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 春懷
- 紅塵紫陌
- 3458字
- 2008-11-03 00:14:57
春日下午暖陽融融,夕陽金光灑滿游廊。
“琪兒,快來!看看誰來了?”窗外傳來丈夫云縱的聲音,珞琪起身迎出。
楊云縱同一位儒生裝束的青年并步走來。
“琪妹。”那人一聲喚,珞琪定睛一看,喜不自勝驚叫道:“三哥哥!”
又被丈夫嗔怪的眼色阻止了沖來的步伐,慌忙羞怯地低了頭,規矩地道了個萬福。
“哈哈,琪妹這幾年未見,仍是調皮的模樣。”
爽朗的笑聲中走來的是珞琪的義兄譚嗣同。
多年不見,譚三哥愈發的清癯,骨骼清寒如春雨,飄逸如世外仙人。一身樸素簡單的長衫,微抬起頭,嘴角噙著笑意,眉目中流著俠氣,那眸光如劍一般寒亮熠熠。絲毫沒有名門公子的浮華倨傲,反有幾分布衣寒士的瀟灑落拓。
三哥譚嗣同生得并不似丈夫云縱那般俊朗,也不似五弟冰兒那般清秀,但是三哥有著湖南人面容的清峻,微高的顴骨,闊薄的嘴,清勁如林間修竹一般。
說起譚家同殷、楊兩家還算是頗有淵源,算是世交,三哥譚嗣同的父親做湖北巡撫前在京為官就同楊家過從甚密,珞琪的爹爹生前曾歷盡辛苦從洋人手里討來洋藥救過譚嗣同的性命,諸多曲折的關系注定幾家的交好。
云縱同三哥譚嗣同是生死之交換過金蘭譜的兄弟。尤其是云縱從朝鮮歸國后,在上海、京城、湖北等地,屢次同譚嗣同攜手同游名山大川,舞劍斗文,惺惺相惜。
珞琪備下些酒菜,云縱和譚嗣同兄弟就在院中藤架下小酌。
二人敘舊般攀談起來,珞琪才知道三哥是回原籍為母親清明掃墓,路過龍城。
兄弟二人把酒暢談,從大江南北的民情談到朝廷時局,珞琪在一旁靜聽。
云縱談得酣暢,見了譚三哥這義兄比她這個媳婦都親。這可是應了那句古話,“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衫”了。
“琪妹,何時添個小侄兒?”譚嗣同不由關切地問。
一句話反問得珞琪笑容頓失,仿佛戳到了痛處一般面頰上游過一抹陰翳,原本三哥是她的兄長,此言問來也是好意,只是珞琪卻張張口不知如何作答。
云縱接過珞琪手中的酒壺為義兄譚嗣同滿斟上酒解釋道:“皆因小弟這些年在外奔波,去德國留洋兩年回到龍城又忙于訓練新軍無暇顧家。家中祖母和家父也催促再三,無奈家國不得兼顧?!?
譚嗣同這才釋然大笑道:“難怪琪兒妹妹一臉不快,原來是云縱賢弟冷落了嬌妻!琪兒,大丈夫胸懷天下,四海為家,本是應該的。若嫁個庸碌鼠蟲之輩妹妹定是不甘心。你嫂子在家也總是埋怨我,十年中秋怕是九年漂泊在外?!?
說罷朗聲大笑,珞琪這才松了口氣,感激地望了眼丈夫,小夫妻在房內再多口舌齷齪,當了外人云縱還是極力維護她的。
珞琪也換了話題道:“吉哥哥前年在外周游時得了一口寶劍,說是劍氣奪人堪比湛盧,特意留給三哥,寶劍贈英雄?!?
譚嗣同“哦?”的反問一聲,笑望珞琪道:“琪妹同云縱弟伉儷情深,一口一句‘吉哥哥’。卻還口口聲聲寶劍酬英雄,焉知心中的英雄只有一人?!?
珞琪更是羞紅雙頰:“三哥取笑,上月二月二登高,云縱他還感懷昔日同三哥白日放歌縱酒,夜里挑燈看劍的時光,不想才不過月旬的時光,三哥果然出現?!?
云縱回房取來“七星風矩”寶劍,劍鞘古樸無奇,但拔劍出鞘卻是寒光湛亮,陰森森刺目。
譚嗣同按劍在手,直指赤日中天,手腕一翻,輕挽出幾朵劍花,身子縱逸于劍光間,嘆了幾聲:“好劍!好劍!”
珞琪自鳴得意地笑道:“三哥是不知道,云縱哥為了這口劍可是頗花了心思。”
話音未落,就見譚嗣同劍勢一收,定了定,陡然間一串劍花跳起,那劍舞得如走龍蛇一般,寒光罩體,人如在萬朵銀花中。
“好劍法!”楊云縱贊道,回身吩咐珞琪道:“去取一盆清水來?!?
珞琪只當丈夫是備來為譚三哥洗臉擦汗,吩咐下人打來水,還取來一條嶄新的汗巾。
卻見丈夫接過銅盆,向她喊了一聲:“退后!”
揚手將那盆水潑向劍花籠罩中的譚嗣同。
珞琪同旁觀的眾人異口同聲驚叫起來。
就見那一盆水頓時間化做漫天飛雨,如騰云霧般點點飄灑而下,慌得珞琪往廊子下逃去,卻不免還是水濕春衫。
輕拭面頰上沾的水滴,就見譚嗣同不為所動,手中劍舞得騰云駕霧一般,上下翻飛,飄然若仙,劍花如挑朵朵祥云。
漸漸收住劍,譚嗣同屏息靜氣收勢立足。珞琪驚訝地發現,譚三哥周身上下竟然沒有一滴水滴,那劍氣果然密不透針,滴水未進。
譚嗣同將劍擲向天空,驚得珞琪瞠目結舌,就見那劍尖向下,豎直戳下。譚嗣同伸手抬了劍鞘相迎,劍鋒入鞘,動作干凈利落,又是一片叫好聲。
珞琪驚羨櫻唇微啟,杏目流光,待三哥譚嗣同都已落座,珞琪才纏住譚嗣同央告:“三哥,三哥收了珞琪做徒弟吧。”
“琪妹妹要學劍,自然容易。只是要依從三哥一樁事。”譚嗣同如哄逗小妹妹一般拿捏道。
“莫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使得?!辩箸骱浪貞?。
“令尊昔日那幅珍藏的唐伯虎《幽谷蘭鶴圖》借與三哥去做摹本,三日歸還如何?”
珞琪本是驚喜的面容立刻失望地沉下,嬌嗔道:“除去這樁,皆可答應,只是這畫,先父在世時曾再三叮囑,斷不能外借。先父曾說,他老人家生前只兩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是千金不賣。一是這《幽谷蘭鶴圖》,另一件嗎?”
“啊,還有什么寶貝?”楊云縱問。
珞琪得意地挺胸昂首,斜睨了丈夫晃著頭調皮道:“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殷大小姐殷珞琪,在下就是?!?
逗得眾人大笑。
楊云縱詫異問:“怎么沒聽夫人提起?”
珞琪翹了嘴奚落:“當年追著給你看嫁妝單子,某人搖頭道,嫁與楊家,你娘家那些財物自去消磨,少來污我?!?
“這么說來,云縱賢弟得了寶貝尚不知曉。”
譚嗣同再三央告,珞琪才答應取出了畫軸,黃綾包裹,據說是明朝流出宮廷,又輾轉被殷家所得。
擦凈了桌案,鋪上幾層布,珞琪小心翼翼打開錦匣,取出畫軸,徐徐展開。
眾人看的驚嘆。
“果然是孤品絕畫!”楊云縱稱贊道,伸手去觸畫面上那栩栩如生的人物,珞琪一把打開他的手嗔怪道:“莫上手!手上多含膩氣,會污了顏色。若毀了畫,賣了整個龍城都賠不起!”
“珞琪,三哥不是外人,肯借此畫去臨摹,定是知音。你又何來的刻薄小器?”楊云縱勸道,珞琪卻氣惱得咬了唇,鼓起腮,嬌嗔道:“借給三哥自然是知音,只是不被你這等粗俗武夫拿去禍害了就是!”
小夫妻仍為前些日房中之事斗氣,譚嗣同有意避開話題對云縱道:“賢弟,兄在京城就聽得人人議論龍城新軍練得乃軍中銳旅,西洋練兵法操演得兵強馬壯,槍炮厲害。可否令愚兄開眼一觀?”
提到新軍,楊云縱面露得意之色道:“這有何難,小弟遵命。明日請大哥去黃龍河閱兵,順道請大哥去喝龍城名酒-龍春白。”
“我也要去!”珞琪趁機道。
楊家女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去的機會很少,只是珞琪常常女扮男裝溜出府去玩,或是去山間游歷,或是去教堂租界玩耍。難得譚三哥來龍城,她定要抓住這個契機讓云縱帶她出去透風。
丈夫云縱凌厲的目光逼視她,似是無聲的否定,珞琪輕咬了下唇,一副失望委屈的樣子。
“琪妹,三哥替你討個情,一起去見識云縱那龍虎之師,也去踏青散心。古人的體制規矩也有不妥之處,女子也能成就大事,如何就要禁足在高墻之內沒了自由?”
珞琪得意地望著丈夫,知道云縱最聽義兄的話,怕是不好回絕。
譚三哥的心思活絡,見識獨到精辟。明明女子圈禁在家這些沒人性的規矩就不合理,只丈夫這迂腐的家伙才因循守舊,虧得云縱還曾留洋國外,竟然頭腦還是如公公楊焯廷那般固步自封的頑固不化。
“云縱賢弟,愚兄有一事相求?!弊T嗣同斂住笑正經道。
“三哥但講無妨,小弟定當從命竭力。”云縱答得毫不猶豫。
譚嗣同單刀直入道:“愚兄有一結拜兄弟王子斌,江湖上人稱‘大刀王五’,在京城開了家順源鏢局。此番押鏢路經龍城,手下的兄弟路見不平打死了一惡霸,這惡霸是洪杲臺的小舅子?!?
譚嗣同說到這里頓聲不語,目光詢問般望著義弟楊云縱,聰明人見面只說三分話,點到為止。
“三哥提起的這樁案子,小弟知情,還是小弟代家父勾判的。三哥如何同那些江湖匪類攪在一處?鏢局說好聽是押鏢,有幾個鏢局不是掛了幌子做盜。三哥也是官宦子弟,如何同那滄州的王五結拜兄弟?”
楊云縱陰沉了臉,話音不高,卻毫不客氣。
珞琪為二人滿酒插話道:“吉哥哥,三哥哥說出口,你能幫就幫,幫不到三哥哥也知道你的苦衷不會怪罪你。橫豎有家大人在上面,怕有些事情也不易遮掩。”
“云縱賢弟,這江湖人反比官場那些利蠱之輩干凈許多,盜匪也多是良民被逼落草。你想想,前年間山西大災之年,赤地千里,餓殍遍野,老百姓易子而食,吃得是牲口都不吃的樹皮麩子掃帚苗。愚兄親眼所見,觸目驚心。而如今朝里呢?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任是大災,苛捐雜稅卻不見減免,寧波境內為了抗繳貝母稅捐多少人被官逼民反?!?
云縱卻抬抬手道:“三哥,小弟這里人多眼雜,不是談論此事的地方。再者,若是旁的事小弟一定遵命,只這盜匪殺官眷之事,恕小弟斷難從命!”
送譚嗣同離去時,珞琪尋了個契機背了云縱對譚嗣同解釋道:“三哥,吉哥哥他也為難。如今不比在朝鮮的時日,凡事都有公爹管束著放不開手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