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六燈塔

  • 天涯旅舍
  • 高二虎
  • 10858字
  • 2023-05-04 11:11:50

“原來他的腿沒毛病,浪哥你是怎么知道的?”紀小曼盯著丁大桅,臉上寫著驚異和怨毒。

“拍夠了,視頻保存好。”鞠浪說,“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是最好的餌,只有你能把他釣出來。”

“為什么?”紀小曼愈發不解。鞠浪說能得到丁大桅殺程寬的證據,她半信半疑,照鞠浪的囑咐在半小時前故意從丁大桅附近經過,爬上懸崖藏身于燈塔中。

為什么?鞠浪心中鈍痛,竟不知從何說起。

紀小曼收起攝相機,“有了這段影像,就能證明現場的腳印是他的,他是故意裝瘸,他殺了程寬。”

“程寬的死,我設想過所有可能。”鞠浪的笑容含義莫名。“除丁大桅外,當晚出現的另一個人是你,我懷疑過你,可時間不對,若是你在鬼子墟殺了程寬,下山遇到我和韓荷要半小時,我們倆爬上鬼子墟又用了半個小時。從程寬當時的體溫和出血狀況看,他是剛剛被砸死的。現場的腳印也跟你的鞋不匹配,但是丁大桅的腳印也對不上,那幾只腳印困擾了我很久,我去醫院調看丁大桅的醫療檔案,他的確是右腿殘疾。”

“丁大桅!”丁大桅趁著鞠浪說話的空擋慢慢退后,想要悄悄離開懸崖,可鞠浪叫住了他,“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晚綁架遠遠的不是你,你沒有作案時間,從旅舍到鬼子墟,至少要用兩小時,更不要說再下山回城中村的時間。而我和韓荷程寬趕到城中村的時候,你好好地待在家里。而且,明明是程寬在監視你,怎么反而他會被你偷襲。”

“我想過丁大桅有一個隱藏的同伙,當晚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是他留下的腳印,可是我跟了你這么久,為防身份暴露,你切斷與外界的聯系,甚至和你唯一的朋友都從未聯絡。你的嗓子沒燒壞,你是刻意地一語不發。”

“沒錯。他能講話,他的啞和瘸都是偽裝的。”紀小曼等不及了。“浪哥,先把他抓回去,他想跑!”

“別急,再聽我嘮叨幾句。我已在這迷宮里徘徊了太久,直到你去殺丁大桅那一天。”

“那天要不是你礙事,我早就手刃這畜生報仇雪恨!浪哥,你別再拖拖拉拉!”

“你是去殺他報仇?還是去殺人滅口?”

鞠浪突然的發問讓紀小曼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鞠浪擺了擺手,“先不說這個。韓荷的改變,就是從那天開始的。而我太遲鈍,沒有覺察。”

“我沒有變,老鞠,你不遲鈍,你是太敏感,這案子把你弄得發了神經!”韓荷在燈塔臺階上坐下,疲憊地扶住額頭,她的臉色蒼白近乎透明。

“這道關于愛情的謎語,我怎么也猜不明白,我像個失戀的中學生一樣胡思亂想。你是對我失望了嗎?可是他還在你和遠遠周圍徘徊,程寬死了,你更加需要我。我即使不能抓他,至少也會死心塌地守護你們。”鞠浪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這是她能接受的他最后的溫柔了吧?“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你不會想不到這些,你也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感情。除了……”

辛辣酒液穿腸過肚,“我們都會為了愛情神魂顛倒,稀里糊涂地犯傻吧?那天晚上在丁大桅的住所,你發現了什么,當時一定有什么東西被我錯過了,我曾猜想是那些書里藏著線索,你碰倒了地上的舊書,從那一刻起就一聲不吭,只不過我那時只顧著紀小曼,沒注意到你。”

“我去他的房子里翻,床底的書都翻了出來,什么也沒有找到,也許是我太蠢,錯過了線索,也許是你……”鞠浪轉頭看丁大桅,“你早就想到,清理了那些書。”

口罩遮住丁大桅的臉,鞠浪知道,那張失去嘴唇裸露著森森牙齒的嘴在冷笑不已。

“老鞠,那些書里什么都沒有,我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什么書!那天我嚇都嚇死了,哪有心情去看書?你喝醉了,我們回去吧!”

“我知道,我醉了。我也知道,你不想抓他了。”鞠浪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今天,他看見紀小曼來燈塔,又發現我和你也上來了,他一定會跟來,他放心不下。一直暗中保護著你的,是他。”

三個人一齊看向丁大桅。崖頂烏云四合,籠罩著這個沉默的幽靈。

“你不是丁大桅,你是韓荷的哥哥韓江,你偷襲程寬,用石頭砸死了他,警員們去你家里搜查什么都沒找到,你把罪證藏起來了,那雙鞋在哪?真正的丁大桅尸體又在哪?”

穿雨衣戴手套全身上下包裹嚴嚴實實的男人一語不發,他到底是誰?

“原來如此。浪哥,你真是導演了一出好戲,把我都蒙在鼓里!”紀小曼刻意地一下下拍手鼓掌,“韓江,你假扮丁大桅這么久,又裝瘸又作啞,現在終于露出狐貍尾巴,我手里的就是證據,你根本不是瘸子,現場的腳印是你留下的,就是你殺了程寬!”

“曼姐,你還不明白嗎?”韓荷搖頭。“這都是老鞠在瞎想,他的老毛病犯了。”

“沒錯,這都是我的假設,可是只有這種假設,一切才能解釋得通。”鞠浪說,“我們再說遠遠第二次被綁架。當時我和韓荷在希爾頓酒店吃飯,程寬在外面車上等,他不在現場。丁大桅也不在現場,他的時間不夠。第三種可能,我們不知道的神秘人、丁大桅的同伙綁架了遠遠,但是這個假設,最大的漏洞就是如果為了綁架孩子不惜殺人,那怎么會不把孩子帶走而留在鬼子墟。”

天色昏沉,暗黑色的海水含著深不見底的惡意翻騰嘶吼。

“還有第四種可能,旅舍里的人帶走了遠遠,那么他一定會經過這條河。”雷雨前的河水越發混濁,掙脫了山谷的束縛,在懸崖下涌入大海。“即使他知道河水下有能踏腳的橋墩,那過河后他的褲子和鞋也一定會濕透。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所有人的衣服和鞋都是干的。除了一個人,就是你,紀小曼。”

藍色閃電劃過天空,空氣安靜了一瞬,雷聲轟鳴。

“浪哥,你想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游過河是去找遠遠,衣服和鞋當然會濕!”

“殺人兇手和綁匪不是同一個人。”鞠浪轉向丁大桅,“既然你沒有同伙,那么只剩下一種可能,綁匪是紀小曼,她的同伙就是程寬。那天晚上,不是程寬在監視你,是你在監視程寬!”

“鞠浪,你是真的發神經了嗎?我是去救遠遠,怎么可能綁架他?那天我為了找遠遠還崴了腳。”雨滴落在紀小曼的鏡片上。“是不是?小荷?”

“我們還是先避避雨吧。”鞠浪率先走進燈塔,沒人提出異議,也沒人再要離開。

圓柱形的燈塔內部空間逼仄,鞠浪踏上通向塔頂的旋轉鐵梯,給隨后進來的韓荷和紀小曼騰出地方,丁大桅不進,站在門口,任憑雨水擊打雨衣。

“你明知道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做出綁架遠遠這種事?”紀小曼拉起韓荷的手。

“你問她?她早就知道你是綁匪。”鞠浪的冷笑從旋梯上傳下來,“從她認出這只紙飛機開始。”

“你說什么?”紀小曼憤怒地喝問,韓荷抱緊雙臂沉默不語。

鞠浪從衣兜里掏出那只紙飛機,“韓先生,這是你的杰作吧?”

“老鞠,他怎么可能是韓江?”韓荷的牙齒上下打顫磕碰。

“你明明知道,還來問我。”鞠浪從欄桿上探出身子俯視兄妹二人,“韓江,你裝聾作啞忍辱負重這么多年,還是露出了破綻,這幕慘劇的源頭,也是因為你!”

丁大桅低著頭,他往前站了站,擋住從門洞吹進來的冷風冷雨。

“要是你控制住自己,老老實實扮演丁大桅的角色,也不會發生之后的一切!是你,開了一個危險的頭!”

韓荷渾身發抖,她努力保持平靜,“老鞠,你是在說……”

“沒錯,你應該早想到了。遠遠第一次失蹤,也是一個雨天,它也在這里飛過。”仔細看,鞠浪手上的紙飛機與普通紙飛機有所不同,它的雙翼翻卷,機頭翹曲,像個精致的手工藝品。“雖然我沒跟你提過此事,但我在雨里接住這飛機把它擺在車上。”

“那一天,我和遠遠只差幾步就要來到這懸崖上。”如果那天他登上燈塔,會不會改變這一切,可惜沒有如果,在這條愛恨糾纏的迷途上。

“要是他不用這飛機吸引遠遠上燈塔,就不會發生遠遠的第一次失蹤,沒有第一次,怎么會有人去復制第二次?”鞠浪知道自己言過其實,夸大了韓江的責任,可是他心中憤懣無處傾吐,他借著燈塔事件發泄在韓江身上。“丁大桅如果想帶走遠遠,他絕不會到這來,他即使再蠢,也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他來這要干什么呢?冒這么大的風險只想親近孩子嗎?可是你不是丁大桅,你是韓江,遠遠他不是你的孩子。”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你不冒這個險,就不會留下這線索。”鞠浪甩腕拋出的紙飛機在三人頭頂盤旋。“當我又一次看到那座雕像,終于想明白了一切。”

紙飛機在電閃雷鳴的窗前掠過,搖搖晃晃從丁大桅頭頂飛出燈塔。

韓荷抬頭審視鞠浪,“雕像?”

“你的一反常態,我百思不解。池塘里的玉像,老袁頭說是為了紀念何阿姨而建的。而那天我看見她的長尾,想起了人首蛇身的女媧,除了造人的神話,還有一種傳說……”鞠浪看向下面的男女,平時瞇縫著的小眼睛在這一瞬間凌厲如電光,“遠古的女媧與伏羲兄妹通婚。”

“鞠浪,你的意思是說……”紀小曼用衣角擦干眼鏡重新戴好。

“這是個可怕的想法。”航標燈在塔頂不知疲倦地旋轉,紅光將鞠浪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在墻上,明明滅滅。“這座女媧塑像到底意味著什么?”

“老鞠,你在瞎想些什么?”她的眼睛依舊含煙籠翠,依舊那樣美麗。

“我早該想到這種可能,是我這顆一廂情愿被愛情腐蝕的愚蠢腦袋不肯朝這個方向去想。當我萌生了這個猜想,那么一切事情就都解釋通了。你說是不是,韓江?”鞠浪知道,那口罩下的冷笑已消失不見。

“正是拜你所賜,紀小曼受到啟發,她也制定了綁架遠遠的計劃。”

話說到這里,鞠浪又覺得自己并沒有夸大其詞,雖然說紀小曼和程寬綁架遠遠是因為錢,想從韓荷手里敲一筆,可是韓江去辨識遠遠的身份,開了一個壞頭,這啟發了紀小曼,讓她想到可以把一切栽贓給丁大桅。

“鞠浪,你喝醉了,別再胡說!”

鞠浪沒有被紀小曼打斷。“加上上次保潔員偷寶石的案子,你是不是一直在琢磨這些事?不過那次之后旅舍后園加裝了攝像頭,你只能等待時機。那天晚上7點停電,韓荷和我不在旅舍,又正好是客人外出吃飯逛街的時間段。你意識到這是絕佳機會,你先打電話給程寬,確認我和韓荷還在市區吃飯,告知程寬開始行動。”

提起程寬,鞠浪又灌了一口酒,“你再去后園找借口調開老袁頭。遠遠當時搬凳子翻籬笆去撿東西,是因為你調虎離山后向籬笆外扔了紙飛機,你知道遠遠最喜歡這玩意兒,你示意他外面有紙飛機,然后回到前臺,等著遠遠自己翻出籬笆去撿,這時候恢復供電了,你在監控里看見遠遠爬出籬笆,就追出去。”

“真是個完美的計劃。”韓荷疲憊地坐在鐵梯上,輕聲嘆息像是自言自語。“是不是準備了很久?”

“她確實很聰明,之后每一步時間都計算得很精確,這種計劃程寬是想不出來的。”鞠浪替紀小曼回答,“鬼子墟現場的行李箱是她提前放在那里。她事先勘察過路線,如果不知道河面下的橋墩,帶著孩子是沒法游過這條河的。而且,為防萬一,她在前臺給訂北房的客人免費升級到南房,停電后她在園子里逗留時間雖短,也要降低有人偶然從房間里往下看的概率。真的是心思縝密,蓄謀已久,但也恰恰是你的謹慎讓你留下破綻。”

紀小曼抬頭,一雙鏡片上閃著寒光。

“那把塑料凳子,原來我沒注意,老袁頭天天在園子里剪樹枝曬魚干,放個凳子很正常。”鞠浪手把欄桿低頭與紀小曼對視,“那天下午,你跟我道別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它,標著酒店物品的序號,它不知待在園子里多久了。你也真是周到,竟然想到給遠遠準備凳子幫他翻墻。”

紀小曼不屑冷笑,“韓荷,別再聽這醉鬼胡說八道了,我真像他說的那樣,會把凳子留在園子里等著他發現嗎?”

“如果韓江不出現,程寬會照計劃把孩子帶回你們倆的出租屋。而你只需若無其事正常來旅舍上班,想辦法知會韓荷交贖金就行了,你這么聰明,一定有巧妙的安排。也沒人會注意到你在后園收走一個凳子放回員工休息室了。”鞠浪攥緊欄桿,“可惜,程寬出事,你亂了方寸,再沒回來上班。”

“你盡管瞎猜,隨便胡編,沒一個人會相信你的故事,園子里一把凳子能算作證據嗎?”紀小曼無所謂地扭頭不再看鞠浪。“你沒有任何證據。”

“紀小曼你忘了,你在丁大桅家中被捕后警局采集了你的指紋,它跟行李箱上程寬之外的指紋應該能匹配上吧。”一只避雨的海鷗從破碎的玻璃窗外飛進來,左沖右突,無法擺脫環形墻壁的束縛。“況且,我不想要證據,我要抓你,就不必先把你放出來。我不需要任何人相信,今天在場的這兩位,他們早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而我是最后一個醒悟的。”

沉默的兄妹,這恐怕是多年來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刻。

“你計算好了每一步的時間,那晚停電時間比平時短,只有五六分鐘,這個是你沒料到的,你原計劃是回前臺等一會,然后假裝去園子里看顧遠遠,發現他跑出去了,就跟著他翻出園子,收起紙飛機,打電話給小陶后,就帶著孩子去鬼子墟。程寬接到你的電話,知道行動開始,他要脫身獨自進山,于是開車回旅舍時提醒我去丁大桅家,自己要求留下監視丁大桅。我和韓荷走后,程寬立即動身從景觀道進山前往鬼子墟,你把遠遠綁住留在那里,下山時與我們遭遇,還假裝受傷崴腳替程寬爭取時間。”

鞠浪一步步走下,長長的影子在墻壁上轉圈,鐵梯發出沉悶的回聲。“程寬帶孩子從北面下山,為避免在市區里被人看見,你們準備好行李箱要把孩子裝進去,沒人會想到遠遠藏在你們倆的出租房里。停電時間比平時短是個變數,但這并不影響你們的行動,反正監控屏幕在前臺轉頭就能看見,而西邊籬笆那里又恰好新裝了攝像頭。恢復供電后,你裝作是不經意在監控中看見遠遠跑出去了,你追出去沒找到,才想起給小陶打電話。這真是個完美的計劃,可惜,最可怕的變數你和程寬都不知道,丁大桅不是丁大桅,他是韓荷的哥哥韓江。”

鞠浪走到門前,逼近丁大桅,“你跟著程寬上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殺了程寬,給孩子松綁,從東面下山回城中村,在半路上扔掉繩子,你右腳的鞋,沾了血,它到哪里去了?”

炸雷不斷,像要把天和地劈碎。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韓江終于開口,是說給韓荷聽的,她的淚水已經滾落。“小心身邊的人,他們嫉妒你,像蚊子一樣在暗地里盯著你,你稍不留神他們就會撲上來,咬你的肉,吸你的血!”

“你說的沒錯。我們是蚊子,我和阿寬這兩只你們看不起的小蚊子,也想有屬于自己的小巢,也想變成鷹飛走。那幾個錢對你們來說不算什么,我吸血,但不會要你的命。”紀小曼咬牙瞪著韓江,“而你,是個殺人犯!可惜我不能親手宰了你。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已經想過鞠浪早晚會查出真相,我準備好坐牢了,你也該有覺悟,不管怎樣,我都會拉著你,你要為阿寬償命!”

“我是殺人犯,抓我吧,我認。”韓江走進燈塔,語氣解脫似的輕松。“不過,我不是韓江,我是丁大桅。”

“沒那么簡單吧。”鞠浪冷冷道,“你不止殺了一個人。”

“不!”韓荷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不是他!他沒殺人!”

“五年前在鬼子墟,丁大桅就已經死了,被你哥哥燒死了。當時在場的還有一個人,譚從光。”

“老鞠。”那張蒼白面龐梨花帶雨,“你什么時候聽到這個名字的?譚哥他什么都不知道!”

風狂雨驟,這圓形的斗室好像從天拋上下的套索,圈禁住四個人。

“譚從光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幫你處理掉丁大桅的尸體,何阿姨給我看過的明信片,應該也是他替你從BJ寄出來的。”鞠浪想起孤身一人苦苦尋找兒子的何阿姨,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兒子就在這小城的監獄里服刑。他心中一陣酸楚,這些話不忍說出,“為了不連累朋友,你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

“老鞠,他是丁大桅,不是韓江!”韓荷乞求地拽住鞠浪。

“小荷,你當時昏過去,這些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你第二次去丁大桅家。”鞠浪想起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現在你能告訴我謎底嗎?是什么讓你發現了真相,使你離開我。”

“鞠警官,你以為韓荷在那些破書里發現了什么,其實我一直很小心,即使有航空類的書籍,看完也就直接扔掉,答案不在書里。”韓江翻下雨衣的兜帽,又摘掉鴨舌帽,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臉和稀疏、扭結彎曲的白發。

閃電再次照亮天空,一幅幅畫面再次在鞠浪腦海中閃現,刀、喊叫、滿地的

書、燒傷的臉、染血的白衫……

“我習慣了戴帽子,睡覺也戴著,可是那天晚上天氣太熱,她又來得突然……”他說的是紀小曼。

“我父親和祖父是卷發,我們家的男人都是卷發。”韓荷站起身。

“我還在想,我這頭發剩下這么幾根,你可能看不出來。”

“父親和你的頭發,即使只有一根,我也認得出來。哥,你帶遠遠到燈塔這里來……”她不再說下去。

“他就是要確認這件事,他想摘下遠遠的帽子,可惜被我破壞沒成功。”鞠浪結束了思索,“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韓江急問。

“沒錯。”鞠浪想到了答案,“你還不知道韓荷認出了你,但是她已經試著告知你。她讓遠遠摘下了帽子,韓慈遠也是卷發,他是你的兒子。”

韓江仰頭透過燈塔的玻璃穹頂望著昏沉的天宇。“我視力不好,他又總是離我太遠。”

原來他的眼睛有問題。鞠浪問道,“你的眼睛,是自己燒壞的嗎?”

“這不是我的本意,當時九死一生,能保住命已是僥幸。”

“你的本意,是燒毀自己的面部和指紋,誰都認不出你,來假扮丁大桅。”冷風卷進室內盤旋呼嘯,鞠浪打了個寒顫,“你為什么不跑?”

“殺了他后,我想過要一走了之,可是不能去航天大學,我該去哪里?恐怕永遠都不能回天涯旅舍了吧?”

你還是想守著韓荷,即使以丁大桅的身份。這句話鞠浪沒說出來,他只是灌酒。

“念書的時候,我還覺得這個畜生挺可憐,要是當初我離他遠一點,要不是我太蠢太天真,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紀小曼冷笑,“那又會怎樣?你就能跟自己的親妹妹雙宿雙飛了?還有你們生出來的那個不會說話的怪胎!”

“曼姐,你別說了,都是我的錯!”

韓江仰面長嘆,“我自是罪孽深重,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可我不后悔。”

“你不后悔?你亂倫!殺人!”塔中回蕩著紀小曼的厲聲質問,“如今變張臉就想瞞天過海,你以為自己是孫悟空?你不過是個變態!善惡有報,老天有眼,你逃不過的!”

“都是報應……”韓荷不知何時登上鐵梯。“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報應,因果……”韓江喃喃自語,鞠浪緊鎖眉頭。

“對,這都是你們的報應!”紀小曼咬牙切齒道,“韓江,我要你把牢底坐穿,那時再說你后不后悔!”

“曼姐,若是你不起貪念,野心不發,怎會發生后來的一切,你又后悔過嗎?”韓荷緩緩向塔頂走去,“因為你愛程寬,一心要給他更好的生活。可是不擇手段的結果就是弄巧成拙,反招災禍。我們也一樣,愛欲焚身,引來這場天火。”

這番話讓紀小曼呆愣半晌,她終于崩潰痛哭,掩面沖進雨幕中。

燈塔中一時靜寂,韓荷輕啟朱唇,歌聲中還帶著哭腔,“紙飛機的折法,藏在回憶里陪我們長大……”

“紀小曼的故事很簡單,她想賺些錢,程寬順從配合她的計劃。”玉觀音冷冰冰地貼在鞠浪胸口,“韓江,現在讓我聽聽你的故事。”

“紙飛機,快飛吧……”迷路的海鷗站在鐵欄上歪頭看著輕輕哼唱的韓荷。

“進山不畏虎傷人,只怕同路雙面人。”韓江長嘆一聲,仰望韓荷,“那一晚,我被妹妹的喊聲驚醒,狂怒中,把酒倒在丁大桅身上,這畜生被我推進火里燒死了。”

“尸體在哪?”鞠浪問。

“只在此山中。”雷聲隱去,籠罩在云霧中的群山漸漸顯現輪廓。

“當時韓荷昏迷,一個剛高中畢業的少年,在深夜里獨自處理一具死尸,六年了,尸體都沒有暴露?”

“鞠警官,如果你不再去糾結盤問這些的細節,我可以告訴你丁大桅在哪里。”

“你忘了,我即使不問,也還有其它細節,你坐牢的時候,何阿姨和韓荷怎么會收到BJ寄來的明信片?”

韓江默然不答,走出燈塔。海上的雷雨脾氣古怪,來得痛快,去得干脆,他們不再需要燈塔的蔽護。

“你的朋友譚從光,現在是清華大學生物科學系的教師,他犯有包庇罪,藏尸罪,他是你的同犯!”鞠浪跟在他身后,“你要是不想牽連到他,現在就告訴我真相。”

“鞠警官,你不是想知道那只帶血的鞋在什么地方?”韓江指向雨后洶涌翻騰的河水,在山谷間掙扎扭動像一條絞殺獵物的長蛇。

“沉進河里了?”

“丁大桅也一樣,我和小光剝下他的衣服,抬他到河邊,綁上大石沉下去。小光說,這條河深水處有亞洲鯰魚,尸體很快就會被吃干凈,剩下些骨頭殘渣,沖進海底,沒人會發現。”

韓江迎著海風站在懸崖邊,“丁大桅沉了,我所有的夢想和未來也沉沒了。我燒掉自己的衣物,從此開始扮演一個畜生。”

“你在獄中跟譚從光通信?”

“在醫院里住了幾個月,入獄之后,為了不讓母親和妹妹擔心,我在明信片上寫著天涯旅舍的地址裝進信封郵給小光,托他幫我寄出。為了隱瞞身份,我跟小光只聯系過這一次。當初,我把手和臉伸進火堆,要不是他幫我滅火,這世上早就沒有什么丁大桅,也沒有韓江了。這些年,他一直默默為我守著秘密。”韓江閉嘴不再繼續,渾身濕透的紀小曼也來到危崖上。

“守密……”紀小曼自言自語。

“鞠警官,你能否高抬貴手……”

“放過譚從光?我為什么要替他守密?”鞠浪已有七分醉意,說話大著舌頭。“況且,這也解決不了問題,如果警方知道你是假的丁大桅,那么當晚在現場的譚從光一定脫不了干系。”

韓荷遙望滄海,臉上掛著淚痕。“老鞠,是我對不起你,一直騙你瞞你,事到如今,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怎樣?與我何干?你該問她想怎樣?”鞠浪醉醺醺站也站不穩,“紀小曼,你不是決心豁出去坐牢也要替程寬報仇嗎?我帶你們回警局,你拉著他一起蹲監房,我就正好得償所愿,可以和小荷長相廝守……”

“老頭兒!我們……”

“好,鞠警官。”韓江打斷妹妹的話,“我跟你回去,我會坦白一切,你幫我照顧好小荷和孩子……”

“那你的朋友譚從光怎么辦?”鞠浪兩腿一軟,蹲在地上。“我的朋友程寬又怎么辦?”

“阿寬……”紀小曼也站在懸崖邊。

“程寬死得可惜,我不想他白白喪命,可是……”鞠浪打了個酒嗝,“我更想替他守住秘密。”

紀小曼愣愣地說不出話,“守密……”

“你們綁架遠遠這件事,就隨著程寬一起葬進這海底,永遠都不要再提起,不要讓他的父母和任何人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紀小曼的冷笑聲越來越大最后成了狂笑,“那也很簡單,我和他一起死!”

她猛撲過去,韓江一動不動像一塊巖石。

“曼姐!他是我哥哥!”韓荷的呼喊又一次遲滯了紀小曼的腳步,而醉貓似的鞠浪腳步輕捷,起身攔在兩人中間。

“上次不是你們倆搗亂,這一切早已了結。”崖底劍戟般刺出海面的亂礁間,一個令人目眩的漩渦正張開巨口等待著,稍稍偏出半步,就會成為它的祭品,而紀小曼看都不看一眼下面,她一步步逼近,“浪哥,你今天選了個好地方,謝謝你成全我帶他去見程寬!你要是攔我,我們就一起下地獄!”

“曼姐!你要殺他……”韓荷也來到鞠浪身邊,擋住紀小曼。“就把我一起推下去!”

“妹妹,鞠警官,你們讓開。”韓江的聲音無波無瀾,“她要帶我下地獄,我早就在地獄里,那年我親手點燃的業火就該當場把我燒死,不該讓我活下來忍受這折磨痛苦,我早就該死了。”

“不!哥哥,不行!”韓荷哭喊,“曼姐,我求你!”

“小曼,程寬不想你殺人。”碎石從鞠浪腳下滾落,在海中濺起水花,旋即被漩渦吞沒。“他在下面沒有睡著,他一直盼著你有一天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你不是想離開這里去泰國,在曼谷開旅店嗎?”

“曼谷……程寬告訴你的?”

“是。”那只迷途的海鷗終于飛出燈塔,在鞠浪的頭頂一掠而過,鞠浪望著它振翅翱翔天海交接處,“他沒替你守密,你怪他嗎?”

紀小曼的鏡片后面水紋縱橫,分不清是雨水淚水。

“可惜我只會喝酒不會催眠,能讓我們都忘記過去。雨會停,天會晴。”烏云消散,太陽透過云層將金色光芒灑向這片斷崖。“小曼,程寬對我說過,他的夢想就是幫你實現夢想,讓你幸福。不要辜負他,不要活在仇恨里,走吧,忘記這一切,忘記天涯旅舍,去重新開始,去完成你的夢想,過新的生活。”

“可是,是我害了程寬。”紀小曼聲音漸低,她的目光越過三人,望著鱗光漸現的大海,程寬長眠于此。

“記住,程寬不想你余生用此事折磨自己,他盼望你能有施展才華,盡情高飛的一天。去飛吧,天高海闊,把過往丟下,去拼去追!去揚帆遠航!”原來自己喝醉也能說出《讀者》里的句子,鞠浪顧不上得意,他的心臟還在突突狂跳,一直不敢往下看。

紀小曼沉吟良久,終于開口,“浪哥,我走了這案子你怎么交差?”

“我一個酒鬼交的什么差?時間是最好的藥,過幾年,這案子就沒人會記著了。韓荷會忘了我,我也會忘了你們,我們都一樣,記性不必太好。”

“鞠警官。”韓江在他身后說道,“還是我跟你去投案,罪責我一人承擔,一切因我而起,況且我這么個廢人,也沒什么未來可言。與其忍受假扮丁大桅的恥辱,還不如痛痛快快認罪,在監獄里了此殘生。”

“這么長時間你不都忍過來了?”鞠浪笑道,“你這瘸子裝得還真像!”

“有你陪著韓荷,我就放心了,我不想再裝成這畜生。”

“開什么玩笑,老子要回BJ了,才不待在這破地方。”我又不會疊紙飛機。

鞠浪挪動腳步離開懸崖邊,感覺腿肚子有點轉筋,他從來沒有這么懼高過。

“老頭兒,你不是說不走嗎?”

鞠浪扭頭看韓荷,女人薄薄的眼皮哭得紅腫。

我還在這干嘛?你又不愛我。這話到嘴邊被咽下,變作苦笑。“傻姑娘,我還在這干嘛?你的哥哥已經找到了。”

他想起那枚丟掉的戒指有點心痛,不知道還能不能撈上來,“還有個事啊,我的那十萬塊錢的酬勞……”

“老酒鬼!還惦記著這個,你就放心吧!”

“今天爬這么高也不算虧。”鞠浪心里隱隱作痛,笑著喝光了酒。

“老財迷!明天就打進你卡里。”她終于破涕為笑。

“可是鞠警官你走了,韓荷和遠遠她們母子倆……”韓江也拉著韓荷遠離危崖。

“所以你不能坐牢,你又進監獄,韓荷和遠遠誰來保護?他是你兒子。”花叢中的小木屋被旅舍大樓擋住了,那棟溫暖的屋子不是他的家。“你這輩子哪也不能去,要留在這里贖罪。”

“如果這里的人知道遠遠是我和妹妹的孩子,那韓荷她……”

“你放心,我不會說。”紀小曼已經上了爬梯,她把攝像機丟給鞠浪。“我走了,再見,浪哥。”

“曼姐,你真要去曼谷?”

“小荷,我對不起你,忘了我吧!”紀小曼離開了燈塔懸崖,“再見了,你要幸福!”

“小曼,保重!”

“曼姐……你也要幸福!”

彩虹顯現,橫跨群山間。海上渡輪拉響悠長的汽笛,年輕人走過天涯旅舍,頭也不回地遠去。三人目送紀小曼離開,也走下懸崖,那只隨風而行的紙飛機,竟先到一步,停泊在礁石上的水坑里等著他們。

“我也走了。”鞠浪再次撿起那只紙飛機,這次它沒有那么好運,被海水浸透了。“韓江,教遠遠疊飛機,他最喜歡。”

“鞠警官,遠遠看見我這惡鬼一樣的臉晚上會做噩夢的,我不能連累韓荷。”

“哥!你別說了。”

韓荷從后面緊緊抱住哥哥,韓江試圖擺脫,“這里會有人看見!”

“可是你會疊遠遠最喜歡的紙飛機!韓荷依然愛你!”鞠浪把變形的紙飛機塞進空酒瓶擰上蓋子。

“老頭兒,你別走!”韓荷在哥哥身后露出漆黑的瞳仁,她又想哭,死死摟住韓江不肯松手。

“是啊。鞠警官你還是考慮一下。如果你是需要用錢的話……”

兄妹,情人,他們在一起挽留一位客人。鞠浪無法再去看韓荷,心中說不出地酸澀,他不顧海浪打濕鞋子,踩上最高的礁石把酒瓶遠遠扔向大海,“老子自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酒勁上頭,他晃晃悠悠對著韓江,“好好活著,守護好她們,再出差錯,我從BJ回來抓你!”

韓江已經重新扣上雨帽,遮住丑陋可怖的頭臉。“鞠警官,我不能變回韓江,我只能以丁大桅這畜生的身份活著,這么多年,我……”

“能每天看見韓荷和遠遠,再漫長的忍耐不也值得嗎?”鞠浪繞過群礁,天涯旅舍就在前面了,他又想起了什么,“丁大桅受的罪也夠了,他也想求得救贖,韓荷永遠都不肯原諒他嗎?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韓江,他已經遠行,也不必再回來。”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他隱約聽到遠遠咯咯的笑,像極了韓荷的笑聲。徐耀東領著遠遠在旅舍樓頂看彩虹,男孩在高高的露臺上拍手歡叫,完全沒有注意到下面的三個人。

“或者,你們干脆帶著遠遠遠走高飛,別再回來,天涯海角,心安處即是故鄉!”鞠浪向那個專注于天邊七彩虹橋的小小身影揮手告別。

“老頭兒!”

“別哭,小荷。”鞠浪忍住自己的哽咽不再回頭,“我不管了,幸福是自己的事,你們自己選,我要回BJ辦大案子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临江市| 富锦市| 镇平县| 兴隆县| 亳州市| 临夏县| 本溪| 呈贡县| 泾源县| 陕西省| 高邮市| 泌阳县| 开封县| 抚宁县| 泰来县| 双流县| 郓城县| 阿克苏市| 沭阳县| 二连浩特市| 花莲市| 长海县| 仁寿县| 安新县| 隆安县| 西丰县| 厦门市| 石棉县| 平阳县| 吉安市| 余干县| 怀集县| 依安县| 临夏市| 溧水县| 通海县| 皋兰县| 永修县| 湛江市| 灵宝市| 广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