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對的人
- 伊北
- 3853字
- 2023-04-17 10:18:23
有人下車,地鐵空出個座位,八斗眼尖,一屁股下去占住了,又讓給燕玲。燕玲說不累,死活不坐。八斗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坐好,伸著脖子跟燕玲說話。
八斗問燕玲工作情況。燕玲簡單說了,又說自己最近參與了一套世界名著《安娜列寧娜》,那本她責編,可以送他一本。八斗看過這書,不由地講出聲:“幸福的家庭各自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念罷,兩個人眼神對視,似乎都想到一處去了,跟著都苦笑。
燕玲道:“放心,一笑心里還是有你。”
一錘定音,八斗心里有譜了。他隨即說:“我姐跟你說什么了嗎?”
有點諜戰意味了,把壓力給燕玲。
燕玲反問:“沒提,她應該說什么?”車廂晃動,燕玲身子傾斜,八斗拽住她,又讓她坐。剛巧旁邊有人下車,燕玲方才在八斗邊上坐了。“這種事,大主意還是自己拿,畢竟是兩個人過一輩子,家里人的意見,要聽,但也只是參考。”點到為止,彼此都不再談這話題。
燕玲的得體,多少反倒讓八斗為她不值。情商是有的,怎么戀愛會失敗兩回?其中有一回,還臨到結婚散了伙,跟一笑一個毛病,難道是祖傳?問題是,兩個人也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家里靠姻親攀上了親戚。
到青年路下車,出了大悅城,過馬路對面一家火鍋店等。燕玲提醒八斗,千萬別搶著付錢,八斗笑著答應了。
剛落座人就到了,是位女士。燕玲叫她老彭,年紀看上去跟燕玲不相上下,兩個人在一個編輯室待過。
要了鴛鴦鍋,又點了肉、菜。燕玲、老彭久別,話自然多,八斗偶爾插一兩句,多半是聽著,乖巧狀。一會工夫,八斗從對話中大概解析出老彭的情況,她未婚,有個哥哥,哥哥得了腫瘤,目前在北京化療,但老彭跟哥哥住在燕郊。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燕玲又問老彭的工作情況。老彭現在一家公司做童書,造的碼洋高,收入還算可觀。
燕玲問:“老板男的女的,什么來頭?”
老彭道:“男的,比咱們都小,特別能干。”
燕玲打趣:“結婚了嗎?”彭說:“沒有。”一片肉下肚,又補充,“不過沒戲。”燕玲詫異,問為什么。老彭隱晦地,“人興趣不在這兒。”燕玲愣了一秒,笑開了,對著桌對面的八斗和老彭感嘆,“你看看,難不難,女的爭,男的也爭。”老彭道:“老板倒是心寬,催著我趕緊結婚生孩子,說將來我就在那兒退休,我說我上哪找,北京什么都不缺,就缺男的。”
八斗在旁邊聽得皮緊。他是男的,且未婚,可他也救不了老彭,做不了這份慈善。轉而他又覺得自作多情,不是每個女的都跟餓狼似的。人老彭人淡如菊著呢。而且哥哥病著,她估計也有自知之明,暫時不會有男人主動進入困難模式。
最后一盤羊肉片上來。
燕玲分著往兩邊湯里送,才恍然想起:“今兒跨年,咱也沒弄點酒。”
老彭說以茶代酒,八斗跟著舉起杯子。
燕玲對老彭,說祝酒詞:“新的一年,祝你,”又改口,“祝你們,都健健康康,”一字一頓地,“然后,”再停頓,“祝你在這公司……能夠……一直干到領退休工資……”最后補充,“早點兒有一個自己的家庭……”
家庭。可望而不及的詞兒。這兩個字好像有千斤重。捆在心上,下沉,把心墜到肚子里。
隔著玻璃,商場一樓的游樂區孩子們在玩鬧。白的藍的,塑料小球的海。家長們圍著圍欄站一圈兒。一個又一個家庭。但一切跟他們仨無關。
老彭無奈笑笑,眼眶紅了。
老彭一哭,燕玲也跟被傳染了,抽了抽鼻子,眼淚快下來了。八斗在旁,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他終于明白了,眼前的這兩位,都是渴望感情,渴望家庭的,可在當下的北京,在這個殘酷的婚姻市場里,她們真的沒什么優勢,屬于弱勢群體了。
愛一個人是需要成本的。
別說男人,就是把男人女人包括進去,又有幾個人愿意做賠本買賣呢。
終于,八斗還是把紙巾遞過去。燕玲反倒破涕,對著老彭道:“瞧瞧咱成啥樣了,要被弟弟笑話。”
八斗連忙說不存在,都是窮苦人,站起來一般高躺下去一般長,誰笑話誰。
老彭硬著脖子:“笑話又怎樣,北京就是這樣,自由。只要不違法,隨便,你死你活都沒人管……”聲音更低,“沒人在乎……”燕玲又勸。老彭再舉杯,總結:“三十四歲,一無所成,一無所有,”悲到深出,笑反倒泛起來,是自嘲式的,“很好!”
“很好!”燕玲也說。
……
“很好!”吳屈夢說完最后一句話,掛斷電話。路子都聯系好了,她要辦培訓班,從老家招生,帶孩子們暢玩冰雪季。內容包括:參觀北京景點、聽講座、參觀博物館、滑雪,等等。
三元得到消息,秒懂:老吳這是要開始拼事業了。
是啊!嫁到老李家,除了謀了一份餓不死的閑差,她吳屈夢的事業,始終沒能支棱起來。
吳屈夢是不甘心、不死心的。
過去她多拼、多上進啊!如今孩子上幼兒園了,她也好歹能解放出來,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忙忙正事。
三元有點羨慕屈夢,在她看來,老吳是先付出,后得到,生兒子有功,李家自然愿意把資源往她身上堆。
她呢,生了默默,公婆給什么了?除了喂點好話,人實在沒把這大孫子當回事兒。默默送回老家這陣兒,婆婆來了幾次電話,就差沒明說——你趕緊把孩子接走吧——一會兒腰疼一會兒腿腫。只顧自己。
三元現在瞧得明白兒的,人窮,就很難大度。看看人屈夢,別墅住著,富貴日子過著。現在辦班,硬件以及一部分軟件也都由婆家提供。公婆指路,大姑子陪著跑,搞定了高校的教室,連帶還搞定了部分名流來客串講座。小地方的孩子家長好糊弄。給他們見幾個名人,那這趟就沒白來。不過,課程制作等一系列軟件,需要屈夢自己整。于是屈夢第一時間想到了閨蜜們。
燕玲立刻兩肋插刀了,隨叫隨到。
三元太忙,但她不失時機把八斗推了出去。
她對八斗說:“聽夢姐的,她讓你干嗎,你干嗎。”
八斗給面子,迅速聯系吳屈夢,迅速到位。
當然,不出所料,第一次在工業大學的碰頭會,騏姑娘也在。八斗覺得尷尬,倒不是因為他跟騏姑娘有什么,而是畢竟燕玲在列。他怕燕玲誤會,以為他腳踩倆船,話再傳到一笑那兒,問題就大了。不過以他對燕玲的了解,人還真不至于這么多嘴多舌。
小會開完,屈夢對大家表示感謝,又對八斗:“小龔,”她喜歡在姓氏前頭加“小”稱呼人,“你得開一門課。”
八斗假作失色,謙虛著。
李騏問小龔教啥。
屈夢笑瞇瞇地:“寫作課呀,小龔發表過不少東西,是作家。”
八斗慌忙糾正:“‘者’,作‘者’。沒到‘家’。”
燕玲和李騏有些吃驚。不消說,肯定是老姐三元跟屈夢分享的信息,雖然都是事實,但龔八斗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他讀研的時候寫過不少,發表在報紙雜志上,多半是為了賺稿費貼補生活。因此,好多篇章有些矯情做作,迎合市場口味。錢拿到之后,八斗就不大想認這些“孩子”。李騏感興趣,追問有沒有筆名。燕玲也湊趣問。
八斗被逼得無法,只好把筆名“一村”供了出來。
三個女人哈哈大笑。
燕玲道:“這個名字好,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李騏的逼迫下,八斗只好從網上搜出他在《讀者》雜志發表的那篇關于上班的散文。
直到散會,屈夢帶走燕玲,讓八斗和李騏去學校唯一的大飯店吃飯,李騏還當著八斗的面兒,把這篇弘文讀出來:“上班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它多少有些像舊式婚姻,明明談不上喜歡,但還是得長相廝守……”
李騏笑得咯咯地:“你咋這么會寫呢。”承蒙夸獎,龔八斗反倒不好意思,說自己不過亂寫。
李騏道:“這頓得我請。”龔八斗趕忙禁止,說吃飯,哪有女士付錢的。李騏呦呵道:“你還挺封建,女人就不能請男人吃飯了?我最佩服你們這種人,心里想的,能寫下來,我心里想了好多,就是倒不出來。”
八斗說多練習就行。
李騏伸手捉住辮子,往后面一甩:“我有三本日記。”
八斗略吃驚,但面上沒露出來,繼續吃板栗燒雞。
李騏補充:“現在不寫了。”
“那你可得好好保存。”
李騏立刻道:“帶鎖的那種。”
此話一出,龔八斗竟然感覺李騏有點可愛了,她是高中女生嗎?還是那種十幾年前的高中女生,寫日記,還帶鎖,還相信有了鎖別人就看不到。八斗故意認真地:“鎖也不保險,別被偷了。”李騏笑道:“偷了也沒用。”八斗不懂她意思。李騏揭秘:“是用摩斯密碼寫的。”
哎呦天呢!人才。
八斗忍不住要給李騏鼓掌:“你該去演《風聲》。”
李騏當真了,頓時來勁:“都說我長得有點像某個女明星。”
八斗當即認可,似是而非,就當是。好聽的話不上稅。
李騏滿面自得。
飯后,八斗搶著結賬,李騏堅決不許,但八斗好說歹說,終于用團購結了。兩個人在校園里轉悠。八斗又幫李騏拍了不少“美照”。末了,李騏說:“今兒吃了你用了你,都不好意思找你幫忙了。”
八斗說:“能幫忙是我的榮幸。”
“不是我,是我爸。”
“叔叔怎么了?”
“閑下來了,就容易胡思亂想,”兩個人走到校門口了,“最近老是回憶他光榮的大半生,可歌可泣,他想寫寫,但自己又寫不了。”
“找人幫忙?”八斗脫口而出。
李騏糾正:“他口述,你整理,怎么樣?”
幫人整理回憶錄,不能算個好差事。但好在八斗喜歡跟老人接觸,也不好駁李騏和屈夢的面子,他笑著說:“這個事情很有意義。”
“是嗎?”
“當然。”
口頭答應。很快,吳屈夢就來電話,敲定。三元得知,把八斗狠狠夸了一頓。她覺得這叫“上道”。她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弟弟手里,嘴上不忘上課:“這是個機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家老頭手里抓著多少人脈多少資源,隨便放點你也行了。貴人,太重要了。”
八斗道:“不想那么多,我是覺得,能幫就幫。”
三元說:“這就是你的長輩緣,你姐夫就欠缺在這兒,他就以為自己會寫兩個代碼就能咋著,沒有貴人提拔,你就是寫到死,也就仨瓜兩棗!干不下去都!”
八斗好奇,說姐夫不寫代碼了嗎。他還不知道斯理辭職的事。確切地說,是被辭退了——屬于遭公司優化的員工。王斯理一怒之下,改弦更張,另辟戰場。三元讓他別不信邪,斯理卻壓根兒聽不進去。弟弟問到面兒上,龔三元也懶得再包庇丈夫:“不寫了,干銷售了,還不如寫代碼呢。”八斗又問姐夫現在賣什么。三元說是商用復印打印設備,還讓八斗留意,如果有業務線索,隨時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