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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陌生人,無論你是誰,打開它定有驚喜

《咕咕云谷》

安東尼·戴奧真尼斯

第A頁

戴奧真尼斯手抄本大小30cm×22cm。蟲蛀霉變嚴重。現存24頁,標注為A至Ω,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字跡工整,左斜。澤諾·尼尼斯從2020年開始翻譯。

……為了等待一雙關注的眼睛,這些木板在箱子里隱忍了多久?親愛的侄女,我知道你看后一定會懷疑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的真實性,所以我必須保證一字未漏。也許以前,人類就是像野獸一樣在地球上行走,而飛鳥之城則在人類和神仙之間的天空懸浮。再或者,和所有的瘋子一樣,那個牧羊人自以為是,在他看來那就是真的。總之,咱們還是先看看他的故事再判斷他是不是有病吧。

湖口碼頭公共圖書館

——

2020年2月20日 下午4:30

澤諾

大雪紛飛,他陪同5名5年級的學生去公共圖書館。他80多歲不到90,穿帆布外衣、搭扣靴子,領帶上印著穿滑冰鞋的企鵝圖案。一整天,他都美滋滋的。此時此刻,2月,周四下午4:30,看著孩子們沖在前面跑過人行橫道——亞力克斯·赫斯戴著驢頭紙帽,蕾切爾·威爾森拿著一支塑料手電筒,納塔利·赫爾南德斯拉著一個便攜式音箱——他簡直有些喜不自禁了。

經過警察局、公園管理處和伊甸園之門房地產公司,他們走到了位于“湖畔街”和“公園路”交匯處的湖口碼頭公共圖書館。這是一座高兩層,帶有三角形山墻的維多利亞式建筑。一戰后這座華而不實的房子被捐贈出來。現在它的煙囪東倒西歪、排水管搖搖欲墜,4扇前窗中有3扇貼著擋風的膠帶。路旁的杜松托著厚厚的積雪,拐角處被畫成貓頭鷹的還書箱也頂著好幾英寸的白雪。

孩子們躍過臺階直接跳到門口,兒童部的管理員謝里夫和他們擊掌慶祝,然后走下去接澤諾上樓。他的耳朵里塞著淺綠色的耳機,胳膊上沾著做手工用的亮粉,T恤上印著:我喜歡大書 我不會說謊

一走進圖書館,澤諾便摘下眼鏡擦鏡片上的水霧。前臺的正面貼著心形的紙質說明,后面的墻上有一個箭頭,上面寫著:咨詢臺。

電腦桌上的3臺監視器閃動著一模一樣的屏保圖案。散熱器的水從天花板上滲出來,一滴一滴地落進放在有聲讀物書架和兩把破扶手椅之間7加侖大的垃圾桶里。

噗鈴。噗啦。噗鈴。

孩子們一窩蜂地奔向樓上的兒童區,把雪水濺得到處都是。澤諾和謝里夫聽著孩子們在樓梯上跺腳然后安靜,相視而笑。

“哇噢!”這是奧利維婭·奧特的聲音。

“哎喲喂。”這是克里斯托弗·迪伊的聲音。

孩子們都上去之后,謝里夫挽起澤諾的胳膊。通往二層的入口被擋住了。澤諾把木板墻噴成金黃色,正中開了一個小拱門,門上方寫著:

5年級的小家伙兒們靠在木板上望著澤諾,落在他們外衣和書包上的雪花一點點地融化。澤諾走走停停,氣喘吁吁。

“你們還認識這些字嗎?”

“當然。”蕾切爾說。

“切。”克里斯托弗不屑地哼著。

納塔利踮起腳尖,伸出一根手指,逐個點著那些字念道:“陌生人,無論你是誰,打開它定有驚喜。

“我的天哪,”亞力克斯用胳膊夾著自己的驢頭帽子說,“難道我們要走進書里去。”

謝里夫關上樓梯間的燈,孩子們聚攏到小門前“出口”指示牌的紅色光暈里。“準備好了嗎?”澤諾大聲問。在門另一邊的館長瑪麗安喊道:“好了。”

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穿過小拱門,進入兒童區。以前書架、桌子和沙包把這里擠得滿滿當當的,現在它們全被挪到了墻邊,取而代之的是30把折疊椅子。房梁上垂下硬紙板做成的云朵,閃著彩色的亮光在椅子上空飄。椅子前方有一個小舞臺,舞臺的背景墻上糊著一整塊帆布,瑪麗安在上面畫了一座云城。

金光閃閃的塔林、星羅棋布的小窗、迎風招展的三角旗、盤旋而上的塔尖和密密麻麻的飛鳥——小褐腰鹀,大銀鷹,拖著長長的翹尾巴的、長著尖尖的彎嘴巴的、所有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鳥都在這里撲棱棱地飛。瑪麗安關掉頂燈,在唯一一盞舞臺燈的照耀下,云朵熠熠生輝,羽毛流光閃爍,高塔里似乎燈火搖曳。

“這是——”奧利維婭說。

“我從來沒——”克里斯托弗說。

“咕咕云谷。”蕾切爾輕聲說。

納塔利丟掉手里的音箱,亞力克斯躥上舞臺,瑪麗安喊著:“小心點,顏料還沒干透。”

澤諾在第一排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記憶就這樣隨著眼皮抖落下來:爸爸在雪堆里摔了一個屁蹲兒;圖書管理員拉開裝著目錄的抽屜;戰俘集中營里的一個人在地上劃拉著希臘字母。

謝里夫用三個書架分割出一個后臺,在那里堆滿道具和服裝。他把孩子們帶過去。奧利維婭挑了一個乳膠帽子戴在頭上,看起來像個禿子。克里斯托弗拉著一個畫成大理石棺材樣的微波爐盒子走到舞臺中央。亞力克斯伸著胳膊撫摸畫上的尖塔。納塔利從書包里拿出電腦。

瑪麗安的電話嗡嗡響。“比薩好了。”她對著澤諾的好耳朵說,“我去取。速去速歸。”

“尼尼斯先生,”蕾切爾拍拍澤諾的肩膀。她的頭上編著幾根紅色的麻花辮,肩頭被雪水打濕了一片,她忽閃著又大又亮的眼睛說,“這是你做的?為我們做的?”

西摩

街區的另一邊停著一輛龐蒂亞克Grand AM,蓋著3英寸厚的雪。一名灰眼睛的17歲少年抱著背包在車里睡著了。他叫西摩·斯圖爾曼。背包深綠色,是杰斯伯的超大款,里面裝著兩個高壓鍋。每個鍋配有油氈釘、滾珠、點火器和19盎司被稱作B成分的高能炸藥,以及兩根在鍋蓋處和手機的電路板相連的電線。

睡夢中,西摩在樹蔭下朝一片白色的帳篷走去。但是他每邁出一步,腳下的路就拐個彎,帳篷就遠一點,快被逼瘋的時候他驚醒了。

儀表盤顯示現在是下午4:42。睡了多久?15分鐘。最多20分鐘。愚蠢。太不小心了。他已經在車里待了4個多小時,雙腳麻木。還有,他必須上個廁所。

他用袖子擦了擦前擋風玻璃上的霧氣,然后壯著膽子撥了一下雨刷器刮掉外面的積雪。圖書館外面一輛車也沒有。人行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停車場西邊的碎石路上只有一輛車,是館長瑪麗安開的斯巴魯,也披著雪斗篷。

4:43。

天黑前達到6英寸,”廣播里說,“入夜后達到12至14英寸。”

吸、4秒,停、4秒,呼、4秒。想想熟悉的事情。貓頭鷹有三層眼皮,它們的眼珠不是球狀的而是筒狀的。一組貓頭鷹被稱為國會。

他只需要若無其事地走進去,把書包藏在圖書館的東南角、盡可能靠近伊甸園之門房地產公司的地方,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就行了。向北開。等到圖書館6點關門以后再撥通號碼。讓鈴聲響5下。

砰!

易如反掌。

4:51,一個穿著櫻桃紅色皮大衣的身影從圖書館走出來,她戴上帽子,開始鏟門前的雪。是瑪麗安。

西摩關掉車里的收音機,向下縮了縮身子,想起七八歲時的一件事:在成人非虛構類文學作品區,大概是598的位置吧,瑪麗安從高高的書架上抽出一本《貓頭鷹田間指南》;她臉上的雀斑能揚起一場沙塵暴,身上散發著肉桂口香糖的味道;她在他旁邊帶輪子的小凳子上坐下,一頁一頁地翻著書讓他看:貓頭鷹站在洞口、貓頭鷹坐在枝頭、貓頭鷹在田間飛翔。

他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主教”怎么說來著?真正的勇士,不會感到內疚、恐懼和悔恨。真正的勇士是超越人類的

瑪麗安在無障礙通道上揮舞著雪鏟撒鹽。她順著“公園路”走了,消失在大雪中。

4:54。

一下午,西摩都在等圖書館人去樓空的時刻,現在終于等到了。他拉開書包的拉鎖,打開和高壓鍋連在一起的手機電源,摘掉靶場用的耳罩,然后重新拉好拉鎖。防風服的右口袋里裝著在叔公的工具房里發現的伯萊塔92式半自動手槍。左口袋里還有一部手機,背面寫著3個電話號碼。

若無其事地走進去,藏書包,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向北開。等圖書館關門。撥通最上面的2個號碼。讓鈴聲響5下。砰!

4:55。

一輛鏟雪車從十字路口開過去,車燈晃眼,噪音刺耳。一輛灰色的小卡車開過去,車門上寫著“王牌建筑”。圖書館一層的玻璃上“開放”的燈箱還亮著。瑪麗安可能正忙著。她應該很快就離開。

走。下車。

4:56。

晶瑩的雪花啪嗒啪嗒地落在前擋玻璃上,但是他聽不到,那些聲音好像直接鉆進了他的牙根里。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貓頭鷹有三層眼皮,它們的眼珠不是球狀的而是筒狀的。一組貓頭鷹被稱為國會。

他把耳罩扣在耳朵上。戴上帽子。一只手握住門把兒。

4:57。

真正的勇士是超越人類的。

他從車里走出來。

澤諾

克里斯托弗先圍著舞臺擺放好泡沫墓碑,又看看微波爐盒子做的石棺,把寫有碑文的一面轉向觀眾席:司焰:生前做過80年男人、1年驢子、1年海鱸魚、1年烏鴉。蕾切爾撿起自己的塑料手電筒。奧利維婭把花環套在橡膠頭套上,從書架后面走出來,亞力克斯看見了哈哈大笑。

澤諾拍了一下手:“我們要把彩排當成真正的演出,知道嗎?明天晚上,你的祖母可能在觀眾席里打個噴嚏,別人家的孩子可能會哭,或者你們誰忘詞了,但是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要把故事講完,對不對?”

“對的。尼尼斯先生。”

“各就各位吧。好了。納塔利,音樂。”

納塔利按了一下電腦,音箱里傳出幽靈般的風琴聲、門板扇動、烏鴉聒噪、貓頭鷹哀號。克里斯托弗在舞臺前方展開一塊白綢布,他和納塔利分別拽住一角,跪在舞臺兩邊上下抖動。

蕾切爾穿著雨靴大步走到舞臺正中。“這個晚上,提爾王國的小島上霧氣彌漫。”她低頭看了一眼臺詞,抬起頭繼續說,“作家安東尼·戴奧真尼斯正準備離開檔案館。瞧,他來了,疲憊不堪而且憂心忡忡。病入膏肓的侄女令他愁眉不展。不過,還是讓我把在墓地里發現的奇怪的東西拿給他看看吧。”綢布上下翻騰,風琴聲驟起,蕾切爾晃動手電,奧利維婭走進光柱里。

西摩

雪花落在睫毛上,他眨眨眼。肩膀上背著書包像扛著一塊石頭,不,是一塊陸地。還書箱上貓頭鷹的眼睛在他經過的時候好像動了。

他戴著帽子和耳套邁上圖書館的花崗巖臺階,一共5級。大門的玻璃里面貼著兒童手寫的廣告:

明天

僅此一晚

咕咕云谷

沒人在前臺。沒人在下棋。沒人在電腦桌。沒人在翻雜志。大雪把所有人都趕走了。

前臺后面的箭頭上寫著“咨詢臺”。時鐘顯示現在是5點過5分。3臺監視器屏保上的漩渦鉆進深淵。

他走到東南角,在語種和語言學的架子中間跪下,從最下面一層抽出《便捷英語》《501個英語動詞》和《荷蘭語入門》,然后把書包塞進落滿灰塵的架子后面,再重新把書擺好。

他站起來的時候,一片紫色突然從天而降。心臟撞擊耳膜、雙腿打顫、尿急、兩腳發飄,整條過道里都是他抖落的雪片。不過,總算完成了。

現在,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回非小說類文學作品區的路好像全是在爬坡,鞋里灌鉛,肌肉不聽使喚,眼前的書名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失傳的語種》《單詞王國》《7步培養雙語兒童》;勉強走過社科區、宗教區和字典區;馬上就到門口的時候,他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

不要。不要停。不要轉身。

但他還是停下來,轉過身。一個瘦高、戴綠色耳機的人站在前臺外面。他的眉毛極黑極密,眼睛炯炯有神,T恤上印著“我喜歡大……”,其他字被他抱在胸前的西摩的書包擋住了。

那個人說什么了,耳鳴讓他的話聽起來好像在千里之外。西摩的心臟像一張被抖來抖去的紙。書包不可能在這兒。它應該在東南角最靠近伊甸園之門房地產公司沒人知道的地方。

濃眉人低頭看了一眼半敞開的書包,抬起頭的時候眉頭緊蹙。

西摩的眼前冒出一千個小黑點,耳朵里嗡嗡地響。他把右手插進防風服的右兜里,伸出手指扣住手槍的扳機。

澤諾

蕾切爾裝出一副拼盡全力的樣子抬起石棺蓋,奧利維婭從硬紙板墓穴里取出一個捆著紗線的小箱子。

蕾切爾說:“一個箱子?”

“上面有字。”

“是什么?”

“陌生人,無論你是誰,打開它定有驚喜。”

“戴奧真尼斯大師,”蕾切爾說,“想想這只墳墓里的箱子幸存了多少年吧。它熬過了好幾百年!地震、洪水、大火,生生死死好幾代!現在,它,就在你的手上!”

負責抖動綢布的克里斯托弗和納塔利雖然胳膊酸痛,但一直沒停。琴聲繞梁、雪打窗欞,地下室的鍋爐像擱淺的鯨魚似的嗚嗚呻吟。蕾切爾看了看奧利維婭,奧利維婭解開紗線,從里面拿出一本年代久遠的百科全書,那是謝里夫在地下室找到以后噴成金黃色的。

“是本書。”

她裝模作樣地吹掉封面上的土。坐在第一排的澤諾笑了笑。

“這本書能不能解釋,”蕾切爾說,“一個人怎么能80年是人、1年是驢、1年是海鱸魚、3年是烏鴉呢?”

“咱們看看吧。”奧利維婭翻開書,把它放在背景布前的講臺上。這時,納塔利和克里斯托弗放下綢布,蕾切爾搬走墓碑,奧利維婭搬走石棺,4.5英尺高、留金黃色獅子發型、穿運動短褲的亞力克斯·漢斯套上一件米黃色的浴袍,拿著牧羊人的小棍走到舞臺中央。

澤諾的屁股有些疼,左耳又在耳鳴,他已經在地球上過了86年,全憑堅定的信念才活到現在。他向前探探身子,感覺好多了。亞力克斯獨自站在舞臺燈光下,凝視著空蕩蕩的座椅,他的目光不像落在愛達荷州中心小鎮破敗的圖書館的二層,更像在眺望圍繞著提爾古國的綿綿青山。

“我,”他文雅且大聲地說,“是司焰,從阿卡迪亞來的一個小羊倌。我不得不講的那個故事特別荒唐可笑、特別不可思議,你們可能一個字都不會信。但是它們全是真的。我,一個曾經被叫做蠢蛋、廢物的人——沒錯。我,司焰,就是呆頭呆腦、缺根筋的傻子——歷盡千辛萬苦走到地球的邊緣,站在了咕咕云谷流光溢彩的大門前。在那里,每一個人都應有盡有,那里有一本書包羅萬象——”

樓下傳來砰的一聲。澤諾聽著像槍聲。墓碑從蕾切爾的手里掉到地上,奧利維婭打了一個激靈,克里斯托弗閃了一下身。

音樂還在繼續。云朵在掛繩上抖了抖。納塔利的手懸在電腦上。又是砰的一聲。回聲穿透地板,恐懼像細長的黑手指一樣摸過來,落在澤諾身上。

燈光下,亞力克斯咬著下嘴唇看著澤諾。心跳了一下。兩下。你的祖母可能在觀眾席上打個噴嚏。可能有個小孩會哭鬧。可能有人忘詞。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我們都要把故事講完。

“不過,首先,”亞力克斯的目光重新回到空椅子上,繼續說道,“我還是從頭說起吧。”納塔利換了背景音樂,克里斯托弗把白光換成綠光,蕾切爾牽著3只紙羊走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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