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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履職建康(上)

張浚在西北嘬牙上火,身在黃天蕩的韓世忠,也沒好到哪去。

看過岳飛押解而來的十船財貨之后,他也在一個勁兒的咬牙切齒。

“岳統制,這十船財貨,楊太尉那邊可有什么說法?”

被詢問的岳飛,無言以對,只能行了一個叉手禮,表示沒有說法。

見岳飛不言不語,韓世忠戟指戳向江面的船只,怒氣沖沖的開始算賬。

“岳統制,咱們為軍的丘八,除了一個前程之外。

所求無非金銀財帛。

你家楊太尉如此作為,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家具、窗扇、門板,都是大戶人家的好東西,這個咱老韓也認。

可經幡、法旗、銅鐘、香爐、各色佛陀造像,一氣送來七八船,是不是把老韓當做了三歲頑童?

既有家具門窗,那屏風、瓷器、金銀、財帛呢?

既有佛陀像,金身哪里去了?

各色的供養器,又去了哪里?

韓爺爺孤身截江,要的是金銀財帛,不是各色神仙開法會!”

一一轉過岳飛押解而來的船只之后,韓世忠真是一口怒氣沖天外。

莫府山的小孱儒,委實有些欺人太甚了。

除了一些家具門窗,還能變現之外。

岳飛押解而來的經幡、法旗,拿去做衣服,哪個敢穿?

各色的鐘磬、法相,他也不敢熔了鑄錢。

韓世忠不是傻的,知道楊少安那小儒是要讓他背上一口黑鍋。

東西到了江岸,運回去是不可能了。

給朝廷喊冤,只怕朝野上下只會認為他韓世忠賊喊捉賊。

原因韓世忠都給自己找好了,之前劫奪真州財帛的案子,還在跟向子忞打著嘴上的官司。

再來一個楊少安,他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的。

借杜充之死,將劫奪宗弼財貨的黑鍋丟給楊少安。

只怕楊時老匹夫的親朋故友,稍一發力,他韓太尉至少就是一個降級聽用。

一旦引起朝臣憤慨,死無葬身之地,也未可知。

杜充之死,算是文臣士大夫之間的爭斗。

以阿堵物攪局,只怕入局的文臣士大夫們,會恨死他韓世忠的。

楊少安這賊廝,選的時機恰到好處,杜充之死,他不能背黑鍋,只能上報朝廷。

隱瞞不報,也會成為文臣士大夫的目標。

在此期間,再提財貨之事,朝野上下只能當做他韓世忠在甩黑鍋。

本來是文臣之間維護地位權勢的斗爭,摻進去宗弼的財貨,那出發點就令人深思了。

多半人會把攻訐楊少安之人的目的,鎖定在宗弼財貨之上。

那樣一來,就損傷了文臣士大夫們的大局跟風骨,他韓世忠不死何為?

這口黑鍋,韓世忠不僅要背,而且打死也不能說出心中的冤屈,不然真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怎么將這口黑鍋背踏實了,如今就是該他韓太尉傷腦筋了。

“韓太尉,來之前楊夫子有言。

宗弼部潰散之前,火焚寶船,財貨大多被付之一炬。

能留下來的只有這些笨重的財貨。

吾等參戰之人,只能徒呼奈何!”

聽著剛剛還不言不語的岳飛,給了他最好的理由。

韓世忠有心一口老血吐在他臉上,但事已至此,就是吐出滿腔的肚腸。

也只能跟岳飛說的一樣,徒呼奈何!

“好!

爾等好算計,告訴那小孱儒,韓爺爺認栽。

他不是權建康府嗎?

告訴那小孱儒,立馬給韓爺爺滾出黃天蕩。

不然之后戰局如何,莫怪咱一賊配軍不知輕重。”

杜充之死朝廷不會輕乎,必然派員下來問責。

身在莫府山的小孱儒,對韓世忠而言就是不安定因素。

戰場,文臣士大夫只會遠離,只要將楊少安這小孱儒趕進建康府城,他這邊就會少了許多敲詐勒索。

杜充之事,朝廷如若派員,起碼是執政級別的。

一旦見面,各色的孝敬也是少不了的,不如將黃天蕩劃為戰場,眼不見為凈。

韓世忠的說法,讓岳飛面色一變,如今黃天蕩附近。

說了算的可不是韓世忠,而是坐在莫府山大帳之中的楊太尉。

韓世忠的水師厲害不假,但終要上岸的,萬一楊太尉再起殺心,以后的戰局走向,就不甚明朗了。

“韓太尉,此事職下做不得主。”

讓韓世忠收回成命,岳飛自認份量不夠。

只能出言拖延一下了。

“那小孱儒自會有計較的,告訴他,杜充之死,咱已經稟報了行在。

朝廷三五日之間,就會派員問責。

最多十日,行在那邊必有執政前來,讓他小心些吧。

再者,此地是戰場,總不能在山野之地,招待朝廷的執政。”

說著韓世忠指了指周圍,岳飛抬眼望去,此時正是青黃不接之末。

江岸周遭如癩痢頭一般,新發的蘆葦長在枯黃的老桿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瑟之感。

“韓太尉說的是,但如何定奪還是要楊太尉做主。

職下之前所言渡江之事,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莫府山下楊夫子的主,岳飛是不敢做的。

送交十船財貨之前,他也給韓太尉說了董平過江之事。

如今楊夫子在財貨上坑了韓太尉,只怕事情有些難料了。

“大敵當前,咱們這些賊配軍,還是要攜手共進的。

董平之事咱應了就是應了,不會給你們使絆子。

咱是磊落人,不是楊少安那等腌臜貨。

鵬舉老弟,請功的劄子,咱給你定的是首功。

此次朝廷賞功,都統制怕是做不得數的。

咱以為不是江東的捉殺使,就是淮西的。

若是朝廷大方,或許是招討使。

有那幫文臣壓著,制置使你老弟是別想了。

逼楊少安去了建康,咱們攜手擊退兩路援軍,或許朝廷能賞下兩京制置使的位置。”

說起正事,韓世忠也就撇開了楊少安那小孱儒。

岳飛在軍中素有沉鷙之名,是不可多得的勇武之將。

此番黃天蕩殲滅宗弼大部,江南與兩淮的局勢,就有了新的變化。

楊少安說的不錯,各路軍馬節制兩淮、兩京的時機也差不多到了。

與楊少安相比,岳飛岳鵬舉更值得拉攏。

最起碼將來過江之后,可以守望相助。

“謝韓太尉美意,只是職下軍兵在之前一戰之中受創嚴重。

目前正在潰散的亂匪之中擇兵,成軍之日未定。

待職下成軍之日,必來太尉帳中聽命。”

岳飛所言半真半假,韓世忠聽的也是撫須頷首。

岳飛部死傷慘重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那是肆虐南北的金兀術,是金國四皇子完顏宗弼。

除了殺手锏鐵浮屠之外,還有皇子所屬的精銳衛軍,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好!

你如此說,本太尉便等你成軍之后,來大帳聽命。

告訴那楊家小儒,乖乖在建康府城待著,隨意出城莫要遭了金賊暗算。”

恨恨的丟了一句場面話,韓世忠也不跟岳飛多言。

轉身上馬,帶著護軍就奔江岸的樓船而去。

望著一路帶起塵煙的馬隊,岳飛臉上的苦澀難掩。

韓世忠能不計較財貨之事,顯然是杜充之死牽扯甚大。

想著當日將杜充跟楊再興送到楊太尉的大帳,岳飛的臉上又增了幾分苦澀。

“唉……”

轉身上馬,岳飛卻失了馳騁之心,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莫府山下的大帳之中。

將韓世忠所言一一回稟楊太尉之后,岳飛垂手立于帳中,也在思量著楊夫子的反應。

若楊夫子要與韓太尉火并,他也只能偏幫楊夫子了。

在岳飛看來,楊夫子是宗太尉一樣的柱石人物。

殺杜充無錯,韓世忠膽敢擾亂抗金大局,自有取死之道。

“這是要攆楊夫子去建康履職啊!

李娘子,韓世忠這等說法,咱們彼此間該如何行文?

岳都統,各軍之間交接駐防,也該有往來公文吧?”

楊太尉的話,讓岳飛一陣詫異,這位自稱楊夫子的太尉,還真是顧全大局。

他卻不知楊博心里正竊喜不已呢!

撻懶部沒有直撲黃天蕩,他就有心搬去建康府城。

可大戰未息,若各軍遭了敗績,他又去了建康府城,那臨陣而逃帽子就要穩穩的扣在頭上了。

韓世忠要逼他離開黃天蕩,正是楊博求之不得的。

就目前局勢而言,除了完顏撻懶下屬孛堇太一部,有可能進入黃天蕩之外。

戰事多半都要在兩淮或是鎮江運河口開打,黃天蕩戰場,基本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走歸走,一應手續還是要辦好的。

空口白話,到時候遭了敗績,他還是一樣的臨陣脫逃。

黃天蕩已經死了一個杜充,楊博可不想被文臣士大夫們,玩上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戲。

本想等到孛堇太一部被擊敗再走,眼下韓世忠給了機會,楊博也樂得去建康府履職。

“太尉,甲士們該如何進退?”

楊博真的要走,岳爺這邊就不淡定了。

如今他的主力就是三萬余甲士,一旦沒了甲士。

戰撻懶部援軍,就要付出更多的死傷了。

“甲士之中,十八歲以下者,家中有子女老弱者,揀選出來,我要帶去建康府。

這部分人大概一成多點兩成不到,多出來的人員,連人帶甲歸你所有。

我說的只是那些訛詐之人。

剩下的甲士,讓金二與楊再興統轄。

有厭戰、逃竄之人,也是一樣,連人帶甲歸你所有。”

揀選甲士的時候,楊博就讓金六郎做過統計。

人員的組成,他大概有譜,有家有口的大多不愿做征戰武夫。

一些歲數太小的,沒有享受過人生的,楊博這邊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至于其他的甲士,生在亂世,帶甲執兵總好過做佃農的。

“太尉仁善!”

看著堂下拍自己馬屁的岳爺,楊博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難平。

軍神級的人物,豈會不知變通。

只是趙宋皇家跟文人士大夫們,做了太多讓人意難平之事。

靖康無疑是大宋軍人之恥,也是岳爺心中的執念。

為了這份執念,他是不惜赴死的,想著天日昭昭四個字,楊博撇嘴一笑。

“休要失了武人筋骨,且去揀選人員吧。

順路將金六郎找來。”

行文蓋印是需要時間的,莫府山離著建康府城不遠。

人員跟財貨的遷移也要馬上籌備,進了建康府,或許還不是新生活的開始。

掃了一眼正在行文的李娘子,楊博帶著女書史常平出了大帳。

遠望建康方向,想著杜充之事的后果。

韓世忠所言,小朝廷會派執政前來。

跟文臣士大夫,真正的交鋒,或許會在建康府城開始。

刑不上大夫,這是他們最后的體面。

在黃天蕩壓殺杜充,楊博算是直接戳中了所有文臣士大夫的軟肋。

這也算是楊博的一次試水之舉,杜充殺的,則天下士大夫何人殺不得?

不能白活一次,即便做狗官,楊博也要做青史留名的狗官。

不然將來那些挖墳掘墓的考古系學生,挖起來也沒意思不是?

有些事,楊博是不知道的,他與張浚的戰爭早已拉開了帷幕。

張浚殺機重重的劄子,因為宗弼部被全殲,在溫州行在折戟沉沙。

如果沒有黃天蕩大捷,或許整個南劍州楊家,已經被下獄問罪了。

在楊博看來,他指點張浚,完全是為了全局著想。

只要西北不失,江南這邊打掉宗弼之后,戰場就會向兩淮轉移。

西北與兩淮,就對黃河防線以南的區域,形成了包圍態勢。

因為連年的戰亂,北方地區的糧田大多荒廢。

沒有幾年的時間很難恢復元氣,這就絕了金賊以戰養戰的途徑。

帶上后勤補給的金賊,還能像以前一樣,縱橫南北嗎?

知道張浚會因為他的指點而惱怒,但楊博沒想到張浚那邊,直接就下了死手。

如果知道,知道也是沒辦法的,目前的楊博還是奈何不了樞相張浚的。

目前對楊博而言,如何權知建康,才是真正的難題。

上官悟那邊有過軍報,如今的建康府要官無官、要吏無吏,一片凋敝的景象。

但具體凋敝成了什么樣子,楊博是不清楚的。

以東京汴梁為例,建康又在大江南岸,想必會比汴梁強一些吧?

“小夫子,喚六郎何事?”

楊博想到了建康的樣子,金六郎這邊也到了大帳之外。

寶船之中的金銀太多,三個人偷偷掩藏,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也是做不到的。

“六郎來了。

派人去查看一下建康府城。

問一下上官悟那賊配軍,府城能否安置咱們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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