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耶格攙扶著勞，沿著死兆撞出來的路返回，經過空地上大片的樹樁，邁過地上倒下的樹干。

“真不敢想象，你是怎么和惡魔纏斗的。”

艾耶格親眼望見他們經過一個十幾圈年輪的樹樁，斷茬裸露在空氣中，顯示著它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暴力。

“公會早就應該給我頒發一個證書，說真的。”勞自夸起來從不小氣。

“惡魔獵手公會為什么不通過你的申請？”

“我是實戰派，沒通過筆試，而且……”她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一黑一白獸皮書卷，“我殺死的那只惡魔沒有戰利品，公會不承認我的戰績。”

“把書頁收好，你不知道自從惡魔學會儲存的書頁全部遺失之后，現在的秘紋師有多眼紅一張神諭書頁……更別提你手上有兩張。”艾耶格低聲說。

“噢。”

勞將書頁隨手揣進皮囊里。

在羊貓從死兆身體中跳出來之后，那具惡魔的身體漸漸隨風消散為墨痕，像一滴墨水融入水池，它的存在消散在這個世界。

在深陷下去的泥土地上，躺著兩片書頁。

勞認得出來，一片是死兆從林寂體內取出來的白色獸皮。

另一片是艾耶格認出來的，屬于死兆本身的第三十四頁神諭書頁。

當勞告訴艾耶格，這張書頁是死兆從一個女人身上取出來的，艾耶格渾身都宛如石塊一般僵硬住了。

惡魔……在獵殺持有書頁的人類？

勞一開始還感覺沒什么奇怪的，但是她看到艾耶格的眼神時，她也忽然怔住了。

那種眼神空洞而堅硬，像是忽然一下子被抽空了感情，只剩下一顆石塊，冰冷、堅硬而且脆弱。

她反應了過來。

“……你是不是在想你師傅？”

如果林寂只是持有一張書頁，就被復生的惡魔所獵殺。

那如果持有兩張、三張……甚至四十三張？

又會招來什么？

惡魔派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大師，伯特霍爾德，大書院的灰袍賢者。

既是艾耶格的師傅，也是養父。

他的死訊伴隨著惡魔派收集的全部書頁的消失的壞消息。

至今仍沒有查明他死亡的真相。

亦沒有找到遺失書頁的下落。

死兆的書頁是早已經被收集到的，但現在再次因為被艾耶格獵殺而掉落。

遺失的書頁為什么會在惡魔的手中？

艾耶格微闔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感情起伏，他盯著腳下的路，眼神淡淡地露出來，像蔚藍海底一道不見底的深淵。

勞擔心地望著他。

她想說些振奮精神的話讓他打起精神，但是一想到那個老頭對艾耶格來說的重要性，她就感覺舌頭有些沉重。

她愁眉思考一些合乎禮節的告慰。

但好像只有一句“我很抱歉聽到這些。”

這能有什么用啊。

勞皺眉。

她最后只能提出自己最在意的疑惑。

“為什么惡魔、人類，好像都對這個書頁很著迷？書頁到底有什么用？”

艾耶格將目光從腳下路面抬起，平靜地開口道：

“因為神諭書頁能展示任何一條完整、詳細的晉升途徑。

秘紋有太多的變化、個性化、隨機性，諾靈公國有七上位國、二十八下位國，四百九十一城鎮，數以萬萬計人口。每個人的秘紋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但被摸索清楚的途徑、并且公開的只有七自我、十六象征。

更多的途徑只存在于一些特殊團體內部：大書院、銀騎士團、諾靈議會、假面沙龍、蘋果馬戲團、地下黑街等等。這只是明面上較為被大眾熟知的政體組織、比較大型的特殊人士集會。小型秘密團體和灰色集會還有很多，所聚集的都是想要晉升卻沒有途徑的人……

大多數人一到二痕的晉升都會在一生的進程中自然而然的完成，也許在三十歲、也許是五十歲。

二痕，是普通人的極限。

這就是為什么封爵只在三痕開始。

能夠晉升為三痕，就代表你已經成為一名出色的受紋者，比如施泰特警長、我、抑或者是你，三痕受紋者在這個鎮子上已經算得上是一個不小的人物，在這鎮子上足以備受尊敬，通常能夠輕易勝任與自身秘紋相關的事業、出人頭地、封男爵或者女爵，40歲后享有公國每周補助。

拼命想要晉升三痕、功成名就的人不是少數。

但如果自己的秘紋太過于蹊蹺，根本摸索不清如何晉升呢？

自我派卡拉的【如果能輕撫海妖的發梢】到底是什么樣的秘紋？他的晉升儀式難道真的要去摸一摸海妖的頭發？他如果運氣不好，生活在一個沒有蛇的小鎮，一生都不可能知道自己具有蛇類的親和性，也許還會死在尋找海妖的旅途中。

對于想要晉升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知道如何晉升。”

艾耶格講到這里的時候，勞不得不出聲打斷他。

“慢著，我有些不明白了，一定要晉升不可么？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應該順其自然，就像我，只是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斷地探險，自然而然就晉升為了三痕。這有什么難的？”

艾耶格微微側目，望了勞一眼。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樣的天分，勞。

你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么，并且能夠毫不猶豫地投入精力，將它做到最好。這是一種珍貴的天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

更多的人其實十分的窘迫、絕望、身陷囹圄。”

艾耶格嘆了一口氣，才接著說道。

“還有很多人晉升為三痕卻止步于四痕。

三痕就已經可以封爵出人頭地，那如果能一躍成為四痕會怎樣？

總有人渴望更高的地位、更強的力量、更多的財富。并且這種渴望像山頂落下的雪球，越滾越大。

神諭書頁可以指明一條道路，讓所有持有書頁或者有資格閱覽書頁的人都能獲得晉升。

而且，即便是已經知曉途徑并且已經晉升為五痕甚至六痕的人也在尋找神諭書頁……

因為如果直接服用書頁，可以跳過儀式，立刻晉升一個臺階。”

“真的？”

“我聽說。”

“噢……那我大概明白書頁有多珍貴了。”

“如果沒有書頁，賢者只能夜以繼日的研究；銀騎士付出無數鮮血的代價；惡魔獵手用生命鋪成一條道路——去找出挖掘自我、獲得象征、馭使惡魔生物的方法”

一聲鈴鐺聲忽然清脆地響起。

勞懷里突然傳來毛茸茸的聳動，讓她幾乎抱不住。

在她的懷里，那只小羊貓坐了起來，像是一座優雅的石像。

它張開羊骨下的小貓嘴巴，發出軟綿綿的叫聲。

“經歷，而不是挖掘。成為，而不是獲得。朋友，而不是馭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