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視野中的明清鼎革
- 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
- 4字
- 2023-04-11 18:47:11
本土視角
明清鼎革的長城視角
趙現海
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
龐大的體量,一直制約著中國,而邊疆構成了中國體量的重要部分。因此,審視中國,不僅應從黃河中下游、長江中下游的“核心地帶”出發,還應從廣闊的邊疆出發。邊疆在中國歷史上,不僅是與其他文明開展經濟、文化交流的樞紐地帶,而且在相當程度上,因為自身的軍事角色,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其中的長城地帶,由于長期充當了軍事重心的角色,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是中國古代的另一種“核心地帶”,長時段地決定了中國歷史的走向。以明清鼎革為例,滅亡明朝的兩支力量,分別起源于長城的內外兩側,反映出長城在中國古代歷史上的重要影響。
一 “核心邊疆”的地域界定
中國古代漢人政權、北族政權之所以形成長期對峙局面,根源于北中國的地理環境。在北中國亞洲內陸與北方平原接壤地帶,自東而西大體并列分布著兩大山系,“外山系”自東而西依次為大興安嶺、陰山山脈、阿爾泰山脈、天山山脈;“內山系”自東而西依次為小興安嶺、長白山脈、太行山脈、六盤山、賀蘭山脈、祁連山脈、阿爾金山脈、昆侖山脈。(1)
兩大山系不僅將北中國分隔成三大地理空間——由北至南依次為亞洲內陸、內陸平原過渡地帶、內新月平原地帶;而且由于先后阻隔太平洋暖濕氣流之北進,導致三大地理空間形成不同氣候特征,即分屬干旱氣候、半干旱季風氣候與溫帶季風氣候。受到地形與氣候條件影響,三大地理空間的經濟方式與政治組織亦呈現截然不同的面貌。在亞洲內陸干旱氣候條件下,北方族群發展出單一游牧經濟;在內新月平原地帶溫帶季風氣候下,華夏與后來的漢人發展出精耕細作的農業經濟。除地方政權之外,中國古代王朝政權基本分布于這兩大地帶。其中外山系陰山(包括狼山、烏拉山、大青山、灰騰梁山、大馬群山)以北、內山系太行山(包括支脈燕山)以南之地,分屬典型亞洲內陸東部、內新月平原地帶的中心地帶,是王朝政權分布相對集中之地。中國歷史上較為著名的王朝政權皆分布于此,也即中國古代歷史變遷的主線索便存在于這一地區,可將這兩大地帶視為中國古代政治中心。
依照王朝或政權的地理空間、經濟方式與疆域觀念之不同,可將這兩大地帶的政權分別稱為“農業政權”與“內陸政權”。農業政權是華夏、漢人在崛起之時或弱小之際,于太行山以南,依托農業經濟,所建立的較為純粹的華夏政權、漢人王朝,包括三代、魏晉、五代中的多數政權、北宋。與之相似,內陸政權是北方族群在崛起之時或弱小之際,于陰山以北,依托亞洲內陸地理環境,所建立的較為純粹的北族政權。依據經濟方式與組織規模的不同,又可將之細分為游牧行國、草原部落與漁獵部落三種類型。所謂游牧行國,是指北方族群在游牧經濟基礎上建立的大型社會組織,包括匈奴、突厥、回紇、蒙古在典型亞洲內陸建立的政權類型。所謂草原部落是指北方族群在游牧經濟基礎上,建立的小型社會組織,比如獫狁、犬戎、羯、氐、羌與明代蒙古。所謂漁獵部落是指崛起于大興安嶺的東胡系部落,在典型亞洲內陸建立的小型社會組織。
而在內陸平原過渡地帶,由于地形、氣候呈現出非典型與過渡性特點,呈現沖積平原、草原、森林、(2)山地、沙漠各種地形、地貌交錯的特征,雖然具備發展游牧、農業的條件,但又非普遍推廣地帶。因此之故,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內陸平原過渡地帶便成為農業經濟、游牧經濟過渡并存、商貿往來的中間地帶,(3)漢人與北方族群爭奪拉鋸的緩沖地帶,山河交錯之地尤成為經濟生機蓬勃、又潛藏軍事危機的地區,也相應是漢人(華夏)拓展農業經濟、防御北方族群的歷代長城分布地區。漢人北上亞洲內陸時,可以借助當地農牧經濟,這不僅有利于獲得給養,(4)而且也有利于發展騎兵,(6)為漢人與北方族群一決高下提供了戰術基礎。反之,北方族群南下北方平原之時,借助當地農牧經濟,不僅人馬可以獲得給養,而且農業經濟也可補充游牧經濟單一匱乏的不足;這一地區的商貿往來也可以壯大北方族群實力,形成相對于內亞腹地深處族群的經濟優勢,借此北方族群更易在中國北疆建立較為長久的統治。(7)
二 “核心邊疆”的游移人群
內陸平原過渡地帶開闊而富有山形的地理空間,不僅使這一區域成為開展大規模野戰的天然戰場,而且這一地區的人群,由于夾在南北政權之間,相對于處在南北政權核心腹地的人群而言,政治立場相對呈現模糊性與搖擺性,較易成為可資利用的軍事資源。比如東漢末年,出身于隴西郡臨洮的六郡良家子董卓,便團聚周邊羌帥,逐漸在地方樹立起威望。“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后歸耕于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余頭以贈卓。”(8)東漢末年,馬騰、馬超父子之所以成為割據一方的重要勢力,與其得到邊疆族群的支持有關。曹操謀士楊阜如此評價馬超,“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9)三國曹魏文帝時期,酒泉漢人蘇衡與羌人鄰戴、丁零胡一同發動叛亂。“酒泉蘇衡反,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余騎攻邊縣。”(10)明代九邊長城軍鎮之一的大同鎮,地處山西高原與蒙古高原接壤的開闊地帶,是明朝與蒙古軍事沖突的前沿陣地。在長期的軍事沖突中,大同鎮一方面成為明代九邊長城作戰能力最強的軍鎮之一,“今各邊之兵,大同為最悍”,(11)另一方面由于時刻面臨蒙古的沖擊,與之頻繁接觸,因此有陰結蒙古以避禍,甚至與之展開走私貿易之地緣取向。“臣聞近年以來,漸與胡虜交通,不相為害。胡馬犯邊,其害在民,彼不相救。前年引胡虜以拒官軍,往事可驗也。”(12)嘉靖時期大同鎮下級軍官與士兵甚至發動叛亂,意欲歸附蒙古。
而常年處于戰爭旋渦中的這一中間社會,也呈現出濃厚的軍事化色彩,是中國古代崇尚武風、善于作戰的區域社會,班彪指出先祖班伯“家本北邊,志節慷慨,數求使匈奴”。(13)而在秦漢時期,“山西”即太行山以西,或“關西”即函谷關以西,成為武將集中涌現的區域。比如秦漢立都關中,在太行山以西至今甘肅地區,也就是中國古代所稱“關隴”一帶,與匈奴長期展開戰爭,這一區域社會遂深染武風,形成“山西出將”或“關西出將”的歷史傳統。
漢文帝鑒于實行“和親”后,匈奴仍不斷進攻邊境,有發動戰爭之念,遂從關隴六郡良家子中挑選將領,訓練軍隊。“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陣,聚天下精兵,軍于廣武。”(14)西漢許多名將皆出身這一區域。比如李廣,“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為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廣世世受射。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為郎,騎常侍。”(15)再如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后徙金城令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16)又如甘延壽,“字君況,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于等倫,嘗超逾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試弁,為期門,以材力愛幸。稍遷至遼東太守,免官。”(17)西漢對外征伐,多調發這一地區的軍隊。比如漢宣帝時,“西羌反,發三輔、中都官徒弛刑,及應募佽飛射士、羽林孤兒,胡、越騎,三河、潁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詣金城。”(18)對于關西出將的歷史現象,東漢班固進行了系統評述。班固指出秦漢時期關西地區涌現出大批杰出將領:
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將軍白起,郿人;王翦,頻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杜陵蘇建、蘇武,上邽上官桀、趙充國,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余不可勝數。(19)
在班固看來,這一現象產生的根源是關西人群與北方族群接壤而居,在長期的戰爭中,培育出尚武的社會風氣。“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皆行。’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20)
東漢時期,關西出將的地緣傳統仍在延續。涼州刺史管轄關隴六郡中的隴西、天水、安定三郡,在世人的眼中,一方面“涼州寡于學術”(21),另一方面卻是猛士云居之地。安帝永初四年(110),東漢鑒于羌人叛亂,“殘破并、涼”(22),曾有放棄涼州、集中力量對付北方族群之議。“大將軍鄧騭以軍役方費,事不相贍,欲棄涼州,并力北邊,乃會公卿集議。騭曰:‘譬若衣敗,壞一以相補,猶有所完。若不如此,將兩無所保。’議者咸同。”(23)郎中虞詡卻指出“關西出將”,涼州士兵勇敢善戰。“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觀其習兵壯勇,實過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為心腹之害者,以涼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鋒執銳,無反顧之心者,為臣屬于漢故也。”(24)放棄這一地區將會導致這一軍事力量反過來成為巨大威脅,因此不應放棄涼州。“若棄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遷,必生異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東,雖賁、育為卒,太公為將,猶恐不足當御。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詡恐其疽食侵淫而無限極。棄之非計。”(25)最終議者聽從了虞詡的意見。
靈帝時期,東漢因羌人再次叛亂,又有放棄涼州之議。“會西羌反,邊章、韓遂作亂隴右,征發天下,役賦無已。司徒崔烈以為宜棄涼州。詔會公卿百官,烈堅執先議。”(26)議郎傅燮延續虞詡的觀點,仍反對放棄涼州。“燮厲言曰:‘斬司徒,天下乃安。’”(27)傅燮之所以如此主張,在于他與虞詡觀點一樣,也認為涼州軍隊戰斗力強悍,該區域之得失關系東漢國運。“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士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也。”(28)最終靈帝也接受了傅燮的意見。“帝從燮議。由是朝廷重其方格,每公卿有缺,為眾議所歸。”(29)東漢末年一代梟雄董卓,便為隴西臨洮人。“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30)鑒于山西良將猛士世代迭出的現象,范曄著《后漢書》,發出“山西多猛”(31)的感嘆。秦漢時期“關西出將”的歷史現象,也引起了后世的廣泛關注。明人丘濬便指出:“六郡者,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古人謂關西出將,即此地。”(32)他一方面嘗試從“地氣”角度加以解釋,“西方屬金,金主肅殺,人生其地者,多壯勇,耐寒苦,自古以武勇奮者,多在于斯”,(33)另一方面又隱約認識到這一現象背后具有更為深刻的歷史根源:“雖然,此論其常耳,若夫天地生才,無往而不有,此又不可專以地氣拘也。”(34)
王莽禪漢,天下大亂,銚期向劉秀指出河北民眾臨邊善戰,獲得這一地區能在軍事上占據優勢。“河北之地,界接邊塞,人習兵戰,號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統危殆,海內無所歸往。明公據河山之固,擁精銳之眾,以順萬人思漢之心,則天下誰敢不從?”(35)唐朝武將來源的主要地區,一在關中,另一在河東。唐高宗儀鳳二年(677)敕曰:
秦雍之部,俗稱勁勇,汾晉之壤,人擅驍雄。宜令關內、河東諸州,廣求猛士,在京者令中書、門下于廟堂選試,外州委使人與州縣相知揀練。有膂力雄果、弓馬灼然者,咸宜甄采,即以猛士為名。(36)
《金史·西夏傳》“贊”對西夏立國的區域優勢進行了評論,指出西夏所在區域民風尚武是其優勢之一。(37)明茅坤則指出核心邊疆民間風氣普遍尚武敢戰。“山西者,西則屬秦隴,北則連朔方,又東北則漁陽、上黨。其地多勁俠沉鷙、嫖姚跳蕩之士;其州郡塞垣,亦頗與虜之斥堠烽燧相紛拏。”(38)“竊惟幽、并、燕、趙之墟,古今來稱天下勁兵處也。”(39)
三 “核心邊疆”的歷史地位
從地理與社會兩個層面來看,內陸平原過渡地帶都是漢人、北方族群強化自身實力的場所。漢化的北魏政權在討論經略邊疆時,以征討北部柔然為先,其中便有獲利陰山的考慮。(40)唐詩人張籍作《隴頭》,王建作《涼州行》,司空圖作《河湟有感》,杜牧作《河湟》,劉景復作《夢為吳泰伯作勝兒歌》,皆記載了“安史之亂”后,吐蕃東進河西走廊帶來的農牧涵化情形。(41)
由此可見,從中國古代政治地理來看,內陸平原過渡地帶屬于“五服”中的“綏服地帶”。“《禹貢》五服之制:曰甸服,曰侯服,曰綏服,曰要服,曰荒服。內而甸、侯二服,為華夏之地;外而要、荒二服,為夷狄之區。而綏服居乎其中,則介乎華夷之間也。”(42)從經濟形態來講,屬于中國古代農牧過渡帶。(43)依其最重要的歷史標志——長城來命名的話,可以稱之為“長城邊疆”。而從其歷史作用來看,是中原王朝、北方族群爭奪的“核心邊疆”,占據了這一地帶,便在南北關系中處于主動,可驅逐對方或奪取政權。清代張曾的一段議論實揭示了核心邊疆在中國古代的整體地位:“云朔以北,沙漠以南,為華夷交界,從古戰爭之地。……西北邊防較別處尤重,此間屬南北管鑰,中外強弱之勢,即以其地之屬南、屬北定之。”(45)丘濬則討論了河北在中國古代歷史變遷中的關鍵角色,指出在上古時期,河北是政權崛起、稱王爭霸所資憑借的關鍵地區。“今京畿之地,乃古幽冀之域、河朔之區,昔人所謂王不得不王,伯不得不伯之所也。考之史傳,樂毅以燕兵下齊七十城,光武以幽冀兵平定天下,天下兵甲之強,莫逾于此也。”(46)“惟今圣朝建國幽燕直隸八府之地,蓋古幽冀之域也。杜牧所謂山東、河北,王不得不王、霸不得不霸之所。”(47)這既與當地民風尚武有關,“其人沉鷙,多材力,重許可,耐辛苦,敦五種,本兵矢,他不能蕩者”,(48)也與當地盛產健馬,可以培育大規模騎兵,形成相對于其他地區的軍事優勢有關,“復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49)唐朝在“安史之亂”后由盛轉衰,與喪失這一地區密切相關。“唐自天寶末失此地,其后罄天下之力以經營之,不能得其尺寸,人望之若回鶻、吐蕃,無有敢窺者。必欲使生人無事,其要先去兵,不得山東,兵不可去,是兵殺人無有已也。”(50)再如寧夏,在明代被視為“關內之北門,胡人之前戶”,明閣臣彭時認為寧夏“背山面河,四塞險固。中國有之,足以御外夷;外夷竊之,足以抗中國;其形勢之重如此”。(51)日本學者松田壽男指出,天山在西域歷史上長期扮演著重要角色。(52)
地理空間不僅是歷史事件發生的舞臺,而且更具有相當的主動作用。同樣的資源,處于不同的區域,便具有完全不同的歷史能量。從中原王朝角度而言,秦漢、隋唐、明朝奪取核心邊疆,不僅將之建成堅固的軍事屏障,而且為進取漠北、驅逐北族奠定了基礎。對北方族群而言,奪取了核心邊疆,便擁有了逼臨中原王朝的廣闊空間,從而建立起對中原王朝的軍事優勢,比如匈奴、突厥;甚至進一步轉化為政治優勢,得以統治黃河流域,乃至全中國,比如北魏、遼、金、元。反之,失去這一地帶,便在南北關系中處于被動,被驅回本部或失去政權。
從中原王朝角度而言,比如漢武帝鑒于陰山長期是匈奴威懾西漢的戰略前沿,“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53)漢武帝奪取了陰山地帶之后,便將匈奴驅逐回漠北,甚至逼迫匈奴進一步西遷,從而在蒙古高原建立起戰略優勢。“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后邊境得用少安。”(54)中唐即安史之亂以后,漢人喪失了對核心邊疆的實際控制,至五代、兩宋更正式失之異域,以致先后受到沙陀、契丹、女真、蒙古壓制。對此,南宋王應麟評價稱:“河、湟復而唐衰,燕、代割而遼熾”。(55)蒙古滅金進程中關鍵的一步,也是奪取了核心邊疆。(56)
從北方族群視角而言,比如在漢武帝多次發動的北征打擊之下,匈奴失去了陰山地帶,從而喪失了進入中原地區的地理通道,由此在戰略態勢中處于被動地位。“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后,過之未嘗不哭也。”(57)再如祁連山“美水茂草,冬溫夏涼”,“焉支山東西百余里,南北二十里,亦有松柏五木,其水草茂美,宜畜牧,與祁連山同。”匈奴被逐出此山,從而有“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58)之悲歌,匈奴也隨之由盛轉衰、西走中亞。吐蕃占據河西走廊黃河九曲之地,從而在中古長期雄踞西北。“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寇。”(59)
可見,為得到核心邊疆,中國古代中原王朝與北方族群在這一地帶投入了最多的精力與資源。與之相比,漠北地區與華北地帶一般情況下只是南北政權各自內部力量爭雄的歷史舞臺。
可見,核心邊疆是中原王朝、北族政權擴張權力、統一全國的“地理階梯”與“經濟過渡區”,可以合稱為“過渡階梯”。以“階梯”名之,不僅含有核心邊疆不只是空間上的中間跳板,還在于在地形上呈現逐層升高之意。核心邊疆與過渡階梯所指地域為一,只是后者進一步強調了核心邊疆所具有的歷史動態特征。無論中原王朝,還是北族政權,在占據這一區域之后,都獲得了地理優勢與經濟補充,從而極大地壯大了自身實力。由此可以看出,中國古代中原王朝、北族政權得核心邊疆者得天下,失核心邊疆者失天下。中國古代南北政權充分重視河西走廊或山后地區,也充分顯示了核心邊疆在中國古代歷史變遷中的這一主體作用。
可見,對核心邊疆與中國古代歷史變遷的關系進行整體考察,便系從地理的角度,構建中國古代歷史解釋模式的嘗試。考慮到地理相對于歷史,是客觀而更為根本的存在,這一解釋對于理解中國古代歷史的長時段、整體性、結構性特征,具有十分明顯的意義。
四 世界近代史的起點與“明長城時代”
蒙古帝國崛起之時,蒙古騎兵以其巨大的軍事技術優勢,迅速占領、控制了亞歐大陸大部分地區,摧毀了農業地帶固有的文明體系,打破了幾個世紀以來,由“伊斯蘭擴張”而造成的亞歐通道被阿拉伯商人所壟斷、亞歐大陸兩端政權處于隔絕狀態的歷史格局,極大地促進了亞歐大陸的商業交通與文明交流,改變了亞歐大陸的傳統格局與面貌,是古代世界的最后輝煌。但蒙古由于文明形態較為落后,無法在充分整合亞歐大陸各文明體系的基礎上,推動世界秩序向著一體化格局持續前進。歷史重擔只能再次由一直在世界歷史中扮演主導角色的新月地帶農商文明來承擔。
14世紀,一場大規模的災荒侵襲了亞歐大陸,令人聞之色變的瘟疫更是彌漫于這一世界歷史的核心地帶。在遭受自然環境的打擊之后,蒙古人與被征服者之間的矛盾進一步加劇與激化。伴隨著窩闊臺汗國、察合臺汗國、伊利汗國三大汗國政權的分裂、瓦解甚至垮臺,金帳汗國勢力也已僅限于俄羅斯諸公國,不再具有世界史意義,尤其宗主國元朝,被長城以內的漢人政權明朝逐回草原,控制亞歐大陸百余年的蒙古帝國的世界秩序就此轟然倒塌。一種主導性文明的覆滅,往往為下一個更為輝煌的文明的到來提供了廣闊空間。蒙古帝國的解體,使世界歷史站在了十字路口上,未來的世界向何處發展,何種文明將會崛起,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
蒙古帝國解體后,亞歐大陸各文明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西歐基督教文明解除了蒙古帝國的威脅,東歐東正教文明,西亞、中亞伊斯蘭文明,東亞中華文明都掀起了族群獨立潮流,并將本土文明與蒙古帝國帶來的新因素相結合,創造出更具活力、更為輝煌的新文明,且皆努力填補蒙古帝國留下的權力空缺,亞歐國際秩序從而呈現多種文明復興、擴張與競爭的歷史趨勢。這一歷史趨勢主導了七百年來世界歷史的基本線索、塑造了近代世界的基本格局,從而開啟了近代世界的歷史進程。因此,世界近代史的開端應始于蒙古帝國宗主國元朝的滅亡,即1368年。以往將西歐“大航海時代”的開啟視作世界近代史開端的觀點,顯然是一種從結果倒推原因、以成敗論英雄的“事后諸葛亮”的論調,而未考慮正是十四世紀以來三種文明的相互博弈,才造成了西歐的異軍突起。據此可以說,是亞歐大陸各文明的合力,而非基督教文明的獨力,形塑了世界近代史。
蒙古帝國解體后,西歐在蒙古帝國西進中帶來的中國科學技術的促動下,在其對于海洋空間天然興趣的催動下,開啟了“大航海時代”,在14至17世紀,掀起了以歐洲為中心的單向全球化進程,成為近代世界的歷史推動者與主宰者。俄羅斯起源于東歐平原上的羅斯民族建立的長期分裂的諸公國,欽察汗國(金帳汗國)的軍事征服,不僅首次結束了羅斯諸公國的分立局面,而且給當地政治帶來了威權制度。14世紀,莫斯科公國在繼承蒙古廣闊疆域視野與政治威權制度的同時,逐漸挑戰金帳汗國的統治,在廣闊而平坦的俄羅斯平原上,從一個小公國,通過瘋狂的擴張、兼并,迅速崛起,瘋狂地將勢力在整個歐亞內陸擴張開來,形成了嶄新的俄羅斯文明。參照“大航海時代”概念,可將俄羅斯這一時期的歷史稱之為“俄羅斯崛起”。蒙古帝國解體后,伊斯蘭文明同樣將伊斯蘭教“圣戰”意識與游牧族群騎戰風氣相結合,奧斯曼帝國、帖木兒帝國及其后裔在歐亞非積極擴張,不僅攻占了基督教文明在東方的象征——君士坦丁堡,而且向東進入中亞、東南亞,形成了當今伊斯蘭文明的勢力版圖,可稱之為“伊斯蘭擴張”。
與之相似,長城以內漢人所建立之新中華政權——明朝,雖標榜“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在政權法統上自覺繼承華夏傳統,也即所標榜與踐行的“法體漢唐,參以宋典”,但在邊疆立場上,卻具有收復元朝舊疆的歷史意味。“今我國家之興,土宇之大,上軼漢、唐與宋,而盡有元之幅員。”(60)這主要表現在對東北、南方與西藏控制的加強。不僅如此,蒙元帝國從阿拉伯地區獲得的世界地圖,尤其是海路地圖,極大地擴大了中國人的地理視野,推動了明代官方以鄭和下西洋為代表的朝貢貿易體制向東南亞、南亞海洋世界的空前伸展,與民間以“下南洋”為名目,在宋元基礎上與東南亞海外貿易的空前展開,是明代中國重建中華亞洲秩序的歷史新內容。
但另一方面,與這一時期基督教文明、俄羅斯文明、伊斯蘭文明的國家與社會整合一體、向外擴張不同,明朝在對外取向上呈現國家與社會分離的歷史態勢。在商品經濟逐漸發達的經濟趨勢下,在南宋以來遠洋貿易歷史傳統下,明代中國民間社會一直具有自發地、積極地固定控制南洋甚至遠洋航行的內在驅動力。但與這一時期基督教文明、俄羅斯文明、伊斯蘭文明國家大力支持民間類似行為的做法不同,明朝國家在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強的軍事、經濟實力的情況下,對于西北陸疆開拓與東南海疆經略皆缺乏持久的興趣,相應對于陸上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皆持不支持,甚至禁止的政治立場。其封閉觀念顯著地體現于在北部邊疆最后一次大規模修筑長城,并在東部沿海大規模構建長城防御體系。隨之而來的,不僅是由于軍事主動權喪失而導致的邊疆防線不斷內縮,而且長城修筑吸納了國家近一半的財政資源(61)與主要的政治關注,在軍事、財政、政治等層面,對明代中國歷史進程形成了整體性影響。明朝由此不僅再次喪失對內亞東部(長城以北)地區的控制,而且被來自這一地區的女真人摧毀了政權,從而呈現了與基督教文明、俄羅斯文明、伊斯蘭文明截然不同的歷史走向,并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近代中西社會歷史的分水嶺,是世界近代史道路的重要推力。若與“大航海時代”“俄羅斯崛起”“伊斯蘭擴張”相對比,可將明代中國的歷史稱之為“明長城時代”,也可簡稱為“長城時代”。
歷史就是這樣的充滿吊詭,在阿拉伯人控制東方海路的情況下,西歐開始尋找新的航路,最終因禍得福,突破歷史的枷鎖闖出了全新的歷史天地。而明朝在蒙古的壓力下,卻逐漸習慣了在長城陰影下因循維持。在世界文明發展的十字路口,中國與西方選擇了不同的歷史方向。而世界文明的曙光,卻最終在西方,而不是東方升起。貧弱的西歐憑借幾條小船開辟了歷史的未來,而強大的中國卻在蜿蜒長城里逐漸沉淪。
五 長城的“反噬效應”與明清鼎革
核心邊疆對南北政權的負面影響同樣不可忽視。核心邊疆由于地處從半干旱到干旱的生態過渡區,抗干擾能力差,自動恢復能力弱,因此在氣候發生變化時,最易受到沖擊,而產生劇烈變化。核心邊疆由于戰爭頻繁、經濟落后,社會機制在應對自然災害方面,同樣顯得軟弱而無力。不僅如此,核心邊疆相對平坦而廣闊的地理空間,為自然災害的蔓延提供了廣闊天地。以上因素相結合,導致核心邊疆不僅容易發生自然災害,而且經常造成大規模蔓延。強烈的自然災害不僅能夠摧毀核心邊疆的本地社會,而且將組成這一社會主體人群的士兵推向核心邊疆之外,造成大規模叛亂,成為動搖整個中國社會秩序的動亂之源。中國古代中原王朝之滅亡,大都有核心邊疆自然災害及由此催生的社會動亂的因素在內,比如漢末、唐末、明末與清末發生于西北、華北的旱災、蝗災、洪澇、風雪、霜雹與瘟疫等災害,以及由之引發的內亞族群、北方漢人叛亂,都從根本上動搖、瓦解了已經存在不同程度危機的社會秩序,成為瓦解政權統治的最后狂潮。可見,核心邊疆在中國古代歷史上,不僅是南北政權壯大自身的充電器,也是摧毀南北政權歷史能量的衰變器,衰變過程產生出巨大的破壞力量。無論釋放的是正能量還是負能量,核心邊疆都是催動南北秩序發生劇變、推動中國歷史發生整體變遷的蛻變器。這一歷史變遷無論正面抑或負面,都開創出全新的歷史格局,使中國歷史進入新的歷史階段。
核心邊疆的負面作用,在長城上體現得十分明顯。長城長期起到了保護中原王朝“基本盤”的作用,但長城在長期保護中國文明的同時,也使其喪失了主動出擊的野心與決心,促其即使在條件具備之時,仍滿足于故步自封在長城之內這片天地,對外界缺乏興趣。這在歐亞大陸各主體文明仍限于周邊開拓,而不具備全球擴張的能力之時,尚不顯得致命。而在蒙古帝國滅亡之后,即世界近代史開始之后,這一局限便開始逐漸放大,成為中國文明的最大軟肋。
中國古代圍繞長城的爭議之一,是長城終究是一項防御方案,無法主動、徹底解決北方族群的威脅,從而使中原王朝與北方族群的戰爭呈現長期對峙的狀態。而且防御日久,中原軍隊戰斗力逐漸下降,長城防御的實際效果也就大打折扣,逐漸陷于被動。比如萬歷時期,到北京朝貢的朝鮮燕行使,注意到了遼東鎮長城士兵的畏懦之狀。“而例遇小賊,輒伏城頭,不敢發一矢,以致恣意虜掠,坐看系縛魚肉而已。”(62)這不僅給中原王朝帶來了巨大的軍事壓力,而且也給長城邊疆社會造成了巨大的負擔,并最終形成“反噬效應”。
長城之所以會對中原王朝產生“反噬效應”,是因為長城邊疆所在的地區,不僅是生態環境較為惡劣、生態災害易發的“生態高危區”;而且是經濟方式較為單一、經濟條件較為落后的“經濟落后區”;還是國家財政長期處于危機狀態的“財政危機區”;但同時卻是大規模戰爭連綿不斷、社會長期“軍事化”的“軍事風險區”。簡單地說,便是長城邊疆在處于災荒多發、經濟落后、財政匱乏狀態的同時,長期支撐著大規模戰爭與軍事化社會,從而成為中華帝國地緣政治版圖中最為脆弱、風險系數最高的區域社會。在正常條件下,長城邊疆社會已經處于風聲鶴唳、危機四伏的社會困境,一旦各種社會危機同時爆發,比如大規模災荒、國家糧餉物資未及時供應、大規模戰爭等,長城邊疆社會便會迅速崩潰。由于長城邊疆社會呈現高度“軍事化”局面,一旦社會崩潰,被武裝起來的長城邊疆軍民便會揭竿而起,他們所擁有的組織性、戰斗力都會迅速成為政權的巨大威脅。這就是長城的“反噬效應”。
在這一問題上,丘濬便指出應從客觀角度,對長城進行公允的評價,并運用合適的方式修筑長城。丘濬首先指出長城經歷了從戰國至隋代的漫長修筑。
長城之筑,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余里,其為計也,亦勞矣。然此豈獨始皇筑也?昭王時,已于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矣。亦非盡秦筑也,趙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燕自造陽至襄平,亦皆筑長城。是則秦之前,固有筑者矣,豈但秦也。秦之后,若魏,若北齊,若隋,亦皆筑焉。(63)
在丘濬看來,歷代之所以不斷修筑長城在于長城能夠彌補地形所存在的缺陷,隔開華夷,從而維護他理想中的族群地理格局。“蓋天以山川為險隘,限夷狄,有所不足,增而補之,亦不為過。”(64)不過修筑長城應從“內政優先邊防”或“攘外必先安內”的戰略文化出發,掌握力度,不應過度勞役民力,否則會導致政權不穩。歷代修筑長城之所以招致非議,便在于未能很好地把握這一關節。“然內政不修,而區區于外侮之御,乃至于竭天下之財,以興無窮已之功,是則不知所務矣。”(65)在丘濬看來,歷代修筑長城,也都是為保障民眾。“雖然,長城之筑,雖曰勞民,然亦有為民之意存焉。”(66)只不過長城之修筑,應循序漸進,陸續修筑。“設使漢之繼秦,因其已成之勢,加以修葺;魏之繼漢,晉之繼魏,世世皆然,則天下后世,亦將有以賴之限隔華夷,使腥膻桀驁之虜,不得以為吾民害矣。”(67)因此,丘濬對部分王朝鑒于秦朝滅亡與長城修筑之關系,遂完全廢棄長城的做法,表達了批評態度。“奈何后之人,懲秦人起閭左之失,慮蒙恬絕地脈之禍,而廢其已成之功,豈不可惜哉!”(68)他進而主張在前朝基礎上,完全用士兵,而非民眾,慢慢修筑長城。
后世守邊者,于邊塞之地,無山川險阻之限,而能因阨狹之闕,順形勢之便,筑為邊墻,以扼虜人之馳突,亦不可無也,但不可速成而廣擾爾。若就用其守御之人,而限以三十年之久,徐徐而為之,其成雖遲,猶勝于不為也。(69)
長城“反噬效應”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明朝滅亡于長城周邊的軍民叛亂與異族入侵。在榆林長城防御體系構筑不久的成化末年,延綏鎮已是北疆諸鎮中財政最為困窘者。成化二十二年(1486),右副都御史黃紱巡撫延綏鎮,便親眼目睹了這一現象。“紱偶出,望見川中飲馬婦片布遮下體。”于是提前撥付士兵軍餉。“大慚,俯首嘆息曰:‘我為延撫,令健兒家貧至此,何面目坐臨其上?’亟令豫出餉三月。”(70)從而改善了榆林士兵的生存條件,增強了榆林軍隊的戰斗力。“延綏人又素忠樸,至死無怨言。聞紱慚嘆,軍中人人感泣,愿出死力為黃都堂一戰。寇聞風不敢至。俄有詔毀庵寺,紱令汰尼僧,盡給配軍之無妻者。及紱去,咸攜子女拜送道傍。”(71)
由于榆林長城防御體系立足于防御,無法主動、徹底解決河套問題,蒙古反而逐漸南下河套、固定駐牧,對榆林構成越來越嚴重的威脅,延綏鎮財政危機從而一直存在,并不斷加劇。萬歷《延綏鎮志》記載了晚明延綏鎮軍事防御與財政之間的嚴重沖突。“今榆沙深水淺,耕無菑獲,漁無釣餌,百不一產。障二千里之長邊,擁數十萬之大眾,費之不貲,如填溪壑,倍蓰他鎮。”(72)
為建立抵御河套蒙古的長期有效機制,明朝將整個榆林社會發動起來,征召民眾加入軍隊、驛站,并倡導民眾修筑民堡、實行自衛,從而導致榆林社會形成高度“軍事化”社會。明末陜北發生大規模旱災,明朝為應對財政危機,縮減開支,從而大規模裁剪延綏鎮軍隊體系的外圍部分,包括驛卒李自成、士兵張獻忠在內的大量榆林居民揭竿而起,利用其軍事經驗,馳騁大半個中國,最終滅亡了明朝。
而結束明末農民戰爭、取代明朝的軍事力量來自明遼東長城外側的建州女真。建州女真是遼東長城邊疆原屬明朝的羈縻衛所的主要組成族群,不僅能夠長期得到明朝送來的生存物資,而且不斷招徠漢人翻越長城,進入東北平原。正是借助這一邊疆結合部的優勢,清朝并用女真與漢人,不斷招撫明遼東軍民,建立起強大的軍隊,最終取代明朝,統一全國。建州女真處于邊疆結合部的地緣特征,在努爾哈赤發布的討明檄文——“七大恨”中,有明確表述。用滿文記述的《清太祖朝老滿文原檔》,記第五恨云:“許多世代看守皇帝邊境而居住的柴河、法納河(范河)、三叉拉等三個地方,珠申耕耘的糧食,不令收獲。尼堪出兵驅逐,此五恨。”(73)其中的“許多世代看守皇帝邊境而居住”,清楚地揭示了建州女真居于邊墻外側,充當明朝抵御更北側的女真叛亂部落的地緣角色。而建州女真也確實長期擔負了守御邊境之責,比如第二恨云:“雖然殺我父祖,我仍愿修好,使立石碑盟誓說:‘無論尼堪、珠申,凡有越過皇帝邊境者,看見越境者就要殺死。若是看見而不殺,要罪及不殺之人。’尼堪背此誓言,派兵出境助守葉赫,此二恨。”(74)從這一地緣位置出發,努爾哈赤在第六恨中,將葉赫稱作“邊外的葉赫”,(75)可見其將自身定位為介于明朝、其他女真部落之間的角色。而用漢文書寫的《天聰四年木刻揭榜》,更是直接指出建州女真負責為“大明看邊”。“金國汗諭官軍人等知悉:我祖宗以來,與大明看邊,忠順有年。”在第一恨中,指出建州女真負責為明朝看邊,與明朝開展朝貢貿易。“我祖宗與南朝看邊進貢,忠順已久,忽于萬歷年間,將我二祖無罪加誅。其恨一也。”在第六恨中,直接指出建州女真長期在“近邊住種”。“我部看邊之人,二百年來,俱在近邊住種。后南朝信北關誣言,輒發兵逼令我部遠退三十里,立碑占地,將房屋燒毀,口禾丟棄,使我部五居無食,人人待斃。所謂惱恨者六也。”(76)
結論
“核心邊疆”在中國古代,長期扮演了決定性角色。作為核心邊疆的重要設施,長城一方面長期保護了漢人政權的“基本盤”,另一方面卻造成了漢人政權的北疆危機與財政困難。這在明代體現得尤其明顯。明初在具備實力與條件的情況下,并未開展積極的邊疆開拓,反而在北部邊疆大修長城,最終不僅導致自身長期面臨邊疆壓力,而且造成嚴重的財政危機,政權最后滅亡于長城內外的軍事叛亂,構成了“17世紀危機”的重要內容。
(1) 為省略起見,下文皆將山脈簡稱為山。在論述支脈時,直接稱謂支脈名稱。支脈名稱與山系名稱一致時,如太行山、長白山等,在其前面冠以“狹義”之稱。
(2) 這一地區的連綿山脈,培育了廣袤的森林。比如東漢末年,董卓鑒于關東兵起,有遷都關中之議,指出“隴右材木自出,致之甚易”,作為宮室易于營建的根據。(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五四《楊震傳》附《楊彪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787頁。明末夏完淳認為:“草木之富,莫盛于代北,莫遠于河冀,岳種名材,連疆蔽地。”(明)夏完淳:《夏完淳集》卷八《燕問》,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第139頁。
(3) 其中部分生態環境較好的地帶相應是農牧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王莽篡漢,天下大亂,馮衍對鮑永稱:“夫并州之地,東帶名關,北逼強胡,年谷獨孰,人庶多資,斯四戰之地、攻守之場也。”《后漢書》卷二八上《馮衍傳》,第968頁。這一時期,鄧禹鑒于陜北地區農業、畜牧業皆甚發達,從而在此屯居休養。“諸將豪杰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后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弊,乃可圖也。’于是引軍北至栒邑。”《后漢書》卷一六《鄧寇傳》,第603頁。“(竇)融見更始新立,東方尚擾,不欲出關,而高祖父嘗為張掖太守,從祖父為護羌校尉,從弟亦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兄弟皆然之。融于是日往守萌,辭讓巨鹿,圖出河西。萌為言更始,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融大喜,即將家屬而西。既到,撫結雄杰,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歸之。”《后漢書》卷二三《竇融傳》,第796頁。
(4) 比如兩漢鑒于河南具有的保障關中的戰略地位,致力于在這一地區大力發展農牧經濟。東漢順帝永建四年(129),尚書仆射虞詡上疏稱:“《禹貢》雍州之域,厥田惟上。且沃野千里,谷稼殷積,又有龜茲鹽池,以為民利。水草豐美,土宜產牧,牛馬銜尾,群羊塞道。北阻山河,乘阸據險。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省少,而軍糧饒足。故孝武皇帝及光武筑朔方,開西河,置上郡,皆為此也。”(《后漢書》卷八七《西羌傳》,第2893頁。)明初在北部邊疆實行軍屯的同時,也推廣牧業,以補充這一地區因氣候寒冷、降雨較少、土壤貧瘠而造成的糧食低產量。洪武后期,地方軍權已過渡至諸王手中,朱元璋遂賜予諸王,尤其北疆九王大量畜養包括馬、牛、養在內的牲畜,明初北疆遂呈現濃厚的游牧化趨向。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朱元璋圣旨稱:“燕府撥羊一萬只,其余府都是二千。欽此。”“洪武二十七年二月十七日,欽差駙馬歐陽倫、王寧等到來,傳奉圣旨:撥與燕府羊一萬只。欽此。”九月“初六日一件,遼、寧、谷府,每府撥羊一萬。”北部邊疆牧放之牲畜又不限于北疆九王之所有,還包括內地諸王寄養者。洪武三十年正月十二日圣旨稱:“周、楚、湘、韓、沈、唐、郢、伊,牧放在內;其周、楚、湘、韓、沈、唐、郢、伊,頭匹牧放,不止此衛。其東鎮云、玉、定、鎮、高、大、陽、天、懷、萬、宣,周、楚、湘、韓、沈、唐、郢、伊八王,牧放頭匹,聽其往來,不拘時月。”朱元璋甚至對牧放牲畜的具體細節也多有關注與指導。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初九日,“今后護衛軍出塞牧羊馬時,帶老小去。”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初一日,“一,大小馬要控到汗出盡了,油不浸了蹄。一,羊群都俵軍養,牛也一般。……一,大馬孳生不孳生,都要鞍子。……一,調教馬匹,死了的,休又調馬人。一,羊毛捍氈衫、氈襖,除宮殿中用外,余者賞軍。”“洪武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六日,殿下(晉王)赴京回還,賚到圣旨:多出哨馬,無所不知。一,各府調馬駒。一,孳生羊羔,一年二次,羔一次,共三次。一,多養牛。……一,群馬要鞍轡全。……一,所在去處牧放,欄圈地窖土洞。一,既有群羊,休于市中取肉以供內用,為百姓所嗤。”“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八日,欽差駙馬李堅到代州,捧到圣旨:一、王府養只,若要便當長遠就養得軍發跡了,護衛里軍都發在口外屯種。每軍一戶,或養孳生羊十只,帶羝共十二只。說與軍知道,教又達達一般短,當著羔兒吃他的奶。且如一戶三口、四口,但種些田,收些粟米。一夏天,擠羊奶,攪和著吃,軍省力氣。十個羊下十個羔,年終帶羔生羔,得三倍兒利,恰好三十個羊。每十個,與軍兩個,不三、四年,軍的羊也成群了。這般,軍多少不發跡?依著這般行,這軍每種著田,收著草,更砍些秋青野草,一冬大雪里,人羊都不在雪里。因這般分開養,各家收拾的草,勾一冬頭口用,不見虧折。若護衛軍養不了,大軍屯種處,也俵去養。”(明)朱元璋:《太祖皇帝欽錄》,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抄本,轉引自張德信:《太祖皇帝欽錄及其發現與研究輯錄——兼及〈御制紀非錄〉》,朱誠如、王天有主編:《明清論叢》第6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第93—94頁、97—101頁。
(6) “其(焉支山)水甘草美,宜畜牧。”(宋)曾公亮、(宋)丁度:《武經總要·前集》卷一九《西蕃地理》,《中國兵書集成》第4冊,北京:解放軍出版社,沈陽:遼沈書社,1988年,第955頁。
(7) “遼朝在其本地以及與之南部相接的奚地,謀求以犧牲同族而實現農耕的地帶化,以此作為向中原進攻的根據地。”[日]島田正郎著,何天明譯:《大契丹國:遼代社會史研究》,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9頁。努爾哈赤初興時,據“撫順、清河、寬甸、叆陽四處關口,互市交易,以通商賈,因此滿洲民殷國富”。《滿洲實錄》卷二,戊子年四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73頁。
(8) (晉)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六《魏書·董卓傳》,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171頁。
(9) 《三國志》卷二五《魏書·楊阜傳》,第701頁。
(10) 《三國志》卷一五《魏書·張既傳》,第476頁。
(11) (明)林希元:《同安林次崖先生文集》卷三《獻愚計以制邊軍以御強胡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5冊影印遼寧省圖書館藏清乾隆十八年陳臚聲詒燕堂刻本,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491頁。
(12) 《林次崖先生文集》卷三《獻愚計以制邊軍以御強胡疏》,第491頁。
(13)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一〇〇上《敘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199頁。
(14) 《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3831頁。
(15) 《漢書》卷五四《李廣傳》,第2439頁。
(16) 《漢書》卷六九《趙充國傳》,第2971頁。
(17) 《漢書》卷七〇《甘延壽傳》,第3007頁。
(18) 《漢書》卷八《宣帝紀》,第260頁。
(19) 《漢書》卷六九《趙充國辛慶忌傳贊》,第2998頁。
(20) 《漢書》卷六九《趙充國辛慶忌傳贊》,第2998—2999頁。在《地理志》中,班固也有相似的評論:“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故《秦詩》曰‘在其板屋’;又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及《車轔》、《四臷》、《小戎》之篇,皆言車馬田狩之事。漢興,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下》,第1644頁。)
(21) 《后漢書》卷五八《蓋勛傳》,第1880頁。
(22) 《后漢書》卷五八《虞詡傳》,第1866頁。
(23) 同上注。
(24) 同上注。
(25) 《后漢書》卷五八《虞詡傳》,第1866頁。
(26) 《后漢書》卷五八《傅燮傳》,第1875頁。
(27) 同上注。
(28) 同上注,第1876頁。
(29) 同上注。
(30) 《三國志》卷六《魏書·董卓傳》,第171頁。
(31) 《后漢書》卷六五《皇甫張段列傳贊》,第2154頁。
(32) (明)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三〇《嚴武備·將帥之任中》,周偉民、王瑞明、崔曙庭、唐玲玲點校:《丘濬集》第5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2024頁。
(33) 同上注。
(34) 同上注。
(35) 《后漢書》卷二〇《銚期傳》,第732頁。
(36) (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一四《令舉猛士敕》,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66頁。
(37) “其地初有夏、綏、銀、宥、靈、鹽等州,其后遂取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郡地,南界橫山,東距西河,土宜三種,善水草,宜畜牧,所謂涼州畜牧甲天下者是也。土堅腴,水清冽,風氣廣莫,民俗強梗尚氣,重然諾,敢戰斗。自漢唐以水利積谷食邊兵,興州有漢唐二渠,甘、涼亦各有灌溉,土境雖小,能以富強,地勢然也。”[(元)脫脫等:《金史》卷一三四《西夏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876—2877頁。]
(38) (明)茅坤:《茅鹿門先生文集》卷四《與靳兩城中丞書》,張夢新、張大芝校點:《茅坤集》第2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63頁。
(39) 《茅鹿門先生文集》卷四《與譚二華督府書》,《茅坤集》第2冊,第266頁。
(40) “(世祖)詔問公卿,赫連、蠕蠕征討何先。(長孫)嵩與平陽王長孫翰、司空奚斤等曰:‘赫連居土,未能為患,蠕蠕世為邊害,宜先討大檀。及則收其畜產,足以富國;不及則校獵陰山,多殺禽獸,皮肉筋角,以充軍實,亦愈于破一小國。’”[(北齊)魏收:《魏書》卷二五《長孫嵩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44頁。]
(41) “隴頭已斷人不行,胡騎夜入涼州城。漢家處處格斗死,一朝盡沒隴西地。驅我邊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國養子孫,今著氈裘學胡語。誰能更使李輕車,收取涼州屬漢家。”(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一八《橫吹曲辭·隴頭》,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80頁。“涼州四邊沙皓皓,漢家無人開舊道。邊頭州縣盡胡兵,將軍別筑防秋城。萬里人家皆已沒,年年旌節發西京。多來中國收婦女,一半生男為漢語。蕃人舊日不耕犁,相學如今種禾黍。驅羊亦著錦為衣,為惜氈裘防斗時。養蠶繰繭成匹帛,那堪繞帳作旌旗。城頭山雞鳴角角,洛陽家家學胡樂。”(《全唐詩》卷二九八《涼州行》,第3374頁。)“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丹心盡漢臣。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全唐詩》卷五二一《河湟》,第5951頁。)“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全唐詩》卷六三三《河湟有感》,第7261頁。)“我聞天寶十年前,涼州未作西戎窟。麻衣右衽皆漢民,不省胡塵暫蓬勃。太平之末狂胡亂,犬豸崩騰恣唐突。玄宗未到萬里橋,東洛西京一時沒。漢土民皆沒為虜,飲恨吞聲空嗢咽。時看漢月望漢天,怨氣沖星成彗孛。國門之西八九鎮,高城深壘閉閑卒。河湟咫尺不能收,挽粟推車徒兀兀。今朝聞奏涼州曲,使我心神暗超忽。勝兒若向邊塞彈,征人淚血應闌干。”(《全唐詩》卷八六八《夢為吳泰伯作勝兒歌》,第9833頁。)
(42) 《大學衍義補》卷一四三《馭夷狄·內夏外夷之限上》,《丘濬集》第5冊,第2228頁。
(43) 在中國歷史上,由于氣候與南北政權力量對比的變化,農牧分界線不斷向南北分別游移,大體在中古以前呈現不斷北移的趨勢,在近世呈現南移的趨勢。“西周時的(農牧)分界線是由隴山之下東北行,繞今甘肅的靈臺縣,折而東南行,由今陜西涇陽縣越過涇河,東北經白水縣而至于韓城市龍門山下,再越過黃河,循汾河西側,至于霍太山南,又折而南行,過澮河上源,至于王屋山,更循太行山東北行,繞過現在北京市北,東南達到渤海岸邊。……春秋時顯然和西周時有很多的不同。隴山西南,今四川云南等處仍難作出具體說明,隴山以東,則由今陜西鳳翔、涇陽、白水、韓城諸縣市之北,直抵龍門山下,再東越黃河,循呂梁山東麓東北行,至于今山西陽曲縣之北,又東南繞今盂縣之南,東至太行山上,再循太行山東麓,繞今北京市北,東南達到渤海岸邊。戰國時的農牧業地區之間的分界線,司馬遷曾作過具體的規劃。他所規劃的分界線是由龍門到碣石。這條界限是由龍門山下東北行,斜貫呂梁山脈的南端,經今山西陽曲縣之北,再東北行越過太行山,繞今北京市北,又東北達到碣石山的海邊,碣石山則在今河北昌黎縣。”(史念海:《論兩周時期農牧業地區的分界線》,《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87年第1輯,第56—57頁。)“本文論述的地區,主要是黃土高原和鄂爾多斯高原、河套平原,間及秦嶺以南今甘肅省東南部的一些地方。這是唐代的關內道、河東道和隴右道的東部。文題以黃河上中游相稱,是為了較易明了,實則已經超出黃河上中游的范圍。這幾個地區是農牧兼宜的地區,由于人為的作用不同,因時而有差異。”(史念海:《隋唐時期黃河上中游的農牧業地區》,史念海主編:《唐史論叢》第2輯,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4頁。)但農牧過渡帶一直基本分布于內陸平原過渡地帶。“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地帶的范圍很廣,大致走向從大興安嶺東麓經遼河中、上游,循陰山山脈、鄂爾多斯高原東緣至祁連山,直抵青藏高原東緣,延綿于遼寧、內蒙古、河北、山西、陜西、寧夏、甘肅數省區,東西長達數千公里。”(韓茂莉:《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形成與氣候變遷》,《考古》2005年第10期,第57—67頁。)
(45) (清)張曾:《歸綏識略》卷三〇《人部·史鑒》,綏遠通志館編纂:《綏遠通志稿》第12冊,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17頁。(明)朱元璋撰,胡士萼點校:《明太祖集》卷八《勞寧夏衛指揮敕》,合肥:黃山書社,1991年,第184頁。
(46) (明)丘濬:《瓊臺詩文會稿》卷八《會試策問》,《丘濬集》第8冊,第4014頁。
(47) 《大學衍義補》卷一一七《嚴武備·軍伍之制》,載《丘濬集》第4冊,第1841頁。
(48) 同上注。
(49) 《大學衍義補》卷一一七《嚴武備·軍伍之制》,載《丘濬集》第4冊,第1841頁。
(50) 同上注。
(51) 嘉靖《寧夏新志》卷一《寧夏總鎮·公署》,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6頁。
(52) [日]松田壽男著,陳俊謀譯:《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7年。
(53) 《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3803頁。
(54) 《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3803頁。
(55) (宋)王應麟撰,傅林祥點校:《通鑒地理通釋》序,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頁。
(56) “歐亞大陸干旱地區的戰爭,勝負的關鍵歸根結底在于馬匹。為此,金國一方也從陰山一帶經戈壁的南緣一直到遙遠的東北方的呼倫貝爾草原,綿延建造了稱為‘界壕’的土墻和壕溝構成的長城,守衛著軍馬場牧群。由于全部落入了蒙古之手,雙方的勝負已見分曉。”[日]杉山正明著,烏蘭、烏日娜譯:《疾馳的草原征服者:遼西夏金元》,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66頁。
(57) 《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3803頁。
(58) 佚名撰,張澍編輯:《西河舊事》,《叢書集成初編》排印《二酉堂叢書》道光刻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2頁。
(59) (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九六上《吐蕃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228頁。
(60) (明)劉基撰,林家驪點校:《劉伯溫集》卷二《蘇平仲文集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18頁。鑒于疆域之廣,朱元璋自豪地稱:“我之疆宇,比之中國前王所統之地不少也。”《劉伯溫集》附錄五《洪武元年十一月十八日賜臣基皇帝手書》,第814頁。
(61) “如果根據分析研究的太倉庫的支出項目來看,萬歷六年(1578)作為北邊軍鎮的年例銀支出的額數占據了太倉庫歲入的76.29%。”[韓]洪性鳩:《壬辰倭亂是明朝滅亡的原因嗎?》,中國明史學會等編:《第十七屆明史國際學術研討會暨紀念明定陵發掘六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6年,第54頁。
(62) [朝鮮]趙憲:《朝天日記》,《燕行錄全編》第1輯第4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66頁。
(63) 《大學衍義補》卷一五〇《馭夷狄·守邊固圉之略上》,《丘濬集》第5冊,第2344頁。
(64) 同上注。
(65) 《大學衍義補》卷一五〇《馭夷狄·守邊固圉之略上》,《丘濬集》第5冊,第2344頁。
(66) 同上注。
(67) 同上注。
(68) 同上注。
(69) 同上注。
(70) 康熙《延綏鎮志》卷三之四《名宦志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27冊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康熙刻乾隆增補本,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374頁。
(71) 康熙《延綏鎮志》卷三之四《名宦志下》,第374頁。
(72) 萬歷《延綏鎮志》卷二《錢糧上·邊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27頁。
(73) 廣祿、李學智譯注:《清太祖朝老滿文原檔》,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0年,第80頁。
(74) 《清太祖朝老滿文原檔》,第79—80頁。
(75) 同上注,第80頁。
(76)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文書檔案圖鑒》,長沙:岳麓書社,2004年,第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