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家門的景以柔剛站穩腳跟,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電梯間模樣的地方,仰頭,她看見明麗的光灑下來,側頭,她發現天藍色的光芒從面前的那道門縫里擠進來,一起擠進來的還有嘈雜的說話聲,以及淡淡的花香。
那扇門上有一行字:請驗證您的身份。
字下面有一枚雕刻的鎖孔。
景以柔探頭看過去,只看見鎖孔里漆黑一片,這讓景以柔的心狂跳不已。
可是,她只猶豫了一下下,就忐忑地伸出拇指按到了門鎖處。
大概過了不到十秒鐘,門上出現了一行字:景以柔,妖界歡迎您。
緊接著,景以柔只覺得眼前一暗,門呼地一下子消失了,而她已經站在了一個熙熙攘攘的大廳里。
面前是一根又一根的頂梁柱,大約兩人才能合圍的樣子,上面爬滿了各色薔薇花。
景以柔驚訝地發現一個又一個陌生人憑空出現在柱子旁,然后看著他們步履匆匆地從柱子之間穿過,并沒有人注意突然出現的她,這讓她暗自松了口氣。
“對不起!請讓讓,我要遲到了……”一個男孩的聲音從她身后響起。
她急忙讓開,差點撞到旁邊的一根柱子上,無意間發現了紅色薔薇花縫隙里的門,她仔細一看,那是些雕刻在柱子上的門,它們雖然各式各樣,大小不一,可每一扇門都有著清晰無比的鎖眼。
她從門上收回目光,打量一下四周,才發現目之所及全是這樣的柱子,還有源源不斷從這些柱子旁憑空閃現出來的人,他們像是猝不及防跳躍著的電視畫面,讓她有種暈眩的感覺。
她穩了穩心神,像是一個跟著旅游團已經逛了七天的游客,一身疲憊卻掩不住好奇地隨著人潮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一直走,直到她看見了一尊巨大的女媧娘娘塑像。
人身蛇尾的女媧娘娘伸出兩只手,像是一架天平的兩個平衡托盤,左邊手掌上是一棵銀色的樹,樹上面寫著大大的燙金字“妖界”,右手上面則是一團火焰模樣的東西,卻閃著銀色的光芒,上面寫著“人間”。
不遠處,四根金燦燦的大柱子圍著女媧娘娘塑像而建,離景以柔最近的那根柱子上雕刻著女媧娘娘補天的壁畫,高高的柱子像是參天大樹向著高處延伸著。
景以柔快步走近女媧娘娘塑像,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最頂端的天花板是什么樣子的,卻發現從她站著的位置只能看見女媧娘娘那滿是慈愛的眼睛,于是她又往前走了大約十步,來到女媧娘娘腳下,她仰著頭,目光從女媧娘娘的鼻孔處避開,才看見女媧娘娘頭頂上是一片蔚藍的天,點綴著些耀眼的白云,正當景以柔踮著腳尖,想要弄清楚那些白云會不會動時。
一個男人粗啞的聲音氣呼呼地響起。
她循聲望去,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一手拖著破舊的行李箱子,一手敲著柜臺,正嚷嚷著:“憑什么要扣我的東西,我要投訴。”
女媧娘娘塑像腳下,那個寫著“通關咨詢臺”字樣的柜臺后,一名工作人員很有禮貌地解釋道:“被施了妖法的東西是不允許帶到人間的,請您參照《1011年修訂的妖界保護法》。先生,您可以選擇把這只靈蛋放在這里,由我們暫為保管,或者您也可以回去安頓好之后,再辦理出關手續。您看,可以嗎?”
景以柔豎起耳朵想聽下文,卻又聽到一個男孩說:“明墨白,你說,他手里的石頭是不是活的?我敢打賭,我看見它動了一下。”
說話的是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男孩,景以柔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并猜測他們是自己的同學。
她慢慢挪了過去,還沒等她想好怎么開口詢問,就聽那個胖乎乎的男孩說:“你好,我叫云尚飛。你也是去上學的吧?”
胖乎乎的男孩很自來熟地朝景以柔笑了一下,連臉頰上那對淺淺的梨渦,也透露出善意。
站在他旁邊的另一個男孩就不一樣了,他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有一雙看起來不怎么柔和的眼睛,單眼皮一抬,藏著“警惕”兩個字的雙眸斜斜地只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尊不屑于搭理任何人的冰涼銅像。
景以柔朝梨渦男孩點了點頭,努力地想擠出一點笑,可能效果有些差,云尚飛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景以柔也尷尬地低下頭,臉燒紅起來,連耳朵根都變得滾燙,她有多少年沒有和同齡人說過話了?她已經記不清了。
“妖界太霸道了,居然不允許我們帶行李!”云尚飛好像沒話找話地問,還沒等景以柔想好要不要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這很不人性,不,是很沒妖性,對吧?明墨白。”
那個叫明墨白的男孩沒理他,腰桿筆直地拔腿,朝妖界入口的柜臺走去。
云尚飛趕緊跟上去,還不忘轉過頭,告訴景以柔:“我們剛剛咨詢完,說是直接去入口辦理手續就行了,你跟著我們吧!”
她趕緊跟上去,既不敢離他們太近,又不想離他們太遠,于是保持著大約三步的距離,緊緊地跟著。
原來,在女媧娘娘每一只手底下,都有一個半徑很大的弧形柜臺,一邊一個,一個去往妖界,一個通往人間。
在兩個柜臺交界處,都有一個長方形咨詢臺。
妖界入口處的人很多,已經排了很長的隊。
景以柔站在云尚飛的身后,聽著他眉飛色舞地說:“反正……這太刺激了,是不是?生日那一晚我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居然夢見一個白衣美女對我說,恭喜我通過了考驗,還問我愿不愿意,最后竟然硬生生地給我戴上了戒指。這也太……你能相信嗎?我居然被求婚了!求婚呀!這太刺激!是不是?不過,我就奇怪了,我們家哈哈怎么沒有收到妖精的入學通知書,它每一次獨自在家的時候就開始各種拆,拆門、拆沙發、拆床墊,只要能拆下來的,絕對不放過。十足十的妖精模樣呀!要說,我們家哈哈,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它還會每天在自己家吃得飽飽的,然后,特認真地,蹲在鄰居家門口去給鄰居家看門。哈,好玩吧?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們帶哈哈去公園溜達,迎面走來一只松獅,那松獅大概是想和哈哈玩吧,就一只爪子輕輕地拍了哈哈一下,誰知哈哈當場就躺地上了,四腳朝天,一邊抽搐,嘴里還直哼唧,那松獅的主人傻眼了,委屈地問我,這,這是想訛詐人,還是咋的呀?哈哈……對了,還有一次,哈哈走丟了,我媽特別著急,滿小區地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哦,對了,明墨白,你知道自己的原形是什么嗎?你說我們怎么才能知道,我們是什么妖精呀?我覺得我可能知道自己的原形了,你看看我,唉,你快轉頭看看我的臉,對就這里,我的額頭,這里,看到沒有?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它是和大拇指上的印記一起出現的,肯定是了,我覺得我的原形肯定是長角的東西,是什么呢?獨角獸?犀牛?大象?大象有角嗎?嗯,好像沒有吧?我覺得還是獨角獸威風一些,難不成是龍?”云尚飛兩眼放著光,滿臉“中了開罐再來一瓶”的驚喜,指著那顆名字應該叫“青春美麗疙瘩痘”的威風的角不撒手。
站在他前面的明墨白除了偶爾側一下身子之類的,基本沒什么反應。
景以柔則是每次云尚飛轉過頭,她都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選擇了回避性地低頭,長長的劉海垂下來,像是她媽媽為她掛起的布簾子,讓她有了短暫的安全感。
這種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明墨白開始辦理入界手續。
景以柔害怕因為自己對妖界一無所知,而被訓斥,于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明墨白的一舉一動,以便等輪到她時,她可以照葫蘆畫瓢。
只見,明墨白伸出右手拇指按在了柜臺的某處。
柜臺后的那個穿藏藍色斜襟長袍的高個子辦理人員從上到下打量了明墨白一遍,甚至還讓明墨白轉了個身,然后對著那個瘦臉的柜臺辦事人員點點頭。
那個瘦臉男人便問道:“你是一年級新生嗎?”得到肯定答案后,他便站起來,微微踮著腳,從身后的大柜子上拉出了一個小抽屜。
那個大柜子像極了那種放中藥的柜子,景以柔小時候在村里赤腳大夫家里看見過的那種,她記得每個小抽屜上面都貼著標簽,里面裝著很多藥材,不同的是這里的大柜子更大更長更高,做工更精致,抽屜更多。
等她打量完帶著小抽屜的大柜子,卻發現明墨白已經不見了,而她完全沒看見這是怎么發生的,幸好還有云尚飛在她前面,于是,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云尚飛。
突然,右手邊有人大聲嚷了起來,景以柔轉頭看去,只見先前的那個戴黑框眼鏡的大叔扯著粗嗓門質問道:“憑什么不讓我去綏理書院?什么叫我沒有權限?”
“對不起,吳先生,只有貢獻值達到八級以上才可以申請進入綏理書院,很抱歉,您沒有這樣的權限。”
“那怎么辦?你們既不讓我把靈蛋帶到人間,又不讓我寄存到書院里,你們這是想活生生地弄死一個小生命嗎?”
“小生命!你聽到沒有?我說什么來著,我真的看見那塊石頭動了!”云尚飛指著大叔手里的石頭,搖頭晃腦地對景以柔說。
云尚飛甚至不自知地,用手摳了摳額頭上他那只名貴的角,那只角上已經出現了泛黃的硬尖尖,估計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去這只角的。
云尚飛面前的辦事員不耐煩地用指尖敲了敲柜臺,云尚飛像是考試時被監考老師點了名一般,再也不敢造次。
云尚飛很快就像明墨白一樣消失不見了,景以柔盯著失去云尚飛高大身影遮擋的柜臺,突然有些害怕,那句“進入綏理書院需要資格。”像是突然刮起的一陣大風吹得她有些難受。
她擔憂地想,如果她沒法進入書院,怎么辦?如果她必須回到媽媽的那間地下室怎么辦?如果媽媽送她去看病……
她就像是個強迫癥患者那樣,明明知道自己已經鎖了門,卻還是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去確認,總以為再多確認一次自己就會心安,可是結果卻事與愿違,越是確認卻是恐慌。
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有這個資格,更不相信自己可以這么幸運,就如同從來沒有人相信她那樣。
“下一個!”穿一身藏藍色長袍的工作人員又敲了敲柜臺,用眼神示意景以柔上前。
景以柔像是驚弓之鳥一樣,僵直了身子,呆頭呆腦地靠了過去。
工作人員又敲了敲半透明的柜臺,說:“右手拇指摁在上面。”
景以柔照做了,然后就見工作人員看了一眼柜臺,那個在景以柔看來毫無變化的柜臺,問:“新生?去綏理書院?”
景以柔的心突突地跳著,想要點一點頭,可是似乎看起來卻只是讓它抖動了一下而已,她瞪大眼珠子看著工作人員,努力地想要從那張臉上看出點端倪,可是卻在他探究的回視下,敗下陣來。
“所以?你不是冷的發抖?是在點頭?”工作人員試探著把一扇刻著奇怪紋路的小門推到景以柔眼前,“趕緊的,我沒工夫和你瞪眼玩。”
景以柔哆嗦著把大拇指朝小門上的鎖眼按去。
幾乎瞬間,藍色光圈閃現,肅穆低沉的念咒聲在景以柔耳邊響起,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聲。
她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原來,她是有資格進入綏理書院的,也是有機會離開那間地下室的。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