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天啟元年的春節剛剛過去,在西山煤礦附近,突然冒出來一家博采商行。
一開始,大家并不是很清楚這家商行是干什么的,來來往往的管事掌柜們,最多也就是在門口駐足看上一眼,絲毫沒有進去坐坐的興趣。
可沒過幾天,煤礦圈子里突然流傳出來了一個“小道消息”,說是博采商行里新出了一種抽水機,一個時辰能從地下的礦坑里,抽出來數百石的水!
這可是新鮮了!在這個年代玩兒煤礦的行家都知道,目前采煤最大的障礙,或者說是制約因素,其實就是排水!
要知道,無論什么礦,要么是深入地下的,要么就是深入山體的。即便是那種大規模露天開挖的,就沒有不考慮排水的。
畢竟,你在地上或者山上挖個洞,到了一定的深度,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地下水的滲入的。
在這個年代,開一個煤礦很簡單,只要找準了礦脈,那挖就是了。只不過通常來講,一個礦也挖不了多久,就會遭遇到地下水的侵襲。
剛開始的時候還沒啥,頂多是作業環境差了些。可隨著礦洞越來越深,礦洞里的水也會越來越多。到了這個時候,礦主們就得安排人來往外排水了。
怎么排水呢?
很簡單,在礦坑的洞口弄上一個轆轤,然后人工搖啊搖唄。就跟從水井往外打水是一個原理。
所以這個時代,礦洞挖的越深,洞口的轆轤數量就會越多。而要想不讓這個洞被水淹沒了,這個排水的工作是不能停下來的。非得上面需要人不停的搖啊搖,下面也得需要人不停的引水,從而讓洞里的水都往洞口聚集,以方便排出。
到了這個階段,一個礦洞能存在的時間,就是一個初中數學題了。比如一個池子,一個水管進水,一個水管出水。當進水的管子流量大于出水的管子時,問你多少時間能把池子灌滿。
其實也不用灌滿,等到礦洞里的水沒過采煤工的小腿之后,基本上就沒人敢再下去采煤了。到此,這個煤窯就算廢了,大家開始挖下一個。如此周而復始數百年,給整個西山地區,留下了無數的廢礦井。
剛開始的時候,田瑞也打過這些廢礦井的主意。畢竟這玩意兒都報廢了,難不成他還不能買下來?
答案當然是不能!
為了堵死后來者的道路,這幫勛臣貴族們是絲毫不給外來者機會的。雖然礦井報廢了,但這片地方是人家的呀。你想加入到開礦的行列中來?對不起,沒門!
嘗試未果之下,田瑞不得不采取第二套方案,賣設備。也因此,他才和自家老婆的外公博平侯,還有鎮南將軍府一起,開辦了這家博采商行。
正月初六這天,博平侯郭維城帶著郭振明,冒著風雪來到了西山的博采商行的駐地。今天是田瑞公開試驗的大日子,他們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全都看這一下了。
今年這個春節,可以說是郭維城過的最忙的一個春節了。雖然他的年紀也不小了,但為了給自家兒孫們爭取一份家業,他也只能拖著年邁的身體,一家一家的去拜訪控制著西山煤礦的那些勛貴人家。
比如說英國公府,定國公府,還有跟他品級相當,但能量巨大的陽武侯府、豐城侯府、定西候府、撫寧侯府……。他對這些人說的話也幾乎是一樣的,那就是想要用技術入股。
郭維城揚言,他的寶貝外孫女婿,帶來了一種能大規模抽水的設備,比之人力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往挖上個一兩年就廢棄的礦井,從今以后再也不用動不動就廢棄了。
不但如此,對于曾經廢棄的那些礦井,也能利用抽水機降水排空,進而可以再次采煤。
雖然郭維城不是煤礦圈子里的,但經過了解和分析,他對此時這些勛貴們面對的難題知道的很清楚。他們急需要擴大煤礦的出煤數量,而提高排水效率,就是當下最最有效的手段。
不說別的,就是將曾經的那些被遺棄的廢礦井重新利用起來,這中間所增加的產能,就是不可估量的。
人工在這個時代有的是,但排水設備,那可是只有他的外孫女婿才有的!他要求的也不多,只要安裝了他們排水設備的礦井,分給他兩成的份子就夠了。
這個要求高嗎?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講,其實并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很低。畢竟,在當前情況下,一個礦井用于排水的人數,占到了整個礦井工作人數的三成上下。
而開辦煤礦的成本呢?基本上也就是這些人工的工錢了,地下的煤是不需要花錢的。
現在田瑞手里有這樣的排水利器,只要安裝到了他們的礦井里,產生的效益是大于他們付出的成本的。這還不算有了這樣的東西,還能恢復廢井,延長煤礦的生產時間這樣的遠期利益。
因此,從投入產出比來計算,選擇田瑞對他們這些人,是有有益的。
但如果從另外的一個角度分析的話,西山煤礦發展了兩百多年,整個利益鏈條基本上已經是非常完善了。這個時候引入一家博采商行的話,所引發的震動也是非常大的。
為啥?因為原本的廢礦井又能出煤了呀!
在這兩百年的時間里,圍繞著西山煤礦所進行的明爭暗斗,那不知道有過多少了。很多人是因為拿不定新的礦井最終被逼走的。一旦廢井能夠再出煤了,幾乎相當于是曾經被“打倒”的家族,有了重新入場的資格。
兩百年來,現如今稱霸西山煤礦的這些大大小小的煤礦主們,排擠,打壓,驅逐過的敵人可是不少,而隨著他們有可能的卷土重來,西山煤礦行業必定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也因此,現如今的這幫霸主們,內心是極為復雜的。他們既想要排水機帶來的紅利,又不想讓舊日的敵人死灰復燃。
要知道,曾經那些被他們趕跑的人里,此時不乏實力強大之輩,真要是來硬的,他們自己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干得過人家。
而跟他們這幫人正相反的,則是曾經那些被迫離開西山煤炭行業的那幫人。他們這些人的狀態,用歡欣鼓舞,彈冠相慶絲毫不夸張。
英國公府幾乎就是這幫人中間的代表。他們家族在幾十年前也曾經是西山煤礦行里的大佬,只不過因為當年的一些事情,被迫變賣了自己的煤礦,以至于這些年他們想盡了辦法都沒能再插手進去。
可如今機會來了,郭維城在拜訪英國公府的時候,一開始國公府還是讓自家的大公子接待的他。可在聽說了郭維城說的事情后,當世的英國公張維賢立馬就正裝出席了見面會,拉著郭維城那個親熱勁兒,簡直讓郭維城受寵若驚。
張維賢高興啊,他這一輩子快到頭啦,不知道想過多少的辦法,就是想再次殺入西山煤炭行里去。這可是每年數萬,乃至數十萬兩銀子的收入啊,由不得他不動心,不重視。
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這才有了正月初六眾人相約的西山一行。
不過像是張維賢這樣的大佬,那肯定是不會親自過來看的。來的是他的兒子張世澤,田瑞要進行試驗的場地,就是他們家給提供的。
郭維城的暖車晃晃悠悠的趕到博采商行的時候,就見到這里冷冷清清的,好奇之下問過了在這里值守的伙計,這才知道田瑞一大早就帶著眾人,前去礦坑調試設備去了。
此等關乎家族命運興衰的大事,郭維城當然不干絲毫怠慢。喊了一個伙計帶路,急急忙忙的朝著做實驗的礦坑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