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太孫朱瞻基求見，皇上……”

內庭上書房里，朱棣盯著墻面上王廣洋上呈的《畫虎》，對沐敬的通傳沒有一絲反應。

“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聽到皇上念出畫冊上的詩來，沐敬知趣的沒有再提皇太孫，而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知道人不在書房后，朱棣才長嘆一聲，將手中捏皺的奏疏扔到了一邊，緩步走回椅子上坐下。

沒過多久，書房外果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不多時好孫兒朱瞻基的喊聲就傳了過來。

“皇爺爺，為何要禁足太子，孫兒有疑問，還請皇爺爺解惑！”

“皇爺爺……”

聽著屋外的喧鬧，朱棣手撫在額頭上，內心一陣煩躁。

“皇上，太孫殿下他！”

“砰！”朱棣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目光里都是煩躁，本想發作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坐回了位置上，“讓他進來吧！”

“皇爺爺！”

朱瞻基大步就走到書房里，下拜在地。

“鬧夠了？”朱棣語氣低沉，盯著跪倒在地的孫兒。

“皇爺爺，為何東宮要禁止出入，我爹他犯了什么事了？”

朱棣坐直了身子，長嘆了一口氣，“是誰給你說朕下的令？還有，你身為皇太孫，未經宣召便大鬧我這上書房，誰給你的膽子！”

朱瞻基脖子一縮，以往一向對他和善的皇爺爺，現在變成這冷厲的模樣，朱瞻基就知道現在不是能好好說話的時機了。

“說，誰傳的朕下令封禁的東宮？”

朱瞻基略有猶疑，朱棣早把他的神情看在了眼中。

“你二叔？”

朱瞻基只能無奈的點點頭。

朱棣見狀只能長嘆一聲，“讓老二也進來吧！”

沐敬點點頭，對外面招了招手，果然就見到一臉絡腮胡子的漢王朱高煦一臉訕笑的摸了進來。

“跪下！”朱棣目光都懶得抬，看到朱高煦麻溜的跪下，朱棣才緩緩站起身來。

“你又摻和什么？”

朱高煦馬上抬起頭，“老爺子，你這讓大哥怎么著了，讓他自己禁足在東宮了，我這不想找大哥談談心來著，沒想到大哥誰也不見！”

朱棣冷哼了一聲，“說真話，你對你大哥什么想法我不知道，還會深夜找他談心？倒是你小子！”

朱棣說著指向朱瞻基，“好端端的老被你二叔帶偏了，太子有錯，他自己想反省，朕還能把他鎖起來不成，你二叔心里有疑惑，就攛掇你來攪擾朕清凈。”

朱瞻基識趣的低下頭，也不反駁被二叔當槍使。

見到朱瞻基這態度，朱棣自己心里也門清，看向反而還在樂呵呵的漢王，內心一陣不滿。

這蠢貨，連這大孫子的心機都比不了。

現在也不能點破去罵孫子不懂事，思來想去，朱棣只能對著老二冷哼道：“笑什么，平日里跟老三勾肩搭背，現在老三被關北鎮撫司那么久，你都懶得去看看。”

說到老三，朱高煦馬上挺起胸膛來，笑道：“這老三不是大逆不道想陰謀篡位嘛，該他好好反省反省了，老爺子，咱就想知道大哥這是咋了，你可知道一群傷殘將士可指望著能得點賞賜，好經營一點個人生計的。”

“這沒了大哥，我上哪去幫他們要錢去，老爺子，軍心不可寒啊，這都兩年沒打仗了！”

朱棣抄起桌子上的一本奏疏就砸了下去，開口便罵：“那你看看楊士奇今日奏疏！”

朱高煦連忙撿起來就掃了一遍，一旁的朱瞻基也有意無意的看過來。

見到奏疏所寫的京營各部暗中籌款經營海運一事，朱高煦也是一愣，這他也不知道。

朱棣長嘆一聲，“咱朝廷有個風吹草動，大家伙都鼓著勁想撈一筆的，以往都是胡商從咱大明采購茶葉布匹到各自屬地換以金銀，現在大家也能去撈錢了，就拼了命的往里鉆，軍事要務都不管了。”

朱高煦臉色苦悶，“皇爺，這我就不知道了！”

嘴上說著這個，朱高煦心里頭想的卻是自己怎么沒想到來這一手。

也只能怪他乃皇親，以往都是吃寶船的利，要跑去自己營生海外謀利，的確超出自己想象了。

“不知道好啊！京營里還有人想辦法去掙錢，那朕自然也能收他們一筆關稅，這收稅的細節太子朝會已經說過了，那朕就不提了，他們有閑錢上交一筆給國庫，朕也高興。但往后你也別被人一鼓動，就什么也不計較的來找朕探聽什么口風，成何體統。”

“滾吧！”朱棣懶散的回到椅子上，看到朱高煦起身告退，一邊走一邊還打算將朱瞻基也拉下去。

“朕是讓你滾！”

“是是，爹你早點歇息！”朱高煦說著退了下去，眼神有意無意的看向朱瞻基這好侄兒。

等朱高煦一走，朱瞻基才抬起頭，“皇爺爺，我爹他……”

“不用你管，等你爹想明白了，那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何事？”朱瞻基抬起頭來，目光真誠的看著朱棣。

面對自己這個好圣孫，朱棣沉默良久。

往后這大明社稷，終究是要交在老大這一脈手里的，自己這個好圣孫早晚得站出來治理天下。

若跟他說明白，當今讀書人守成有余，開拓不足，不知道自己這孫子能不能理解。

其實自朱陽那里回來后，朱棣也思考許久，這天下文臣當真就無法讓大明逃脫出那種困境，那種被文脈掌控，隨后慢慢衰落的困境。

古往今來多少事，有為天下蒼生請命，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士子文臣，有仗義執言，對天下大勢舍生取義的人間大才，但更有的是，面對改朝換代，搖身一變就投敵國的讀書人。

唐宋元以來，這種情況比比皆是，若逃離不了這藩籬，大明往后能有什么成效？

就抱著一個日月重開大宋天，隨后走向凋零嗎？

“皇爺爺……”

見朱棣一直不開口，朱瞻基再度呼喚了一聲。

朱棣回過神來，心里嘆息，現在還不是跟這個好圣孫商議這種事的時候。

“你先回去吧，皇爺爺身體不適，要歇息了！”

“可我……”朱瞻基還想說話，沐敬已經走了上來，“太孫殿下，還請回去吧！”

眼看什么都問不出，朱瞻基想堅持一二，但沐敬已經拖著他起身，無奈之余，朱瞻基只能一拱手，“那孫兒告退，明日再來向皇爺爺請安！”

朱棣沒有說話，看著朱瞻基也離開后，朱棣深吸了一口氣，“沐敬，陸征傳上來了嗎？”

“已經在乾清宮等著皇爺了！”

朱棣起身，“更換朝服，等等，便以這布衣，去見見朱陽的弟子吧！”

若做先生的，對當今天下文臣看不上，那倒要看看你教出來的弟子，有何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