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色昏昏,夕陽西下。
舊廟周圍長滿了草,一陣風吹過,門前花草隨風晃動。
戴小蠻拎著飯屜跨過門檻向里走去,剛抬頭便看見一身白衣的亓官無月,正倚著墻小憩。殘紅的夕陽透過破了一個洞的屋頂照射下來,剛好照在他的臉上。
長睫在高挺的鼻梁兩端投下陰影,白皙的臉上一雙墨眸此刻正靜靜地闔著。
戴小蠻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堆亂草,發出輕微的聲響,下一秒,那雙漂亮的墨眸緩緩睜開。
亓官無月表情怔怔地轉過頭,在看到戴小蠻后,臉上茫然一掃而空。
“娘子,你回來了。”他站起身,向她走來。
戴小蠻點了點頭,掃視周圍一圈,她看向他,問道:“可有人來過?”地上亂得不行,稻草滿地都是,這舊廟里的一切越看越寒磣。
亓官無月點了點頭,笑道:“討債的人來了,我把金子如數給了他們,他們答應下次不會再來。”
“最好別再來了。”戴小蠻低聲嘀咕道。她將手中飯屜放在陪嫁來的桌子上,“先吃飯吧。”
亓官無月笑著點了點頭,撣掉身上的亂草,走了過來。
戴小蠻將飯菜鋪好,遞了雙筷子過去,然后坐了下來。
戴小蠻抬頭看了一眼破了個洞的房頂,又低頭看向他,問道:“你在這住多久了?”
亓官無月將身前的燒雞與戴小蠻身前的蒸藕對調了一下,拿起筷子,道:“半年,一直住在這里。先前是住在東臨鎮的,所有錢都用去還清爹娘死前欠下的債了。”
這舊廟就在京城外的山腳下,東臨鎮離京城不遠。
戴小蠻想了想,又道:“那里可還有能用的東西?”
這舊廟里連張床都沒有,窮得只剩下四面墻壁外加頭頂上的一個大洞了。
亓官無月點頭,說:“東西都在。”
“回頭我們去東臨鎮把東西都搬過來,能省則省。爹給我的錢不多了,我們得盡早想辦法掙點錢,不能一直用我爹的。”戴小蠻看向他,抿了抿唇。
她雖然是戴家的千金小姐,卻從來不會亂揮霍錢財,生活過得很拮據,能省一點是一點。比如漏掉的茶水錢……
“好。”亓官無月點頭。
繁星滿天,萬籟俱寂。
戴小蠻坐在馬車窗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面,清秀的臉在黑夜中變得有些模糊。
“娘子,我是不是很窮?”坐在對面的亓官無月看著她,輕聲問道。
戴小蠻頭也沒回就答道:“是很窮。比起我的第一個夫君,大概我們兩個加起來賺一輩子也不可能比他有錢。”
亓官無月斂下眸子,下一秒又抬眸看向她,說:“你可喜歡他?”
戴小蠻搖了搖頭,依舊看著窗外,手托著下巴,回道:“他可比我大好幾旬,我若是喜歡他,準是傻了。”
“娘子可喜歡我?”亓官無月又問道,墨眸已經染上笑意。
戴小蠻轉過身,看向他,與那雙含笑的墨眸對視,她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你有錢了,我才敢喜歡你,你若一直這樣,我跟著你可是很遭罪的,所以你一定要爭口氣,知道嗎?”
亓官無月點了點頭,笑道:“定是會的。”
戴小蠻看著他,微微勾起嘴角,剛要說話,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一下。
戴小蠻轉頭看向前方,對著駕車的馬夫大聲詢問道:“怎么回事?”
那端沒聽到馬夫的聲音,到是聽見了一聲氣勢磅礴的大吼聲:“把車上東西都給我留下!”
車上……東西?
戴小蠻愣了一下,與一臉茫然的亓官無月對視一眼。
外頭傳來馬夫顫顫巍巍的聲音:“各位大哥,我車上真的沒有寶貝,你就放我趕路吧……”
一陣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
“我就不信一兩都沒有!”一道粗獷的嗓音響起,與此同時馬車簾子被人猛地掀開。
一瞬間,與兩雙眼睛同時對視,手持大刀腰系粗繩的布衣男子當場愣住。
戴小蠻抽了抽嘴角,小聲道:“真的一兩都沒有……”唯一剩下的銀兩還都給了馬夫作為趕路錢。
亓官無月跟著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給我下來!”手持大刀的布衣男子濃眉一豎,惡狠狠地說道。
知道對方是劫匪,戴小蠻不敢違意,連忙拉著亓官無月下了馬車,二人站在一旁。
馬車停在了荒郊外,頭頂明月光灑了一地,清得有些寒冷。
除了手持大刀的布衣男子,一旁還有三四個抄著大刀的壯漢,每個人都是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
“把身上錢全都交出來!”布衣男子在二人面前來回走動,見馬夫在看他,忽然威脅地晃了晃大刀“呃啊”一吼,嚇得站在一旁的馬夫雙腿打顫。
戴小蠻討好一笑,小聲道:“大叔,是真沒錢。”
布衣男子停下步子,仔細打量她幾眼,然后說道:“沒錢?沒錢你就跟我們走!”
“他有錢,他還有馬。”亓官無月忽然指向欲要逃跑的馬夫。
布衣男子轉過身去,一把抓住馬夫的衣領,將他丟給了一旁的小弟,說:“給我看好他了!”
馬夫一臉惶恐地看向晃著刀的中年男子,又一臉絕望地看向亓官無月。
亓官無月依舊一臉人畜無害地笑著。
戴小蠻抬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們身上真的沒錢了?”布衣男子轉了個身,氣勢逼人地看向戴小蠻。
戴小蠻忙搖了搖頭,擺手道:“真沒了,我們這就是打算趕回老家拿錢的。”
布衣男子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在二人一臉認真的注視下,沒有再盤問,而是轉過身去拎著馬夫的衣領,對著幾個小弟說道:“帶他走,馬也拉走!”
其中一人拉著馬繩,幾人一同轉了個身,向前走去。
亓官無月低下身去,撿起一粒石子,輕輕攥緊。
戴小蠻有些愧疚地看著馬夫被人帶走的背影,亓官無月忽然彎起嘴角。
“砰”地一聲,抓著馬夫衣領的布衣男子毫無預兆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趴著。
其他幾個劫匪均是嚇了一跳,馬夫趁著機會躲到了一旁。
“大哥,大哥怎么了?”幾人蹲下身去將倒在地上的布衣男子圍起來。
忽然有一人大聲叫道:“大哥被人點了昏穴!”
“誰!”其他人一同快速站了起來,看向四周。
視線落在了戴小蠻身上,戴小蠻愣了一下,忙搖頭。視線又轉到亓官無月身上,只見亓官無月如沐春風似的一笑,頓時幾人毛骨悚然地后退幾步。
“你,你是什么人?”剛才幾乎什么都沒看見,頭目的穴位就被點了,就算不是遇到高人,也算是遇到個高手了。
戴小蠻抬頭看向亓官無月,只見亓官無月伸出手,像是又要做什么的樣子。與此同時,幾個劫匪一臉驚恐地扛起布衣男子,腳下生風般頭也不回地跑了。
“沒事了,走吧。”亓官無月轉過頭,看向戴小蠻,微微一笑。
戴小蠻愣住,她知道亓官無月是個會武功的人,卻不知道他的武功這么厲害。
馬夫還有些心有余悸,抬頭看了亓官無月一眼,想說又不敢說地埋下頭牽過馬。
回過神,戴小蠻低著頭拉過亓官無月上了馬車。
“走。”
馬車緩緩行過,留下一地清冷的月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東臨鎮。
新月如鉤,萬籟俱寂,馬車緩緩停下。
下了馬,戴小蠻抬頭看向寬敞繁華的門檐,驚訝地張了張嘴巴。
亓官無月走過來,戴小蠻回過頭看向他說道:“你們家這么大,為何還要搬到舊廟去住?”
亓官無月看了她一眼,斂眸輕笑道:“討債的人多了,自是要躲債了。”
戴小蠻沒有說話,她走到門口,伸手撥了撥小巧的門鎖,回頭說道:“這門怎么開?”
亓官無月輕笑,走到門口,拔下頭上銀簪,對著鎖孔輕輕一轉,“啪”地一聲,門鎖打開。
戴小蠻看得有些發愣,心里暗暗慶幸之前沒有讓他把這根銀簪當掉,要不然家門都進不去了。
這座府很久沒人來了,推開沉重的朱門,掩面撲來一股灰塵,清冷的月光灑滿庭院,亓官無月轉身關上門,與戴小蠻一同向里走去。
偌大的庭院如今十分蕭條,假山下的蓮池也已渾成一潭,腳下落葉滿地,已經看不見昔日的繁華。
推開堂廳的門,戴小蠻輕慢地走到桌子前,從懷里掏出火折子,對著放置了許久的燭燈打了好幾下,最后一次終于將蠟燭點亮。端起燭臺,黑暗的屋子瞬間被昏昏的燭光照亮。
堂廳里沒有值錢的東西,放眼望去只有幾把桌椅。但對戴小蠻來說,能有桌椅已經是她意料之外了。
“這椅子挺好,帶幾把回去。還有這張桌子,木質好,不容易朽,也帶回去……”
忙活了好一陣,戴小蠻拖著一張木床走到院子中央。
她回頭看向滿身都扛著東西的亓官無月,放下木床,拍了拍身上的灰,說:“就搬這些吧,省了買的銀子。”
亓官無月看向放在中央的那張木床,抬頭看向伸手扇風的戴小蠻,不禁苦笑道:“娘子,帶不了這么多的。”
戴小蠻愣了愣,低頭看向木床,有些不舍也有些猶豫。
“那下次再回來搬,這次就搬幾張桌椅。”半晌,她一臉決然地轉身向門外走去。
亓官無月彎起嘴角,拖著滿身的桌椅跟在她的身后亦亦趨地跟著。
走出大門的那一霎,戴小蠻忽然瞪大了杏眸……
“車夫呢?”
眼前除了一片空地,別說是馬車,就連人影都沒一個。
跟上來的亓官無月看了一眼門外空地,眉頭輕蹙。
那馬夫估計是心有余悸,趁著他們進去的空隙,調頭跑了……
油燈昏昏,人影晃動。
戴小蠻和亓官無月并排坐在墻邊,戴小蠻怔怔地望著眼前燈臺。
“你要是有點錢該多好。”戴小蠻輕嘆一聲,雙手環住膝蓋,長睫斂下。
亓官無月側著頭看向她,在聽到她的話后微微一愣,隨后淺笑道:“我不會賺錢。”
戴小蠻轉頭看向他,道:“你有武功,可以幫別人辦事賺點銀兩。”
“有人要雇我做殺手。”亓官無月笑道。
“那還是算了吧。”戴小蠻抽了抽嘴角,轉回頭,抬頭看向頭頂。“我以前被休過三次,但他們每個人都比你厲害,至少有頭腦。”
“我傻。”亓官無月墨眸含笑看著她。
戴小蠻皺了皺眉,糾正道:“你不傻。”他非但不傻,反而很聰明。她輕嘆,又道,“你是懶。”
“一樣。”亓官無月彎了彎唇,調皮輕道。
“不一樣。”戴小蠻又說。
對視幾秒,須臾,戴小蠻無力地靠在墻上,春天初暖乍寒,夜總是有些冷。她伸手抱住雙臂,闔上雙目。
“先睡吧,我還藏了一些銅板在衣服里,明天再想辦法攔輛馬車把東西帶回去。”
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傳來,身體忽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圈住。
戴小蠻睜開眼睛,入眼便看見一雙含笑的迷人墨眸。
“這樣就不冷了。”亓官無月輕笑道。
戴小蠻本想掙脫,但一瞬間確實很暖和,乏意上身,戴小蠻懶得再說什么,索性閉上眼睛。
亓官無月靜靜地盯著她靜謐的臉看,含笑的眸子忽然閃過一絲清醒。
一人一夜無夢,一人一夜未眠。
夜已深,明火輕晃。
朱門被人輕輕推開,隨后走進一個身穿白衣頭戴高帽的清秀男子。
“煢雪先生,向世人展出金玉樹真的沒有關系嗎?”清秀男子走上前,畢恭畢敬道。
錦帷后欹側倚著一人,一身繡著文絡的華美紫袍拖曳在地上,一張美得幾近透明的臉在燭光下顯得十分蒼白,一雙眸子緩緩睜開,一頭隨意披散而下的墨發滑落在身前。
他輕動嘴角,柔聲道:“無妨,就讓盟主去吧。”
清秀男子欲言又止,半晌,抬手道:“可是煢雪先生,一旦金玉樹亮出來,孤家必然要被很多事牽扯進去,有至寶必然有竊心,萬一……”
“每次的江湖平山大會都會展出一樣寶物,就算這次輪不到我孤家,下一次也難免不會是我們,這次是我們了,別人就少了麻煩。”
月華迤邐,那張絕美的臉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清秀男子搖了搖頭,低嘆一聲:“煢雪先生,你就是太好心了,在江湖上仁慈的人永遠都是被害者,盟主定是也抓住了你的這一點才找到我們孤家的……”
孤容雪聞聲輕皺眉頭,低斥一聲:“文童。”
清秀男子頓時止住不停埋怨的話,眼中依舊忿忿不平。
孤容雪伸手將五指插進發中,冰涼的觸感從額頭處傳來,他輕輕閉上眼睛。
“孤家,本就是江湖上的一枚棋子,誰動得起就動……”
2
戴小蠻叉著腰看著煥然一新的舊廟,滿臉高興的神色。
她回頭看向亓官無月,得意道:“現在好多了吧。”她剛來的時候這里簡直比乞丐住的還破舊,如今桌椅齊全,地上的亂草也被收拾干凈,每一處都是她辛辛苦苦打掃出來的。
手忽然被人拉過,戴小蠻愣怔地看過去。
“娘子,疼嗎?”亓官無月低頭看向她沾滿灰塵的手,墨眸流轉著動人光澤,輕道。
戴小蠻抿了抿唇,抽回手,她吶吶道:“沒事的。”
她以前在戴家的時候從沒做過這些粗活,十指永遠都是細嫩的。自從嫁給了第一窮人,很多事情她都在經歷,她也漸漸學著適應這些以前覺得很苦累的生活。
“如果你有錢就好了,咱們就用不著這么累了。”戴小蠻嘆了一口氣。
亓官無月盯著她看,笑道:“娘子覺得跟著我累么?”
戴小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累。”
亓官無月沉默不語,半晌,他抿了抿唇,輕道:“我會保護你的。”
戴小蠻看向他,心里劃過一絲不忍。
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道:“你不笨,你很聰明,但是你要學著承擔責任,學著賺錢,懂嗎?”
亓官無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彎唇道:“可是我懶。”
戴小蠻被他噎了一下,想不到昨天她說的話他還記得。
戴小蠻想了想,說:“要不你隨我回爹那邊住吧,只要不說出去沒人會笑話我們的。”走到這一步,就算回去也沒什么了。被姐姐嘲笑也好過過苦日子。
亓官無月搖了搖頭,輕道:“我能照顧你,不回去。”
戴小蠻皺起眉頭,說:“武功只能保護自己,我離你遠了,你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護我周全。我要的是錢,只要不餓死我就能自己保護自己。”
亓官無月長睫輕扇,執意道:“我們不回去。”
戴小蠻最不喜歡他的固執和孩子氣,她有些生氣,不知不覺間提高了音調:“你以為我想跟著你嗎?你不想回去我想回去!”京城凡是知道她的人都認為她是個克夫的女子,娶了她一定沒有好事發生。而她也頻頻被休,已經無人愿意娶她。如果不是爹的安排,她是怎么也不會嫁到這舊廟里,嫁給第一窮人。
亓官無月沉默不語,一雙墨眸暗淡下去,紅唇輕抿。
戴小蠻越想越委屈,她指著門外大聲道:“你出去,自己反省!”
說罷,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臂彎里。
過了一會兒,戴小蠻冷靜了下來,她抬起頭,卻發現亓官無月已經不在了。
“亓官無月……亓官無月?”
她站起身子,掃視周圍一圈,又慌忙跑到門口張望,均是沒看見他的影子。
不會真的走了吧?
戴小蠻站在門口,眉頭微微皺起。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趁著這個機會,回戴家,從此和他再無瓜葛。
她這么想著,忽然門口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丫頭,能借口水喝喝嗎?”
戴小蠻回過頭去,一個身穿黑破布襖,手拄拐杖的白發老頭正看著她。
乍一看以為是乞丐,但不同的是,這個老人的眼睛充滿了精氣神,像是個跑江湖的人。
戴小蠻點了點頭,轉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放在帶回來的茶杯里,走過去遞給他。
白發老頭接過茶杯,一仰頭,將茶杯又遞回去,杯中已經空空如也。
戴小蠻呆滯了一下,隨后接過茶杯。
“還要嗎?”她問道,欲要轉回身再去舀一瓢。
白發老人伸手笑著說道:“不了不了,夠了。”
戴小蠻又轉過來,將茶杯放在桌子上。
“姑娘,老朽看事向來精準,你這地方實在是妙,若是改成茶館,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能賺大。”白發老人看了一眼四周,又看向她,笑著說道。
戴小蠻一聽到關于賺錢的話,頓時來了精神,她湊近了一點,小聲詢問道:“老伯,這是為何?”
白發老人笑了笑,提著拐杖指了指廟內,說:“離江湖平山大會開辦之日還有半月,凡是趕去參會的人均會路過這里,舟車勞頓之下若是瞧見個茶館,定是會停下來歇歇腳的。”
戴小蠻眼中閃過無數金子,她頓悟地點了點頭,看向白發老人,忽然一笑,又端了個凳子過來,忙說:“老伯,你快坐,我去給你倒茶!”
白發老人見她這般機靈,哈哈大笑,滿臉地喜愛,他放了一錠銀子在桌子上,說:“丫頭,老朽就喜歡你這樣的娃娃,若是以后遇到老朽,需要什么幫助盡管提就是了。”
說罷起身就要離開。
“老朽先走了,丫頭再見。”
跨過門檻,話音剛落,人“嗖”地一下飛離了原地,消失不見了。
戴小蠻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外,四處張望了幾眼,真的找不到他的影子。
戴小蠻滿臉佩服地轉回身,誰知剛轉身,就見一道人影從舊廟頂上的破洞掉了下來。
“哎喲……”
一聲痛呼使戴小蠻愣在當場。
看清落在地上的正是剛才那個白發老伯,戴小蠻忙趕過去將他扶起來。
“老伯?”她表情復雜地看向這個剛才已經“消失”的白發老人,有些不能理解他為什么又突然從房頂上的破洞掉下來。
白發老人揉了揉摔痛的大腿,看向戴小蠻,輕嘆一口氣,說:“人老了,輕功跑不動了,剛上房頂就踩著空了……”
戴小蠻頗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送走了白發老伯,戴小蠻轉回身就看見桌子上那錠銀子。
不管怎么說,那個老伯也是個好人。誰會平白無故送銀子給不認識的人呢?
戴小蠻收下銀子,心里盤算著怎么將這舊廟改成茶館,等亓官無月回來……
“亓官無月?”戴小蠻喃了一聲。
想到這個名字,她清醒了過來,她坐下來,輕嘆一聲。
“娘子……”
耳邊忽然傳來那道熟悉好聽的輕喚聲。
戴小蠻愣了一下,抬頭看去,只見一身白衣的亓官無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扶著門邊站著看向她。
戴小蠻心一軟,揚起嘴角,有些愧疚地說:“你進來吧,我不怪你。”是她太沖動,總是會說些傷人的話。
亓官無月見她不生氣,眸中泛笑,紅唇彎起,走了進來。
“你剛才去哪兒了?”戴小蠻抬頭問道。
亓官無月低頭看向她,一雙如玉墨眸流轉著光澤。
“不敢走遠,怕你出事。”他輕聲道。
戴小蠻點了點頭,剛才在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剎,她可以準確地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
好歹也相處了這么久,雖然談不上感情,但惺惺相惜還是有的。
想起了之前白發老人說的話,戴小蠻眼中再一次充滿光彩,她站起身說道:“對了,我們把這里變成茶館吧。”
亓官無月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眨了眨眼睛。
戴小蠻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負在身后轉了個圈,然后揚起嘴角笑著說道:“賺大錢!”
亓官無月長睫輕扇,笑道:“好。”
京城山腳下的舊廟在戴小蠻的一手布置下,改頭換面,更名為:武林茶館。
驕陽高照,晴空萬里。
戴小蠻撐著腮看向窗外,神態若思。
那個白發老人說得果然沒錯,自從茶館開辦以后,每天都會有很多一副跑江湖行頭的人停下來歇息。
先是寥寥幾個人,隨著日子往后推移,每天來的人都會增多。
角落里,一桌人正興致勃勃地聊著什么。
“這次平山大會的寶物不是天賜劍,蒼太公親口說的!”一個腰間掛著一把銅綠色大刀的短發男子端著茶杯故作神秘地說道。
其余幾個人的興趣全被勾了上來,其中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扇了扇手里的帽子,伸頭問道:“不是天賜劍?那會是什么?”
另一個穿著黑褂的禿頭男子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他忙著將茶杯扶起來,同時不忘接話道:“依灑家看,十有八九還是天賜劍,雖然蒼南雁說了不是,但說不定他耍詐呢?誰都知道平山大會的寶物人人都有出錢押賭,萬一賠倒了賺的可是他!”
其他人紛紛唏噓搖頭。
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揮了揮扇子,搖頭道:“非也非也,蒼太公從不為錢財算事。”
頓時,其他人又看向那個禿頭男子搖頭咂舌。
“我對江湖第一美人比較感興趣,你們說會是誰?”坐在角落里的一個身穿灰色道服,手持幡旗的中年男子色瞇瞇地笑著說道。
眾人聽罷,紛紛笑話他。
“龔道長,你還真是本性難移啊……”
身穿灰色道服的男子不管他人說什么,自顧自地說道:“這美人可是比寶物更養眼,若是蒼太公家那個蒼落瑤,倒也名不虛傳……”
提到江湖第一美人,鄰桌的人興趣也被勾了上來。
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穿著破破爛爛打成幾個結的褂子,正一邊拿著長煙管子“吧嗒吧嗒”地吞吐著云煙,一邊坐在一旁看著他們說道:“那個病美人就算了,我聽說這次的江湖第一美人是個姓云的姑娘,真想一睹芳容。”
書生搖了搖扇子,看向瘦骨嶙峋的男子,笑道:“云容月貌,倒是個好姓。”
……
江湖第一美人?
戴小蠻坐直了身子,聽了半天,所有的興趣都落在了江湖第一美人上。
早就聽說江湖美人多,這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
門口,一輛華美的馬車緩緩停下。
戴小蠻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先是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伯,他走到轎子旁畢恭畢敬地站著,轎簾掀起,一個身穿藍白相間的長袍的俊美男子從轎板上跳了下來。
男子高挺的鼻梁上是一雙清澈的眸子,白皙的皮膚上一點紅唇噙著風流的笑意,一頭墨發高高束著,并未盤起。他的腰間掛著龍騰玉飾,雙手隨意環在胸前,足蹬長靴,美目掃了里面一眼,與戴小蠻對視。一瞬間,他挑了一下眉,視線停留在她的身后,一瞬間笑意更甚,向里面走來。
戴小蠻愣了一下,站起身。剛回頭,就見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的亓官無月手里拎著茶壺,正一臉意味不明地看著外面。
“快去泡茶,別愣著。”戴小蠻輕推了他一下,輕聲道。
亓官無月低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點了點頭,乖乖地轉身去泡茶了。
戴小蠻再回過頭,那個藍衣俊美男子已經找到一處空位坐下了,他的身旁站著那個管家模樣的老伯,不知何時又跟上來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約莫七八歲大的提劍男童。
男童穿著白色錦衣,稚嫩的臉上五官漂亮不已,仔細看看還以為是個女娃。男童懷里抱著一把劍,在藍衣俊美男子身旁找了只板凳,費力地爬上去坐了下來。
戴小蠻走過去,看向幾人,問道:“幾位需要點什么嗎?”
藍衣俊美男子抬眸看向她,忽然笑得十分瀲滟,他身子向后一倚,靠在墻上,好聽的聲音道:“就來一壺茶吧。”
就一壺茶?
戴小蠻不留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她揚起嘴角笑道:“我們這還有一些小菜,酒也有,不需要再點些嗎?”
藍衣俊美男子盯著她看了半晌,笑道:“就一壺茶好了。”
看他的樣子怎么也是個大富人家,怎么不多點一些?太吝嗇了吧。
戴小蠻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等一下。”身后又傳來藍衣俊美男子的聲音。
戴小蠻雙眼放光地轉過身去,只見他對著她燦爛一笑,道:“要溫的。”然后又擺了擺手,繼續倚在墻上。
戴小蠻面部僵硬了一瞬,她面無表情地轉回身,向前走去。
戴小蠻依舊坐在桌子前發呆,亓官無月在后面泡茶,幾張桌子均是坐滿了人,舊廟里充滿了說話的聲音。
忽然,坐在一旁的藍衣俊美男子端著茶的手頓了一下,他抬頭對著戴小蠻招了招手。
戴小蠻站起身子走了過去,身后正在泡茶的亓官無月抬頭看了她一眼。
戴小蠻走到那邊,藍衣俊美男子勾唇一笑,指了指茶杯里面,說道:“美人,里面有蟲子。”
一旁的老伯眉毛一豎,本就不和善的臉上一時間布滿了慍怒。
雙手捧著茶杯低著頭輕嗅的男童忽然手下一頓,不敢再繼續喝了。
“有蟲子?”戴小蠻皺起眉頭,她低頭看過去,果然里面躺著一只不大不小剛好可以看清的飛蟲。
戴小蠻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將蟲子挑了出來,然后將茶杯推了回去,說:“可以了。”
一桌人看著她的舉動,全都僵住了。
男童看向一旁的藍衣俊美男子,小聲道:“星主,我們換一壺吧。”
星主?
這個稱呼似乎在哪里聽過……
藍衣俊美男子盯著戴小蠻半晌,忽然不懷好意地一笑,他說道:“茶里居然能出現蟲子,這可是茶館的過錯啊,去給我們換一壺新的吧,就不追究了。”
要換一壺?
戴小蠻低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有茶水提供就不錯了,多了只蟲子又毒不死人,再說,蟲子被水淹死了都沒有找我們索命,你差點喝了它的尸首,不是更應該把這壺茶都喝下去以此謝罪嗎?”
男童聽罷,放下雙手捧著的茶杯,干嘔了幾聲。
“胡鬧!”一旁坐著的老伯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掌重重地拍向桌子,不茍言笑的臉上怒不可遏。“星主豈是你這丫頭敢冒犯的?”
戴小蠻一向尊重老人,她忍住火氣,沒有說話。戴小蠻最不喜歡別人浪費,她在戴家的時候從來沒有亂花過一文錢,就是現在看到有人浪費她也會十分看不慣。
藍衣俊美男子看了她一眼,見她有些委屈,忙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老伯。
他看向戴小蠻,笑道:“好了,這壺茶我們就收下了,分外再給我侍童上兩份糕餅。”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好聽的聲音,帶著一絲慍氣。
“調戲我娘子還沒調戲夠嗎?”
戴小蠻轉過頭,只見亓官無月端著兩份糕餅走了過來,絕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藍衣俊美男子愣了愣,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只是多看了幾眼,可沒調戲。”
亓官無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男童伸手抓起糕餅往嘴里塞,咽了幾口,抬頭看向兩人,他拽了拽藍衣俊美男子的袖子,仰頭說道:“星主,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二人一同說道。
戴小蠻默了默,說道:“如果沒有事我們就先下去了。”說著伸手拉著亓官無月要往回走。
“等一下。”身后傳來藍衣俊美男子的聲音。
戴小蠻回頭看去。
“這蟲子是故意放進去的吧?”藍衣俊美男子紅唇上揚,風流倜儻一笑。
亓官無月回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這人……”戴小蠻有些氣,停下了腳步。
亓官無月拉起她的手,輕笑道:“娘子,走吧。”
戴小蠻氣悶地回過頭走了。
一輛馬車緩緩地過了鋪滿青苔的石階,馬蹄子踩過灘在地面上的泥塘子,濺起濕漉漉的水花,漣漪的水面剛有些平緩,緊接著兩道車轱轆緩緩壓過去。馬車上布簾被風吹得上下翻動,不停地發出沉悶的聲響,簾子剛要被人掀起,車便緩緩地停在舊廟前。
穿著斜襟灰褂車夫下了馬,然后走了兩步,抬著頭對著馬車里低聲說道:“夫人,到了。”
里頭傳來輕輕地一聲“嗯”,緊接著轎簾被一只素手掀起,先露出四只泛著嫩白色的指尖,接著繡著花色的袖口露了出來,最后一個身穿淡黃色夾綢長袍,胸前一排白紐子的年輕女子的臉露了出來,那淡粉色的胭脂夾著小巧的瓊瑤鼻旁染著霧氣的眸子在掀起簾子的那時乍地明媚起來,黑亮的青絲上左側插著蝴蝶綠簪,她的左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在這一張精致的臉上有股哀傷氣息流露。她伸手扶著轎檐,一只穿著繡著芍藥花的白布鞋的腳小心翼翼地踩在板子上,緊接著另一只也踩了上來,最后側著身子站到了潮濕的石階上。
茶館里,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外面那個黃裙女子的身上。
有人在竊竊議論。
“這是不是那個蕭何的夫人?”身穿灰色道服的道士低聲問道。
禿頭男子盯著黃裙女子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聲道:“你說的蕭何可是那個死得很慘的蕭堂主?”
經他一提醒,書生忙道:“正是正是,蕭何蕭堂主,可惜,哀哉……”
蕭何怎么了?
戴小蠻抬頭看向亓官無月,忽然想起他也未必知道,又低下頭去。
豈料亓官無月輕聲道:“一年前,蕭何為查出門下弟子失蹤案,慘死斷魂瑯琊,這起冤案至今未了,也無人敢了。”
戴小蠻有些愣怔地看向亓官無月,誰知他低下頭對著她彎唇一笑,說道:“我師父是江湖醫者,這些他都對我講過。”
藍衣俊美男子也注意到了黃裙女子,他坐直了身子,臉上風流的笑意漸漸隱去,似乎對她很是敬重。
黃裙女子十分端莊地緩緩走了進來,眾人皆收回視線低頭做自己的事。
她看了一眼廟內,已經沒有空位了。
戴小蠻剛要說話,就聽一旁藍衣俊美男子說道:“莫心,坐到這吧。”
被喚作莫心的黃裙女子轉過頭去,微微點頭,走了過去,頭上綠簪蝴蝶雙翼隨著她的步子輕輕顫動。
眾人的余光依舊留在她的身上,戴小蠻心生疑惑。
這個叫莫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來頭?蕭何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