盡可能地往家里囤積食物。

旅社的食物買賣都由修來安排。如今是糧食短缺的季節(jié)，他沒有將價格漲得很高，因此十分暢銷。

雪很好奇，一家小小的旅社，竟然囤了這么多貨物，這些從何而來？

“老板。”

雪和卡索邁進旅社，將木炭和魚交給修去儲存。她注意到，修的衣服上沾滿了沙塵，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他放完東西，立刻拿著一張莎草紙又出門去了。

“辛苦了，你們先去休息吧，晚點給你們一張清單，按照上面的內(nèi)容采購。”瑞德森叼著一根干枯的麥草，快速瀏覽著紙上面的內(nèi)容。

“老板，清單先給我吧，讓小家伙去休息。這點小事應該用不著兩個人?！笨ㄋ髡f。

“你一個人的話，今天集市散去之前可能都買不完?！比鸬律瓝u了搖頭。

“這么急？明天有什么安排嗎？”

“會有幾個老朋友到訪，這些東西會派得上用場?！?

“好吧，那我立刻準備出發(fā)。”

“采購貨物更重要，我也等工作完再回來休息。”雪插了一句道。

“我的孩子們真是勤快??！對了，雪，你會認字嗎？”瑞德森笑著，分別把兩張清單遞給卡索和雪。

雪點了點頭，接過了莎草紙。

紙上的字整潔秀氣，從瑞德森粗獷剛毅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說實話，雪有一點意外，這個旅社的所有人都認字。這在沙海中很不尋常，至少，雪見過大部分的沙漠冒險者是不識字的。

沙漠里有一句話叫做：“知道得越多，面對的危險越大?！毖┎恢肋@句話從何而來，她只知道對于沙漠向?qū)Ф裕@有利于避免窺探商隊的秘密。而且有些商隊只愿意雇傭不識字的向?qū)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