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九條命
- 誰是妖
- 平與安
- 3033字
- 2023-07-16 17:19:08
放完麥假返校后的第一天中午。
午睡時,景以柔翻來覆去毫無睡意,或許是因為這些天習慣了待在師姐家,突然換了地方不適應。她瞅著窗外,天陰沉沉的,一點都不曬,也不知道怎么心血來潮,她想起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飛一次了,于是她悄悄起身,溜出了寢室。
中午的書院很安靜,她輕輕地掠過啟霞居的房頂,漫無目的地朝東飛去,繞過藏書閣時,看見里面有人在看書,因為害怕被發現,她沒敢停留,飛過松林,朝山尖飛去,她原本打算站在山頂,俯瞰一下她心愛的書院全景,可是在飛過妖尊府邸時,卻被一個身影吸引了目光,她便悄悄落了地,隱在一棵樹后,偷偷朝那個身影望去。
太陽早就隱入了厚厚的云層,這里成了風的天下,風用它的怒吼,妄圖撼動一切不屈服的生命,它猙獰著逼近,又罵罵咧咧地逃走。
景以柔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妖尊府邸高高聳立的圍墻外,夏之洲拖著沉重的腳步遠遠地走了過來。
其實,放麥假前,景以柔就覺察到夏之洲的異樣,他變得神經兮兮的,時而失魂落魄,時而又打了雞血一般,就像是一根橡皮筋,扯到極限再猛地松開手,他在這樣的兩個極端里游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景以柔感覺到了他的痛苦,雖然他仍然不搭理她。
景以柔扶著粗糙的松樹干,注視著走過來的夏之洲,也不知道他已經走了多久,只知道他的腳步很沉重,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又像是下一步他必定會倒下,倒在某一個沒有人理會的角落里,可是他終究沒有倒下,他的手按在粗糙的高墻上,然后生硬地向前拖動,像是一個調皮的頑童粗魯地拖著長長的棍子,他同樣也沒有珍惜他的手,他就這樣邊拖邊走,在陰森森的高墻下,在沒有陽光的日子里。他的背微微駝著,像是背負了什么重擔,而那重擔正在將他一點點地壓彎,風肆虐著揪起他那一頭稍稍有些長的頭發,像是美杜莎頭上的蛇,吐著信子逡巡在他的腦后,露出他光潔的額頭,還有了無生氣的雙眼,他在干什么?或許這是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
原本在景以柔確定那個身影是夏之洲的時候,她是打算去打個招呼的,可是現在她遲疑了。
她的目光被釘在了青磚墻上,準確地說是被釘在了墻上那幾道鮮紅的血跡上,那血跡像是一個人臨死前掙扎著寫下來的遺言。
它讓景以柔想到了過年時媽媽刀下的那只不肯死去的雞,那只脖子已經被割斷,卻仍然在四下里逃竄的公雞,此刻,她仿佛看見那公雞甩打著鮮血直流的長脖子朝她沖了過來。
如果可以,景以柔真的希望自己沒有看見夏之洲,也從來沒有看見這墻上的鮮血。
可是墻上的血跡延伸著,仿佛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就如同它以后數次出現在景以柔的噩夢里一樣,那么清晰,帶著萬念俱灰,帶著死亡的猙獰,帶著無能為力……
片刻之后,景以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發了瘋般沖到了夏之洲的面前,伸開雙手,像是一堵墻,擋住了他的去路,她朝他呼喊,可是喊了什么呢?連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喊了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驚覺自己抖得太厲害了,牙齒戳破了唇,嘴里彌漫開鐵銹的腥味。
夏之洲看著景以柔,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漠然的眼神又像是并沒有焦點,只是睜著眼睛,卻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見的模樣,那只流血的手依然扶著墻,卻并沒有半點要靠在墻上的意思。
他鼻翼動了動,嗅到了從高墻里飄出來的香味,那是蔥花在熱油里散發的爆香,家里飯菜的味道真好聞……家里……家……家……他的家……
景以柔去拉他流血的手,他并沒有反抗,像是一具木偶一樣,任她擺布,他的五根手指頭都被磨破了,傷口里夾雜著小小的石屑,手掌根也有一處蹭破了皮,景以柔低頭看著這樣的一只手,一下子沒了主意,胳膊和腿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突然,夏之洲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猛然掙脫她,揮開了自己的手臂。
景以柔盯著他舉在空中的手,哆哆嗦嗦地說:“你的手……你的手……你不疼嗎?”
夏之洲扭頭看著自己的手,像是欣賞著什么新奇的玩意兒,他緩緩地動了動手指,眼睜睜地看著鮮血順著手掌流下來,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到泥地上,他的唇角極慢地扯動了一下,就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拽動了布娃娃的嘴,陰惻惻地,他說:“活著的感覺……”他閉上了眼睛,皺緊了那剛才還光潔的眉頭,像是沉浸在什么讓他痛苦的回憶里,他仰著頭,幽幽地吐出兩個字“真好”。
景以柔覺得頭皮發麻,說不清是因為他的笑容,還是因為這句話太瘆人。
夏之洲緩緩地睜開眼睛,轉頭盯著景以柔的眼睛,他表情冷漠地收回自己滴血的手。
景以柔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不要害怕,要理智,她故作鎮定地盯著夏之洲的眼睛,只見他漆黑的瞳孔慢慢地在景以柔面前擴大,就像太陽下山黑夜來臨,突然整個地罩住了她,下一秒她便跌進了夏之洲的思想里,不是以漂浮的狀態,而是以夏之洲本人的視角。
一本藏青色帶金邊的小本子被翻開,夏之洲(景以柔)眼淚婆娑地看著皺皺巴巴的那頁紙上的字,每一個字都很清晰,仿佛寫字的那個人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不是在寫,而是在刻。
那些字是:
第三條:女媧兩百五十萬一九七六年五月九日,召喚妖典,如果你醒來卻不記得這些,那么很不幸,你失敗了,這就預示著你強行摧毀祭壇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第四條:女媧兩百五十萬一九八零年八月二十日,雖然你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槍殺的,不用試圖回憶,因為那根本沒用!記住:月將國,真的是很危險的國度。另:行動前記得帶上攝像機。
第五條:女媧兩百五十萬一九八二年六月,幸好你留了后手,雖然丟了一條命,可是還能活著回來真是萬幸!一定要改變這一切!不惜一切代價!
夏之洲顫抖著手去翻下一頁,淚水滑落在“第六條”三個字上面。
他急忙去擦,可是漂亮的毛筆字還是被淚水暈染開來,他自責地用袖子擦了又擦,直到他氣憤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才繼續去讀那些力透紙背的字。
第六條:女媧兩百五十萬兩千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平諦天,這一條命算我贖罪,從此我便再也不欠你的了。
第七條:女媧兩百五十萬兩千零五年八月十一日,你別無選擇,如果五大長老不乖乖地召喚出妖典,那就只能殺了五大長老滅口,即便你不記得這些了,也要記得千萬不能讓他們走出祭壇半步,殺死他們!
第八條:女媧兩百五十萬兩千一十九年十月二十二日,改變祭壇躍輪的權限,沒想到上古設置如此變態!居然只能用人命做祭奠才能廢除,希望你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第九條:我要把妖靈的最后一條命獻給《萬妖奉典》,獻給之洲美好的未來,獻給再也不用骨肉分離的妖界,獻給再也不會被惡人欺凌的妖精們,獻給這太平盛世……
夏之洲撫摸著上面的每一個字,最后指尖停在了“之洲”上面,他哽咽著問:“你心里真的有我嗎?如果真的有我,那么,你就應該知道,沒有你,我哪里有美好未來?爸爸……”
他把小本子捂在胸口,泣不成聲。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陰冷的聲音像是空中響起的霹靂,一下子將景以柔拉回現實。
她顫抖著手指摸去糊住眼睛的淚水,景以柔原本以為只要夏耕丘真的死了,她就可以從此高枕無憂地待在妖界了,可是此刻她終于如愿以償了,心里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
她看著眼前這個沒了爸爸的孩子,心里滿是悲傷。
在她淚眼婆娑的注視下,夏之洲的下巴收緊,臉上肌肉繃了起來。
景以柔安慰道:“我知道你在自責,可是你爸爸的死不是你的錯。”
“對!不是我的錯!”夏之洲看著她,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冰冷的笑,他說,“都是你們的錯!”
“都是你們的錯!”輕飄飄的幾個字,像是帶著倒刺的羽毛,送入了她的耳朵,然后鉤住了她的小心臟,再將倒刺扎進了肉里,隨著每一次心跳,刺痛著,而她卻無計可施。
夏之洲別過頭去,他腳步沉重地繞過她,錯身時,他丟下無比清晰的一句話:“你會后悔的!”
其實,景以柔早就后悔了,卻不是因為她間接害死了夏耕丘,而是因為認識了夏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