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殺!殺穿京口,殺向建康!”
孫恩杵著滴血長刀,興奮地渾身顫抖,腳邊是幾具婦孺、孩童尸體,死不瞑目。
現在已將京口拿下,只要再進一步,便是登臨九五。
“對,殺向建康!搶了那些士族的財產、田宅,霸了他們的妻女!”
盧循也在無限遐想。
這次破了建康,定要讓他們睜大狗眼看看,我盧氏才是高門!
他出身范陽盧氏,乃東漢名儒盧植之后,背景比京師那些所謂的高門,強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內心十分看不起后起的王謝子弟。
徐道覆見兩人癲狂模樣,并未覺得有絲毫不妥,甚至他自己也在憧憬。
不過作為軍師,徐道覆考慮問題比孫恩、盧循周到很多。
劉牢之隨時會趕至,當務之急是趕緊殺入建康。
想到這里,他按下心中激動,向孫恩建議道:“靈秀,事不宜遲,立即出發。”
“待我們進入建康后,只要攻入皇宮,擒拿百官,控制住司馬皇室,便可效仿曹孟德,勒令劉牢之、謝琰退兵,挾天子以令諸侯!”
孫恩大笑點頭:“道覆言之有理,盧循馬上去收集武器,給諸位道友裝備上,姚盛立刻搶船。我們乘船殺入建康,拿了狗皇帝!”
當下水路比陸上行軍快的多,并且京口船只更多更大,當然首選水路。
就在孫恩的人緊鑼密鼓準備時,一陣驚天沖殺聲傳來。
劉裕、劉敬宣殺到了!
兩人身跨棗紅色戰馬,手持環首大刀,領著五千騎兵,直沖賊眾。
所過之處,猶如滾石壓過,孫恩的部眾盡皆倒地。
尤其是劉裕,勇猛如虎。
他一聲大喝后,于馬背上接連出手,刀刀要人命,頃刻之間便收割十數條性命。
一番劈殺下來,劉裕身上鎧甲已是沾滿鮮血,連胯下馬匹的毛發,都浸上血漿,粘作一團。
整個戰場上,飄蕩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孫恩眼見來人如此剽悍,定睛一看,立即認出,是兩年前于會稽,數次對陣過的猛將。
劉裕悍勇善戰,孫恩早已領教過,而且明白此人膽大異常,用兵詭計多端。
立即暴喝命令道:“姚盛,組織人持長矛列隊抵抗!”
他們攻破京口,于武器庫中,繳獲大量刀劍鎧甲,長矛數不勝數,正好可以用來抵御。
聞言,姚盛面有懼色,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與劉裕照過面,如此勇武之人,令他印象深刻的還有一人。
孫恩看他畏縮不敢應聲,冷眼逼視,同時右手悄然虛握腰間刀柄,大有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相向的架勢。
盧循眼睛瞇了瞇,對幾名親信使了個眼色,周圍氣氛瞬間微妙起來。
徐道覆察覺到不對,出言相勸:“靈秀切莫沖動!”
又轉頭對姚盛說道:“姚將軍,官軍兇猛,還請立即前往御敵。爾之家眷亦在后方,若是我方被沖破...”
后面的話,徐道覆沒有繼續說,他相信姚盛會懂。
聽到這似在理,又隱含威脅的話,姚盛臉色一變,只能咬牙應下,去召集部眾。
很快一隊幾千人組成的長矛部隊,被聚集到一起,直面官軍騎兵。
這些人有自愿,有被脅迫的。
特別是隊伍前面,一群衣不蔽體、手無寸鐵的百姓,被當做肉盾,頂在最前方...
有了持矛部眾列隊抵抗,劉裕軍隊的攻勢被暫時遏制,但孫恩等人知道,必須盡快擺脫糾纏。
官軍前鋒已至,劉牢之的主力想必也不遠了。
于是,孫恩又命盧循率一萬人殿后,趕緊帶人準備登船。
只要上了船,官軍騎兵便拿他們無何奈何。
然而,信徒的一道急訊,打破了計劃。
“報!仙師,北府軍主力殺到!”
孫恩身形一滯,明白大勢已去。
北府軍主力,他的這些信徒,還沒有那個能力阻擋,很快就會被擊潰。
徐道覆也心中苦澀。
以后,北府軍乃至司馬皇室,必定引以為戒,在京口嚴加防范。
想再遇到這般機會,可就千難萬難了。
“靈秀,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理智的徐道覆勸慰。
猖狂如孫恩,也不得不接受現實。
就在他準備拋棄一些部眾,帶人乘船順江逃離時。
突然。
“轟!轟!”
“轟!轟!”
“轟!”
北府軍后方,一連五道雷鳴響起。
臨近士卒驚駭欲絕。
亦如當初在吳郡時的孫恩部眾,盡皆跪于地上,不斷磕頭大喊。
“雷公怒了!”
“雷公怒了!”
...
隨后,如瘟疫傳染般,北府軍從后至前,越來越多的人倉皇潰散。
指揮主力軍的劉牢之、何無忌等人,驚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前鋒劉裕、劉敬宣這邊好點,因不斷穿插殺敵,部隊處于賊寇軍隊腹中,將士影響較小。
但身下馬匹卻受到驚嚇,驚慌亂竄。
劉裕雙腿夾緊馬腹,一掌拍到馬肩上,同時緊握韁繩,以高超的騎術控制住馬匹。
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劉敬宣,見他已摔落馬背,正被圍攻。
劉裕策馬揚刀,砍殺幾名賊寇后,來到他身邊,伸手一撈,將其提上馬背,沖出包圍圈。
北府軍忽然潰散,著實驚住了孫恩、徐道覆等人。
這轉折來的太突然。
“雷公助我!雷公助我也!哈哈哈哈!”
孫恩張狂大笑。
此前因雷鳴兵敗時,他有多恨,現在就有多愛。
徐道覆耳邊還回蕩著轟鳴,也不禁喃喃道:“天意,天意啊!”
雷公早不怒,晚不怒,正在兩軍交戰之際,于北府軍背后發作。
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只是他有些疑惑,為什么與他們在吳郡的遭遇,如此相似?
孫恩笑過后,臉上一狠,無需徐道覆提醒,他就立刻喝令全軍追擊,痛打落水狗。
賊寇高歌猛進,潰散的北府軍就慘了。
軍陣被沖散,士氣全無,又被追殺,都似無頭蒼蠅一般,在倉皇逃竄。
劉牢之等高層將領的號令,根本無法傳遞,也無人聽從。
無奈他們也只能隨大流,逃離戰場。
北府軍,大敗!
半日后。
等謝琰帶兵趕至,孫恩部眾居然斬殺上萬北府兵,俘虜數千,其余的都四散逃逸而去。
面對謝琰的到來,孫恩反倒不慌了。
連最強悍的北府軍都敗了,區區幾萬流民軍,他已不放在眼中。
但,當雷鳴在他的部眾后方響起時,他懵了,徐道覆也懵了。
這與此前北府軍的遭遇,如出一轍!
說好的天意呢?
說好的雷公助我呢?
好在經過連續三次雷鳴,孫恩的信眾們有一部分已適應,很快恢復過來,倉促組織人手,抵抗謝琰軍隊。
孫恩也立即站出來,借用當初徐道覆的說詞:“雷公乃本仙師所求,爾等無須...”
哪知,他話都還沒說完,又是五道雷聲炸響,將后面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是蒯恩等人,見敵寇居然有聚攏集結的趨勢,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再次點燃了引線...
至此,孫恩寇眾再無反抗之力...
...
翌日。
京口北府軍府。
劉牢之、孫無終、劉裕、劉敬宣、何無忌、高雅之、毛德祖、劉襲等一眾北府將領,聚集在一起。
謝琰領著謝混、劉穆之、蒯恩、到彥之、檀氏兄弟、謝方明、劉宣之等人,立于另一側。
兩方人馬,涇渭分明。
謝混不動聲色,打量著劉裕和毛德祖。
一個氣吞萬里如虎。
一個孤膽英雄。
劉裕沒有留意到謝混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已全被虎背熊腰的蒯恩吸引住了。
比他還壯實的將士,真是第一次見。
只是不知膽氣如何。
毛德祖作為邊緣將領,平日根本無人在意,此時謝混的關注,立即被他察覺。
心里不免有些發毛。
這謝氏公子,為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未曾聽聞他有男風之癖啊。
“謝內史,此次多謝!”
劉牢之臉上不茍言笑,沉聲抱拳感謝謝琰。
也對,他怎么可能笑得出來。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說的就是他。
本就已被司馬元顯視為眼中釘,此次私自出兵,致使京口被賊寇攻破,回援又大敗。
這個罪責太大了。
劉牢之已經能想象得到,朝中糾彈自己的奏表,必定如雪花般,飛至尚書令司馬元顯手中。
其余北府將領,也是面色沉重。
北府軍這次,全員重責。
隨劉牢之出兵的,鎮守京口的,全部跑不掉。
好在謝琰及時帶兵趕至,擊潰敵軍,挽救下京口。
不然...
劉牢之已無法想象后果了。
“劉將軍無須客氣,此乃我等分內之事!”謝琰回敬一禮。
他看著對面一眾人愁云慘淡的模樣,劉牢之也是心事重重。
于是,一臉關切地詢問:“不知劉將軍何故如此?”
見狀,謝混立即明白,自己的影帝父親又上線了。
劉牢之摸爬滾打幾十年,又敢做那背刺之事,自然是心思深沉之輩,知道謝琰在明知故問。
只是不清楚,此人是想看笑話,還是別有所圖。
想到這里,他語氣不善反問:“謝內史莫非是想譏笑我等?”
劉敬宣、何無忌、高雅之等親信,怒目而視,他們也覺得謝琰是想看笑話。
蒯恩等人神色緊張,暗自戒備起來,若在這京口大本營起沖突,他們心里沒底。
“劉將軍誤會。”
謝琰長嘆一聲,推心置腹地說道:“劉將軍乃國之柱石,我怎敢取笑于你。昔日你我二人盡管略有嫌隙,但在這關乎國祚之事上,又算的了什么?”
“大晉需要劉將軍,京口更需要劉將軍,謝某人愿助劉將軍渡此難關。”
隨著謝琰話語落下,府中氣氛緩和下來。
對他的提議,一眾人北府將領很是意動。
這可是謝氏謝琰,又有退寇大功,只要操作得當,說不定真能免責。
劉牢之目光微閃,心中詫異的同時,又有些警惕。
他自認為與謝琰并無交情,甚至就像剛才所言,二人還有嫌隙。
此前謝琰出任徐州刺史,鎮京口時,可是被自己壓制地死死的。
無事獻殷勤,定有所圖!
但想到如今處境,劉牢之又微微一嘆,即便他知道謝琰目的不純又如何,渡過此關才是當下關鍵。
此乃陽謀,無解。
劉牢之毫不避諱眾人:“在場諸將領皆是局中人,還請謝內史直言相告,解我等燃眉之急。”
“當然,謝內史若有需要我等的地方,自當鼎力相助!”
劉牢之不打算兜圈子,現在是他有求于人,打啞謎、耍心機,只會誤了自己。
“劉將軍爽快!”
謝琰微微一笑,隨后目光自劉牢之開始,從左到右,依次掃過諸北府將領,直至最后一人,吊足了眾人胃口。
謝混忍不住心里誹謗,論裝逼,還得是自己這便宜父親。
劉牢之額頭青筋直跳,但也只能耐著性子,忍受謝混“霸凌”。
還是那句話,有求于人,就要有伏低做小的覺悟。
或者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謝琰過足了眼癮,也算報了當初任徐州刺史時,受的這些人的鳥氣。
“劉將軍及諸位將領,此次朝廷問責,無非是你們私自發兵,以及京口被破。”
說到這里,謝琰便暫時停了下來,給眾人思考時間。
片刻后,在場眾人皆相繼點頭贊同,劉牢之也認同。
雖然吳郡軍事是他在都督,私發問題其實也不大。但是,凡事都有一個但是,他敗了,這才是最關鍵的地方。
唯結果論,哪個時代都通行。
謝琰見思路達成一致,繼續道:“在謝某看來,兩個問題輕而易舉便能解決。”
“其一,謝某可表奏朝廷,言是我見賊寇兇猛,主動請劉將軍增援。”
“其二,京口城破,是我與劉將軍為殲滅敵寇,主動布下的誘敵計謀!”
這次為體現誠意,他沒在吊人胃口,一口氣說完。
聽到這番說辭,劉牢之凝神思索片刻后,撫掌大笑:“哈哈哈哈!謝內史言之有理,你我二人為正常軍事增援,又共同謀略用計殲敵,此乃通力合作典范!”
其余北府將領,亦是喜形于色。
如此一來,眾人非但無過,還有大功!
對謝琰的解決之策,劉穆之、劉宣之倒沒多大驚詫,頂多是覺得自己怎么沒想到。
畢竟官字上下兩張嘴,官官相護,才是官場經久不衰的主旋律。
浸淫官場彌久的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謝混更不用說了,這本就是兩父子共同商議的。
倒是蒯恩、到彥之、謝方明、檀氏兄弟、沈氏兄弟等一眾官場菜鳥,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也震驚于這些當官的,真是膽大包天。
如此彌天大過,居然能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謝琰撫須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眼神一瞬不瞬盯著劉牢之。
同時,心中自得:爾等粗野匹夫,被吾兒玩弄于鼓掌,還要感恩戴德,著實笑煞我也!
不一會兒,劉牢之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那不知謝內史有何要求?”
現在是他投桃李報的時候了。
“簡單,只需劉將軍及諸位將領,支持我謝氏在三吳做一件事即可!”
“何事?”
“建立南府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