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拍攝棚內。

伴隨著場記的出場，下午的戲正式開拍，曾宇準手里拿著對講機，一旁觸手可及的桌面上還放著大喇叭擴音器，盯著監控器屏幕指揮著一切。

“二嫂，你越反抗知不知道我會越……”焦稿演繹的權哥眼睛冒著綠光，神態如饑餓的豺狼，即便臺詞到此為止，也知曉后面要說什么。

“啊！”一聲破音的尖叫，飾演二嫂的女演員桃畫被焦稿的眼神嚇到，所以尖叫和驚慌失措非常真實。

可按劇情發展，二嫂要向門口逃，焦稿才接著往下演說臺詞，可女演員桃畫呆若木雞，無法進行下一步。

“不行，叫停。”導演曾宇準用對講機說，二嫂好歹也是江湖大哥的女人，遇到此事肯定會害怕，可也不會這般六神無主，失去行動能力。

現場導演從對講機里聽到導演的指示，馬上叫停。

剛調動情緒準備演出的江意有點懵，隨即反應過來叫停，收住情緒。

大概過十幾分鐘現場導演指揮著道具組對現場道具的還原，比如焦稿飾演的權哥霸王硬上弓時，被摔碎的瓷器，后期剪輯時會用相似物品轉換鏡頭，轉到二嫂臥室同樣被打碎的夫妻合照，常規的拉仇恨方式，讓觀眾增加對權哥的厭惡。

再一次開始，江意還未來得及發揮，現場導演又喊停。

怎么同個地方NG兩次……不止是兩次，而是五次，焦稿的臉色都有些許無奈了。

女演員桃畫也不是無緣無故就怯場，而是由于小時被同村的叔叔猥褻，本來她努力讀書走出鄉村來到大城市，她一直認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過去，但此刻才發現兒時的陰影一直存在，且記憶深刻。

不過再有理由，在導演和焦稿眼中也是不專業，焦稿臉上寫著無奈，他是老演員，倒不會因為幾次NG有什么負面情緒，可前面對戲不是好好的嗎？難道我真的這么恐怖？

焦稿發呆思緒混亂之際，現場導演拿著個小本子走過來，導演決定改劇本，開始就讓二嫂處于失血狀態，半死不活的階段，如此女演員桃畫呆若木雞的反應就合理許多。

化妝師立刻上前給演員化上后腦勺被鈍器擊中的流血狀態，血在電影中制作方式很多，粘稠一點的色素加粘稠劑，要入口的話就需要換成玉米淀粉或蜂蜜。

這里化妝師使用的是色素、糖漿、玉米淀粉以及適當的水，化妝師是專業的，半晌就弄出雛形，只欠精雕細琢。

焦稿身上濺到的血跡，兇器沾染的血跡都是這要細琢的地方。

香江導演拍攝對劇本——高情商的說法：靈感決定劇情走向。低情商的說法：邊拍邊。因此遇到問題，能改劇本解決，那就改劇本，仔細想來劇本一改動，更加能突出權哥變態。

情緒像一盞燈，打開照亮其余思緒，但白熾燈短時間的開開關關，打開瞬間鎢絲發熱，可能會導致鎢絲變細，從而導致燈絲被融掉，演員要調動的情緒，他就會變得很淡，江意此時此刻就感受到了。

再想調動周昱芝挖坑當晚的記憶，記憶也立刻被調用，但這次只有畫面沒有情緒，就有些想不起當晚的情緒，江意倘若局外人冷冷看著回憶。

這是從未遇到過的障礙，但是半見老師肯定知道如何跨過。半見是專業且無敵，但不能事事都請教，“好的演員絕不是照本宣科的流水線工人，要有自己的思考”，江意思考了，還有所準備。

他摸了摸牛仔褲的口袋，里面裝有折疊好的紙巾，紙巾里包著從羅屏鄉支路的空地裝來的泥土。

泥土的存在讓回憶更加沉浸，驚恐、慌張、愕然的心情歷歷在目，江意嘴角不由露出笑容。成了！他想到的方法果真沒錯。

又十幾分鐘，開始本場戲的第六次拍攝。

江意飾演的毛蛋興沖沖地跑來，因為昨晚半見老師的提醒，動作要有一個明顯的結尾，那么換而言之動作也要有個明顯的開始，所以來到片場，在中午休息觀察道具組工作人員搭建的場景，江意設計了前情提要。

毛蛋為什么會這個時間來公司倉庫呢？

因為他又騙到一個洋鬼子，拿倉庫挑選合適的假古董，拋開地下賭坊，還有騙術，洋鬼子就喜歡華夏瓷器，江意是這么完善故事的，倉庫里的瓷器就是證據。

江意飾演的毛蛋眉飛色舞，心中盤算著這一筆單子搞下來，上繳了公司抽成自己還能剩多少。

就在靠近倉庫入口時，突然里面有響動，江意不在意攻速倉庫千門兄弟都能來，所以沒有停頓的準備走進去，說時遲那時快目光所及，出現讓他難以相信的一幕——

權哥殺了二嫂，剛才的響聲是二嫂倒地。

他立刻收回腳步，本能地想跑開，神態是包含著難以置信與恐懼，但最終想起大佬往日的義氣。難以置信壓過恐懼，往外逃的腳步收回，小心翼翼地靠近。

江意暗中觀察的姿態很奇特，雙手扶在門框，小心地探頭，上半身很正常，奇特的地方是下半身。

下半身呈工字步，右腿微蹲靠近門框，左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腳尖點地遠離門框。

“二嫂，你越反抗知不知道我會越……”

“嗯？為什么反抗？再動兩下。”

“不動了？就代表你是愿意的了?！?

“不識好歹！”

權哥的每句話都讓江意飾演的毛蛋，神態中的難以置信減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直到目睹二嫂徹底死在權哥的手中，毛蛋才咧手咧腳地往外走，僵硬地移出倉庫走廊，才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恐懼，連滾帶爬地跑，不要命地跑。

“停！”

曾宇準陰沉的神情消散許多，下午一來就NG五次，心情要能好才怪。

“還好?！痹顪市闹袘c幸改完劇本就過了。

“他找的演員一個好一個差，也算是合格，也還行。”曾宇準說道。

導演口中所指的他，肯定是劇組角色導演杜導。

旁邊的藝術總監點頭，“這個內地男演員挺合格，開拍時我就擔心，演員一開始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倉庫門口，好像預知倉庫將會發生事件，沒犯這錯誤是太好了?！?

曾宇準同意，這個叫江意的男演員是會演戲的，演員行當入門和沒入門太明顯，比脖子上的草莓印更容易發現。

“快一點?！痹顪室矝]興趣討論一個配角，他更在意整體行程，拿起對講機告知現場導演。

現場導演又叫執行導演，顧名思義根據執行導演意圖的人，讓劇組各部門完美按照計劃實施，督促服化道的效率也是執行導演負責。

血漿要清理干凈，光催促也需要花費那么多時間收拾，場務也被叫來幫忙。紅包夜宵沒場務的份，但臟活累活必定少不了場務。

馬善被人騎，人善干場務。

下場依舊使用倉庫的布景，不過沒有其他演員，是焦稿的獨角戲。陷害元帥的事即將暴露，權哥準備跑路，先在倉庫打了個電話，出高價讓殺手滅口，其次打開密室。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劇本里設計權哥藏錢的密室在人來人往的倉庫。

化妝師也忙著給焦稿換裝和重新化妝，因為下場需要疲倦、狼狽的樣子。

瞧見這一幕就該清楚為什么影視劇會出現服裝和道具的穿幫，因為影視劇的拍攝順序是按照場地、天氣、時間，又或演員檔期決定，唯獨不跟著劇情。

像今日上一場江意參演的戲，大概在電影劇情的前中期，而接拍的下場就跳到后期電影要結束的時間線。

獨角戲很輕松，焦稿僅僅只NG一次，原因是沒達到導演想要“困獸之斗的感覺”，再來焦稿就抓住了曾宇準想要的感覺。

“辛苦了?！苯垢逭f道：“今天下午的茶水我請了。”

劇組上下兩百多號人，哪怕每人三塊成本，也是六七百花銷。江意片酬除去群頭的介紹費也就這個數，不是一個量級。

片場一陣歡騰，焦稿則沒返回休息室，而走到監控室，見到曾宇準手臂撐著桌面，身材重度肥胖，坐著都會很費勁。

“又來看素材？”曾宇準頭也不回地打聲招呼。

“看看有沒有值得改進的地方，曾導你知道我，我如果不確定一遍，就會忐忑，如同我出門不確定兩次是否反鎖，就會一直想這件事?！?

焦稿熟練地擺弄器材瀏覽著拍攝素材，每天戲份跑完都要進行確定是否達到自我預期。沒經歷制作和剪輯，所以素材很原始。

先看自己的，無論是中景，抑或是推近景，都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水準，焦稿神態也露出滿意的笑容，雖說一笑更嚇人。

“配合差了很多，但……”焦稿注意到男演員江意，演得很成熟，并且一直叫時刻準備逃跑的動作很現實，是可以讓觀眾代入的小亮點。

焦稿把關于江意飾演毛蛋的素材瀏覽了一遍，又記起對戲時的提問［請問您認為權哥對小弟好嗎？］。

“有些地方還可以改進，但真整體表演很有想法，特別是得知大佬殘暴的另一面，懷疑雙眼的用力閉上，這個小細節處理挺好的?！苯垢灏言O備放好，離開導演監控室，再臨大特休息室。

劇組依舊運轉著，現在拍攝的是倉庫布景殺青戲，何鶴群扮演的男主，與蔡貞麗扮演的花瓶女主收到情報，潛入千門公司，到倉庫尋找線索……

焦稿在前往大特室的途中就遇到了想找的人，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對方就先一步說話。

江意就拿出筆和筆記本道：“焦老師能不能麻煩簽個名，我是你的影迷，特別喜歡大鳥，《大鳥外傳》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社團片之一?！?

“哦？看你和我對戲的時候鎮定自若，完全想不到是我影迷?！苯垢搴炆献约好郑⑶疫€簽上［大鳥］二字。

“焦老師來對戲，不是說簽名這些事的時候?！苯饨忉尩?。

態度端正，不錯的年輕人，焦稿道：“你有沒有簽經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