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處理好臉和胳膊上抓傷的景以柔,躺在炕上輾轉反側,心里很是煩躁。
其實這件事對景以柔的打擊很大。
她從苦心經營的美夢中醒來,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得到后的失去遠比掙扎著求之不得痛苦得多。
一直以來,她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村民對她的好感,如履薄冰地和他們相處,在她逐漸覺得已經融入了妖界這個大集體,慢慢地變成妖界的一員,并且以為自己獲得了大家的喜愛之后,須臾之間,一切就這么被打回了原形,跌回了她不配得到大家喜愛的境地,就像是小時候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就理所當然地得不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喜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是因為她的妖靈。
她用盡全力建造的世界因此開始崩塌,在這個她一手建造的世界里,大家都很喜歡她,信任她,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瞅她的翅膀,不會因為她是個女孩兒就對她冷嘲熱諷。
她用別人對她的喜歡,對她的贊賞,建了地基,蓋了安身立命的一座房子,她以為這下她有了遮風避雨的家,可是她忘了建造一座房子,首先要保證的是地基要結實穩定。于是,突然在這樣一個夜晚,她失去了她拼命壘砌的房子,她又一次無家可歸,在凄風苦雨的夜里,迷失在兒時孤獨求生的記憶里……
她矛盾糾結,她痛苦自責,她慌了手腳,不知道自己以后應該如何面對村民,如何和村里的孩子們相處,如果他們每一次看見她都要打罵她,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跨出家門比較好。
黑暗中,她坐起來,抱住自己的膝頭,把頭埋起來,大大的翅膀緊緊包裹住了她小小的身軀,可是她卻感覺不到溫暖,如同在那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一樣。
師姐趴在窗臺上,輕輕喚了她一聲。
她趕緊松開自己,爬過去,湊到窗臺邊。
師姐問:“你有心思嗎?”
景以柔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如果說出來,師姐會不會看不起她?會不會也不喜歡她了?
好一番糾結之后,在師姐誠懇的目光中,她問道:“如果……如果我的妖靈,真的是平諦天的,那該怎么辦?”
師姐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以柔,妖靈不過是一種力量,它本身并沒有好壞之分,這就好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樣,可以用來救人,也可以用來殺人,刀子沒有錯,錯的是握住刀子的那雙手。其實,平諦天也為妖界做了很多貢獻,他不但完善了躍輪的使用,而且就連我們使用的訓妖戒里的許多功能,也是他開發完成的,不光如此,他還利用訓妖戒把妖靈的可控性增強了好幾倍,他還發明了很多極為有用的咒語,比如著名的修復受損妖靈的‘暗鳴咒’就是他發明的,他還曾經讓人死而復生過,可以這么說,他對妖靈的研究是無人能及的。如果不是后來他選擇了一條害人害己的路,他絕對會是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妖尊。以柔,我要說的是,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從來就不取決于妖靈,而在于你的選擇。以柔……”
“嗯……”景以柔似乎有些走神,聽師姐叫自己,趕緊收回心神,看向師姐。
“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師姐盯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道。
“師姐……”景以柔低低地叫一聲師姐,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因為感謝師姐,也因為害怕自己辜負了師姐的信任。
隔著窗臺,借著月光,景以柔看著師姐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妖靈曾經屬于過大惡人平諦天,其實并不是什么壞事。
窗外墻根處,蛐蛐熱熱鬧鬧地唱著歌,不遠處池塘里的青蛙鼓噪著,一刻也不安寧。
景以柔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躁動起來了,之前,她一直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藏書閣里亂轉,卻一無所獲,此刻她卻有了方向,有了目標,仿佛有了這些,她正在遭遇的事情,都一下子變得可以忍受了。
她決定好好去藏書閣查一查這個平諦天,因為師姐說,他曾經讓人死而復生過。
……
清晨,在悅耳的鳥鳴伴隨著知了的嘶吼聲中,景以柔睜開眼,雜亂的念頭像是來不及撤退的黑夜潛伏下的一只巨手摁住了她的腦袋,讓她一下子失去了爬起來的勇氣。
雖然師姐說,相信她是個好人,可是,她要怎么和村里的孩子們講明白?
經驗告訴她,他們是不會聽她解釋的,就像那次家里修水泥院子,明明不是她踩壞了還沒干的水泥路面,可是爸爸氣急敗壞地打了她一個耳光之后,卻怎么也不肯相信她的解釋一樣。
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個身,趴在炕上,就好像她在樹屋里那樣,眼瞅著貼著連環畫的墻壁。
她頭頂上的那一格里“孫悟空正舉著金箍棒,氣勢洶洶地要打死化成美女的白骨精”。
她也不知道師姐家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就是個妖精,卻偏要貼個“孫悟空三大白骨精”的連環畫。
她閉上眼,就像師姐教給她的那樣,回到樹屋,回到他們親手建造的那座看起來又丑又笨的樹屋。
樹屋里很安全,山野里真美,雨后的空氣里有泥土的味道,有剛剛割過的青草香,有一朵一朵灑落在山坡上的花,她迎著風,奔跑……
她恍恍惚惚地翻身下了炕,腳丫子落到微微涼的青石地面上時,她才驚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被窩……
等她輕車熟路地把自己收拾妥當,剛在餐桌旁坐好,就聽院子里傳來敲門聲。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昨晚被圍著打的遭遇,她不想去開門,因為害怕是那些孩子的惡作劇,云尚飛和明墨白都還沒有起來,師姐已經去了書院。
大門處再一次傳來敲門聲,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請問,景以柔在家嗎?”
被點了名字的景以柔再也無路可逃,她只得膽戰心驚地去開門。
一開門,她傻眼了,一大群人等在門口,昨晚打她的那幾個孩子也在其中。
景以柔一下子手腳冰涼,心想,完了,他們是來為自己的孩子討說法的。
“我們能進去嗎?”住在前街的那個胖臉王大叔問,他以前每次看見景以柔都會朝她笑著點點頭,此刻,他依舊滿臉笑意。
景以柔心里七上八下地點點頭,把他們讓到院子里。
大家自覺地站好,每個大人都和自家孩子站在一處,孩子們也都規規矩矩地站著。
這架勢看起來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