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邊樹林。
這里樹木高聳,灌木叢生,每一片嫩綠的葉片上都掛著晶瑩的水滴。
某一滴水珠忽然倒映出一個一閃而過的金發身影。
葉片稍微被勁風帶起,搖晃了一陣。
水珠滾落向葉片尖端,在葉片穩定下來之后好險地懸在了邊緣。
懸掛著的水滴倒映出一個快速逼近的瘦長黑色身影。
黑色身影宛如一陣龍卷風刮過,葉片被扯碎,樹枝斷裂,泥濘的地上留下深深的羊蹄腳印。
在黑色身影經過的地方,樹葉邊緣泛起紫色的枯萎。
那些是外溢的惡魔力量帶來的侵蝕。
死兆在發怒。
勞越來越能感受到身后那只惡魔變得暴躁。
她順著道路盡頭,一頭竄進樹林中,借著飛羽帶來的機動力頻繁轉向。
起初死兆還會躲避迎面撞來的樹木,隨著她的腳步而轉向。
勞因此可以帶著它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子,借著一根稍微粗壯點的樹木,就能繞上個三四圈。
但死兆現在不會進行任何的轉向,只是緊緊咬在她的身后。
無論勞通過急轉彎使它迎面撞上什么,它都揮舞那對瘦長的手臂。
鋒利的爪子將樹枝攔腰截斷,將樹干劈成碎片。
碎片離勞越來越近,幾乎要擦傷她的身體。
樹林被破壞之后,勞失去了可以周旋的場地,被迫不斷向著樹林深處靠近。
在樹木更加茂盛的深處,她的速度也會減緩,她可做不到像死兆一樣橫沖直撞,只能頻繁的閃避。
這消耗了她極大的精力,在全力奔跑的情況下躲避迎面撞來的數不清的樹木,讓她的注意力緊繃到了極限。
【偉大迫降】今天已經使用過一次,用來解開一個她平時可能一輩子也解不出來的數學題,現在她很難再使出第二次。
即便是偉大的探險家。
也有精力不支的狼狽時候。
樹林密集起來后,死兆的速度反而提升了起來。
勞聽到身后響起連綿不斷的樹干破碎聲,羊蹄聲地動山搖,沉重如雷鳴般的呼吸聲音幾乎貼著后背響起。
她回頭快速瞥了一眼。
看到一個堅硬的碩大羊頭。
死兆四肢著地,全力奔跑,將頭埋進腹部,用頭頂的羊角頂碎面前的一切,
她已走投無路。
她再也不可能將惡魔甩在身后。
死兆已經追了上來。
既然如此,只能戰斗了……她下意識地朝腰間摸了一把。
卻摸了個空。
勞愣了一瞬間。
她習慣了獨自旅行,叢林探險,探索遺跡,即便睡著也會聆聽著周圍動靜。
為什么她會愿意把貼身的護身符兩次交給那個面癱的奸商秘紋師。
她,已經下意識的相信他了嗎?
偉大的探險家看人從不走眼。
倒不是說看人多準。
只是如果看不準,那探險家就會死了。
這是一種現象——勞稱之為,幸存探險家效應。
而且,比起思考這種永遠鬧不明白答案的事情,勞覺得更重要的事是專注于當下的直覺。
沒有朋友可以永遠不會背叛,沒有戀人可以永遠不會相厭,沒有探險家可以永遠一直偉大。
但探險的精髓,就在于每一次探險,都是一個偉大的瞬間。
與朋友的每一次相聚,都是一個力量匯聚的瞬間。
與戀人的每一次見面,都是一個幸福的瞬間。
勞就是這種活在當下這個瞬間的人。
對于她來說,只要每一個瞬間都能偉大,直到死去,在最后的瞬間,依舊是一個偉大瞬間。
那么這偉大就是永遠。
她忽然縱身一躍,伸手抓住橫伸出來的樹枝,一個利落的翻身,將雙腿收了上來。
死兆從她的身下沖了過去。
沖出一段距離,撞碎十數根樹木,留下七八米的痕跡之后,它站起身,轉過那只白骨羊頭。
當它回頭的一瞬間,它的頭骨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命中,骨屑碎裂飛散。
它的身形因此趔趄,幾乎跌倒,連退了幾步撞斷三棵樹。
它的眼眶上豎立著三枚紫色的羽毛,深深插入骨縫中。
在死兆站立的不遠處,勞的身影輕盈落地。
衍生紋技【三重回旋】!
她落地后,目光死死盯著死兆傾斜的身體。
死兆依靠著一棵粗壯些的樹,利爪支撐在樹干上,用力一抓,將樹皮扯碎。
它緩緩重新站立起來,轉過頭顱,那只深邃的眼眶望向勞。
它的頭骨有了一處凹陷,周圍有細密的龜裂,向下掉落著白骨碎片。
但沒有被擊碎。
勞凝神盯著它,腳下一動,一截斷枝被她踢起來,飛向死兆。
死兆的頭顱幾乎沒有移動。
一道黑影閃過。
它隨手揚起利爪,將樹枝化為幾段。
憑借外觀可以判斷惡魔的能力。
它有著羊的頭骨,視野范圍可以看到周身幾乎一圈的距離,沒有視覺死角,除非從正背后偷襲,或是正在轉頭的空隙。
雙手是貓的利爪,有著七倍于蛇的揮擊速度……理論上。
死兆只是第三十四位惡魔,有著羊和貓的兩種能力以及有問必答的特性,就已經極為棘手。
真難以想象……那些惡魔獵手們是怎么與這些怪物作戰的。
勞深呼吸,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
死兆站在她面前,羊蹄緩緩向她走來,踏過林地的積水與樹枝,留下深深的腳印。
羊蹄的腳步忽然停下。
勞將一張白色的獸皮書頁從懷中取出來。
死兆黑洞洞的眼眶盯著那張書頁,即便那眼眶中沒有眼睛,也能從它伸長的脖子中看出它有多么渴望那張書頁。
勞笑了笑。
“想要?那就親自來拿!”
她將書頁遠遠地扔出去。
一瞬間,地動山搖。
死兆的肋骨像雨傘一樣撐開,將胸膛膨脹了幾乎一倍,隨后發出嘶吼聲,震落樹梢的樹葉。
它四足著地,羊蹄與貓爪在地上落下痕跡。
它的眼眶死死鎖定了那張隨風飄出去的書頁。
風不是憑空而來的。
它的視野的確沒有盲區,但是在它被書頁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它就注意不到勞張開了大大的【飛羽】吹走書頁,之后又借著升力踩著高聳的樹干飛速上升。
死兆追上了風,一張嘴叼住了書頁,那白色的頭骨用側邊的牙齒小心的將書頁銜在嘴里,從齒縫間噴出一股輕快的紫色氣流。
這一幕讓它感到不可思議。它追了那個女人這么久,終于,終于它得到了書頁。
忽然,它聽到從上方傳來一個問題。
“猜猜頭頂有什么?”
死兆微微側頭,將左邊的眼眶朝向天空。
勞從天而降,籠罩了它的天空。
“是偉大的探險家琳妲·勞·漢娜!”
她從樹梢頂端躍下,滑翔速降,像一只筆直的標槍,頃刻間與死兆面對面。
在墜落的速度下,她以精妙絕倫的精準控制力旋轉身體,她旋轉的速度幾乎掀起一股旋風。
落到死兆頭頂時,勞最大限度拉伸雙腿間的韌帶,將甩出的大腿化成一條鋼鞭,經過三十六重旋轉與重力加速的脛骨重重落在它的頭骨上。
直接將它的頭骨深深埋進泥土中。
咔嚓一聲,羊頭從中央碎成兩段。
三痕紋技【偉大迫降】!
勞的落地不算輕盈。
她滾落在泥濘的土地上,用狼狽的受身來減輕高處墜落帶來的沖擊力,即便她已經十分輕盈,仍然在樹林中滾出十幾圈才停止在一片空地上,發尾的發繩被滾散,金色的發梢散落在身上,沾滿泥漬。
她臉朝地面,趴在地上。
她用手在胸前支撐,試圖讓自己爬起來。
但是她眼前頭暈眼花,只是無意義的蠕動。
一天兩次使用三痕紋技,已經讓她精疲力竭了。
她在地上掙扎。
遠處同樣也有一具身體在緩緩蠕動。
羊頭惡魔緩緩抬起少了一半頭骨的頭顱,從土壤里爬了起來。
它沒了半張臉。
但是還仍然在行動。
它搖晃羊頭,將土塊與雨水從眼眶中晃出去,泥漿淅淅瀝瀝從骨縫中淌下,望向不遠處那個人類女人。
它向她邁出腳步,沉重地羊蹄響在樹林中。
向著勞越來越近。
勞用盡力氣,沒有試圖再次爬起,而是讓自己翻了個身。
從趴著,變成了躺著。
舒服多了。
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干別的了。
她微瞇著眼睛,望向天空。
在羊蹄一步步踏近的聲音中試圖回憶自己的一生。
但她腦子里現在只能想起一件事。
干,剛才那一腳真帥。
她微微眨了兩下眼睛,將牛仔帽脫了下來,抱在懷中。
羊蹄聲停在她頭頂上方。
她躺在雨后松軟的泥土地上,聞到樹林的氣息,渾身仿佛要與身下的土地融為一體。
她看見天空放晴,一道彩虹鋪在眼前。
“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嗎?”
她慨然嘆出一口氣,抱著懷中的帽子,像是小憩一樣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