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變局:十六國的分裂與融合(全2冊)
- 左文寧 靈犀無翼
- 3976字
- 2023-05-05 16:16:10
第二節 大業未捷身先死
短暫的蜜月期
廷議之后,晉廷派出了羅尚。
這個人挺有意思,起初,時任梁州刺史的羅尚曾在趙廞造反時,上書朝廷說,不是這屆蜀人不行,而是領導不行。朝廷表示,你說得對,于是羅尚就成了救火隊長,哪里需要去哪里。
去吧!羅尚,平西將軍、益州刺史,別客氣,趕緊的!
覺得自己很行的羅尚,確實也沒客氣,當即領了7000兵士入蜀,督牙門將王敦、上庸都尉義歆、蜀郡太守徐儉、廣漢太守辛冉等人隨行。一行人行速極快。
這也難怪,他本是梁州刺史,而梁州的治所便是漢中(今陜西南、川東、重慶局部)。它和益州的距離,近得不能再近了。也不僅僅是近,它們還是一對“好哥兒們”。后來,元朝將漢中劃入了陜西的范圍,這才基本斬斷了兩地的天然聯系。
要說這李特也是個人精,眼見羅尚來了,便趕緊派李驤奉禮相迎。正是應了那“禮多人不怪”的理兒,羅尚見李特這般識時務,便立馬讓李驤做騎督。其后,李特、李流在綿竹置備酒宴,慰勞官軍。
永寧元年(301)三月,羅尚風風光光地進了成都,雙方進入了一個蜜月期——羅尚穩穩當當地做他的刺史,李特則在綿竹屯兵設營、收容流民。
可惜,羅、李雙方階級不同,雙方在利益上不是一個共同體,這個蜜月期注定無法長久。
早在李特、李流為羅尚接風洗塵時,手下的辛冉等人便悄悄勸羅尚除掉李特,他們認為,這家伙慣于作奸為盜,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羅尚搖搖頭,沒有答應。也許是因為信任李特,也許是因為信任自己。
出于鞏固政權的需要,晉廷勒令蜀地的流民返回原籍,還派出了御史馮該、張昌加以督促。這道命令引發了李特和流民們的恐慌情緒。中國老話說“人離鄉賤”,這話擱在李特身上卻不奏效。
且不說中原亂糟糟的,人家如今在益州混得好好的,憑什么要回到餓殍滿地的地方?并且此時李特的長兄李輔也自略陽老家托言迎接家眷來到蜀地,并告誡李特,中原大亂,不要回去。這也堅定了李特留下來的想法。
對比一下明朝時的一件事。
成化十二年(1476)時,再度發生了荊襄起義,鑒于之前的失敗教訓,國子監祭酒周洪謨等人都出了增設府縣、編戶齊民的建議;都察院左御史原杰更是對流民登記造冊、任其去留,最后成功解決了流民問題。
反觀西晉朝廷,他們不懂得以懷柔的方式來對待百姓。這便是李特仇視羅尚的第一個原因了。隨后,第二個原因也接踵而至。
為了籠絡人心,晉廷以征討趙廞有功為由,拜李特、李流為宣威、奮威將軍,還給他們封了侯爵,準許他們為底下的流民求官討賞。哪知,這詔令到了成都,卻被辛冉給截住了。李特得知此事后,心里很不痛快。
老實說,這本是辛冉的錯,但李特不可能不把這筆賬算在羅尚的頭上。
總之,在這兩種原因的綜合作用下,羅、李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
官逼民反,進占洛城
一開始還好,李特讓手下閻式去求見羅尚,懇請讓流民暫留在蜀中,迨至秋日再行遣返。看在厚禮的分兒上,羅尚爽快地答應了,但沒幾天后他又派人催督流民,給了個最后時限——七月。
這個做法簡直是匪夷所思。因為流民們現下都忙得不可開交,梁、益二州的田地里,到處都是他們幫傭耕種的身影。試想,一無積蓄,二無新糧,若是七月動身,還不得把自己餓死?
無奈之下,李特再派閻式去跟羅尚溝通。他們希望長官能為他們考慮考慮,把歸期延至冬季。在下屬的勸阻下,羅尚拒絕了閻式的請求,并企圖暗中偷襲流民大營。閻式看穿了這一切,一回去就提醒李特早做準備。
這下子,李特是真惱了,但造反的時機還不成熟,他還需要等待。
天可憐見,老天爺很快就給了李特這個時機。不久后,遣返之日到來了。作為史上以“奢貪”出名的晉王朝的臣子,羅尚可一點兒沒丟朝廷的臉,抓住了一切“發財致富”的機會。羅尚、辛冉預先在流民遣返途中設下了關卡,梓潼太守張演便負責搜刮流民的財物。梓潼在劍閣關的南面,正是出蜀的必經之路。
這一出,簡直丟人現眼、不識大體。
李特在得知羅尚竟然想發難民財之后,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于是他故意激怒了辛冉。
一怒之下,辛冉張貼了很多懸賞捉拿李特兄弟的文告。李特見招拆招,將計就計,把文告上的內容改成了“能送六郡酋豪李、任、閻、趙、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賞百匹”。
如此一來,無論是巴氐大姓的首領、蜀叟的酋長,還是普通的流民,都非常害怕,紛紛投附于李特的綿竹大營中。也就個把月的時間,李特帳下已激增至兩萬人,加上李流的幾千兵力,他們的實力已不容小覷。
十月間,李特駐軍于赤祖(今德陽境內),與李流分鎮北營、東營。李特預感到,官軍很快便要來偷襲了。史書中稱,幾日后,辛冉、李苾背著羅尚,派出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劉并等人,前來偷襲流民大營。他們也知李特不好對付,因此捎上了三萬人馬。只可惜,李特早有準備,對方很快便被他誘進去了。
當增援的兵馬進來一半時,伏兵紛起,誘敵之計大功告成。
不多時,田佐、曾元、張顯的人頭,遞呈于羅尚、辛冉跟前。羅尚一臉惶色地對屬下抱怨一通,對于辛冉的自作主張,也氣惱不已。只是此時李特已然勢大,生氣又有什么用呢?
當代學者沈起煒認為,“史籍說辛、李二人認為‘羅侯不足復問’,是擅自決定動武,這不見得可信。因史籍又說辛、李派兵出發后,羅尚知道了,也派兵前往增援,可見他二人絕不是背著羅尚行事的”。這樣的分析也不無道理。
不日后,被流民推舉為鎮北大將軍的李特(兄李輔為驃騎將軍,弟李流為鎮東將軍,李驤為驍騎將軍),帶著他們高歌直進,一舉攻下了洛城(今廣漢)。
辛冉輸得一敗涂地,羅尚派出的李苾、費遠等人,也不敢前往增援。困窘之際,辛冉只得突圍而去,跑去抱荊州刺史劉弘的大腿了。
李特身死夢破
李特進占洛城后,讓李超擔任太守。他又安撫當地百姓,與之約法三章,不再行搶掠之事。從“李特尚可,羅尚殺我”這樣的民謠中,也可看出百姓對李特還是較為滿意的。
且說,辛冉一溜煙兒跑了,羅尚擋不住李特的攻勢,只好沿著郫水設置防御工事,與李氏兄弟對峙。另外,他又向梁州和南夷校尉發出救援信號。
太安元年(302),河間王司馬颙遣督護衙博、廣漢太守張徵(《資治通鑒》寫為“張徵”)前去征討李特,駐軍于梓潼。與此同時,南夷校尉李毅也對羅尚予以增援。5000兵力,還是很夠意思的。至于羅尚他自己,則派出督護張龜屯兵于繁城,兵分三路以待李特。
在李特的部署下,李蕩、李雄負責對付晉廷的援軍,李特親自“伺候”張龜,結果可說是無往不勝。李蕩擊敗了衙博,還得到了大批歸降的官軍、巴西郡丞毛植等人的投附。
全面的勝利,是李特據地自立的底氣。他自稱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諸軍事、大將軍、大都督,并改年號為建初。這分明是與晉廷分庭抗禮的標志了。
成漢、漢趙政權的立國時間,其實十分接近,但筆者以為,成漢才是十六國中的第一國。這是因為,李特早在太安元年就表明了他的立場。
在之前的戰爭中,李蕩擊敗了衙博,但張徵卻還駐留在梓潼。到了這年八月間,李特打算親征張徵。因為梓潼易守難攻,李特并沒占到什么便宜。此外,李特也沒想到張徵會主動攻擊他,直到他看見對方的步兵繞山而來。
此處山勢險峻逼仄,交戰之下,李特情形極為狼狽。
是進還是退?在這危急時刻,其屬下羅準、任道都勸他趕緊撤離,而李特卻以為李蕩必會趕來增援。思量之下,他對司馬王辛發下狠話,呼嘯而前,竟一口氣連殺官軍數人,大大地震懾了敵人。
不久后,李蕩的援軍果然來了。一番血戰下來,官軍輸得一敗涂地。
在李蕩和王辛的建議下,李特打消了放走張徵的念頭,不予寬大處理。張徵雖得以突圍而逃,但李蕩卻對他展開了一場絕殺。水陸兩路,張徵都無路可去,最后倒在了李蕩的刀下。
只是拿下了張徵,并不意味著官軍勢力的全面瓦解,因為羅尚還在。
為此,李特派李驤、李攀等人駐守于毗橋。羅尚幾度來襲,都被打得滿地找牙。羅尚實在無法,便派部將張興向李驤“投降”。這自然是詐降了,其真實用意不過是借此刺探虛實。
也不知是張興的演技太好,還是李驤有些麻痹大意,總之張興很快就將李驤的部隊不到2000人的消息傳給了羅尚。羅尚一聽,心里樂開了花,急忙派出一萬精兵夜襲李驤。
李驤猝不及防,匆忙應戰。激戰之中,李攀當場戰死,而李驤則逃往駐軍于成都之北的李流的營寨。兩頭合兵之后,羅尚的部隊又有些招架不住。此時,梁州刺史許雄雖然趕來增援羅尚,但也無濟于事,慘敗于李特之手。
李特趁勢而進,一氣擊敗了羅尚的水軍,進而向成都進發,聲威日壯。羅尚很是害怕,一邊據城自保,一邊派使者向屯軍江西的李流求和。
要說羅尚這個人,雖然水平著實一般,但他有兩個優點,一是能屈能伸;二是肯聽人言。能屈能伸這點,大家都體會到了。打不過了就投降求和嘛,多大點事兒!至于說他肯聽人言,這是因為正是他先后聽取了益州從事任明、益州兵曹從事任睿的建議,這才轉敗為勝,立下了斬殺李特的大功。
在任明看來,李特這樣的兇頑之人,不可能得到廣泛的支持(蜀人相聚為塢堡自守,向李特請命,便是一證)。此外,李特為了安撫百姓,竟將兵馬分散到各個塢堡就食,這說明他太過驕傲。因此,官軍大可趁他疏于防備之時,秘密通告各個塢堡,給他來一個內外夾擊。
任明詐降之后,取得了李特的信任。隨后,任明又成功說服了各個塢堡,得到了他們的應諾。
次年正月間,羅尚得到了三萬援軍。李特派李蕩等人抵御宗岱、孫阜,但由于對手勢大迫人,塢堡的士兵大多存有首鼠兩端之心。
任明又稱,李特在這個時候還敢放縱部眾散去吃飯,再次表明他毫無戒防之心,所以是時候發動塢堡的士兵,讓李特嘗嘗內外夾攻的滋味了。
想干就干。任明夜縋入城,聯絡各塢堡,約期于二月十日。完成任務后,任睿又前往李特處詐降,謊稱羅尚這方軍糧即將告罄。李特不疑有他。
到了約定的日期,羅尚突襲李特的大本營。內外夾擊之下,李特苦苦支撐了兩天,終因寡不敵眾敗下陣來。即便他收拾殘兵退往新繁(今成都新都區新繁鎮),也沒能逃出生天。
羅尚當場斬殺李特、李輔、李遠,焚其身,傳其首。
洛陽那頭,得到了一顆顆戰利品——首級,不禁歡呼雀躍;而流民這頭,卻驚懼萬端,不知前路何往。李特本為人中豪杰,惜其后期驕躁謀寡,以致身死夢破,令人深嘆。
那么,其未竟的事業,又將由誰來繼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