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色微涼。

蕭家堡。

后宅。

一間清雅閨房中。

閨房的布置，處處透著高雅，琴棋書畫分據書房的一角。垂下的珠簾微微搖曳，隔開了內外兩屋的空間。

也就在內屋。

一張繡床旁，兩個女子正劍拔弩張，仿佛剛剛發生過爭吵。

倘若白皓在此，一定能認出二女。

一身紅裳的，是蕭夢蘭。

因這是她的閨房，此時她穿著比較隨意，一根紅玉發簪鎖住如瀑的黑發，香肩半露，鵝白脖頸下兩條細紅繩掛起一抹紅肚兜，撐起了傲人的曲線。

一身碧裳的，是蕭青竹。

她還是白皓見過的模樣，并不寬大的綠裳碧裙罩體，未作妝容，亦無發簪首飾，一圈編織的花環戴在額前，顯得嬌俏如小家碧玉。

“姐，你真不在意？”

“我憑什么在意，父親明明答應了，我不該那般潦倒一生。”

“小時候，你倆關系挺好……”

“早就說過了，那是年幼懵懂，當不得真！”

“呶，這是婚書，你敢撕了它嗎？”蕭青竹輕撫腰間，一頁折疊的舊紅紙便浮在兩人中間。

蕭夢蘭豁然抬頭。

婚書，她見過一次。

想當初兩小無猜時，白皓曾偷偷拿出來，笑著在她的眼前展現過。

那時她初識字，還搶過來誦讀。

內容，有些晦澀。

如今她記不得太多，但眼前的紅紙確是白家的婚書，那一角缺失就是她當日撕壞，說要留下記號，不讓白皓稀里糊涂丟了。

“怎么在你這兒？”

蕭夢蘭下意識抬手，想把婚書拿過來。

然而，動作撲空。

蕭青竹退后兩步，拉遠了兩人間的距離，再抖了抖手中的‘紅紙’。

“白皓給我的！你不稀罕，自然有人搶嘍。”

似乎故意氣蕭夢蘭，蕭青竹狡黠笑了，伸手虛抓，桌上的紅燭脫離了蠟釬子，飛到她的左手。之后，焰苗跳動的燭火湊近另一只手：“反正你也不嫁，我就替你燒了它。”

“隨你便！”

蕭夢蘭縮回手臂，順勢拽了拽衣領，掩住了動作過急袒露的香肩，轉身走進書房。

神情，不見起伏。

蕭青竹美眸微閃，還真的點燃了紅紙婚書。

燒紙的特有氣息，擴散開來。

蕭夢蘭腳下微頓，之后又恢復如常，優雅坐在桌前，提筆臨摹一卷求來的《往生咒》。

瞧到如此神情舉止，蕭青竹銀牙暗錯，賭氣地一跺腳，扔掉未燃盡的紅紙，撂下紅燭，氣鼓鼓地跑出了這間秀雅閨房。

這邊人剛走。

蕭夢蘭左手抬起，將帶著黑灰的婚書殘紙攝來，置于眼前。

婚書基本已毀。

可在邊角處，還能看到‘白頭到老’四個字。

蕭夢蘭微微失神。

隨即，她臉上浮現欣喜，起身走向旁門。

“秋香，隨我去找父親。”

……

院內拱門旁。

一叢艷紅蘭花，花開正艷。

蕭青竹現身出來，眺望遠去的主仆倆，惡趣味地吐吐舌頭：“咯咯，給你們添點兒亂，要是白叔回來了，看姐姐怎么收場。”

說著話，她變戲法般拿出了另一頁折疊的婚書，美眸里滿是古靈精怪。

“婚書咯，要多少有多少。”

蕭青竹展開婚書，上面赫然寫著白皓和蕭夢蘭的生辰八字，最末又是一句‘永結連理，白頭到老’。

“白頭到老……”

“呵，青絲未白，情意已斷。”

……

同樣是書房。

只是這一回，是在家主蕭一方那里。

墻壁雪白，一幅幅字畫懸掛其上；書桌正對的一面，卻立著暗紅的檀木書架，架上書冊整齊擺放，書香縈繞，令人心生儒雅閑適。

蕭晗肅手立于一旁，靜靜等候回話。而蕭一方揮毫潑墨，正寫著一副草書。

前三字分別是春、池、嫣，第四字已經起筆。

“大小姐，家主正在議事，還請等待片刻。”

院外的遠處，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似乎在以此提醒。

蕭一方狼毫筆停頓，最后一字的筆劃出現了一絲瑕疵，變得不那么圓潤。

“蕭林你讓開，我有重要事告訴爹爹。”

聽聲音，便知是蕭夢蘭。

“大小姐，要不我去稟報……”蕭林繼續阻攔道。

“讓她進來！”

蕭一方繼續落筆，強行將最后一筆寫完，再拿起書桌上的一方銅印，在紙面蓋上了紅章。

這蓋上的印章非常奇特，不僅鮮紅勝血，還隱隱有靈光流轉。靈光連上了剛剛寫下的草書，閃爍一下，繼而靈光收斂消失，仿佛一張剛制成的符箓，其中蘊含著莫大威能。

擱下狼毫筆和銅印，蕭一方也不擔心墨跡沾染，開始慢慢卷動書軸，同時抬頭看向書房門外。

恰在這時。

蕭夢蘭移步跨過門檻，神情猶掛著欣喜，仿佛有喜事降臨。貼身丫鬟秋香并未跟著，多半是被蕭林攔在了院外。

“夢蘭，何事？”

蕭一方卷好了紙軸，拽過一根皮繩捆住，便擱在書桌旁。那根褐色皮繩隱有妖力波動，很可能來自某種陸地妖獸。

“爹爹，白家的婚書。”

蕭夢蘭攤開了手掌，掌心正是沒燒盡的紅紙片，它的邊緣還掛著顫巍巍的灰燼。

“嗯？”

蕭一方雙目微凝。

就連旁邊的蕭晗都詫異望來，眸中疑惑居多。為了這一頁婚書，蕭家可煞費苦心，前管家蕭得貴、兩位王供奉還因此失蹤，兇多吉少，現在卻被大小姐找來，委實出乎意料。

然而，當他們看見帶灰的碎片，神情盡皆僵住。

“夢蘭，你確定……這是白皓的婚書？從哪里得到？”蕭一方踱步走出，來到蕭夢蘭面前。

“爹爹，你看！”

蕭夢蘭指著殘損的一角。

“這是當年女兒做的記號。還有，青竹燒毀前，女兒親眼目睹，的確是一頁舊婚書。”

她信誓旦旦，將剛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出來。當然，她略去了跟蕭青竹的激烈爭吵。

“青竹怎么會……”

蕭一方神情迷惑，想不通其中的因果關鍵。

這個二女兒生性頑劣，最瞧不上白皓這種‘小白臉’，兩人平時互相瞧不上眼，又怎能說服對方，讓他心甘情愿交出了婚書？

難道婚書有假？

蕭一方皺眉抬手，蕭夢蘭掌心的紅紙碎片登時被吸攝過來，伴隨一道翠綠靈光附著表面，碎片邊緣的黑灰飛快舒展、補全，色澤也由黑轉紅。約莫十息時間，殘損的碎片竟復原了大半，顯出一頁婚書的模樣。

這婚書，并不完整。

邊角、正中部位存在著大大小小的零散細孔，如同蟲蛀一般。

但不影響內容。

蕭一方收回靈力，凝神翻看片刻，便將它放在身后的書桌，揮手示意蕭夢蘭退下。

“夢蘭，這里沒你事了。”

蕭夢蘭張口欲言。

卻被接下來的一句話堵住：“放心，婚書既然拿回來了，我自然說話算話，不再難為他。”

蕭夢蘭輕咬嘴唇，最終欠身行禮，轉身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