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坦蕩人生無悔路(修訂版)
- 曹鳳岐
- 3446字
- 2023-04-20 17:32:50
我的家庭[1]
我家祖上不是東北人,而是從關(guān)內(nèi)到東北落戶的。種種跡象表明,我們家族不是從山東逃荒到東北的,而是清末從山西過來的,有可能是山西太谷曹家的后裔,也就是近代山西最著名的晉商曹氏家族的后代。
大約在我爺爺十幾歲時,山西太谷曹家破落,我太爺爺太奶奶帶著我爺爺?shù)綎|北落戶。爺爺是買賣人。我小時候,爺爺在老扶余的主要街道上租了一間門面房(前店后家),開了一家雜貨鋪,賣雜貨、鞋帽和文具等。我爺爺很善于經(jīng)營,賬目清楚,精于計算,很少虧損。真是有點晉商遺風。
小時候,我們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主要靠爺爺雜貨鋪的收入維持生計。1953年我8歲時雜貨鋪歇業(yè),爺爺奶奶到長春我二叔家生活。直到1965年我考上北大路過長春,才又見到爺爺。爺爺很瘦,留著山羊胡子,同越南領(lǐng)袖胡志明長得有點像。爺爺?shù)纳眢w一直還算健康,就是老咳嗽(也許是遺傳吧,我們家的人都有咳嗽的毛病)。后來我每次放假回扶余都要在長春停留幾天同爺爺住在一起。爺爺從1953年起到我二叔那里生活,二叔還是比較孝順的,因此爺爺?shù)纳钜菜惆捕ǎ院炔怀睢5傮w上爺爺是比較壓抑的,他是買賣人,閑不住,剛到長春時,他拿著個小筐,在胡同口賣點花生、瓜子和一些小雜貨。后來個體工商小販一律取消,爺爺隨便賣東西有違法之嫌,他不服氣仍然去賣,市場管理部門就找到我二叔(他是長春電業(yè)局的干部、黨員),對他說,共產(chǎn)黨員的家屬絕不能搞資本主義(有一段時間小商小販、長途販運等都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尾巴),二叔就不讓爺爺再去賣東西了,爺爺只好賦閑在家,百無聊賴,很不開心。
1970年我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大,爺爺知道我能掙錢了,就幾次寫信給我,希望我寄點北京的油炒面給他。他年歲大了,做飯不方便,餓了可以沖著喝點兒。我記得每次寫信的頭幾句話都是一樣的:“吾孫曹鳳岐見字知之……”我沒有給爺爺寄過錢,那時我剛畢業(yè),手里沒有多少錢,但我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寄一包油炒面。1971年夏天我回扶余休假,回來路過長春又住在爺爺那里。爺爺平時很少說話,那次卻一反常態(tài),乘沒有其他人在場,主動跟我長談了一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說:“鳳岐呀,你明年再回來休假就看不到爺爺了,因為爺爺?shù)膲巯薜搅恕!彼€說:“年輕的時候扶余很有名的算命先生給我算過,我的壽命是65歲,但65歲時我沒有死,后來我找到算命先生說:‘你算得也不準啊!’算命先生又掐指一算,說:‘曹先生你做了不少善事啊,閻王爺又給了你15年的壽命,也就是說你可以活到80歲。’算命先生還說了一件具體的事情,他說:‘在一個雨天,一個婦女抱著一個孩子面對一條一尺多寬的深溝不敢過,你是不是趴在溝沿上讓婦女抱著孩子踏著你的背邁過溝去了?’我說是有這么回事。”爺爺繼續(xù)對我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80歲了,所以你明年休假回來時再也見不到我了。”爺爺還叮囑我:“你一定要做善事啊!”我半信半疑地聽著爺爺?shù)闹v述,安慰爺爺說:“您的身體很硬朗,可以活到100歲。”但爺爺?shù)脑掃€真的應(yīng)驗了,第二年(1972)5月,爺爺在沒有任何征兆和痛苦的情況下在睡夢中離去,可以說是無疾而終,壽終正寢。
爺爺膝下有三子,即我的父親曹會林(長子;曾用名:曹惠霖)、二叔曹春圃(次子)、小叔曹煥林。二叔原名曹沛林,一直在長春電業(yè)局工作,1981年因病去世。小叔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畢業(yè)后留校工作,后來離開清華,曾任首都賓館總經(jīng)理,現(xiàn)已退休。
我父親1921年出生,但具體出生日期他自己也說不清。我看到他在填履歷表時,出生日期填的是1921年8月1日(把建軍節(jié)作為自己的出生日)。我記事的時候父親沒有正式工作,在一家獸醫(yī)樁子(獸醫(yī)院,主要給牛馬看病、釘馬掌)學徒和幫忙。1947年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四野),但沒有扛過槍打過仗,而是在后勤部獸醫(yī)院(在齊齊哈爾)工作。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解放軍本來要派遣一支騎兵部隊,父親準備作為隨隊獸醫(yī)赴朝參戰(zhàn),志愿軍軍服已經(jīng)換好了,但后來因騎兵部隊沒有過江,就沒有去朝鮮。再后來,父親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獸醫(yī)院學習和工作(地點在長春市南關(guān)區(qū),1951年母親曾帶我們?nèi)愕苋ヌ接H)。1954年正當準備實行軍銜制的時候,父親復員回家。父親回扶余后,一直在扶余商業(yè)局下屬的食品公司工作,主要負責生豬檢疫。這個工作是非常辛苦的。當時并沒有冷藏設(shè)施,生豬都是現(xiàn)宰現(xiàn)賣,工人每天凌晨三四點就開始宰殺生豬,這時我父親必須在現(xiàn)場檢疫(那時農(nóng)村衛(wèi)生條件很差,收上來的病豬很多,主要是痘豬,人吃了這種豬肉會得絳蟲病),由他同意蓋檢疫合格章后才能上市。對于病豬,由我父親決定處置方式,是掩埋、煉油(工業(yè)用)還是高溫蒸煮,都是由我父親根據(jù)病豬的病情、程度做出決定。父親的工作非常重要,關(guān)系到全縣人民的健康。父親十幾年如一日,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地去上班,但他毫無怨言,而是認認真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父親身體不好,年輕的時候因為照料一位患了肺結(jié)核(東北俗稱癆病)的朋友,自己也被傳染了,整天咳嗽不止。由于每天早起,終日辛勞,一直得不到真正的休息,又由于家庭的拖累,我上大學后父親又得了高血壓。1970年,父親因一次醫(yī)療事故而去世,年僅49歲。

父親年輕時在部隊的照片(大約攝于20世紀50年代初)

父親的革命軍人證書,他是1947年參軍的
我母親梁桂芬與我父親同歲,也是1921年生人。但我們這些孩子都不知道母親的生日,也從來沒有給她過過生日。母親的娘家是扶余的殷實人家,我們小時候得到姥姥家很多的幫助。母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式的女人。年輕時父親參軍幾年都不回家一次,母親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過活,很是辛苦。母親是一個非常老實、不善言辭的人,從不跟人爭吵,小時候我即使受到鄰居孩子、家長的欺負,母親也連一句護著我的話都不說。母親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家庭婦女,只先后兩次出去工作過一段時間,第一次是1958年“大躍進”時期,各單位都大辦工廠,母親也參加了工作,不過是在縣商業(yè)局幼兒園做保育員,1959年左右回到家里。第二次是1970年我父親去世后,商業(yè)局為了照顧我們家的生活,給我母親在商業(yè)系統(tǒng)的企業(yè)里找了一份臨時工干。母親先是在屠宰場搬豬白條肉(重體力活),后來實在干不動了,就被安排在副食商店里掃地。其間剛好趕上中央有一個關(guān)于長期臨時工轉(zhuǎn)為正式工的文件,以母親的條件完全可以轉(zhuǎn)為正式工,但商業(yè)局的領(lǐng)導欺負母親老實,以種種理由把母親轉(zhuǎn)為正式工的名額拿掉了,母親為此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母親在精神和身體上長期受到摧殘,已經(jīng)垮掉,1978年得了乳腺癌,1980年3月去世,終年59歲。

母親的照片(攝于1952年左右)
父母生了8個孩子(其中一胎是雙胞胎,就是我和死去的弟弟),成活7個。大姐曹鳳琴1943年生,1995年因病去世,年僅52歲。我排行老二,我下面還有4個妹妹和1個弟弟,最小的是弟弟,比我小19歲。現(xiàn)在我們一奶同胞的姐妹兄弟都已經(jīng)兒孫滿堂,從我們這輩算起,又是三代近四十口人了。第三代人中,已經(jīng)有人大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曹氏家族又開始興旺發(fā)達起來了。
現(xiàn)在回想起我的父母真是百感交集,感恩之情和愧疚之情同在。父母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遺產(chǎn)(我們曾長期住在父親當解放軍時分的一間半房子里,1980年母親去世后我最小的弟弟還不到18歲,一個人很難獨立生活,在姐姐們的攛掇下,竟把房子賣了,當時才賣了3200元,以至于他后來連安身之處都沒有),但他們給我們留下的是精神財富。父母都是普通人,但都有一顆善良的心,自己雖然生活艱苦,卻仍不忘接濟比我們更困難的人。他們教育我們這些孩子要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要誠實、講信用,要誠懇待人。我們的生活一直很苦,揭不開鍋的時候常有,但父母從來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尤其母親比較樂觀,做飯時常哼著小曲。他們都認為困難是暫時的,只要堅持,困難總會被克服的。父親曾是解放軍戰(zhàn)士,對黨、對祖國的感情很深,他常教育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成人后報效國家。父母的教育對我的健康成長起了很大的潛移默化的作用。我現(xiàn)在具有的與人為善的品質(zhì)和認真做事的作風,與小時候父母對我的教誨是分不開的。

父母結(jié)婚照(1942年)

我4歲時照了人生的第一張照片,是同我的大妹妹一起照的,那時她還不到1歲
使我感到愧疚的是,我沒有機會好好孝敬他們。他們可以說一天福都沒有享就早早離去了。我1970年3月中旬大學畢業(yè),父親當年6月初就去世了,他一生中就花過我在4月份寄給他的15元錢。1980年我的生活剛開始有所好轉(zhuǎn)時母親也離開了。

這是1972年我同妻子孫立軍結(jié)婚時回家照的全家福。前排中間的是我母親(懷里抱著的是大姐的大女兒瑛子),左邊是小弟曹鳳龍,右邊是小妹曹鳳敏。中間一排左起:三妹曹鳳蓮,孫立軍,我,二妹曹鳳華。后排左起:大妹曹鳳云,大妹夫及孩子,姐夫及孩子,大姐曹鳳琴

2019年8月探親時與部分家人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