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一圈,對于整個舊校舍的格局,西門莊已經了然。
這是一個大號的二進院子,從天空俯瞰的話,就是一個“曰”字,正門朝南,進去是前院,左邊是廚房,水房,柴房,右邊正門旁是門房,再右是食堂。
中間是一道隔墻,進門就來到中院,中院被中間花壇分隔成左右兩部分。中院兩邊是宿舍,都是二層樓,一層八間房,總共三十二間房。房間不算小,而且里面沒什么占地方的家具陳設,打地鋪的話,一間房住十來個人都沒問題。
正北面是大廳堂,上面是藏書樓。
廳堂后是后門所在,左右兩邊各有兩個大房間,左邊是辦公會客的地方,右邊是管理老師的住處,衛玄真此時就住這里。
時間還早,西門莊徑直去了藏書樓,準備拿幾本書來看看。
在廳堂門口,他遇到了女考官衛玄真。
“去找書看?”衛玄真問。
“臨陣磨槍。”西門莊答。
衛玄真略有深意的一笑,“勤奮的人會有好運。”
“謝了。”
之后兩人沒再多言,西門莊獨自進入廳堂然后上到二樓。
齊國科舉考七本經典,他通讀過多遍。
《風雅》類似詩經,只是沒有“頌”,足見本世界的先民都是暴民。《世書》是一本記錄戰國之前歷史的編年體史書,很長,考生的噩夢。《集語》是三位儒門圣賢的語錄,儒就是搞祭祀的,只要敬祖,儒家就會誕生,不奇怪。《正禮》是真正奠定了這片大陸文化根基的一位賢王編纂的一本禮儀規范,堪稱“貴族法則”。
《百言》是西門莊都快翻爛的一本書,內容是一百則寓言故事,其中的政治思想,哲學思想沒什么好說,關鍵其中暗含許多數理邏輯,這才是真的厲害,西門莊認為這本書里的“邏輯”是六百年前修真之法取得突破的最大原因。
只可惜去偽存真的修真時代已經過去,現如今科舉只考其中的那些哲理。
再就是《四典》這幾百年前不知道是哪群人假托古人,融入了關于四神的信仰,縫合了各家思想寫的一本的書,水平不錯,但屬于純純的偽書。《齊術》則是一本講政治思想的書,通篇都是“正確的廢話”。
這兩本西門莊都看不上,但在科舉中重要性排卻第一梯隊。
“嗯?”正找書的西門莊驚覺這屋內竟然有一人。
這人是一個老者,很矮而且身形佝僂,手如枯木,臉皮松垮,滿是老年斑,稀疏的白發結成一個小髻,一身灰布長袍。
坐地上像個死人一樣,難怪他第一時間都沒感覺到這個人。
“老先生,安。”西門莊問好。
老人緩緩開口,“小郎君太客氣了,老朽封嗣賢,就一個雜役,平日就在這里做些打掃曬書的活,不是什么先生。若是想看什么一時找不到,倒是可來問我。”
西門莊一點頭,“后輩西門莊,先謝過了。”
說完,西門莊再次找書去了,他要找的是《百言》,即便這本書他都快倒背如流了,還是很喜歡看。
沒一會兒,西門莊感覺到了奇怪。
《百言》是七經典之一,雖然重要性是最低的,但這里竟然沒有。
“老先生,請問《百言》在哪兒?”西門莊走過去問老人封嗣賢。
“這里沒有這本書。”老人封嗣賢回答,似乎知道西門莊會覺得不可思議,他又解釋,“事情還得從厲皇帝剛上位時候說起。”
厲皇帝就是上上代皇帝齊昭宗,那位在北方造反時選擇跑路的皇帝。
反正沒事做,西門莊搬來椅子,請老人坐下慢慢講。
老人坐下,繼續講述。
當時剛上位的厲皇帝還很年輕,正忙著奪權,這個時候國子監出了一件事,兩個掌握了正法的學生暗暗接觸了邪法,被另外四人發現,他們使用正法殺了四個和他們倆無怨無仇同學。
任何正法都存“疚傷愧死”的機制,用正法傷人自己會受到反傷,而一旦用正法殺人,正法便不可逆的轉為邪法,其人跟著不可逆的入魔。
以正法殺死人類的兩人很快成魔,變成失去理智和自我,但是能夠使用邪異靈力的怪物。
不過成魔之后的兩人被正法克制,很快便被趕來的老師和其他學生聯手誅滅。
事后從兩人的屋子里找出了很多筆記,都是關于《百言》這本書的,而兩個兇手的動機不是單純被人識破,很可能是自以為找到了能進入更高境界卻不成魔的方法,順勢就進行了實踐。
兩人出身優越,而被殺的四人來自同一個州,出身都比較一般,為免橫生枝節,牽連太廣,案子沒怎么調查便草草結案。
之后一直過了十多年都沒事,直到某天,國子監校舍內突然開始鬧鬼。
“鬧鬼?”西門莊問。
老人封嗣賢一邊回憶一邊答,“據說是有的學生下午在院子里看書,看著看著就多出一個人在旁邊多嘴,還有的學生晚上睡下,醒來卻在另一間宿舍,后來發現共同點都在于他們看到了一本不一樣的《百言》。”
“解決鬼了嗎?”西門莊又問,在這個世界,鬼是真實存在的。
封嗣賢嘆了口氣,“以為是解決了。”
鬼有兩只,被認定是當初成魔又被殺的那兩人死后形成的,兩個都被殺了。
以為解決了鬼之后,校舍還禁止任何人帶入《百言》這本書,免得再引發鬧鬼。
幾年后,當時還是中年人的封嗣賢來到國子監,不久又出現了鬧鬼事件,烈度遠勝前一次,甚至會出現整個宿舍鬼打墻的情況,只是當時天下大亂,沒多久,皇帝都跑了,根本沒有人管這件事。
中間叛軍一度占據京城,期間國子監一大部分毀于戰火,只有小部分幸免,其中包括舊校舍。
那期間到底發生過什么已經沒人清楚,反正就不再鬧鬼了。
再后來便是現在這位皇帝入京,換了個地方重建國子監,只保留了舊校舍。
而舊校舍內一切照舊,后來有人問過藏書樓里怎么沒有《百言》,老人說了這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保留了這個規定。
“原來如此,謝老先生解惑。”西門莊致謝,轉而一問,“冒昧一問,老先生你又是怎么成了雜役的?”
“其實我的父親便是最初四個死者之一。”封嗣賢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只是在說路邊一條狗是另一條狗的崽子,“我花錢進國子監,一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二是我屢試不第,想在這里試試,實在不行就弄個小官,哪知道遇上了大亂,叛軍進京之后,我一直在一個同學家寄居,后來他死了,我便走離開了,在京城里流浪,再后來,圣上入京,我再去這舊校舍時碰到當年在國子監的幾個老相識,聊了聊,之后稀里糊涂就有了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