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顧長歌當然不是裝模作樣。

他甚至覺得為這么個破事跑大老遠純純浪費時間，發個玉簡通知一聲不就完了？

可這一幕在三長老眼里，就透露出截然相反的信息！

沒人比他更懂顧長歌！

此子敏感多疑，性情古怪，許多念頭非常瘋狂，這樣的人若是放在魔教，妥妥一個魔王胚子，所以眼下他故作鎮定絕非好事，內心可能已驚濤駭浪，甚至出現什么恐怖的想法。

三長老朝殿中使了個眼色，除賀長風外，閑雜人等紛紛退出大殿。

只見三長老長嘆一聲，緩緩道：

“長歌，你從小命運多舛，我深知你內心痛苦，眼下宗門做出這種決定……我也無力反對，畢竟涉及親傳弟子，乃長生派立派之本，當年你父親救我一命，我這些年已盡力照顧你，你不要想不開，即使讓出親傳弟子身份，也不會改變你多少地位。”

他說完，旁邊賀長風便一步踏出，顯然事先商量過臺本。

只是年少輕狂，難掩眼中傲色，睥睨顧長歌道：

“師尊給我講過你的事了，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我以后即使成了親傳弟子，也不會為難你。另外，如果在金華谷有人敢欺負你，你只管跟我說，我完全能罩得住你！”

顧長歌千年的妖怪，一眼看出少年看似同情，實則施舍，而且是那種帶著厭惡的施舍。

不過也正常，原主本身修為不高，名聲又壞，還占了他的親傳弟子位置，自然讓他喜歡不起來。

“別搞笑了，筑基初期裝什么社會大哥？你先罩住你自己吧。”

顧長歌毫不留情反諷一句，終于在儲物袋中找到一個被壓在最底下的宗門玉牌，看也不看便扔給賀長風。

“接好，還有事沒？沒事我先走了？”

顧長歌隨手一拋，這讓賀長風臉色大變！

自己夢寐以求心心念念的親傳弟子玉牌，被這個混賬像拋垃圾般隨手扔來。

“……你這混賬！”

賀長風怒發沖冠，幾乎控制不住情緒，還好三長老忽然冷哼一聲，眼中的警告之意令他渾身一寒。

接著三長老又換了個姿態，對顧長風柔聲道：

“長歌，我知你心有不忿，但事已至此，我實在無能為力，放心吧，只要我還在長生派，就沒人敢欺迫你。”

相比賀長風的惺惺作態，三長老的真情實意，令顧長歌有些默然。

放眼原主短短十七載人生，除了早死的父親，真正關心他、照顧他的，只有眼下這一人。

當初顧長風選擇默默服毒自殺，而不是喪心病狂投毒報復這個骯臟的世界，全都是因為三長老，是原主不想在自己死后，連累到他。

“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顧長歌輕嘆一聲，朝三長老拱手道：

“只是從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叫你師尊了，這身份玉牌交出，顧長歌從此以后，便是另一個顧長歌。但三長老的恩情，我不會忘。”

三長老聞言，不知為何，有些眼角發酸，在他看來，這分明像極了一種死者對生者的告別，還有一種含蓄的感激之情，說明自己這些年養育之恩，這個看似瘋癲的癡徒從沒忘記過。

老人的感覺往往非常敏銳，語氣有些悲傷：

“長歌，其實我從小就知道，你是個內心善良的人，你可不要因為宗門的決定……最后做了傻事啊。”

他殊不知，在這之前，真正的顧長歌，早就已經做了傻事。

事實上，顧長歌通過記憶發現，其實原主根本不瘋不傻，反而是聰明絕頂，并且心狠手辣。

原主很早很早，就提前預料到，自己總有一天，親傳弟子的身份會被取代。

而那天一旦到來，所有自己欺辱過的人，都會瘋狂地向自己反噬，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別的弟子學習的，都是救命的靈丹，而他學習的……是殺人的毒丹，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提前預謀的！

毒這種東西，是修行界中少數不需要修為，就可以大范圍越級殺人的。

真把原主逼急了，他不介意喪心病狂，直接投毒，讓無數人為他陪葬。

只不過最后的生死關頭，原主反復抉擇，最終還是選擇自殺。

根本原因，絕對不是他多善良，恰恰是三長老這些年的不離不棄，守住他最后一絲善念。

他可以一死了之，但若是下毒手，三長老定會因此受到極大的牽連，而他不想傷害這世上，最后保護他的人，原因就這么簡單。

在外人看來，三長老多年守護一個瘋人實在可笑，殊不知正因此舉，無形中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還真就那個，世事無常。

“放心，我不會尋短見。過去一切，已經結束，從現在起，一切從頭開始。”

顧長歌面帶微笑，安慰著面前的老人。

真正的原主已去六道輪回，愿天堂沒有孤兒院，而這一世，他有自己的游戲規則。

這個時候，一道得意的笑聲響起，賀長風揚眉吐氣地把玩著身份玉牌：

“哈哈哈！說得好啊！一切都將從新開始，現在起，我就是金華谷的親傳弟子了！”

雖然是同一句話，但兩個人顯然不在同一個頻道。

三長老和顧長歌同時看了他一眼，表情各有不同。

三長老率先開口，對前者道：

“長風，你現在去玉華殿辦理其他手續吧，我還有話對長歌講。”

賀長風神情一愣，忽然感覺哪里不對勁，原來是自己身份雖然發生變化，但三長老的態度卻沒變化。

好像在他眼里，顧長歌依舊是親傳弟子，而自己只是一個外人。

他漲紅臉道：

“師尊！我現在才是親傳弟子！該走的是他才對！”

“你搞錯了，手續辦理完才是，所以你先去辦理手續。”

三長老揮揮手，不想多說。

賀長風臉色由紅轉青，心中更加憤恨，受到屈辱，只能將怒火轉向更弱者，故而瞇眼望向顧長風，將一切根源歸咎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耳朵壞了？讓你走聽不到？”

顧長風瞪了他一眼。

“……你！好好好，咱們走著瞧！！”

賀長風深吸一口氣，怒氣匆匆地離開。

三長老將這些看在眼里，有些頭疼道：

“長風，今時不同往日，你不能繼續囂張下去了，我不可能罩你一輩子。”

顧長風聳聳肩，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道：

“那就說說以后的事吧，我不再是親傳弟子，許多權限是否也沒了？比如我今天正想去藏經閣挑一門功法，現在似乎行不通了？”

三長老思索片刻，道：

“權限的事，你不必操心。長生派不大，只要是金華谷的權限，我可以打招呼，不過該給的靈石，還是要給。”

修仙界也離不開權和錢。

即使親傳弟子去挑選功法，除了身份權限，也是需要花靈石租賃或購買的。

三長老的意思是，顧長風現在還是親傳弟子身份，只不過僅限于金華谷，其次該花錢的地方，還是得花錢。

“對了，你手上可還缺靈石？”

三長老忽然問了句。

顧長風一臉古怪，這位是真寵溺自己，可惜他沒有啃老的習慣，搖頭道：

“當然缺，不過我自己想辦法，您老保重身體，我告辭了。”

看著顧長歌逐漸離去的背影，三長老默默佇立殿中，忽然有種格外陌生的感覺，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發生這樣的事，其實他內心早驚濤拍浪了吧，但能處變不驚，說明他這些年也成長不少，懂得控制情緒了。若此事能激勵到他，讓他重新振作，反而是件好事，他父親在天之靈，也會得到慰藉。”

顧長歌剛走出金華殿。

便見頭頂云霄飄過，陽光灑在腳下。

還真是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覺得自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