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千零一夜:關于古埃及的知識考古
- (英)克里斯蒂娜·里格斯
- 2121字
- 2023-04-10 17:23:39
第2章 4000年埃及史
法國畫家安東尼·讓·格羅[1]非常善于審時度勢[2],他師從活躍于法國大革命時代前后的杰出畫家,同時也是精明政治家的雅克·路易·大衛[3],早年還與未來的法國皇后約瑟芬·德·博阿爾內[4]成為朋友,因此得到拿破侖信任,被任命為法國陸軍的隨軍畫師。1拿破侖在大革命后權力越來越大,先是當上了“第一執政”[5],隨后又在1804年自封為法國皇帝。同樣是在這個時間段,伴隨著拿破侖的東征西討,安東尼·讓·格羅的代表性作品在巴黎兩年舉行一次的雙年藝術沙龍(the biennial Salons)活動中不斷受到追捧。國家政權對藝術活動的大力支持和資助當然不可能沒有條件,主要目的是充分發揮其宣傳功效。安東尼·讓·格羅憑借驚人的藝術天賦,在塑造了無數拿破侖的光輝形象的同時,帶著鎖鏈跳舞,竭盡所能地在自己的作品中保存了很多真實歷史場景。

圖6 油畫《金字塔戰役》,完成于1810年,作者安東尼·讓·格羅
目前保存于凡爾賽(Versailles)宮,完成于1810年的油畫《金字塔戰役》(The Battle of the Pyramids)在安東尼·讓·格羅的所有作品中算是尺幅比較小的,總共只有4米長。這幅作品至今仍廣受人們喜愛,市面上隨處可見它的印刷復制品。這幅油畫表現的是拿破侖在1798年率軍遠征中東的場景,那場發生在《金字塔戰役》問世前10年的戰爭雖然以失敗告終,拿破侖東征西討的歷史卻在隨后的10年中不斷激發著法國公眾的想象力。1798年率領大軍出發時,拿破侖還是位野心勃勃的年輕將軍,時刻憧憬著效仿諸如亞歷山大大帝等古代先賢,金戈鐵馬,建功立業。除了這種浪漫主義的追求,拿破侖遠征的目的也有針對國家交通運輸和軍事戰略需要的考量。很長時間以來,眾多法國工程師已經反復論證了在西奈半島(the Sinai Peninsula)東部挖開蘇伊士地峽[6],直接溝通地中海至紅海(the Red Sea)航道的可能性。擁有了這條海上捷徑,船只從歐洲航行到印度洋的路程就可以縮短幾個星期,法國還可以利用這條航道,同英國爭奪南亞次大陸的殖民控制權。
1798年5月19日,拿破侖率軍從法國登船啟程。法國遠征軍總共有35000名士兵,另外還招募了167名隨軍學者,這些學者包括工程師、化學家、礦業專家、植物學家、動物學家、測繪專家、藝術家、作家、外交官,乃至維凡·多米尼克·德農[7]這樣的職業間諜。這位間諜在擄掠埃及文物的行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他搜羅的戰利品在歐洲引起了廣泛反響。對安東尼·讓·格羅來說,維凡·多米尼克·德農也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貴人”。返回法國以后,維凡·多米尼克·德農不但被拿破侖任命為盧浮宮博物館(Louvre)的館長,2同時還被賦予了組織舉辦各類藝術沙龍,督促法國藝術家們加緊創作符合新法蘭西帝國時代需要的藝術品的重要職責。所謂“符合新法蘭西帝國的時代需要”,實際的意思就是表現拿破侖的文治武功。

圖7 維凡·多米尼克·德農1802年前后依據埃及菲萊島壁畫制作的拓本
1801年,法國遠征軍連續在陸戰和海戰中遭到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和大英帝國的聯手重挫,只得退出埃及。這場遠征結束時,拿破侖的艦隊基本灰飛煙滅,英國艦隊則滿載著19000名法國戰俘凱旋而歸。早在1799年,為了平息國內武裝政變[8],拿破侖已經先于自己的大軍返回法國。雖然這場遠征以失敗告終,拿破侖仍然要求法國藝術界將失敗的軍事行動描繪成一次“勝利”。更重要的是,法國遠征軍不應該被塑造成臭名昭著的強盜十字軍形象,而應該被美化成為埃及帶來文明和幸福的“英雄”。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安東尼·讓·格羅創作了《金字塔戰役》。這幅油畫表現的是1798年7月,法軍在埃及作戰的場景,拿破侖和他的軍官們出現在畫面上雖然符合史實,可是他們作為侵略者的身份卻得到了部分掩飾。畫面中倒地死去的是位來自埃塞俄比亞(Ethiopian)的黑人士兵,2名分別具有阿拉伯和土耳其民族特征的士兵站在同伴的尸體旁邊向拿破侖屈膝求和。拿破侖則頤指氣使地揮舞著手臂,顯得和遠處的金字塔一樣高。
這個畫面還原的是拿破侖在開戰前集合士兵訓話的場景,他當時說了這么句話:
士兵們,等在你們前面的是足有4000年的漫長歷史!
當時的法軍士兵身穿厚重的羊毛呢子制服,忍受著埃及如火驕陽的炙烤,還缺吃少喝,而拿破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對他們起到了莫大的激勵作用。這些士兵隨后在戰斗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埃及統帥被迫下令部隊后撤整編。法軍的勝利為安東尼·讓·格羅提供了絕佳的創作素材,即使1810年流連于巴黎藝術沙龍的那些參觀者都知道,法軍當年在埃及的勝利其實非常短暫。
拿破侖究竟如何得知埃及的金字塔象征著4000年的漫長歷史?雖然更準確的數字應該是4500年,可他說的終究不算特別離譜。1798年,類似拿破侖這種教育水平的人[9]對埃及的過去究竟了解多少?那時的人們又是如何計算金字塔年代的?正如本書第1章所說,“古埃及”作為一種知識,它的含義在西方語境中不斷發生著變化。從古典時代的羅馬,到中世紀的開羅,再到1900年代的維也納,不同時代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對古埃及文化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可大家對“埃及”這兩個字的理解卻既有共同之處,又不完全相同。接下來,我們將仔細梳理作為知識的“古埃及”在漫長的歷史中是如何被構建起來的,還將仔細梳理那些圍繞這個構建過程引發的爭論。當年受到拿破侖激勵的那些法國士兵,乃至拿破侖本人可能并不知道,早在4000多年以前,“埃及”作為一種知識就已經被建構了起來,這個時間甚至早于他心目中的英雄亞歷山大大帝出生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