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姐兒瞥了孟凡一眼，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吧。隨我來！”

孟凡點了點頭。

佘姐兒一笑，輕盈躍下，順著巨蟲微微昂起的頭顱，滑到它的脊背之上。

孟凡跟著落了下去。

那巨蟲是佘姐兒的寵物，低眉順眼，十分順從。二人落下以后，周圍巨蟲的身體肌膚，扭曲變形，局部下凹，局部凸起，兩側褶皺的肌膚向上蔓延伸展，只兩三息的時間，便構建出類似于小船艙一般的結構，將二人包裹其中。

佘姐兒和孟凡身后的表皮肌膚，化作兩張柔軟的椅子。佘姐兒向后一倚，自然的坐到椅中，翹起腿，笑道：“坐下休息吧，路還很長?！?

孟凡坐在椅中，只覺軟硬適中，舒坦得無法言喻，不由嘖嘖稱奇。

佘姐兒道：“我養(yǎng)的這只蟲，名為大壯。常人以為，世界上壽命最長的生物是海龜，千年王八萬年龜嘛。然而，事實上并不是。大壯活了不知有多久，至少我發(fā)現(xiàn)它時，它便有這么大了。它一直持續(xù)不斷的生長著，過了一千年，大概只長了三公分。假設它生長的速度是平緩而均衡的，那么以它目前三十一米左右的體型計算，它究竟活了多少年月呢？”

“百萬年啊！”孟凡咋舌，“這遠比人類的歷史要悠久??！”

“地球上絕大部分生物，進化得都十分緩慢，唯獨你們人類是個例外?！辟芙銉喝〕黾t酒，倒下一杯，送到孟凡面前，“你們人類真正的歷史，只有幾千年，可就在這短短幾千年的時間內，你們人類從茹毛飲血，進化到足以毀滅整個世界的地步。當然，人類的進化，是智力方面的進化。但這恰恰是最難得的，大多數(shù)生物，為了適應這個世界，千萬年來，進化出與遠祖截然不同的身體結構，但是它們的智力，卻沒有絲毫增長。所以，你不覺得奇怪嗎？”

孟凡眉心微皺，接過紅酒，喝下一口，點點頭，道：“是的，我不得不承認，人類本身，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謎團。一個在短短幾千年內便創(chuàng)造了如此輝煌文明的種族，它的進化史，就是對達爾文進化論最有力的反駁?。　?

“你們人類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和癌細胞真有些相似呢。”佘姐兒微微一笑，“你們人類的脾氣秉性，也符合癌細胞的特征。”

“比如——”

佘姐兒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道：“舉例來說。你們人類，把所有對自己不利的，都歸類為有害，把所有對自己有利的，都歸類為有益。比如，你們覺得蚊子吸血，傳播病毒，便稱其為害蟲，覺得麻雀啄食莊家，便稱其為害鳥。而相反的，蜻蜓吞食對你們不利的蚊蟲，你們便認為它是益蟲了。對你們有益的，便竭力維護，對你們有害的，便大肆消滅。你們大概忘記了，自然自有調節(jié)機制，自然中的每一種生物，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你們以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判世間萬物，是不是既狹隘，又自私呢？”

孟凡一向頭腦清晰，思維敏捷，可此刻竟被說得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佘姐兒又道：“和平總是短暫的，世間萬物，有趨向混亂的特征。狂派越來越多了，又缺少大圣爺那樣能夠令所有族人臣服的領袖，在對人類的態(tài)度上，妖族內部分歧很大，爭論不休。假如有一天，你們人類將環(huán)境破壞到令其生物無法容忍的程度，當天不再藍，水不再清，恐怕便不會有哪怕一個妖精，支持與人類和平共處。到那個時候，戰(zhàn)爭便不可避免?！?

“恩?！泵戏草p呼口氣，點了點頭。

他明白，人類一向是好戰(zhàn)的。

人類歷史，是戰(zhàn)爭的歷史。

人類還從未有過超過兩百年時間的和平經(jīng)歷。

如佘姐兒所說，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環(huán)境被大肆破壞，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的生存受到威脅，即便與人類同在一片天空下的妖族不發(fā)動戰(zhàn)爭，人類內部也會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和生存空間而發(fā)生戰(zhàn)亂。

真正能保護人類并延續(xù)人類文明的，不是八派等超脫自然的勢力，不是科學，而是人類自身的心。

佘姐兒的陳述，令孟凡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佘姐兒微微一笑，道：“實際上，我很不理解你。力挽狂瀾很難，但以你的才智和修為，獨善其身應該很容易。”

孟凡將酒杯放在一側，雙手枕在腦后，躺在椅中，微微瞇起眼睛，道：“誰知道呢，人總不能為了活而活吧。人活著，總要做些什么?！?

佘姐兒慵慵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面向孟凡，蜷在椅中，若有所思，呢喃道：“路還長，好好休息吧?！?

體型巨大的大壯，在地下河中快速而平穩(wěn)的游曳著。

三天后。

轟……轟……

前方傳來水流轟擊巖石的巨響。

孟凡向前方看去，只見前方的水流，湍急了起來。

再前方，水流直落，顯然是一處磅礴的瀑布。

“馬上到了。”佘姐兒道。

她話音未落，大壯驟然向下落去。

眨眼之間，大壯落在深潭之中，龐大的身軀砸出滔天巨浪。

孟凡穩(wěn)住身體，向周圍看去，只見深潭兩側竟有奇異的花朵盛開。

花開九瓣，通體紅艷，散發(fā)著幽幽光芒，花蕊竟是骷髏形狀。

“那是彼岸花?！辟芙銉盒Φ?，“有些人類神棍，說彼岸花是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殊不知，這種美麗的花朵，乃是劇毒之物。常人沾上一點，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原來如此！可是，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

“大概是地下三千米。我們所處的世界，地上是一副模樣，地下又是另外的景色。地下河流，組成了地下世界的脈絡，滋養(yǎng)著這個世界的生命。你們人類科學家曾經(jīng)斷言，深海一千米以下，由于水壓太過巨大，不可能存在任何生物。深水潛艇問世以后，證明這個觀點是錯誤的。這個世界上的生物，總是能為了生存而改變自己。這里的生物，也是一樣。”

二人說話時，大壯又動了起來。

它高高躍出深潭，鉆進一處巖洞，輕車熟路的左拐右繞，半小時后，停在一處石門前。

佘姐兒帶著孟凡跳下蟲背，右手按在石門上。石門頓時泛起粼粼波光，須臾后，咔嚓一響，向內打開。

輕柔的陽光，從門內宣泄而出。

孟凡跟著佘姐兒，走入門內，震驚的看著這個世界。

頭上陽光明媚，白云依依，而腳下卻是成片的焦土，破敗，寸草不生，了無生機。天與地形成明顯的反差，給人一種極為震撼的蒼涼感。

向前看，一座懸崖峭壁，好似刀劈斧砍一般，巍峨聳立。峭壁上，有明顯的水流沖刷過的痕跡。峭壁正中，一座寬闊洞府的上方，懸掛著一面破舊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

水簾洞天！

那洞府是——水簾洞！

如此說來，此地竟是妖族圣地——花果山！

傳聞花果山百花綻放，四季如春，風景美不勝收，怎會落得眼前這副慘淡的境地。

孟凡心中不勝唏噓。

佘姐兒面露哀色，道：“曾幾何時，這里就是妖族的圣地，鳥語花香，安靜寧和。以大圣爺為首的七大妖王坐鎮(zhèn)此處，即便是天庭和地府，也不敢輕易來犯。可是……”

她用力咬了咬牙，露出痛惜的顏色，繼續(xù)道：“一日，大圣爺疲憊歸來，獨自坐在水簾洞天的石座中，整整七天七夜，面色深沉，一言不發(fā)。我們所有見證過那個妖族最輝煌年代的妖精，都記得他走出水簾洞天后說的第一句話，那是決定所有妖族命運的一句話?！?

“那一天，他拖著金箍棒，走出水簾洞，眼望長天，對所有妖族說，我要攻下，天上的那座城。于是，百萬妖族，追隨著他和其他六位妖圣，與天庭展開了持續(xù)了百年的大戰(zhàn)。那一場戰(zhàn)爭，本應是我們贏。大圣已經(jīng)打入金鑾殿，將時任玉帝逼下寶座。可就在那個時候，天庭的救兵到了?！?

“靈山，仙界與天庭平起平坐的另一大勢力。如來和玉帝，就好像地府的地藏王和大典獄長一樣，并稱仙界最強戰(zhàn)力。不同的是，靈山和天庭一向各自為政，互不干涉。若是單論一方，我們根本不懼。可二者一旦聯(lián)手，事情就不同了。我們擊敗天庭，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無數(shù)強者隕落，存活下的妖族，也是疲憊不堪。就在這個時候，如來率領一百零八羅漢，以逸待勞，突然從西方?jīng)_來，立刻就將我們沖散了。那時，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妖，正因為如此，靈山的強者，才沒有將我放在眼里，我也因此僥幸逃出生天。可大圣爺和其他六位妖圣，以及數(shù)以千計的妖族強者，便沒有那么好運了。他們腹背受敵，不斷有強者隕落，以大圣爺為首的七位妖圣，苦戰(zhàn)不敵，有的身死，有的被封。但驕傲的是，由始至終，從未有一名妖族，向天庭與靈山搖尾乞憐。妖族上下追隨大圣爺，寧死不屈。”

“現(xiàn)在想來……”佘姐兒慘淡一笑，“與天庭開戰(zhàn)的年月雖然動蕩不堪，朝不保夕。但是，我們每一名妖族都追隨大圣的腳步，不問原因，不找理由，只因為無條件的信任一個人，堅定前行。每天都能在人群中看到大圣傲立天地的英姿，那大概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