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竇名望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卻是一時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勸諫。
看著不知所措、誠惶誠恐的竇名望,朱肆也覺得不該欺負老實人,語氣稍微委婉了一點:“你是否覺得朕處置不公,甚至失信?”
竇名望拱手:“末將不敢。”但語氣明顯有些不服。
朱肆冷笑道:“此人乃是晉王心腹,平日獻策,你也多有耳聞,其人私心甚重,以謀權之術言惑晉王,致使君臣離心,名望,你好生想想他以前對晉王的建言,朕可有偏頗之處?”
竇名望一時舌結,因為金維新這廝進言還真是這樣的風格,凡是以爭權奪利為先。
歷史上李定國本來是支持走建昌的,但就是金維新進獻讒言,說建昌在四川邊境一帶,乃是蜀王勢力范圍,以此極力勸說李定國走永昌,李定國也經不住勸,同意了走永昌,因此造成了大廈崩毀。
這種小人,朱肆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苦于沒有借口,現在好不容易抓住,哪能輕易放過。
朱肆見竇名望沉默良久,有些動搖,繼續說道:“其人搬弄是非也不是一天兩天,朕因顧忌晉王,故而一再容忍!”
竇名望見朱肆絲毫不退,這事也微微回過神來:“誠如陛下所言,這事牽扯晉王,還請陛下慎重。”
朱肆聽到此言,幽幽的說道:“名望是讓朕繼續忍著?”
天子如此發問,讓竇名望頓時招架不住,這個問題你怎么回答都是錯。
說忍吧,是以君讓臣,乾綱顛倒。
說不忍吧,金維新立即喪命不說,天子與晉王說不定還會生出什么隔閡。
竇名望進退兩難,頓時覺得這朝堂之爭可比戰場上兇險多了,額頭急出汗,只得按著本能說道:“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朱肆此時突然哈哈大笑。
“名望,現在你也切身感受到了權謀之術的惡毒了吧!君臣之間,同僚之間坦誠一點不好嗎?”
見到朱肆發笑,竇名望那顆懸著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原來陛下是和臣開玩笑的!”
朱肆此時似笑非笑的說道:“誰說我是在開玩笑。”
竇名望瞪大了雙眼,到了此時徹底不知所措。
朱肆此時無比誠懇的說道:“你若是以權謀之術對朕,朕便會讓你知道什么是真的的制衡之術。若是坦誠,有什么說什么。朕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對你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此乃你我二人的約定!”
竇名望聞之,再度叩首:“末將以后再也不會對陛下使心眼了!”
朱肆扶起了竇名望認真的說道:“那金維新既然喜歡搞串聯,那么你尋個機會叫咱們今天的對話一五一十說給他!”
“朕倒要看看,他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
竇名望見朱肆暫時繞過金維新,大喜過望,連忙答應,至于朱肆到底是什么用意他也難得再猜,天子不喜這些東西,他又何嘗不是。
此事既罷,關于五日后新軍將要演武,在百官之中炸開了鍋。
百官都在猜測,新軍才操練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天子到底要做什么?
李定國那份進軍曲靖的計劃,當然是絕密,能夠知曉的只有內閣那幾人,當然也僅僅是限于知曉,沒有半點的建議權。
本來這種事情按照丁繼善以往的性格,定然不會參合,每日上班打卡,標準的日子人,才不管什么滔天洪水。
但是現在這位吉祥物卻坐不住了,特意找了個理由去見雷躍龍。
如今內閣大臣都在一棟樓里住,串門到也方便。
內閣各位閣老的府邸此時依舊騰給了百姓,朱肆現在有了苗妃,也不可能與他們再參合在一塊,所以特意在皇宮外新建了一棟樓,上下三層,共十二套房子。
丁繼善嫌棄一樓就比鄰大街,來往百姓過多,多有不便,所以住在了二樓,而他樓下正好就是雷躍龍的府邸。
雷躍龍的家中的大門隨時的打開,百姓若遇到難事了,可直接進去找他。
所以丁繼善尋個沒人的時候,直刺刺的入內。
“雷閣老何在?”
里屋里傳來一聲厭煩:“不在!”
不用問,這一定是雷躍龍的夫人馬氏,雷躍龍親近百姓甘之如飴,馬夫人可厭煩的狠。
“那我就在這等等雷閣老!”
聽到此言,馬夫人頓時氣沖沖出來,一邊走,一邊罵道:“你這人怎么不聽,說了不在!有什么事情自去找該管的衙門,我家老爺是大學士,不是管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縣官!”
然后一出來看到是丁繼善,頓時就尷尬的立在了哪里。
丁繼善和善的笑了笑:“嫂夫人涵養功夫不錯,換做賤內只怕早就潑水了!”
馬夫人聽后,緩解了尷尬,立馬換上了笑臉,開始請安:“首輔大人安好!”
丁繼善搖了搖頭:“請什么安,特殊時候,這些虛禮就不提了。換做平時,只有通家之好才能如此隨意見著內眷。”
馬夫人聞言嘆了口氣,無比懷戀以前的日子,然后開始給丁繼善沏茶,口中念道:“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趕走韃子。”
“快了,快了。”
“什么快了!如此胡來,只怕離死不遠!”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雷躍龍聲如洪鐘,似乎很是憤慨!
丁繼善聞言眼睛一亮,立馬說道:“雷閣老,不如咱們去書房一敘!”
雷躍龍直接將馬夫人沏好的茶搶過來,一飲而盡。
然而他被滾燙的茶水燙的,將手中的茶杯摔碎。
嘭!
“勢如沸水!勢如沸水!”
雷躍龍狠狠不已,對自己被燙的事情似乎不以為意。
丁繼善見到雷雨龍紅腫的嘴唇,噗嗤一口,笑了出來。
“嫂夫人還是去準備點冷水吧!”
雷躍龍恨了丁繼善一眼:“這種事情還有什么可商議的?該勸諫的便去勸諫!”
丁繼善左右看了看,屋內只有馬夫人的身影,門外則有百姓穿梭,極力壓低了聲音。
“如此絕密,你我還是小聲些。”
雷躍龍冷哼了一聲,他真的想把這件事情吵得眾人皆知,好讓李定國這個冒險計劃夭折,但是丁繼善如此提醒,他恢復了理智,壓低了聲音。
“你丁首輔不是號稱萬事不沾嗎?怎么對這件事情如此上心?”
丁繼善悻悻一笑:“本以為陛下會讓你頂替我的位置,但是不知陛下是何深意,遲遲不動,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不負圣恩了?”
雷躍龍見狀繼續嘲諷道:“既然是不負圣恩,當然是要極力迎合圣上,理當贊成此事,找我做什么?”
丁繼善不以為意:“內閣的同僚我都問了,意見大體一致,這不就差你了嗎?”
雷躍龍聽后驚奇不已:“不想首輔大人竟然老而彌堅,開始領袖百官了!”
隨后雷躍龍搖頭,嘆息道:“私下我早已勸過陛下了,陛下沒有表態,但為了堵我的嘴,說是一切等到五日后演武再決定!”
丁繼善聞言若有所思:“既然是五日后決定,那么還有回旋的余地,就算陛下再同甘共苦,但是短短半個月時間,要想練出什么強軍,那是癡人說夢。一旦五日后效果不好,進軍曲靖一事便可再議!”
雷躍龍搖頭,頓足道:“你也稱得上老奸巨猾,這種事情你怎么看不透?天下與晉王都決定的事情,已無回旋的余地,之所以搞出什么演武之事,不過是為了堵百官的嘴。效果好不好,不都是晉王一句話的事情嗎?你我在兵事上難道還能爭過晉王?”
丁繼善聞言有些不相信,狐疑道:“可是我聽說,這次演武是兩隊真實操練,誰勝誰負一目了然,不像是作假。”
雷躍龍冷冷一笑:“這種事情,陛下與晉王合謀,讓下面的士卒稍微演一演就行了。”
丁繼善細細一想:“這種事情,不好演吧!”
雷躍龍瞪眼道:“若不演,陛下搞這一出做什么?難道你還真以為練了半個月的兵就能有什么效果?”
是啊!
半月之軍,那可能有什么成效,陛下做此姿態,不過是為了堵住群臣的嘴嗎?
“所以上書沒用,若是真的想要事情有所轉機,不如去勸說晉王,或者去勸說那些將軍,讓他們以國事為重,不要放水!”
丁繼善想了想,覺得雷躍龍的話有道理:“也罷!既然如此,我就豁出這張臉,找那些軍頭說說情。”
雷躍龍聽后,雷厲風行:“既然如此,那還等什么,我去找晉王,你去找馬寶、王國璽等!”
過了半響,丁繼善卻沒動半步。
雷躍龍見狀大為不解:“怎么?拉不下這張臉?覺得和那些粗鄙的武夫聊不下去?”
丁繼善嘆息道:“怎么可能!我是想著上門拜訪,總要備些禮物,但家中財物都在府邸之中!”
雷躍龍聽后大為震撼:“這種事情也要行賄?”
丁繼善撇了撇雷躍龍:“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是那些莽夫可不管你這個!”
而后丁繼善繼續吐槽道:“咱們這些內閣官員府邸都騰出去了,那些武夫卻不用,前些日子馬寶等人還假惺惺的與我們擠在皇宮住,如今陛下稍一放松,便急匆匆的回家享受嬌妻美妾了。”
雷躍龍此事不想聽這些破事。
“禮物你自己看著辦,老夫不用這些。”
說完雷躍龍背著一個籮筐出門,挨家挨戶討要一些吃食,不過幾百米的距離,竟然有了一小籮筐。
然后他就背著這些東西來到了李定國的府上,此時已經入夜。
門口兵丁認識雷躍龍,見到他背著一籮筐來,一邊進去通報,一邊將雷躍龍迎進門。
兵丁客氣的說道:“閣老背的什么東西,讓小的代勞便可!”
雷躍龍搖頭:“這是送給晉王的禮物,要是少了什么東西,可不好辦!”
聽聞是一向清廉的雷躍龍送禮,兵丁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世界,這兵丁既然能守大門,自然也是機靈的人,急忙說道:“閣老客氣了,咱們王爺一向敬重閣老,不用這些虛禮。”
雷躍龍見這人頗為會說話,也不禁笑道:“就你?能替你們王爺做主,去守你的門吧。”
這種責罵無疑是親近的語氣,兵丁聽后,向雷躍龍制禮,笑嘻嘻回去了。
看著家勢,今天雷閣老入府,一定有什么喜事。
雷躍龍上次來過這里,這么短的日子,王府也不可能改變什么,唯一讓雷躍龍覺得不同的是,這里的人很多。
來來往往都是兵丁,仿佛這里不是晉王府,而是一處軍營一般。
雷躍龍有些不解,這晉王府塞這么兵做了什么?
想了想便不禁莞爾。
雷躍龍坐了不到一會,李定國便急匆匆的趕來,嘴角還有些飯粒。
“打擾王爺用膳,雷某唐突了!”
見到李定國如此禮賢下士,雷躍龍對于李定國的觀感不由的又好了幾分,畢竟被人尊重怎么都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而原本腦中已經想好多的說辭,便不由的更加斟酌,想換成更加委婉的說法。
“飯等會再吃,倒是閣老登臨,有何要事?”
聽到李定國這個回答,雷躍龍心中不由的又拉進了不少。
晉王到底是不會說話,換做別人,高低得說,吃飯那有你見你重要之類的話。
不過也正是這種憨直,反而讓雷躍龍心生好感。
“晉王府上為何這么多兵?”
李定國聽后立馬變色,急忙想了一個說辭:“戰事緊急,府上伙食頗好,故而讓將士吃好喝好,也好上陣殺敵。”
雷躍龍見李定國變色,知道李定國顧慮,微笑道:“晉王為國為民不必如此遮掩。”
李定國見雷躍龍懂他,不由得微微感動,生起一副知己之感。
雷躍龍繼續說道:“晉王以府邸容士卒,以便騰出軍營,供給百姓居住。其實您直言上表,陛下也不會懷疑你收買人心。”
李定國聽后更為感動。
“陛下不會這么想,但百官會這么想,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本王也不得不退讓!”
雷躍龍聽完這話,剛才那絲委婉再也沒有了。
滿朝文武,多是大西軍的班底,哪里會有三人成虎,而且他李定國也不是怕三人成虎的人。
他這么說其實還是怕陛下猜忌。
想到這里,雷躍龍將那籮筐食物推到了李定國面前。
“此乃生民口糧,望晉王憐惜小民,勿再冒進!”
李定國聽后,也有些惱火,其他事情他還能容忍,但是在軍事,他是容不得半點他人染指,尤其是這些大明舊臣。
在他看來,大明亡就亡在這群腐儒空談誤國,百無一用,紙上談兵。
“此乃兵事,爾等不知!閣老還是回去處理奏疏,做好票擬。”
說完李定國竟然做出送客的姿勢。
雷躍龍見狀,火氣更重。
“大明江山在你身上挑著,要慎之又慎!明明坐等賊寇崩潰便可,為何要畫蛇添足?莫不是瞧著陛下力挽狂瀾,你心中不忿!想貪那不世之功!”
“不要忘了!你已經是晉王了!還要立什么功!”
李定國聽后,勃然大怒,指著雷躍龍鼻子罵道:“老匹夫!你說什么!”
雷躍龍惡狠狠道:“忠言逆耳,李定國你自己掂量!”
李定國見雷躍龍不留情面,也罵道:“不過是夸夸其談、紙上談兵之輩,你們若是有半分能耐,這天下也亡不了!”
雷躍龍毫不相讓:“不是你們這些賊寇為禍地方,焉能讓韃子趁虛而入!”
嘭!
李定國一拳將桌子打碎,抽出腰刀,他此生最恨的便是人家說他流寇出生,如今被人公然揭短,此時已經是怒火中燒,別人這樣說他,或許還沒什么,但是雷躍龍卻讓他當場失態。
眾將士見屋內突生變故,紛紛跑進來,一部分將李定國抱住,另一部分則將雷躍龍抱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