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得人憐處最分明
- 春懷
- 紅塵紫陌
- 3327字
- 2008-11-08 16:07:18
楊云縱和珞琪慌張地摸黑穿衣系帶,趿上鞋不及開燈就趕去書房。
書房內(nèi)一燈如豆,昏沉沉光影暗淡。
管家低著頭打了燈籠引了云縱夫婦進(jìn)得書房,屋里才四壁煥亮。
父親楊焯廷背著手,仰望著壁上那幅《草橋進(jìn)履圖》,猛一望去,畫似乎沒有邊,草橋畔真有那跪地為老者恭敬地穿鞋的西漢賢相張良。
云縱和妻子倒身叩拜,嘴里道:“不知大人深夜來兒子房里,有何吩咐?”
楊焯廷沒有回身,只是側(cè)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夫妻,手探去袖子里摸出那塊腥紅色汗巾,背手遞給兒子道:“你的?”
“是!”楊云縱毫不遲疑地回答,珞琪恨不得擰丈夫一把,這個(gè)愣頭驢,分明她在厚德堂編排說這汗巾子是她的,怎么丈夫說走了嘴?
公公哼哼冷笑兩聲,吩咐左右回避,帶上屋門。
屋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但那聲響卻重重撞顫珞琪的心扉。
公公帶上房門意欲何為?
楊焯廷緩緩轉(zhuǎn)過身,俯視跪在膝下的小夫妻問:“枕云閣里撞見的是人是鬼?到底是誰個(gè),從實(shí)說!”
珞琪心如撞鹿般跳個(gè)不停,都怨她無事生非深夜去什么枕云閣,誤撞了那樁污穢的尷尬事,如今憑她巧舌如簧精心遮掩,卻終究難逃公公那雙銳眼。
可該如何回答?那枕云閣里的男人是三弟煥信,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若讓公公得知,定不會輕饒。
不等珞琪答話,楊云縱已經(jīng)搶先應(yīng)道:“兒子是曾去過枕云閣,不過是去尋回媳婦,不過……”
云縱的話音猶豫,老爺子哼哼冷笑幾聲,話語中惡狠狠地問了句:“不過什么?你媳婦那些女扮男裝去嚇?biāo)奶脑挘宓眠^楊府上下,難道還能欺瞞為父不成!”
慌得小夫妻都以頭碰地,大氣也不敢吱。
珞琪跪地垂頭,側(cè)目偷望抿咬嘴唇的丈夫,心下想,怕是公公不審出個(gè)究竟,捉拿到那奸夫淫婦定不罷休了。
楊云縱沉靜地低聲回稟道:“回大人的話,夜黑霧重,兒子和媳婦都未能看仔細(xì),就是四媽媽也只是看得個(gè)背影,認(rèn)不真切。”
話音剛落,老爺子一腳踢翻云縱破口大罵:“孽障!你心中無鬼,又有何懼?若非看清了那奸夫是誰個(gè),如何掛了這汗巾子在那里示警?”
珞琪心下暗驚,公公很少如此失態(tài)沒個(gè)節(jié)制,竟然動粗踢打兒子。
但又佩服公公好深的眼力,旁人都被她的逢場作戲蒙混過去,只是公公卻在眾人叢中獨(dú)醒,看穿了這些破綻。
“說!在為誰人遮掩?若不是這府里同你關(guān)系親密之人,依了你大少爺?shù)钠⑿裕皇沁^眼云般事不關(guān)己一笑而過,就是拿出你那少老爺?shù)耐L(fēng)了。”
公公一番奚落的言語,珞琪就見丈夫以頭搶地,更是不肯開口。
云縱自幼被大伯父收養(yǎng),同生父生母極少來往,呼喚生父楊焯廷叫四叔,父子關(guān)系冷漠。加之云縱少年時(shí)投筆從戎去朝鮮國多年,直到養(yǎng)父去世才從朝鮮回家奔喪。那時(shí)生父楊焯廷已經(jīng)坐上龍城督撫之職,執(zhí)意將他這個(gè)親生的長子收回房下,其間感情微妙難言。
云縱平日盡守子侄下屬之禮,敬生父如長官長輩;楊焯廷待這個(gè)長子也如陌生晚輩一般,平日叱責(zé)都是留了分寸,就連幾次惱怒責(zé)罰,也都是拖來幼子冰兒代打。父子間總受著一道無形的屏障,也無人去打破它。
珞琪心里焦慮萬分,在公公面前徐庶進(jìn)曹營的做法斷然使不得,公公哪里是那能得理饒人之人,就看平日里管教訓(xùn)責(zé)幾個(gè)小叔叔就手段不一般。
“不想說,還是不敢說!”對于父親的厲聲喝問,云縱仍是跪地不語。顯然,沒有看清是誰的借口也不攻自破。
楊焯廷赫然仰頭長嘆一聲,瞥了眼珞琪道:“琪兒,去取家法來,板子藤條都尚可。”
珞琪心頭一驚,難道公公要親自動手拷問丈夫?
丈夫一心息事寧人,也是為了楊家的臉面,老爺子未免太過矯情,如何不依不饒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丈夫愛弟心切,自然是不肯招認(rèn)出三弟煥信的。
珞琪前思后想,設(shè)計(jì)如何為丈夫脫身,于是乖巧地懇求:“爹爹,饒了相公吧,家丑不宜外揚(yáng),不管相公看到的是誰人,此人今夜定然已是嚇得魂飛膽破,再不敢肆意胡為,爹爹還是息事寧人為好。”
老爺子目露狠意,瞪了珞琪一眼問:“媳婦,難道你知道此人是誰?”
珞琪慌亂搖頭否認(rèn),目光散亂。
“去取家法來!”公公一聲怒喝,珞琪忙提了衣襟起來,碎步小跑出了書房。
頭腦一陣亂,去哪里去尋家法板子,霎時(shí)間臉一紅,想到了適才小夫妻逗鬧,丈夫扔在床頭的那根竹戒尺。
冰涼的戒尺拿在手中,寬寬的竹板中間已經(jīng)磨得光亮,不想今晚才沾過她殷珞琪皮肉的家法板子,轉(zhuǎn)眼就要打在丈夫身上,這才真是患難夫妻呢。
珞琪尋思片刻,拉開抽屜拿出今晚拾到的贓物,玉佩和紅抹胸,走出幾步,又是遲疑回轉(zhuǎn),將紅抹胸塞回了抽屜中。
珞琪轉(zhuǎn)回到書房,丈夫依然保持著那恭敬的姿勢跪伏在地。
珞琪怯生生地湊到公公身邊,雙手奉上戒尺板子,公公沒有伸手接,只是回身吩咐珞琪道:“你來打,替為父審他,打到他開口說出實(shí)情!”
“我?”珞琪驚叫道,忙縮頭捂住嘴,偷眼看地上丈夫,趴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珞琪心里忽然生出些促狹之意,晚間丈夫還拿出一家之長的威嚴(yán)來教訓(xùn)她這個(gè)不守婦道的媳婦,才不多久,就要被她這媳婦反過來教訓(xùn)。天下的事竟然如此滑稽,珞琪頗感無奈。
公公的話自然是不得違抗,她湊到丈夫身邊,笑聲逗他道:“相公,珞琪也是奉了爹爹的吩咐辦事,相公莫怪。”說到這里,心里反是竊笑,想是公報(bào)私仇的時(shí)辰到了。
“打!問他,到底那奸夫是何人?”公公背了手。
珞琪輕輕地在丈夫撅起的臀上打了一下問:“相公,爹爹問你話呢,要如實(shí)回答。”
卻不防備公公倏然轉(zhuǎn)身,沉了臉瞥了眼地上的云縱吩咐:“忘記規(guī)矩了?”
“大人!”楊云縱猛然抬頭,目光驚恐,又似是討?zhàn)垼旖浅榇ぃ衷诟赣H威嚴(yán)的目光逼迫下,緩緩直了身子。
珞琪知道楊家的規(guī)矩嚴(yán),子弟犯了規(guī)矩,那被打起來是沒個(gè)臉面可留的。只可惜丈夫身有功名,少年漂泊在朝鮮國,立身揚(yáng)名,如今卻要像個(gè)孩童般被父親責(zé)打,怕已經(jīng)是顏面掃地。
丈夫少年得志,心高氣傲,平日不是目空楚天,也是不曾輕易服過誰。平日屈從公公,無非是事君事父的倫理在。如今公公要丈夫云縱如稚童般褫衣受杖,怕丈夫無法去接受。
珞琪和云縱是表兄妹,記憶里表哥從未受過養(yǎng)父責(zé)打,反是從朝鮮歸國回到生父身邊這些年,受責(zé)也是五弟代為受責(zé)。
公公惱怒地喝罵:“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是不是真要拖了你去庭院里,讓闔府上下看你大少爺挨打,才肯從實(shí)招來?”
珞琪心如撞鹿般噗噗亂跳,公公說到做到,定然是一言九鼎。
但丈夫平素極好臉面之人,竟然毫不抵抗之意,冷冷地應(yīng)了句:“兒子……無可奉告!”
“好!好!有骨氣!”公公怒道,“來人呀!來人!”
公公一句話出口,管家推門而入,珞琪羞得滿面通紅,猜想丈夫此刻也該是無地自容,恨無條地縫遁身了。
“將這畜生,拖去二門,打!”楊焯廷咬牙切齒道。
珞琪大驚失色,不想公公竟然有如此過激惡毒的狠招數(shù)。丈夫不過是誤撞奸情的人,真正應(yīng)受責(zé)罰懲處的是那奸夫淫婦。
記得當(dāng)年在朝鮮,為了一件公事,丈夫公然頂撞了他平日最佩服崇敬的師長原大將軍,被拖出轅門挨了次軍棍。那頓軍棍讓十九歲的丈夫顏面盡失,憤懣交加竟然一口血噴出,大病一場,險(xiǎn)些送命。那是她和丈夫私逃從龍城到朝鮮國的第一年,異國他鄉(xiāng)舉目無親,珞琪從未曾有的恐懼,而丈夫如何也不肯睜眼吃藥。最終,是原大將軍親自來到病床前,抱起丈夫云縱一口口地喂藥,剛?cè)峒鏉?jì)地唬了他,才令年少氣盛的丈夫咽下這口悶氣。
而如今,公公平素與丈夫父子失和,若是如此一頓辱打,非但是丈夫無面目立身于世,就是公公也未準(zhǔn)能和原大將軍一般對丈夫事后撫慰。
這可是難壞了珞琪,腦子里每根筋緊繃,仿佛被扯落褲子要挨打的不是丈夫,反是她殷珞琪。
珞琪忙撲跪向前勸阻:“公公英明,相公他忤逆爹爹是該教訓(xùn),只是爹爹拖他去二門打,怕府中上下定然議論紛紛,無中生有,若是傳出去些撲風(fēng)捉影之事,怕有辱楊府門風(fēng),也徒讓外人笑話爹爹治家無方。不如還是媳婦替爹爹來拷問相公吧。”
珞琪一番話語音急促,卻是有條不紊。
楊焯廷看看她,揮揮手示意管家退下,又望望地上跪伏著的兒子楊云縱,咬了唇。
“去,喊了冰兒過來!”公公沉聲道。
“大人!若是治罪只拿兒子試問,冰兒五弟身上傷還未愈。”楊云縱慌忙阻止,五弟冰兒是他的死穴。
父子二人僵持,珞琪心里更是憤懣,原本夫妻二人魚水交歡,共度巫山y(tǒng)unyu,卻被公公殺來給攪黃。
如此僵持下去定然是沒個(gè)了斷,眼見天色將要大亮,珞琪真不忍丈夫再受荼毒,若是公公真發(fā)了狠心拖了丈夫去二門當(dāng)眾責(zé)打,這豈不是要害了丈夫的命。
珞琪也顧不得許多,眼里心里全是自己的丈夫云縱,于是挺身向前道:“爹爹,不知道爹爹想知道的,可是此物?”
說罷從懷里取出了三弟煥信遺落在枕云閣的那塊兒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