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爺率軍,靠的是勇武跟大義。
金六郎籠絡(luò)人馬,靠的是糧食、刀劍。
與大義相比,更多的時候,金六郎的手段更好使一些。
時候不大,金六郎就進(jìn)了涼亭,見楊夫子斜臥,臉色也是有了變化。
如今的楊夫子,不僅是他金六郎的主心骨,也是整個大軍的主心骨,輕易是不能倒下的。
雖說心里著急,但金六郎閱歷不少,沒有做出驚呼模樣。
“小夫子,你喚我?”
南渡之后,金六郎對于楊博的恭敬,越來越多。
看著亭子里垂手而立的金六郎。
楊博伸展了一下發(fā)疼的身體,示意讓金六郎坐下。
“六郎,且坐。
到了江南,你有什么計較?”
沒直說人馬的細(xì)節(jié),楊博問了金六郎之后的打算。
行伍,就不要說了,金六郎不是那個歲數(shù)了。
金二參軍,還有前途可言。
金六郎么,這個歲數(shù)參軍,沒什么上升空間可言了。
“不敢!
六郎站著就好,此后還是唯小夫子馬首是瞻。”
謹(jǐn)慎的后退一步,金六郎拒絕了楊夫子的好意。
見楊夫子不像疾病纏身的模樣,金六郎的心里也輕松了不少。
拿出了全部的精氣神,保證自己的恭謹(jǐn)。
“且坐,咱們還有一份翁婿之情在的。
讓金二從軍,六郎可有疑慮?”
定下金三娘的位置,楊博提了金二這邊。
無論在朝在野,想要安穩(wěn),需要兩條腿走路。
趙茍爺?shù)男〕⑹遣恢v游戲規(guī)則的。
脾氣上也實在是太有尿性。
宰執(zhí)說換就換,軍神說殺就殺。
楊博雖說不想做淮右布衣,但也不會做引頸就戮的事情。
與趙宋國祚相比,楊博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性命。
如果有人威脅到了自身的生死,楊博還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官職之外,要有武力,這就是楊博糾結(jié)李成要不要殺的根本原因。
李成的投誠,是真的有誠意的,只要楊博這邊稍加安撫。
一個聽話的李成,還是可以用一段時間的。
岳爺碧血丹心是忠臣,靠不住。
大義在前,如果楊夫子擋在了大義面前,也得是岳爺?shù)牡瓜峦龌辍?
李成可以培養(yǎng),但要看表現(xiàn),對于他,楊博心里多少還有些糾結(jié)。
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金二。
但金二過于夯直,走行伍之路,也是有上限的。
而且金二的性格,也屬于容易被人利用的。
除了忠誠之外,金二的短板,比李成也要明顯的多。
稍一分析,從個人利益出發(fā),李成還是要保一下的。
“不敢奢求小夫子的翁婿情。
三娘出身,只能做小夫子侍妾,妾是做不了的。
二郎的差事,六郎滿意的很。
岳統(tǒng)制擅戰(zhàn),二郎不會吃虧。”
說起金三娘跟金二,金六郎更是恭謹(jǐn)。
宋刑統(tǒng)有明文規(guī)定,士庶不通婚、良賤不嫁娶。
妾室,需要婚書、備案,金三娘是不能想的。
她只能在楊夫子的身邊做個侍妾、姬妾或是仆婦一類,良家的身份都不會有的。
即便如今社稷沉淪,但文人自成體統(tǒng),這些無需楊夫子明說。
金六郎就要幫著楊夫子維護(hù)這種體統(tǒng),即便結(jié)果再好,他也不會讓女兒成為楊夫子的妾室。
亂了體統(tǒng),楊夫子是要受文人詬病的,得不償失。
見金六郎拘束,楊博也就不再強(qiáng)求。
想了一下,才開口說道。
“人馬交予岳統(tǒng)制之后,六郎還有多少精壯在手?”
“五千余,算上金家寨的壯丁,六千是有的。”
聽了金六郎的回答,楊博皺起眉頭。
六千余,怕是不夠。
“小夫子,可以再給岳統(tǒng)制三千。”
見楊夫子皺眉,金六郎心里一顫,又加了籌碼。
一路走來,越是接近南方,小夫子楊博的權(quán)勢也就越大。
這個金六郎也是清楚的,大江之南,如今還是士大夫的天下。
而小夫子所屬的楊家,就是最正統(tǒng)的士大夫家族。
權(quán)勢不一定是最大的,但一定是最正統(tǒng)的,因為楊家有大儒楊時夫子。
“不是六郎想的那般。
你手里的壯丁不夠。
去知會岳統(tǒng)制,在農(nóng)人之中取萬余壯丁。
歲數(shù)可以稍大,但也不能太大。
六郎,此戰(zhàn)兇險,但也有大好處。
關(guān)三郎找到的山洞,選一個離戰(zhàn)場最近的。
金兀術(shù)有七百寶船,咱們要吃下至少一半。”
說到宗弼的寶船,剛剛還有些懈怠的楊博,便坐直了身體。
雙眼也帶著亮光,搜山檢海的江南之寶,才是最不容錯過的。
“啊!
小夫子,虎口奪食……”
聽到楊夫子的說法,金六郎一愣。
作為市井中人,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金六郎最是清楚。
金兀術(shù)的七百寶船,就屬于絕對不能碰的東西。
首先就是金賊不會輕易放棄,再有就是虎踞大江的韓太尉。
再往遠(yuǎn)里說一下,就是大宋的官家也在盯著。
虎口奪食可以暴富,但也可能暴斃。
憂心忡忡的示警,金六郎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解。
自古財帛動人心,當(dāng)官的也最是貪婪,這個沒辦法勸解的。
“十八萬流民,朝野上下是不會管的。
要不自生自滅,要不被各軍蠶食。
想要好好活著,必須要有本錢。
大戰(zhàn)起了,下面必然混亂。
讓壯丁們弄的臟亂一些,只說是流民哄搶了。”
將目的手段,給金六郎說了。
楊博渾不在意,站在黃天蕩,就少不了為寶船扯皮。
與其不拿就去扯皮,不如拿了之后,再去扯皮。
至于結(jié)果,只能不了了之。
楊博大概估計了一下最終結(jié)果,多半是宗弼帶走了。
無論是誰得到這批寶船,大致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
絕對不會送到小朝廷的手里。
至多給趙茍爺分潤一點殘羹冷炙而已。
“六郎明白了。”
有了目的手段,金六郎也就有了不得不做的理由。
應(yīng)了之后,他仔細(xì)的看了一下楊博。
這位小夫子絕對是最好的靠山了,知道為下面求活路,可以跟隨。
送金六郎下山之后,楊博換上金三娘拿來的錦襖。
金三娘很貼心,沿途早就為楊博準(zhǔn)備好了各種衣衫鞋帽。
能入劉家寺大寨的衣物,多半是壓箱底的精品。
金三娘的眼光也不差,錦襖基本算是合身。
身著錦襖,走出亭子。
楊博繼續(xù)看著戰(zhàn)場沉思。
岳爺?shù)男屎芸欤呀?jīng)開始融合人馬了。
只要能拖上兩三天,就可以初步成軍了。
有了岳爺,楊博一路的謀劃,就算是盡善盡美了。
剩下的就看天意如何了。
自己能來,多半是有老天眷顧的。
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俱在,此戰(zhàn)應(yīng)該是大勝。
接下來的幾天,楊博也沒敢搬進(jìn)另一座山頭的小廟里。
依舊住在山上的亭子里。
雖說初春的寒風(fēng)蕭瑟,但是能看到戰(zhàn)場,楊博心里才能安寧。
經(jīng)過了最初的懵懂期,宗弼那邊也派出了偵騎。
宗弼的偵騎跟岳爺?shù)尿T兵,也短暫的碰過。
雙方各有勝負(fù)。
但對楊博一方而言,卻是失了遮蔽的手段。
老灌河故道,也暴露在了宗弼眼前。
跟楊博想的差不多,受財貨拖累的宗弼。
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放棄財貨,大軍盡出。
甚至連偵騎都不往幕府山一帶派遣了。
岳爺那邊,也是蕭規(guī)曹隨。
借機(jī)拓展陷馬坑的范圍。
岳爺不僅武力是絕巔,兵法也是不世出的天才。
楊博設(shè)計的避箭塹壕,也被岳爺有樣學(xué)樣的逐步往黃天蕩推進(jìn)。
與楊博想的不同的是,岳爺沒有全部征召十八萬流民之中的壯丁。
只是用了楊博所說的青壯三萬多人。
剩下的都留給了金六郎統(tǒng)轄。
現(xiàn)在青壯們都在進(jìn)行短暫的軍訓(xùn)。
金六郎這邊就忙的厲害了。
無論是陷馬坑還是塹壕,都?xì)w金六郎負(fù)責(zé)。
忙亂的岳爺與老神在在楊夫子不同。
可能是給金六郎下了什么死命令。
江灘上干活的壯丁,幾乎是日夜不休的在埋頭勞作。
對于岳爺,楊博自從放手之后,從不干涉。
李成前兩天來問過一次。
楊夫子贈了一桿長馬槊之后,也樂滋滋的下了山。
自然表示聽從岳統(tǒng)制的統(tǒng)轄。
岳爺?shù)搅酥螅瑮畈┯X得一切都在有序的進(jìn)行,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少安,韓太尉來了。”
坐在上官悟給送來的椅子上,楊博看了一眼李娘子。
自上次之后,李娘子改變了稱呼,或許是認(rèn)命了。
“你這小儒,還有心閑坐?
前日夜里,宗弼遣人抬著小舟渡江而去,該是去求援了。
這是行在給你的旨意、賞賜。”
接過韓世忠遞來的旨意跟鑲玉的腰帶。
楊博將玉帶放在一邊,看了下旨意。
“江東制置使?
賊配軍,你要準(zhǔn)備截江了。”
江東制置使,算是巡撫之類的封疆了。
但文臣應(yīng)該是宣撫使之類的。
小朝廷的旨意里面也是硝煙彌漫。
看完了旨意,楊博掃了韓世忠一眼。
對于宗弼派人抬著小舟逃出黃天蕩,渡江求援。
楊博這邊也沒法責(zé)備韓世忠。
自己這邊都能想到從汴梁將小船運到長江。
宗弼不是傻子,自然會有求援的辦法。
“你這小儒說話倒是簡便。
咱這邊要堵住宗弼,還要截?fù)魮閼校τ形创?
張鐵山自明州開拔,劉光世也在整軍。
你這小儒可不要在他們來之前潰散了。
聽聞鐘相、楊幺、李成、曹成、董平都來了?
荊湖的孔彥舟也銜尾而至?”
戰(zhàn)事遷延,決戰(zhàn)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
韓太尉的心里也有些驚懼。
他這邊除了與行在有聯(lián)系。
與京東東路那邊也有情報往來。
據(jù)悉完顏宗翰的帥帳,已經(jīng)發(fā)了一部兵馬。
具體的軍情就不好探查了。
已知的就有兩路援軍,宋軍戰(zhàn)金軍,未嘗大勝啊!
上山的時候,韓世忠也掃過山下情形。
幾十萬人是有的。
能釣來如此多義軍、亂匪,韓太尉對楊家小儒是佩服的。
但是,如此多的義軍、亂匪,就怕變生肘腋。
反被宗弼利用,破圍而出。
聽了韓太尉的訴說,楊博有些迷糊。
自交權(quán)給岳爺之后,這些事他就沒怎么管。
李成上山,主要說的是閑話,他捎帶著點撥了李成一下。
至于義軍亂匪,究竟到齊與否,那是岳爺該關(guān)心的。
“都來了嗎?
我不清楚?
張鐵山是誰?
孔彥舟是亂匪還是義軍?”
聽到楊家小儒的問題,韓太尉一下就蒙了。
緩了好一會兒,才戟指戳向了面前的小孱儒。
“你個腐儒,坐在山上看景兒嗎?”
韓世忠戟指戳來,嚇了楊博一大跳。
“賊配軍,給你臉了,敢偷襲爺爺!”
兩人一陣雞飛狗跳。
驚動了一旁的金三娘跟女書史。
兩人端起身邊的馬槊就要戳向韓世忠。
“小孱儒,你敢讓女人殺我?”
見兩女不似作偽的樣子,韓世忠的臉色也變了。
急忙向楊家小儒開口求助。
“退下,這賊配軍還有用。”
心有余悸的韓世忠,掃了一眼退下去的兩個女人。
兩女的步伐緊湊,是練家子。
剛剛?cè)绻缓艟龋慌聲获R槊扎穿。
明光鎧也擋不住馬槊一戳。
著甲站在地上,韓世忠也不認(rèn)為自己的武力,可以克服五六十斤的重甲,擋住兩位輕裝俠女的戳刺。
馬槊這玩意兒,不用幾下,一下穿了甲胄,基本必死。
“小孱儒,你就這么做的主帥?
不知兵、不知將、不知上下主從嗎?”
聽著韓世忠的質(zhì)問,楊博攤開雙手、聳聳肩。
“都交予岳統(tǒng)制了。
只要岳統(tǒng)制知道就好。
山下亂匪,楊夫子要一遭并了。
借大戰(zhàn)宗弼,一遭平靖兩淮、江南與荊湖。”
楊家小儒的懈怠與狂妄,再次讓韓世忠氣結(jié)。
這小孱儒,人不大,肚腸倒是不小。
戰(zhàn)宗弼,平兩淮、江南與荊湖。
這是要耍蛤蟆吞天的戲法?
“張鐵山名曰張俊,明州大捷之主將,浙東制置使。
孔彥舟是荊湖的統(tǒng)制官。
如此多的亂匪、義軍,若被宗弼所趁,破圍而出。
咱們不好向行在交待的。”
大敵當(dāng)前,韓世忠不敢跟小孱儒一樣懈怠。
交待了張孔二人的身份后。
也在思忖著岳飛之前的作為。
岳飛這個淮西的統(tǒng)制官,無疑是軍中的強(qiáng)硬武將。
如今被任命率眾堵在宗弼面前,這位小孱儒倒是知人善任。
只是小孱儒將所有軍情都交給岳飛,自己當(dāng)甩手掌柜,卻是有些過了。
韓世忠剛想開口,卻被楊博堵了回去。
“賊配軍,你讓孔彥舟部,頂在鐘相、楊幺之后,岳統(tǒng)制之前。
發(fā)文行在,劉光世那混賬衙內(nèi)就不要來了,楊夫子怕他是個喪門星,給大軍帶來霉運。
張俊之兵,也不要直撲黃天蕩,讓他在鎮(zhèn)江的運河口觀望。
擇機(jī)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