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什么會來到艾伐里洛亞？

在此之前，詹森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的父親是自由的，想要去什么地方都沒問題，只是作為歷來深受王室信任的邊境侯，修勒侯爵離開自己的領地來到王都，總歸要有一個理由。

詹森想要知道的不是明面上的理由，那種東西即便是他，想要多少就能編出多少。

現在他只是想知道，父親來到艾伐里洛亞的理由是否與‘阿科爾’相關。

“少爺，我們到了。”車廂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隨后車門就被拉開。

詹森輕輕吸了一口氣，走下馬車。

馬車停在一棟通體白色，門前立有一道由大理石構成拱廊的豪華宅邸正門臺階下，臺階上站著兩個男仆，一人半跪在地，為詹森換上室內鞋，另一人手上托著水盆，盆中有溫水，臂彎掛著毛巾，供詹森清潔面部和雙手。

入門之后，就有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驅散從門外帶進來的熱意，一個早早候在門邊的女仆走來，給詹森遞來一瓶漱口水。

咕嚕咕嚕——吐！

這時候，另外一名女仆靠過來，幫詹森梳理了一下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躬身退去。

詹森踩著柔軟的紅地毯走上二樓，在管家的引領下來到書房門前，有點緊張地深呼吸，抬手敲響房門。

“父親，是我。”

“進來。”

得到主人的許可，管家幫忙打開房門，詹森向他頷首致意，舉足走進書房。

需要三十個手藝最靈巧的獸人婦女聯手編織十個月才能編制而成，市價四千金幣，往往還有市無價的伊莫拉毛毯鋪滿了整個房間，詹森踏足毛毯，就感覺到有一股精力上涌，精神為之一振。

但這還不是書房里價值最高的事物，比這張毛毯價值更高的，是陳列在書架上的那些書籍。

那上面有傳承了近千年的法術書，有記載著十六種禁忌法術的暗黑教典，有詳細記錄著海外諸島景致風味的自傳小說，也有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絕版圖書。

作為邊境侯，修勒家族需要具備強大的武力，因此，修勒家族的家主世代都是實力強大的法師。

如果不具備成為法師的天賦，那么即便是家主的長子也沒有繼承權。

所幸的是，詹森具備成為法師的天賦，而且天賦不差，有機會接任家主之位。

“父親。”

詹森走到書桌前，視線情不自禁下落，沒有看向坐在書桌后面的那個人。

“坐。”

書桌對面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詹森脊背下意識緊繃，“是！”

詹森在書桌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平平放在大腿上，背部挺直，眼睛平視前方。

修勒家族家風嚴明，詹森的父親更是以軍隊紀律來管理家族，從出生開始，詹森和他父親的關系就是下級與上級，父子關系只存在于言語之中。

坐在書桌后面的羅根·修勒放下書，抬起頭，上下打量自己的兒子一番，微微頷首，“不錯。”

詹森不知道父親究竟是覺得自己哪點不錯，但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學習怎么樣？”

“成績通常是年級前五，偶爾會有發揮失常，但也沒有掉出前五。”

“聽說你在法術實戰比賽的時候被一個地球留學生擊敗了？他是地球人與異世界人的混血嗎？”

提起這個，詹森禁不住沉默。

他有點恥于開口，因為林瑯是一個純粹的地球人，所作所為都在規則的允許范圍之內。

在比賽結束后，詹森去仔細研究了一下法術實戰評比的規則，發現規則中并沒有寫明必須要用法術獲得勝利，而是要想辦法把法術融入到戰斗之中。

比賽規則雖然限制了他們只能攜帶施法材料和法術書，但并沒有限制什么樣的施法材料和什么樣的法術書。

他依照思維定勢去比賽，林瑯卻突破了刻板印象，哪怕無法使用戲法以上的法術，也成功拿到了那場比賽的冠軍。

“……不，父親，他是一個普通的地球人，無法使用戲法級別以上的法術。”詹森面色復雜，不情不愿地說出了結果。

羅根下意識皺了下眉頭，對詹森的表現有所不滿，可是看到他臉上的復雜神情，沉吟一下，問道：“他是怎么贏的？”

他知道自己兒子不是一個會輕敵的人，既然如此，肯定是他的對手有問題。

詹森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自己的父親，聽完之后，羅根陷入了思索。

詹森閉上嘴巴，默默等待。

他在小的時候已經品嘗過多次打斷父親思考而遭到懲罰的痛苦，記憶十分深刻。

“你恨他嗎？”羅根冷不防地問。

面對這個問題，詹森陷入沉默。

回憶起與林瑯相關的每一段記憶，詹森第一次察覺到，他沒辦法欺騙自己，他對那個地球人是抱有恨意的。

“恨！”

奪走了本屬于他的榮譽，讓他淪為被人暗地里恥笑的笑柄，芙蕾雅也因為那個人與他分道揚鑣——她甚至愿意和那個人一起離開校園，不知道去做什么事情！

一想起林瑯的那張臉，甚至是聽到他的名字，詹森內心就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翻涌。

現在他終于明白，這種情緒叫做‘怨恨’，也叫做‘嫉妒’。

“那么目標就是他們了。”羅根冷然道。

聽到父親的話，詹森面露疑惑之色，“什么？什么目標？”

隨即，他就想起了弗里茨和他說過的話，睜大眼睛，“是那個‘阿科爾’？”

至今他都不知道這個所謂的‘阿科爾’究竟是什么東西，不過以弗里茨對林瑯表現出來的仇恨而言，‘阿科爾’肯定能夠傷害到林瑯。

羅根點點頭，說道：“阿科爾，這是一個代號，一項計劃的代號。”

說著，他的右手食指輕輕敲擊桌面，在詹森敏銳的知覺中，他感應到書房出現了一些變化，但具體是什么，他分不清楚。

隨后，羅根才繼續說：“詹森，說說惡魔是什么。”

這是考校，詹森點頭道：“惡魔是一種類似于生物的‘現象’，一般不具備真正的實體，在它們存在的區域，通常會出現某些奇特的‘規則’，即便是神靈，在最強大的惡魔存在的區域內也必須要遵循它們的規則，否則就有可能會被抹殺。

“它們的誕生毫無規律，就目前而言，只有地球從未有惡魔誕生過，包括斯威托世界、武神界在內的高等世界，都會有惡魔誕生，而隨著這些世界武力等級的提升，其中誕生的惡魔也在逐漸變得強大，是多元宇宙的災禍之一。”

羅根微微頷首，道：“那么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阿科爾’是一個計劃的代號，同時，它也是一個惡魔的代號。”

“什么？”詹森愕然。

若說‘阿科爾’是一個計劃的代號也就罷了，居然同時還是一個惡魔的代號？

忽然間，詹森心底涌生出一陣恐慌，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問道：“您……你們想要做什么？”

他想起了，‘阿科爾’這個名字并不是羅根與他說的，而是弗里茨·阿諾爾。

從自己父親的反應來看，阿諾爾家很有可能也參與到了這件事情之中，不然的話，弗里茨不可能突然之間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弗里茨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

詹森在腦海中飛快捋順了整個事件的經過，當即注意到弗里茨被退學的事情，當時克羅利先生說過，會讓弗里茨的家長來一趟學院，把弗里茨接走——對，就是這里！

弗里茨的家長來了一趟學院，然后不知怎么就把‘阿科爾’告訴了弗里茨，弗里茨或許是得到了指使，又把這件事轉告了他。

“王國需要一場戰爭。”羅根如此說道，“王室與貴族之間的關系愈發割裂，明里暗里的斗爭不斷增多，可是在世界議會的壓制下，雙方都在保持著克制，只是越是如此，雙方的火氣就越是得不到宣泄，如今雙方都忍耐到了極限，王室利用艾伐里洛亞能夠接入多元宇宙互聯網的優勢，想要將我們領地上生活的法師拉攏過去，你也知道一旦缺少法師，我們領地的情況就會變成什么樣。

“格爾頓世界加入泛人聯將近二十年，即便我們再怎么固執，也不可能一直拒絕擁抱互聯網，實際上就是王室一直在暗中操作，想方設法把我們拒之門外，這并不是席梅爾王國一個國家王室的做法，各個國家的國王在暗中聯系，想要讓我們發起不義之戰，然后依靠世界議會的力量將所有貴族領地整合，成為中央集權制的國家。

“我們無法忍受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所以王國必須要有一場戰爭，但它不能是一場不義之戰，我們必須要擁有名義，‘阿科爾’就是這么誕生的。”

詹森心臟怦怦直跳，感覺異常口干舌燥，夢囈一般詢問：“你們要做什么？”

“那些地球留學生。”

羅根的聲音就像是從無底深淵傳出的一般，帶著無窮的陰森與冰冷：“在熾火院與天海市第三中學的教學交流計劃當中明確寫著，交換生在留學期間，熾火院需要盡全力保護留學生在校內的生命安全，如果那些留學生在學院內死亡，地球方將有保有追訴熾火院及席梅爾王國保護不力的責任。

“這個時候，席梅爾王國就變成了‘不義’的一方。”

詹森瞠目結舌，聲音也變得結巴：“可、可是，我們不是王室派的嗎？為什么會……”

父親平靜的目光讓詹森聲音戛然而止，他全都明白了。

修勒家族是王室派，但就像王室拒絕讓他們的領地接入互聯網一樣，他們同樣也無法接受中央集權制。

“半個月后，法師協會對‘阿科爾’的研究時長就要到期，屆時他們將要把‘阿科爾’歸還給斯威托惡魔研究中心，那時，我們就會發動計劃，將目標殺死。”

羅根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淡淡說道：“詹森，你現在已經是知情人了，要配合我們的行動，否則我只能把你軟禁在家里，直到行動結束。

“兒子，選擇吧！”

詹森知道，這個選擇不僅有關于這項計劃，更是有關于自己今后是否有資格繼承修勒家族。

“……我要殺了林瑯。”他如此回答。

然后，他第一次在自己父親的臉上看到了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