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他,他一直沒來。
她站在中國古風的酒樓的屋檐的影子下,剛開始,她還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隨著這棟建筑的投影在赫爾墨斯元宇宙總控意志的實時運算下往前推移,她的影子被屋檐的形狀慢慢吞食。她感覺自己也化成了屋檐。
如果有人從酒樓的窗戶上低頭往下久久注視,就會看出她是在等人。黃昏時分,街上靜了下來。到了晚上,酒樓的兩側有一副對聯懸掛在空中,對聯的前側是紅色的蠟燭。酒樓里面亮起了燈光,新的一批面孔登錄上線,街上又回歸了喧囂。她轉身走到酒樓的側面,避開人潮,也可以避開窗戶里一些注視的目光。后來,酒樓側面的人也多了起來,她又回到下午站立的地方。
“阿茶,你在這里啊。林銘剛才找你?!?
溫初簡出現在了阿茶的身邊。
“嗯,我在等人,他還沒有來?!?
“誰呀?”溫初簡問道,打量了一下周圍,都是夜晚來酒樓看節目的人。赫爾墨斯元宇宙有很多燈紅酒綠的地方,供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打工人在晚上聚會聊天,欣賞歌舞,放松心情。
“郊狼啊?!?
溫初簡一頭霧水:“郊狼現在應該還在文學社活動室,你們沒有約好嗎?他還奇怪你今天去哪了。”
在文學社活動室時,溫初簡路過郊狼的身邊時,一種對“阿茶今天人在哪”的好奇心猛然涌現了上來。
王阿茶點頭道:“約好了,好多年以后約的?!?
“……”
溫初簡頭有些大,想起來郊狼前幾天說的“結廬而居”云云,心想果然這兩個人應該是一對。
精神都不正常,難怪是病友。
還是岔開話題吧。
“對了,林銘說明天去文學社,給你帶一個東西,還神神秘秘的。你們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我。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王阿茶搖了搖頭:“沒有啊?!?
“行,那我先下了?!睖爻鹾喺f道。
“你覺得現在做的事情,會在過去應驗嗎?”王阿茶忽然問道。
“我不知道……”
“那如果現在是現實,過去是夢呢?”
“那應該叫做預兆吧?!?
“你覺得未來做的事情,會在當下應驗嗎?”
“我不知道……”
“那如果道路都消失,退一步反而回到終點呢?”
“那應該是未來已經發生了吧?!?
王阿茶點頭道:“這樣啊。我再等一會?!?
溫初簡最后惆悵地下線。
后來酒樓的燈光又暗了下去,王阿茶盯著看了一會路燈上的浮雕,做了一個飲酒的姿勢,回到了現實世界。
……
林銘用毛巾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時,馮塔爾正坐在床沿上,用雙手抱著閱讀器,眼睛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出神。
“如果把這個數字生命送給王阿茶,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能夠訓練出下一個?”馮塔爾問林銘。
丹藥就是通過分布式煉丹技術產生的數字生命。
使用量子計算服務器集群訓練出的數字生命就是丹藥。
“可能需要同樣的時間。送給她就可以了嗎?怎么做?”
林銘還沒想清楚精通易經理法的數字生命,如何能夠緩解王阿茶會愈發嚴重的精神疾病。
怎么想都不挨著。
“借助極客元宇宙。”
看林銘完全沒有理解,馮塔爾繼續解釋道:“就目前而言,只有極客元宇宙總控意志的運行方式是最特殊的。如果說最古老的荷馬虛境的荷馬元宇宙是第一個版本,你們赫爾墨斯元宇宙是第二個版本,極客元宇宙就是元宇宙發展的第三個版本?!?
“展開講講。”林銘已經坐了下來,拿起了吹風機,不過沒有按動開關,虛心求教這個學校根本不會教的冷知識。
“與其他元宇宙相比,極客元宇宙的總控意志被故意設置為流動的、不穩定的,這樣就便于我們探索完美的世界的可能性。”
“不穩定是指?”
“它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替換自己原先認可的規則,或者產生新的規則?!?
“那跟探索完美世界的可能性有什么關系?”林銘好像一個好奇寶寶。
“這就是極客要做的事情了。你應該知道,極客元宇宙是唯一提供開放的編程接口的元宇宙?!?
“還真不知道?!?
馮塔爾沉吟了一下。
“好吧。在極客元宇宙最初階段,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購買極客元宇宙中的地塊。地塊的所有者可以為這個地塊增加自己的規則,比如面包能夠結在樹上,今天種下一瓶可樂,明天就會收獲兩瓶可樂?!?
林銘目瞪口呆:“我還以為這是極客元宇宙的付費功能。”
馮塔爾憐憫地看了一眼林銘:“新增的規則多了,元宇宙總控意志就會篩選大家都認可的規則,作為所有地塊都適用的全局規則。而如果某個規則成為全局規則,我們就可以借助承載極客元宇宙運行的海量服務器,完成一些簡單的事情。比如,把易經理法主題的數字生命掛載到王阿茶的意識中。以后每次王阿茶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時候,都會受到數字生命的幫助?!?
“道理我都懂,易經理法是可以用來治療精神疾病的嗎?”
馮塔爾翻了個白眼,不再解釋。
林銘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在新的數字生命成型的時候,我好像有一種感覺,如果投入的資源更多,它有希望更進一步……”
“進化?”
“對。很奇怪。這種感覺有點說不上來的熟悉?!?
馮塔爾陷入沉思,不再言語。林銘坐在床上呼呼地吹頭發,藍貓在他背后找機會偷襲吹風機。
……
好卦公司在極客元宇宙的交易大廳被抹殺掉以后,當時公司名下的所有員工也都失去了登錄極客元宇宙的權限。就相當于一個高科技公司,永遠失去了和同行近距離交流的機會,損失可謂慘重。
不過馮塔爾僅僅是編外員工,免遭此難。
極客元宇宙中的某個天臺,在林銘和馮塔爾的注視下,王阿茶左手捧著白色的光球,看上去有些猶豫。這個光球比當初光染的數字生命光球要大了不止一圈。
“我感覺她新的右手會很大?!绷帚懻f道。
“有可能。你把這個光球放到右手的位置試試?!瘪T塔爾好奇道。
王阿茶照做。白色的光球好像泄了氣一樣,從王阿茶的斷肢處溜進了王阿茶的身體。很快,王阿茶的右手從小臂處像一棵樹的生長過程一般重新長了出來,手掌翻來覆去,和原生的右手幾乎毫無區別。
“這比義肢好用啊?!?
“和傳說中丹藥的效果一模一樣?!瘪T塔爾笑道?!皩δ愣圆皇橐粋€機緣?!?
“什么傳說中的?”林銘把耳朵伸了過去。
“什么都想打聽只會害了你?!?
“你老不告訴我。怎么樣,感覺?”林銘問王阿茶。
王阿茶低頭看著雙手,一臉疑惑:“什么怎么樣,這就是我原來的手啊?!?
林銘一怔,轉過頭看馮塔爾:“怎么好像更嚴重了啊。”
“什么更嚴重了。”王阿茶問道,過了半晌,突然說:“郊狼要出院了?!?
……
郊狼出院地有些突然。
不過其實,也不算是出院,只是轉到了另外一個精神病院。
新的精神病院在月球上。林銘很想問郊狼是怎么勾搭上月球上的精神病院。作為一個一輩子只帶在S節點城的聯邦人,林銘對月球的了解十分有限,只知道兩百多年前,從二十二世紀,就開始有人陸續往月球移民,時至今日,發展出了一些比較特別的文明。教科書上有講,不過林銘沒什么印象了。
最起碼,月球不是聯邦的領土。月球上存在著多個國度,其中有一些,算是與聯邦有過建交,偶爾會有一些學術上的交流和往來。但是林銘印象中,還從來沒有見過月球人。
因為聯邦本土全部由機器智能實際執政,幾乎所有的外交活動也是由機器智能把握和安排的。連聯邦駐月球上盟國的大使館的人員任命,也是由機器智能選擇的——多數國家無法接受讓一個機器智能呆在大使館里。
對于月球上的國家而言,在這個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都對生產力發展顯得格外重要的時代,讓一個子網級別的機器智能接入自己的網絡,無異于在家門口埋了一顆核彈,一言不合自己就會回到移民的初期。
而且,萬一機器智能的野心不僅局限于統治一個聯邦呢?
奧里西斯文學社幾乎沒有組織什么歡送會,只是幾個和郊狼熟悉的朋友一起在醫院食堂吃了一頓飯,約定以后有機會再聯系。不過彼此都知道,以后再聯系上恐怕很難了。
文學社的一個平頭男忽然唏噓道:“在二十一世紀,全地球都是用同一個網絡,叫因特網。就是任何國家的任何人都能在同一個網絡上交流?!?
旁邊的人一臉懷疑:“真的假的?”
“你歷史是體育老師教的?我們現在,光是聯邦境內,就有倉頡虛境,天工虛境,機核虛境,五仁虛境,這一大堆虛境,還有個老年人最愛的荷馬元宇宙。這些虛境都沒辦法互相連通。有一種倒退的嫌疑。”
林銘插嘴:“也很正常,這些虛境背后的勢力競爭多于合作,而且大家協議不太一樣,根本沒有統一起來,很難連接到一起?!?
“確實。現在的漫游倉一個個都那么大,就是要同時支持不同的虛境。”不知道誰又提了一嘴。
這樣的場合有酒最好。不過食堂沒有酒。在精神病院里是不可能讓病人有機會接觸酒精的。
“再見了。”
“再見?!?
聊到了晚上,郊狼離開了奧里西斯,融入黑夜,治安員一路放行。
“我們當然會再見的?!蓖醢⒉韬V定道。
……
S研究院,位于S節點城西北方,距離后者的邊緣大約五十公里遠,四周都被大山環繞。
萬籟俱靜,五位學者盤腿坐在一個草場上,夜觀星象。
“這個世界的第一枚理法金丹已經出世了。可惜不是我們?!币粋€老者不悲不喜道,“明天文師兄的結丹實驗,我便不去了?!?
“需要知會他一聲嗎?”
“不用了,我也沒說過要去。他要問起來,就說我要帶學生?!?
“學者巡游就差一年了啊。”
“下次學者巡游,我也不參加了?!崩险呔従彽?。
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