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小朝廷宰相的威權不夠。
雖說宰相呂頤浩與御史中丞趙鼎不合。
但是兩人都不是投降派。
呂頤浩算是主戰派,趙鼎主張維穩。
還有一點很重要,趙鼎推崇洛學。
而洛學源自程顥、程頤二先生。
二程又是楊時的老師,楊博是楊時的侄孫。
一脈相傳的關系捋下來,趙鼎算是自己人。
宰相跟御史中丞贊成,投降派也就無力反駁了。
但最大的投降派是趙茍爺。
雖說不能推翻宰執的任命,添堵還是沒問題的。
楊博附尾的那首詩,不僅嘲諷了朝臣。
此時心驚膽戰、敏感異常的趙茍爺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見投降派啞火,這位直接給楊夫子加了擔子。
江南東路捉殺使,這個臨時統帥的大帽子,扣在權建康府的小帽子上。
官帽子自溫州行在,砸向了還在江岸組織南渡的楊博頭上。
以匪首楊某為捉殺使,拾掇江南東路的亂匪。
倒是符合趙宋皇家的一貫家風。
看著跟自己上書風格差不多得任命書。
楊夫子也在腹誹著小朝廷。
除了朱泥大印依舊紅亮,趙茍爺如今也算過的拮據了。
賞賜、官服沒有不說,旨意下來也是隨便的很。
不見遞來旨意的韓太尉,一臉吃屎的樣子,用著單手嗎?
“賊配軍,態度恭謹一點。
不然楊夫子、楊太尉給你扣個亂匪的帽子,就地捉殺了你。
溫州行在,是不是看不上你這賊配軍。
江東捉殺使跟你的浙西制置使可是頂著的。
莫不是你這制置使,遭了朝廷忌憚?
在下面擅作威副可不好。”
雙手接過旨意,楊博大體看了一下,字跡不錯、印泥也是好貨。
邊看邊調笑著韓世忠。
楊夫子的話讓老韓臉色一變,顯然還是自家事自己知。
“楊太尉,答應咱的一萬五千兩銀子呢?”
建康府火焚的糧食,雖說賣相不好,但也是口糧。
小孱儒答應的一萬五千兩銀子,至今沒有下文。
傳達旨意,本不用韓世忠前來。
但銀子是好東西,韓太尉是來討債的。
“賊配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是說的軍糧嗎?
哪家的軍糧還需要花銀子?”
楊夫子的無恥,讓韓太尉目瞪口呆。
自己說過是軍糧嗎?
看著對面一臉坦然的小孱儒,韓太尉不由無名火起。
都說兵過如篦,他這個賊配軍還沒見過這么薅丘八的文人呢!
“小孱儒,你有銀子賞賜船上雜役,沒有銀子給本太尉會賬?
可是當咱是泥捏的?”
韓太尉這話真是帶著火氣,這兩天他收到的供銀就有幾百兩。
那是船上雜役送上來的。
算一下,這小孱儒至少給了船上過千兩的銀子。
上千兩銀子不放在眼里的,必然會有萬貫身家,小孱儒這是打算賴賬啊!
“咋?
想跟楊夫子打嘴上官司?
再給弄個三千石,我給你兩萬兩。”
楊夫子一句話就讓韓太尉啞了火。
跟文人打嘴官司,勝率不大。
官官相護的道理韓太尉明白的很。
跟真州一個小知州的官司已經打的焦頭爛額。
再跟這位江東捉殺使打一場,韓太尉沒那個心力。
“先給一半!”
陰沉的看著對面的小孱儒,韓太尉心里也有了定計。
“賊配軍,瞧瞧楊夫子臉上有沒有字?”
扯皮,是嘴上的功夫,楊博楊夫子不怵任何人。
更何況如今的長江南岸,是楊夫子的地盤。
十幾萬人盤踞于此休養生息呢!
“小孱儒,敢消遣韓爺爺!”
想當年韓太尉年輕的時候,也是能鎮住幾條街的遮奢人物。
小孱儒的腌臜話,韓太尉怎能不知。
當時火起,就要弄一下對面的楊夫子。
“楊夫子身后的十二力士,俱是汴梁城的內等子。
摔爛了你這賊配軍,楊太尉就只能給你扣上亂匪的帽子了。”
跟軍中高手扯皮,楊夫子怎能孑然一身。
已經著甲的十二力士,就在身后站著。
老韓的手如果沾到楊夫子的衣角。
那這些所謂的內等子,就等著沉江好了。
“孱儒欺我太甚!”
瞪著面前的楊家小儒,韓太尉真是沒了辦法。
這小儒是真有本事的,萬余甲士,看的楊太尉心癢難耐。
可之前不知這小儒真弄了過萬甲胄。
如果知道,楊太尉不刮干凈這小儒。
斷然不會讓他過江的。
作為曾經的遮奢人物,韓太尉自然見過相撲手。
經小儒提醒,掃了一眼,就知道所言非虛。
近身無兵刃磕內等子,韓太尉可不是沒腦子的夯貨。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此次不蒙你。
各地亂匪、義軍如果來了。
你不要計較,一起送到老灌河故道。
對行在,就說是各地義軍。
此戰若順遂,截江是首功,你韓太尉必將威名震寰宇。
如果有一萬石糧食,我給你三萬兩銀子。”
捧住韓世忠,楊博這邊也正經起來,糧食依舊是個大問題。
三千石糧食,不到四十萬斤,都不夠十八萬人飽餐一頓的。
當然喝稠粥,就是三五天的口糧了。
加上亂七八糟的輔食,七八天也能湊活。
有一萬石糧食,加上越來越暖和的天氣,支持月余時間不是問題。
若一戰而勝,必有馬匹作為肉食可用。
若不勝,大隊之中還有千余牛馬,也可食用。
而且戰敗之后,損失必然不小,糧食的需求也會大減。
“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說完韓太尉轉身就走,這小孱儒不好對付。
但完顏宗弼更不好對付。
如果人多就能戰勝鐵浮屠,汴梁城也就不會兩次陷落了。
且等這小儒兵敗如山的時候。
韓太尉自然會好好料理的。
現在,還是算了吧,萬余甲士,水軍還弄不了。
送走了韓世忠,楊博繼續帶著流民休整。
渡江的位置在黃天蕩上游,現在還不著急撲進戰場。
如今權建康府的任命已經下來了。
最近這段時間,建康府就是十八萬流民的就食地。
打下幾乎無人防守的府城,奪了岳爺功勞。
也有利于岳爺加入黃天蕩戰場,有肉大家一起吃嘛。
“三娘,喚上官悟過來。”
讓金三娘去找上官悟,有些后路楊博需要布置一下。
肉是猛虎惡狼肉,吃不吃得下再說,后路需要留好。
黃天蕩離著建康府城很近。
只要還有些城防,不失為一個避難的好地方。
一路走來,楊博也體會到了賊配軍們的難處。
為將大不易,除了戰場的勝負。
糧食、軍餉、士氣、家眷無一不需要將領操心。
有一處處置不好,直接就會影響戰爭的勝負。
宋軍跟雇傭軍也差不多,而且是帶著家眷的。
賊配軍的稱呼,想想軍餉就高不了。
還要經過軍官們層層克扣,到手的寥寥無幾。
前因軍餉不足,后有家眷牽掛,一旦戰事失利。
死戰保家眷,那就是想多了。
不如降了干脆利落,臨戰做降兵。
對面無論是金賊、遼人還是西夏,臨戰絕對不會殺戮降兵。
史料記載,許多宋軍出發之前,還要打短工湊集軍資。
經商做買賣的也不在少數。
大部分宋軍,充其量也就是拿著武器的流民而已。
楊夫子的流民大隊,不算揀選的青壯,可能都比一般宋軍精銳。
兵不成,將領再勇猛,也很難有作為的。
種師中臨戰面對討要開弓錢的軍漢。
想必心里是感同身受的吧?
至于西軍跟西夏打生打死,那是在家門口。
而且行軍不用帶家眷。
守護家園,戰力自然是不一樣的。
行軍帶上家眷,本是督促士兵死戰的手段。
到如今卻成了直接影響宋軍戰力的根本原因之一。
所謂時移世易不過如此了。
帶流民南渡這段時間。
楊博操心的事情,比宋軍將領要少的多。
只有糧食跟行進時的紀律,是楊博要面對的問題。
有糧食牽著,難度并不大,卻讓他焦頭爛額。
宋軍的糜爛,問題出在了根源上。
將領本事大,還好一些。
一般的將領,帶散隊伍也不算是稀奇事兒。
比如跑將劉光世。
宋軍不成,上官悟的人馬也一樣不成。
上官悟雖說有行軍經驗。
但是打金兀術,行伍經驗不夠。
而且上官悟的人馬戰力低下。
聽著是萬余人馬,但可戰之人不過兩三千。
而且很容易臨陣倒戈。
上官悟的人馬倒戈。
又很容易造成流民的潰散。
一圈推理下來,上官悟就不能留在黃天蕩附近了。
安排他帶人守建康府城。
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上官悟的人馬進了府城,必然要死守。
死守孤城戰力自然會高很多。
因為建康不僅被金兀術焚過城。
焚城之前還屠過城。
之前有過守東京汴梁的經歷。
對于上官悟的人馬而言,也算是輕車熟路。
想到被焚掠殺戮的建康府。
楊博的眉頭也緊緊的皺了起來。
金兀術東進江南,所造殺孽不少。
這也是楊博不想放過他的原因之一。
留著他,對于宋民的殺傷,只會越來越大。
這一戰,于情于理都要參與一下的,只是結果未知。
看到著甲挎刀的上官悟趕來。
楊博也停了腦中的思緒,許多事兒也就想想。
“楊夫子!”
抵達大江南岸之后,上官太尉乖巧的很。
這廝是害怕小朝廷追責,把他當做替罪羊宰了。
“楊夫子如今是權建康府。
還兼著江南東路捉殺使的差遣。
上官悟,楊夫子命你帶人進駐建康府城。
有趁機作亂者就地格殺。
到了府城之后,先給楊夫子置辦官印、大纛。
大纛就用江東捉殺使楊,籌備糧草也是要務。
我觀韓世忠的糧草有火燒痕跡。
說不得建康的各大官倉還有可食用之糧。
此戰之后,楊夫子不死。
太尉之位許不了你,一個統制官還是可以的。
去吧!”
沒給上官悟說話的機會,說了也沒用。
現在表忠心的唯一辦法,只有拿下建康府城。
上官悟自己,就是再次拿下汴梁城也無法脫罪。
但楊夫子一句話,就可以讓他脫罪。
有了實權的士大夫就是這么牛。
這種做法,杜充就是前車。
招信縣的劉位就是杜相公封下去的。
還有一個叛將李成,也是杜充那不是人種兒的封的。
也不知這次盛會,淮南的李成會不會來。
除了李成,還有盤踞洞庭湖的鐘相、楊幺。
除了這些大股亂匪,林林總總還有無數小股。
楊博估計,財帛動人心,這些人多半會來。
慢慢捋順思路,這次小朝廷給的捉殺使,讓楊博有些喜出望外。
這是要給他機會,金賊、亂匪一鍋燴。
權建康府滅殺亂匪,或多或少會有非議。
江東捉殺使,弄死幾個朝廷武將。
只要帽子扣好,也是名正言順的。
畢竟現在時局混亂,只要不弄死韓世忠這樣的。
只要不大敗虧輸,問題不大。
對于宗弼的十萬人馬,楊博反而不怎么在乎。
野戰,別說十八萬了。
就是三十八萬流民,也不是騎軍的對手。
限定死區域的野戰,那就另說了。
這叫陣戰,宋軍與金軍,五五開的。
守住老灌河故道,就是楊博的任務。
只要立下營寨,只要不是死戰,還是可以抵擋一下的。
至于怎么戰,楊博也不知道,只能看看再說。
楊博只是歷史助教,不是陸軍學院的助教。
而且領的人馬,也就是普通老百姓,不是職業軍隊。
能不帶散隊伍,已經算是楊夫子本事極大了。
為什么敢戰宗弼,原因也簡單。
史料上雙方之間的兵力自相矛盾。
宋史十萬,金史四千。
四千鐵浮屠是肯定有的,兩三萬精銳騎軍。
其他是沿路抓的壯丁,或是簽軍壯丁。
這是楊博預估的兵力,兩三萬精銳騎軍,是宗弼縱橫江南的根本。
沒有這點兵力,宗弼也不敢追著趙茍爺窮追猛打。
打到臺州、明州一帶要回師。
也說明宗弼兵力不足。
十萬人馬混雜在一起被堵進黃天蕩,這也是機會。
只要宗弼的精銳騎軍施展不開。
司馬懿的戰守逃降死,他只能選后邊三個。
大江阻斷,寶船牽制。
老灌河故道,是宗弼的唯一出路。
如果宗弼敢于舍棄七百余寶船。
那也只能大好天地任他縱橫了。
只要七百寶船拴死了宗弼這只惡虎。
他想全須全尾的渡江北上,也不可能。
坐在麻包、草包,堆成的糧山上。
楊博不斷的在腦中推演各種可能性。
并做出各種預案,一遍遍過著想法,過著預案。
就跟當初第一次備課差不了太多。
楊博記得,第一次備課,提前了兩天時間,找了好幾個教授、導師。
在心里做了無數個預案,結果,很懵懂的就講完了人生第一課,預案用上沒有,下課之后,就沒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