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從巡城軍的大營出來，徑直地回了汴京府衙。

到達府衙的時候，天色已晚，李修卻見到汴京府尹秦茂才親自在大門口四處張望著。

“秦大人，發生什么事了？”李修上前詢問道。

秦茂才一見是李修，理了理官服，笑著說道：“這不是在等咱們的李捕頭嘛。”

“那倒是讓大人久等了，剛剛去了一趟巡城軍營。”李修拱手說道。

“無礙，無礙。”秦茂才大方擺手，呵呵笑道：“只是小等了一個時辰而已。”

李修注意到這秦府尹臉上雖然笑著，但那眼里卻是絲毫沒有笑意。

還特意強調等了一個時辰……這很明顯是等得心中滿是怒火，卻不好發作的樣子。

“那秦大人找卑職有什么事？”李修問道。

“不急，進去說。”

秦茂才走進了府衙，李修不知他賣得什么藥，便跟在他的身后。

進了府衙，李修便看見府堂前的空地上，跪了整整齊齊一排人，是他的同僚捕頭們。

他們現在個個身體顫抖，見到秦茂才和李修，立馬彎腰磕頭，額頭砰砰地磕在地磚上。

“白天的事情，本官已經聽說了。”秦茂才斜視著那些頭如搗蒜的捕頭們，一揮衣袖，雙手背在身后，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怒斥道：

“本官如此相信你們，你們平日里竟然欺上瞞下，收受賄賂，弄得民沸人怨，本官真是看錯你們了！”

捕頭們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磕頭。

“若不是李捕頭為人清廉，不屑與你們這幫人同流合污，本官恐怕到現在都被你們這幫混賬蒙在鼓里。”秦茂才說著說著，捂著心口，面容悲戚。

“還有那個龐宇！若不是因為他想要冒領功勞被巡城軍帶走，本官定要親自打他個五十大板……”

李修在一旁冷眼看著秦茂才表演。

一番話秦茂才說得擲地有聲，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直被下面信任的人蒙騙，極為痛心疾首。

但李修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被抓走的龐宇正是靠著不停地給秦茂才送銀子，才當上的總捕。

這兩個人，哪一個都不干凈。

“來人！都送到地牢里去，聽候審問！”

秦茂才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瞥見李修看上去不是很在乎他的話，便招招手讓小捕快們把捕頭都押送進府衙地牢里。

“秦大人，這樣的話，他們還在負責的那些工作可就沒人做了。”李修說道：“大人不會想讓我一個人去做吧？”

“這都是小事，總能慢慢做完的。”秦茂才哈哈一笑，瞇起眼睛，“如果李捕頭擔心人手不夠，不還是有那些捕快嘛，本官相信李捕頭一定了解哪些捕快手腳勤快。”

秦茂才大手一揮，“李捕頭只管說，本官給他們升職來助李捕頭辦事。”

“哦？那我……”李修已經理解了這秦茂才的暗示。

秦茂才點點頭：“李捕頭當然還是李捕頭，只是這個捕字嘛，前面要加個‘總’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忽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秦茂才覺得自己已經自降身份到這種份上，你現在個小捕頭還不快感恩戴德？

若非家主給了命令要求他好生收攏李修，他秦茂才堂堂一個汴京府府尹怎么會去討好一個捕頭。

縱使這個李修有點本事，但怎么可能斗得過深深扎根于軍部的秦家呢。

不過現在看來，這李修還是有點眼力見，沒有給他秦茂才添堵。

“多謝府尹大人的好意。”李修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沒了任何笑意，“我已經決定不做捕頭了。”

秦茂才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面子受了損，心中有怒氣，不過他也沒有立馬翻臉：

“本官知道，李修你打算參加今年的武科舉。”

“雖說武科舉看實力，但若是沒有門道，哪怕成了武狀元，這入了軍伍后也難免要從低級的軍官做起。”

“不過，本官愛才心切，不愿你這顆明珠蒙塵，可以幫你向秦家舉薦一二。”

秦茂才單手別在腰后，頭微微揚起，一副想用鼻孔看人的樣子。

李修這才明白這秦茂才的用意。

懲罰那些貪污的捕頭，許諾李修總捕的位置，都是在討好他罷了。

這些他接不接受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參加武科舉后選擇跟的人。

是選擇平陽王當年的舊部，還是新晉軍伍世家秦家。

就憑這兩天他做的事情，長街上救公主，廢房區斬燕賊，百姓前指貪官。

這些已經讓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其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廢房區斬燕賊。

李修展露了部分的實力給公主的女官看，本意是想讓公主放心，讓她覺得自己沒有看走眼。

但沒想到秦家更快。

在得知了他要參加武科舉后，秦家就馬不停蹄地讓秦茂才前來拉攏他。

不過，李修有自己的想法。

“不必了，大人。”

李修搖頭拒絕了秦茂才的‘好意’。

這句話讓秦茂才臉上偽裝出來的笑意徹底消失，眼神漸漸陰鶩了起來：

“年輕人有傲氣不是件壞事，但要是有眼不識泰山那就是腦袋有問題了，貧苦賤民不找棵大樹怎么能出頭？”

話沒談攏，秦茂才也直接撕破了臉皮。

“大人似乎誤會了。”李修撓著頭說道：“我去軍伍并沒有多少遠大理想。”

秦茂才皺眉。

“我只是不想待在一個畜生手下做事罷了。”李修抬眉，露出不屑的表情，“尤其是那個畜生得知了自己是秦家私生子后，就拋棄了養父養母。”

“你，你竟敢污蔑本官！”秦茂才被戳到了痛處，漲紅了臉，手指著李修，“來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給我……”

“大人真想鬧得這件事人人皆知？”李修問道。

“你，你……”秦茂才咬牙切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初他為了把這件事掩蓋下去，花了不知多少銀子，陪了多少笑臉，才讓這件事沒有傳出去。

如果讓人知道他秦茂才是被一對挑大糞的父母養大的，他早就被當做了官場上的笑柄，哪里還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

但是，這個家伙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當初那對挑大糞的早已死了十幾年，知道這些事的知情者也不會到處亂說，這個死賤民是怎么知道的？

秦茂才恨得牙癢癢，卻不能拿他如何。

“那么告辭，大人。”李修出了口惡氣，燦爛地一笑，隨即轉身離開，留下無能狂怒的秦茂才呆在原地。

“你會后悔的！”

無視了府尹的怒吼，李修出了府衙大門。

街上已經沒了人氣，冷清得只有野貓野狗。

沐著銀白的月光，他沿著大道走到河邊，過了小橋，拐進小巷中，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扒開籬門，李修走進，目光落到院子的地上，眼神一凝。

地面上的土有被掃過痕跡，有人來過！

李修看了眼土房子，透過紙窗見到房間內黑漆漆。

他握住了長刀，走到木門前，輕輕推開。

推開的一瞬，房間內的油燈點燃了。

他睡的土床前擺上了花紋繁復的屏風，幾名白紗蒙面女官身著白裙，站在屏風前。

“等你許久了，李修。”為首的女官說道。

這情況一看就是公主來了。

“草民見過公主。”李修不急不慌，表現得寵辱不驚，單膝跪在地上。

“草民？你不是捕頭嗎？”安樂公主清冷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帶著點疑惑。

“已經從府衙那里退職了。”李修說道：“畢竟再過十幾日便是武科舉了。”

“嗯。”趙懷雪點點頭，然后她贊賞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出名了，讓百姓大笑貪吏更是傳遍汴京，李修這個名字甚至都傳到了宮中。”

為首的女官易湘云心想，這還是您讓我們在宮中刻意傳播的，說是為了提高李修的名望。

不過想到李修那可怕的實力，公主如此重視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李修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是笑笑。

之前的人生推演中，李修都是成了武狀元后，才懲治了那幾個人。

那時候百姓都沒什么反應，但沒想到這次稍微提前了一些，只是為了抒發胸中郁氣，竟然有了這么大的反響。

趙懷雪坐在他平日睡的黃土砌成的土床上，手摸著洗得發白的被褥，心中有些心疼。

明明過得這么清苦，卻仍然十分清廉，他轄區的坊中百姓皆是對他的贊美之詞。

李將軍果然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好人。

她沒有看錯。

一想到這里，腦海中不由浮現李將軍被解職后，在宮門前那回頭一瞥。

傷心至極，也失望至極。

趙懷雪不免又是一陣揪心。

“還有你殺燕賊的事情，本宮也已經知道了。”趙懷雪壓下心中的酸楚，說道：“李捕頭年紀輕輕便已經能用刀氣，不知師從哪位大師？”

她身邊的女官都是師承有著百年歷史的江湖門派玉女宮。

當今的宮主一手劍氣更是用得出神入化，據宮主所說，她也是苦修了幾十年才有了這番成就。

而李修不過及冠一年左右，便已經有了能瞬間斬殺八人的刀氣，這是天賦何等恐怖的天賦。

背后師承恐怕也不同凡響。

“只是小時候遇到了一個云游道人，他說我天賦異稟，便教了我幾年，說沒有可以教我的便走了。”

李修隨便編了一些瞎話，云游道人總好過說自己【我天生神力啊！】

“原來是這樣。”

聽完趙懷雪倒是覺得沒什么，反而覺得這是應該的。

算那云游道人識人，能看出李將軍的過人之處。

“不知……公主屈尊來到寒舍有什么事情吩咐？”李修問道。

這么久了，公主都沒有說明來意。

趙懷雪在屏風后，兩根食指絞在一起，心中有些緊張。

小說雜談里都說英雄們都是快意恩仇，或是保家衛國之類的大事，兒女情長都是放在第二位的。

她想李將軍定然也是如此。

而且他如今還沒有成為日后神勇無敵的將軍。

還只是捕頭的他救了公主唯一所求，不是榮華富貴，也不是高官厚祿，而是想加入軍伍，為國而戰。

趙懷雪心想要是自己說些小女兒態的話怕是沒法吸引他。

于是，她挺直了細腰，凜然說道：“本宮知道憑李修你的實力，在軍伍中定然大有作為，所以本宮這次親自前來，是希望你能助我。”

她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

畢竟一個女人當皇帝這件事還是太過驚世駭俗，她也不敢保證李修會不會因此感到厭惡。

“公主貴為皇族，草民又有什么能幫得上的呢？”李修明知故問道。

“李修，你可知道那些燕賊是聽了誰命令來殺我的？”趙懷雪反問道。

“不知。”李修搖搖頭。

“是本宮的那幾個好哥哥里的一個。”趙懷雪感到心寒，“楊康的審問已經有了結果，那燕賊首領只說是某位皇子通過戶部尚書的吳大人所托。”

“這……”皇族的事情，李修無法多言。

“本宮的好哥哥想殺了他的妹妹，本宮只好自保。”趙懷雪起身走出屏風，“你身份干凈，實力強大，品德又好，前途無量是本宮最好的人選。”

“公……公主？”女官見到公主走出屏風，極為驚訝。

公主何時自己主動走出來，給其他男人看過？

李修低頭盯著地面，還在思考著公主說的審問結果，聽到女官的驚呼聲，抬起頭發現公主已經在自己面前。

就這樣，兩人視線第一次相交，都不由得內心震撼。

李修感慨公主果真不似人間的胭脂俗粉，就如一輪明月，潔白無暇。

身材修長，雙手端在腹前，氣質清冷卻又不失貴氣。

長發如瀑垂在身后，只有幾支簡單的玉簪插在發中，更添了幾分清美。

而趙懷雪則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氣息。

因為眼前的年輕的李將軍令人眼前一亮，以前見到的他久經戰場，彰顯成熟氣質。

但現在的他英姿勃發，神采四溢，讓人挪不開眼睛。

無論是哪一種，只要是他，趙懷雪就喜歡得不行。

所以令人沒想到的是，公主走到李修身前，手拎白裙，慢慢蹲下身。

李修注視著她，兩人視線逐漸齊平，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

而公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出白凈修長的雙手，輕輕地捧住了李修的臉。

“幫我。”她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