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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年間的一段跨國戀情

明治四十二年(1909)六月,日本的收藏家團體集古會舉行雅集,七十七歲的中川得樓(中川德基,1833-1915)帶來一張“清人聘妓請愿書”,令眾人一時稱奇。集古會發起人也是會刊《集古》的編輯林若樹(林若吉,1875-1939,號若樹),在當年第五期《集古》雜志上撰文介紹:

左題之物,乃因有關“戀愛”之課題,由中川得樓翁所提供。此件為寬延四年(此年改元寶歷元年,距今百五十七年)于長崎縣由二十名清商聯名簽署的請愿書。其大意為,出入長崎唐館的妓女一旦期滿即須歇業,不再允許出入,據此規定,與沈草亭、趙景清、劉端謙、林君績交游的中葉、鳴戶、鶴香、夕榮等人皆因期滿之故,此后難期再會。草亭諸人之悲愁,令人不堪目睹。彼四人皆巨商,非一般之清商,(清商二十人)情愿準許四人出入唐館一如從前。那樣的話,應該是僅此四人得格外開恩吧。訓讀非后人手筆,實為珍品。(原系日文,承布衣書局網友finiboy君翻譯,謹致謝忱)

林若樹并錄下“請愿書”的文字:

具公呈:午未各港船主康五一、魏宏士,客顧振生等,為公懇恩準順情再會事切。五等來販貴國,在館寂寞,各有妓女相伴,如沈草亭之中葉、趙景清之鳴戶、劉端謙之鶴香、林君績之夕榮,皆系多年交好,客中借以解愁,朝夕不離,情意相孚。今因奉例,年滿之妓,不許進館,但草亭等四人俱系老本船主,不比平常者。五等目睹伊四人因妓分離,情緒愁悶,為此公同懇求恩準,格外準此四人之妓報名進館,以伴旅處寂寥,五等公保其出入遵令守法。后不多瀆,伏乞本館街主、五甲頭中轉啟王上恩準所求,不特沈草亭等四人感激,即五等亦均感體恤遠商之德于無涯矣。寬延四年閏六月 日。具公呈:午三番廈門船主康五一、高隆大,仝四番廣東船主李介庵、吳采若,仝五番寧波船主施日新,仝六番寧波船主林寶山,仝七番暹邏船主唐桐文,仝八番廣東船主高魯齋,仝九番寧波船主王文均、洪紹彬,仝十番南京船主王奕登、高長師,未一番寧波副船主魏宏士、仝二番暹邏船主楊興公、孫爾詔,仝三番寧波船主黃直清、黃虛谷,仝四番寧波船主趙金章,客顧振生、龔恪中。(林若吉著、森銑三等編《林若樹集》,青裳堂書店1983年版,第263頁。錄文誤字據原件校訂,標點按中文習慣調整。文間原有假名訓讀,具呈人名下注印章方圓,今皆刪去)

“清商聘妓請愿書”呈文部分

“清商聘妓請愿書”具呈人署名部分

中川得樓展示的這件“清商聘妓請愿書”,實為居留在長崎的清朝商人向當地官府遞交的公呈。它被視作珍品,除了是百年故物,題材有趣,大概也因為是沈草亭愛情故事的證物。在長崎的歷史上,沈草亭與中葉戀愛可稱是一個“事件級”的故事,有了這張公呈,故事就變成了事實。

江戶幕臣、狂歌作者大田南畝(1749-1823,別號蜀山人),文化元年至二年(1804-1805)在長崎擔任了一年管理日清貿易的下級官員。在任期間,他作《長崎丸山町游女千代菊が畫菊の花に》和歌三首,其三云“いにしヘの沈草亭が中葉にもおとらぬ千代の菊のひと本”,試譯為“千代這株菊花,不輸于華年時的沈草亭的旅伴中葉姑娘”。南畝未加說明,直接把沈草亭與千葉寫進和歌,說明在長崎,至少在他的讀者圈子里,草亭與中葉的戀愛廣為人知。([日]塚本哲三編《太田南畝集》,有朋堂書店大正七年〔1918〕版,第262頁。本文寫作過程中承蒙高山杉、林鳴宇等先生大力幫助,所引《太田南畝集》、《游仙枕上ノ一夢ナルカナ》、《丸山游女と唐紅毛人》和《長崎名勝圖繪》諸書文字由林先生代檢復印,謹致謝忱

文化七年(1810),日本漢詩人柏木如亭(1763-1819)在長崎旅行訪古,看到沈草亭留贈女郎中葉的詩卷,并題寫跋語:

偶讀沈草亭《留贈女郎中葉》詩卷,唐人館中光景可想。吾謂是一韻事,不得不跋,乃舉筆欲書,客曰:“夫黯然銷魂,非宴席娛樂之時??v令彼此情趣相同,語言殊東西。女郎非冠山,定知當是著急時,只把瞠目呆口訣別耳。”余不覺失笑,拂袖而起,瓶花為之散然。([日]新谷雅樹《游仙枕上ノ一夢ナルカナ——柏木如亭の〈吉原詞〉について》,《岡晴夫教授退任紀念論文集》〔《藝文研究》第87卷〕,2004年,第278-300頁)

此時去二十名清朝商人“請愿”的寬延四年,剛好一個甲子。如亭認為沈草亭以詩贈別,是一件韻事,值得題跋,他的朋友們則以為,中日男女之間言語不通,二人縱然情趣相投,中葉也領略不了草亭用詩文表達的深情。如亭接受了他們的意見,遂擱筆不書。這也說明,雖然沈草亭的故事尚在流傳,但人們已不能道其細節。

沈草亭《留贈女郎中葉》詩卷早已不知所蹤,上述“請愿書”即公呈,成為見證這場數百年前的跨國戀情和清朝商人在長崎唐館感情生活的難得資料,也更顯珍貴。而且幸運的是,這份公呈流傳至今,回到中國。

歷史上中日貿易的親歷者,為唐船和唐館制度留下不少史料,現代學者對相關問題也多有論述,有助于研讀這份公呈文書,了解其所涉事件、人物和背景。

安徽商人汪鵬在乾隆間從事中日貿易,曾久居長崎唐館,于乾隆甲申(三十年,1764)著《袖海編》,對長崎各項通商事務和制度有著詳細記載。書中說:

(長崎)有使院,秩視二千石,自日本都會奉使而來,專司通商之事,帶理崎政,一年更代,例止三任,一仕而已者多。操權極重,故通稱曰王家。([清]汪鵬《袖海編》,《叢書集成續編》第二二四冊影印清《昭代叢書》本,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版)

據此,公呈遞交的對象“王上”,是德川幕府派駐長崎管理通商和地方事務的最高官員,日名“長崎奉行”,與外商有關的重大事項均須經他批準。中間轉遞文書的“本館街主”和“五甲頭中”,則是唐館的日本管理人員?!缎浜>帯氛f:

長崎七十二街,街各有名,又曰町,殊復近古。町有町長……町長即街官也。

又說:

公堂之外,有街官房,其為官三,次第入直。又有五甲頭副之,皆所以彈壓防御,而通客之款曲。

“街主”即“街官”,“五甲頭中”是街官的輔佐,他們負有傳達客商要求的職責。

“午、未各港船主”,是當時停泊在長崎的持有“庚午(寬延三年)”和“辛未(寬延四年)”信牌的唐船船主?!缎浜>帯氛f:“唐船維纜之后,當年司事者示期上辦,上辦即以貨貯庫……猶曰到辦,到辦則專事此番交易也,故曰某辦船,又曰某番,以年之次第計之,如申年首到,則為申一番,次到則為申二番。”在公呈結尾具名的各船主,其船如“午三番”“未一番”等,均按此方法編號。唐船出發的港口,則有廈門、寧波、廣東、南京、暹羅等處。

“船主”是清朝商船即日人所稱“唐船”的船長,“商”是置辦貨物、雇用海船的清朝商人。領銜上呈的顧振生,是乾隆時清廷指定的從事日本貿易的十二名額商之一(見劉德有、馬興國主編《中日文化交流事典》之“‘棹銅’官商與‘額商’”條,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453頁。參見[日]松浦章著、李小林譯《清代海外貿易史研究》中的相關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52頁),最后一名具呈人龔恪中,則至少三代人從事中日海上貿易。

《日本山海名產圖會》中的“長崎唐人屋敷”即“唐館”圖

十八位唐船船主和兩位清商上具的公呈,載明一段纏綿的異國戀情,也揭開了時代的無奈現實。江戶后期,日本只開放長崎一地與清朝和荷蘭進行有限貿易,并對外商嚴格管理。對清朝商人,長崎專門劃定街區,修筑封閉的唐館,清商登岸即須入館居住,并派人看守,形同監禁。唐館禁止女性出入,但妓女不受限制,故商人和水手為解寂寥,招妓之風盛行,妓女入館陪伴唐商,也成為當地一項產業。

同樣成書于乾隆時期的《長崎紀聞》記錄此事說:

女閭七八百,名曰花街。居樓上者以奉唐商,樓下以待水手。妓至商館,終年不去。從婢一二人,或三四人,皆鮮衣美食,取給于商。商船瀕行,司計者籌其日用并夜合之資,一妓動需五六百金,又索贈一二百金,求商本無虧,不可得矣。商人冒風濤、棄家室,以競錐刀之利,乃日與此輩為伍,言語不通,瘡毒易染,資財性命委之異域,豈不可惜。倭妓年十三四以上至二十一二而止,無夫,以客為夫,生女仍為妓,生男送南寺學唐書,習為譯司。年二十三以上不復見客,始嫁,名為出花樓,富貴家娶為妻妾,以其粗識禮文,善酬應也。既嫁之后,遇舊商至島,仍往款候,留數宿而去,其男子不禁也,利其必有所得以歸耳。([清]童華《童氏雜著·長崎紀聞》,《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79冊影印清乾隆刻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

《袖海編》則說:

花街,妓女所居,曼聲善歌,弓腰善舞。杜牧詩云:“百寶妝腰帶,真珠絡臂鞲。笑時花近眼,舞罷錦纏頭?!鄙w謂是也。本國富商大賈,恒為傾動,其入唐館也,什之一耳。進館皆以申刻點名,出亦如之,名曰應辦。予有詩云:“紅綃隊隊雨絲絲,斜挽烏云應辦時。蜀錦尚嫌花樣拙,別將金片繡羅襦?!?/p>

又說:

妓多聰明慧辯,捷于應對,工于修飾,螓首蛾眉,銖衣彩袖,最重玳瑁梳,一梳有值至百馀金者。十四五為妙齡,即可應客,二十五例得出樓擇配,三十成老婦矣??图{妓名曰太由(華言大夫也),太由雅善事客,惟意所欲,趨承悉當。茗粥蔬果而外,能為謹出入握籌算,若將終身焉。以此妓風寖盛,因而有義妓、癡妓,亦有驕悍之妓,大抵居客館,儼然伉儷。與客親善者,率無輕視之,贈遺多厚。章臺里巷,名曰花街,主者麗之以樓,樓或數十人,或十馀人,亦有大小之別,碧桃逞艷,紅藥舒芳,不屑與玫瑰辛夷等也。同樓而分客者,其情最密,饋送往來,如女弟兄。又恒遣侍婢出館,覓名花佳果珍食以媚客,客之惑也滋甚,故圍朱擁翠,無吝揮金;遺珥墜簪,差堪倚醉。人非河漢,鄉號溫柔,昔人詩云:“誰道五絲能續命,卻令今日死君家?!彪m有智者,恐未能超然欲海,脫此樊籠也。

《長崎紀聞》的作者童華曾任蘇州知府,與前往日本采辦銅斤的商人有公私交往,根據商人們的口述著成此書,故曰“紀聞”?!缎浜>帯纷髡咄豉i本人就是唐商,長期居住唐館,所記事物均系親身見聞,理應更為準確。對長崎妓女的記載,二人有所不同,如童華說花街妓女均奉侍唐商,至二十三歲出館嫁人,汪鵬則說侍奉唐商的妓女只占總數的十分之一,要到二十五歲方始出館。凡此種種,當以《袖海編》為是。

從長崎的妓女制度來看,中葉等四人“今因奉例,年滿之妓,不許進館”,是她們已年滿二十五歲,必須出館,而沈草亭等與她們日久情深,不忍分離,才引發各船主、客商向長崎官方求情之舉。

對長崎妓女和外國商人的關系,日本學者做過專門研究。古賀十二郎所著《丸山游女と唐紅毛人》搜集了眾多個案,其中也有沈草亭和中葉的故事,主要引述大田南畝的和歌,說明二人的戀愛事實而缺乏細節。根據古賀十二郎搜集的資料,沈璠,字魚石,一字草亭,姑蘇人,是著名的“唐醫”。延享至寶歷間往來中日,曾因醫好福濟寺主持唐僧大鵬和尚的疑難病癥而贏得聲譽。他又是一位詩人和書法家,《長崎名勝圖繪》中錄有多首詩作,《元明清書畫人錄》有簡短小傳,說他擅長行楷書。([日]古賀十二郎《丸山游女と唐紅毛人》前編,長崎文獻社1968年版,第651-652頁)時至今日,拍賣市場仍可見到自日本回流的沈草亭書作。

乾隆三年(1738),沈草亭在長崎館為《古梅園墨譜》作序,留下旅日早期行跡。此年為日本元文三年,實在延享之前。杭世駿《道古堂詩集》(清乾隆四十一年刻本)卷十九《嶺南集》四有《送沈璠自日本還吳門》詩,詩云:

長崎歸后意無聊,更駕黿鼉海上橋。萬里壯心勞想象,五湖生計轉蕭條。驚看筆底波瀾集,難得胸中塊壘消。風雨仙城快攜手,為君堅坐話春朝。

此詩作于乾隆十九年(1754)春,時當日本寶歷四年,迄于此時,沈草亭仍往來于中日之間,相去乾隆初,從事海外貿易近二十年。

杭世駿詩中吟詠的沈草亭事跡,“萬里壯心”就不必說了,“生計蕭條”、“筆底波瀾”、“胸中塊壘”,均有他自己的詩文為證?!逗涂淳崭袘咽住分辉疲?/p>

自憐淪落類泥沙,安得閑情去種花。且喜相依陶處士,滿樓秋色吐光華。

之三云:

徒將饞眼對黃花,樽酒難求暗自嗟。欲待典衣尋一醉,怕人指點說豪奢。

之七云:

常年為客苦思家,忘卻人間有歲華。今把霜容頻細看,無如老眼又昏花。

《和秋夜旅懷》之二云:

海上遙山疊崔嵬,怒濤觸響巨如雷。君緣奉命辭鄉至,我為何因到此來。造化弄人誠可笑,英雄不遇肯徒哀。欲將佳句漫相和,且把閑愁暫放開。(上引沈草亭詩均見長崎史談會編纂《長崎名勝圖繪》卷之二下,1931年)

在長崎的沈草亭,老眼昏花,窮愁潦倒,連典衣尋醉都需要躊躇一番,由此看來,中葉對他戀戀不舍,自有寄托,應非僅為纏頭之錦,而柏木如亭以中葉不能領會漢語而放棄題跋,未免辜負了一段韻事。

公呈中其他三位清朝商人與長崎妓女的戀情,并未產生沈草亭和中葉這樣的影響,但《丸山游女と唐紅毛人》一書記載的唐商龔允讓與妓女櫻路的愛情故事,同樣堪稱韻事,而龔允讓正是公呈的具呈人之一商人龔恪中之子。

古賀十二郎所述龔允讓故事,源自田能村竹田的《竹田莊詩話》:

明和中,肥前國長崎鎮有妓櫻路者,聲色俱妍。清人龔允讓相得甚洽,教詞令,一授了了,艷楚動聽。允讓驚詫曰:“吾杭州妓稱善歌者不及也。”西歸日,臨別凄婉,扇頭書二絕贈之。琴山翁游鎮聞其事,特邀見,因征歌,初不肯,既而唱畢,悲悼欲絕。把詩扇出示,紙墨新鮮尚如故,詩云:“浮云流水兩情聯,曾許貞心待十年。早識歡情難再卜,有緣不若竟無緣?!薄鞍吖苄略娭緞e愁,多情敢信屬青樓。儂心若體蕭郎意,珍重花枝莫浪投。”允讓字興讓,恪中子,克賢弟也。父兄俱通商崎港,頗善書涉文詞。允讓性喜華侈,衣帽鮮麗,時必更換,日以為常。琴山翁為余言如此。(古賀十二郎《丸山游女と唐紅毛人》前編第652頁所引《竹田莊詩話》文字簡省,此《竹田莊詩話》原文,據黎思文《清商龔恪中及其與日人的文藝交流》轉引,載《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18年第6期,第63-71頁)

臨別賦詩,龔允讓與沈草亭同此多情。

從康熙至乾隆,近百年間,龔氏家族至少有三代人從事海上貿易,其中以龔恪中最為知名。恪中身為巨商,又善詩書,在中日兩國多與名流交往,如乾隆間著名文人沈德潛、惠棟、韓騏、沈大成等與他都有詩文投贈之作。近年黎思文《清商龔恪中及其與日人的文藝交流》一文對其人其事發掘甚深,然亦偶有失察之處,因愿借本文寫作機會,就搜檢所及略作補充。

龔恪中的父親龔玉也,黎文據惠棟《書龔孝子傳后》所記事跡,推斷即《晉江縣志》所載之龔時璜,甚是。不過,乾隆《泉州府志》有其更為詳細的傳記:

龔時璜,字渭臣,一字玉也,晉江人。少讀書,通經撮史,為詩古文詞,自出機杼。播遷后游粵東,為人治筆札,藉得養親。時道路阻塞,歲積鏹弗能達,輒募健兒越山谷間道,或經重洋日本,轉帆鷺江以至家,甘旨常繼。在吳門,一日心動,亟馳歸,值父病亟,得親含殮。兵燹后,嗣母及伯兄咸散失,間關粵中,各求得之。自高曾以下,購塋營葬,心力交瘁。異母弟漂泊姑蘇,召至粵,為娶室生子。叔永登癸巳恩科鄉薦,族叔某以尚藩事株連,破家謫塞外,時璜攜資走萬里,為營救,卒翊護以歸。族中婚喪、戚友緩急多賴其助,家產自此中落。平生游燕趙齊魯吳楚甌越,足跡幾遍,而于粵尤久,四方大吏爭敬禮之,泉士大夫亦相推重,孝友之稱,郡邑無間言云。吳中、東粵及泉中諸名公,俱為之傳,并贈以詩。([清]懷蔭布修《泉州府志》卷六十“國朝篤行二”,清同治九年〔1870〕刻本)

“為人治筆札”即做幕友能有多少收入,何至于“歲積鏹弗能達,輒募健兒越山谷間道,或經重洋日本,轉帆鷺江以至家”呢?顯然這是在禁海時期違禁從事中日貿易的隱晦說法。龔氏家族的海上生涯,自龔時璜時應已開始了。

陳恭尹《獨漉堂詩集》卷八有《正月三日過潘子登所寓江樓龔渭臣載酒與潘木公諸君雅集賦潮平兩岸闊分得涯字》和《次韻答龔渭臣》二詩。詩作于康熙庚辰(三十九年,1700)正月。

在日本,龔恪中以善書法著稱,載入《元明清書畫人錄》:“龔季肅,字恪中,一字中父,號秋野,福建人?!崩栉恼`將“秋野”識為“秋墅”。在中土,龔恪中與沈大成、惠棟三人為至交,恪中去世后,沈大成作《哭龔秋野文》,略云:

維乾隆二十有四年歲次己卯秋七月己酉朔十一日己未,平輿沈大成灑淚為文,哭奠亡友秋野龔七兄之靈。烏乎!我自六月二十日過吳別兄,二十二日抵家,日望兄之至,久而寂然。閏月十九日下舂,舟子送書來,持語家人,以為兄將至矣,詎意閱其封,乃伯氏手筆,讀其中所云,則兄于別我之夕疾作,甫十日而沒矣。掩書拊膺,一慟失聲……我過吳時方病,兄語我曰:君年老,明歲不必遠去,可館谷于此,吾將徙大宅,當首辟一齋以庋君手校之書。又曰:吾即日往東瀛,初冬歸,當至廣陵,即招君南下。又曰:君歸強飯,吾往東瀛,當訪君于泖水之濱,宜預為詩以送吾行。烏乎!孰知我尚病而兄已沒,詩未成而訃遽來,臨分數語,竟為終古之永訣乎!([清]沈大成《學福齋文集》卷二十,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刻本)

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長崎港南京貿易繪圖》中的唐館清商與游女飲宴圖

據此,龔恪中卒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六月底,當時正準備再次航海赴日。黎文考出龔恪中通商日本最早的記錄,是享保十六年(即雍正九年,1731),龔恪中作為船員隨十三番船主陸南坡抵達長崎。從1731年到1759年,龔恪中冒涉風濤,從事中日貿易垂三十年,也得說是一份難得的長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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