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變局:十六國的分裂與融合(全2冊)
- 左文寧 靈犀無翼
- 3612字
- 2023-05-05 16:16:12
第一節(jié) 淪為奴隸,是怎樣一種遭遇
行販洛陽,險為王衍所害
時間回到西晉泰始十年(274)里的某一日。
在并州武鄉(xiāng)北原山下的一戶人家里,正閃爍著一室紅光,而在那屋頂之上,則有一道道白光,自天而降,直通庭中。后來,這家人的園子里又長出了很多人形的人參。那模樣,只怕比《西游記》里的人參果都要生動。
與此同時,北原山下的樹木形狀也大得出奇,形狀好似騎兵一般。那情形!咦?可不就像是在為他們的將軍沖鋒陷陣嗎?詭異,太詭異了!
古人的腦洞從來就不比今人小,出現(xiàn)這些異象,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這都與一個人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這個人,便是數(shù)十年后建立后趙政權(quán)的石勒。
石勒,小名?勒,表字世龍。之所以改為石勒,是因汲桑(后來的刎頸之交)提出了建議,把中間那個“?”字給他省讀了。
改名的事,自古不稀。就拿絕世美男潘安來說,人家本來姓潘名岳字安仁,但因老杜在《花底》一詩中寫了“恐是潘安縣,堪留衛(wèi)玠車”兩句,大家就這么叫開了。至于老杜省字,主要因為這是一首五言詩。
話說回來,這個“?”字,按照新中國普通話的發(fā)音,念作“bèi”,念起來也不是特別拗口,但咱們須明白一點,在中古時代,“?”的讀音與今大為不同。所以,咱們很難完全復(fù)原當(dāng)時的讀音,就不必糾結(jié)此字的讀音了。
咱們再說“石”這個姓氏。這與石勒的種族——羯——有關(guān)。關(guān)于羯族的起源,學(xué)界的看法沒能完全統(tǒng)一,照《晉書》的說法,是“匈奴別部羌渠”;而以陳寅恪為代表的學(xué)者則認為是月氏。另有西域胡、索格底亞那等說法。咱們暫以陳先生的看法為準。
早前,匈奴人揮著上帝的鞭子,把月氏人攆了出去。月氏人在西遷過程中,有一部分停留在了敦煌、祁連山一帶。為區(qū)別起見,這部分月氏人被稱為“小月氏”。
小月氏的后裔,最后還是依附了匈奴人,他們隨之遷徙到中亞一帶,建立起了石國。石氏就此誕生。以國名為人姓,也是古時常有的事。
石勒降生的這戶人家,是一個部落小帥。他的祖父耶奕于、父親周曷朱,都是當(dāng)?shù)仨懏?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W鳛樯贁?shù)民族小頭目的兒子,石勒在少年時期的生活還是比較如意的。至少說,他不用擔(dān)心溫飽問題。這期間,最大的一個波折,大概要算是14歲時在洛陽城的險情。
太康八年(287)時,石勒跟鄉(xiāng)親們跑去洛陽撈金。
彼時的洛陽,是一個繁華與腐朽齊飛、旖旎共奢靡一色的地方。行走在洛陽大道上,王公貴族驕奢淫逸的生活,貧民病夫饑寒交迫的畫面,一一映入少年的眼中,帶給了他極大的震撼與思考。
某一次,石勒獨自在洛陽街頭行販。為了招攬生意,少年的他,決定放飛自我,倚在上東門放聲叫賣。嘿!那嗓子,聲如洪鐘,把尚書左仆射王衍聽得心慌不已。
過了一陣子,王衍越想越不對勁,便對左右的人說:“那個少數(shù)民族小孩兒,不一般啊,那聲音里似有一番奇志!趕緊把那娃子抓起來干掉。不然,以后會成為國家的禍患!”手下諾諾連聲,策馬去追。
讀者看到這里,都免不了為石勒捏一把汗。好在,他此時因故離開,才免于這場無妄之災(zāi)。
這個故事的可信度有幾分呢?若說出生時和出生后的“異象”,是史官們的刻意渲染,那么王衍早就相出了石勒的不凡之處。這種說法,是否可靠呢?
興許有幾分可能性吧。相面之術(shù)古已有之,很難說它完全沒有道理。王衍這個人,篤好老莊學(xué)說,是一代玄學(xué)清談領(lǐng)袖,沒準還真懷有一些預(yù)知后事的本領(lǐng)。不過,他一定不曾想到,正是這個與他“失之交臂”的少年,在數(shù)十年后要了他的老命。
唉!早知如此,當(dāng)初為何不找匹快馬呢?
厭倦傭耕,逃荒雁門
對于石勒來說,行商不是常態(tài),他與普通農(nóng)家孩子一樣,都要從事勞作。他喜好騎射,周身散發(fā)著雄武之氣,等他成年之后,他的日常工作是代父監(jiān)管諸胡。
父親周曷朱,是個暴脾氣的人,人緣非常不好。可能他也知道這一點,作為兒子理應(yīng)幫他排憂解難。石勒也很有心,他從一開始就顯示出極強的領(lǐng)導(dǎo)才干。他待人寬容有禮,又善于處理日常事務(wù),因此很得人心。
父親有權(quán)勢,兒子得人心,情形倒還不錯。可惜,好景不長,父親不久后便過世了。失去父親的庇護,石勒很自覺地擔(dān)負起了家庭的重擔(dān)。然而,當(dāng)時時世不利、民生多艱,石勒的處境一日壞過一日。甚至于因為缺少耕種之地,他還與鄰家爭起了漚麻池。
為了維持生計,石勒只能降低身份,時常給人打短工,每日忙得不可開交。過了一段窘迫的日子,忽有在外地打工的鄉(xiāng)親給石勒捎了一個口信,說是有人請他去打工。
鄔(今山西介休)人郭敬、陽曲人(今山西陽曲)寧驅(qū)。——石勒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名字,神祇一般的名字。
也是在和他們接觸之后,他才明白對方是因他的“美名”才雇用他的。這個美名,不是指的他待人接物的名聲,而是他從出生到成長過程中的那些異象,還有他的奇特相貌。
懾于異象和卜者的言辭,石勒的同鄉(xiāng)們大多待他十分和氣。這也是石勒人緣好的一個重要原因,除了近在眼前的利益之爭——比如鄰家,沒幾個人愿意去和一個被預(yù)測為會大富大貴的人作對。
當(dāng)然也有人對此嗤之以鼻,認為卜者胡說八道。但是,百里之外的郭敬、寧驅(qū)對此卻深信不疑。因此,在得知石勒家境困難的情況下,他們及時地伸出援手,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投資項目”吧。
石勒對郭、寧二人十分感激,在雇主們家中干活格外賣力。他們不僅優(yōu)待石勒,還不時贈送衣物給他,予以實際幫助。
就在石勒傭耕期間,一個叫郝散的匈奴人在谷遠(今山西沁縣南)扯旗造反。由于勢單力薄,他最終慘淡收場。想必此事對石勒有所觸動,多年后他起義造反時,便很注意擴張自身的勢力。
史書上說,石勒在傭耕之時,時常聽到一些“兵器格斗之音”,甚至眼前隱約出現(xiàn)了“鐵騎之象”。這讓他不禁有些害怕。他將這種怪狀告訴母親,母親便安慰他,說那不過是因為勞累產(chǎn)生了幻聽、幻象,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這件事該怎么看呢?舉個例子。現(xiàn)實生活中有不少人時常會拿起手機查看是否有未接來電,因為他們似乎總是依稀聽得手機在響。原因很多,而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們知道,我們身上攜帶了手機。
簡言之,先要有“有”,才會有“疑”。
筆者以為,石勒的耳中眼前,之所以會產(chǎn)生幻聽、幻象,主因倒不在于勞累,而是他在潛意識里向往著征戰(zhàn)沙場的偉業(yè)。只是,石勒所期盼的時機,來得稍微慢了一點。這個世界上,除了否極泰來的愿景,還有禍不單行的考驗。
如前所述,在太安年間(302—303),整個并州災(zāi)荒連年,雇主們的收入也逐漸下降。為了節(jié)省開支,他們只能選擇裁員。
郭、寧二人所需的佃客,也比往年少了很多。當(dāng)此情形,石勒覺得毫無前途可言,故此他離開了恩主。至于說石勒是被裁員,還是主動離開的,從后事看來,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石勒去了雁門謀生,仍然食不果腹,因此他又向?qū)庲?qū)、郭敬求助。若是石勒先前是被裁走的,他還去請求舊主,豈不是自討沒趣?
在石勒看來,雁門是個地廣人稀的地方,謀食應(yīng)該不是難事。卻哪里知道,生活日甚一日地艱難。無奈之下,石勒決定南投寧驅(qū)。
是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還是不公的待遇?
投靠寧驅(qū)之后,石勒遭遇了一次險情。當(dāng)時并州有個叫作劉監(jiān)的北澤都尉,想把少數(shù)民族逃荒者們拿去賣錢。寧驅(qū)得知此事后,趕緊把石勒藏了起來。
躲過一劫后,石勒打算投奔名聲在外的都尉李川。經(jīng)過之前的事情,他不愿再連累寧驅(qū),心想走一步是一步。沒承想,石勒還未見到李川,便在途中遇到了外出謀生的郭敬。故人相見,說起近來的苦事,兩人不禁悲從心起,抱頭痛哭。
眼下,郭敬的狀況也很窘迫,但他卻決然賣掉所帶的貨物,給石勒買些食品衣物。
只是他能挨過這些時日,但往后的日子又怎么辦呢?大概是從劉監(jiān)那里得到了啟發(fā),石勒也想來一個如法炮制,不過他采用的辦法,不是抓捕,而是誘騙。
起初,郭敬覺得石勒說得很有道理,既然少數(shù)民族都難免遭遇被賣的命運,那么誰賣不是賣,誰賺不是賺?只是,誘騙之與抓捕,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區(qū)別,并不見得高尚多少。
不得不說,干人販子這行,確實太過缺德了。盡管他們的初衷是填飽肚子,這也不值得提倡。
大概也是出于這種顧慮,到了真要行事的時候,郭敬卻不同意了。此外,少數(shù)民族文化水平雖不如漢人,但智商未必很低啊,有那么好騙嗎?
有的時候,命運總是喜歡開人的玩笑。不久前,石勒還想當(dāng)人販子來著,沒幾日他卻被人抓了起來,送去冀州販賣。有人說,這是石勒的報應(yīng),誰讓他動那些壞心思呢。這話興許有些道理,但我們?nèi)糁罁镒呤盏娜耸菛|瀛公司馬騰,恐怕會有更多的思考。
沒錯,就是前文提過的司馬騰,他的身份,是西晉的宗室王爺,兼并州刺史。為了達到籌措軍糧和個人享受的雙重目的,他決定賣掉對待治下的少數(shù)民族。為了眼前利益,他聽取了建威將軍閻粹的餿主意。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司馬家雖想表現(xiàn)出博大的胸懷,但事實上卻歧視、欺侮著少數(shù)民族。好好的一個人,被當(dāng)作牲口一般的拖去販賣,誰的心中不會種下仇恨的種子呢?
尤為可恨的是,因為擔(dān)心少數(shù)民族跑路,司馬騰還想出了個“妙招”——兩人一枷。在電視劇中,咱們沒少見流放之人被施以“一人一枷”的鏡頭,兩人一枷的情形自可想象。簡直把人當(dāng)畜生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被押往冀州奴隸市場的途中,石勒吃了很多苦,押運者張隆對他屢加毆打侮辱。幸好郭陽、郭時曾受過郭敬的囑托,石勒才能得到些許照顧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