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化發展研究的當代使命

時代發展和社會生活的深刻變化，既給文化研究提供了難得的機遇，也給文化研究提出了許多新的課題乃至重大挑戰。面對這樣的新形勢、新格局，文化研究的復雜程度空前增大，難度也空前增大。文化研究不僅僅是一個純學術問題，而且是重大的社會現實問題，文化發展的成敗決定著中國發展的未來走向。因此，我們的文化研究應當有更大的責任擔當，自覺擔負起時代賦予我們的重要使命。

（一）引導社會合理發展

發展是時代的主題，也是當代中國的主題。要加快中國的發展，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加強文化的引領是非常重要的。發展的航船不能沒有導向標。就此而言，發展研究不能僅僅停留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具體對策研究，同時必須加強文化發展研究，用文化發展助推社會發展。

首先是發展理念的引導。任何社會的發展，總是離不開一定的發展理念。只要進入發展的“理念”層次，就必然屬于哲學和文化范疇，是哲學和文化需要考量的對象。何謂發展理念？一般說來，發展理念主要是對發展本質、規律、意義等的最基本的認識和覺解。一定的發展理念往往直接影響著整個社會的發展，因為它反映了一種時代精神、實踐理性和價值取向。歷史上，古代的發展不同于近代的發展，近代的發展又不同于現當代的發展，之所以會造成如此重大差別和差距，其中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就在于發展的理念、文化上的差異。如中國古代社會長期盛行的重農輕商、重本抑末的發展理念，對中國工商業的發展就起了嚴重的抑制作用；直到近代以來科學民主理念的確立，才逐漸開啟了現代化的進程。近年來，科學發展觀和新發展理念的確立，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對發展的認識，激發了發展的生機與活力，使我國走上快速發展的軌道。發展理念的差異實際上反映了文化上的差異。要樹立正確的發展理念，必須對發展的文化維度予以高度重視，因為發展理念必然涉及發展的價值、追求等問題，而這些問題恰恰是文化問題。事實上，發展的概念現在已經經歷了相當大的變化，發展最初被看作是純粹的經濟增長，后來又被看作是經濟增長加社會全面變革，再到后來被看作是以人為中心的發展觀的演變，這實際上賦予發展以更多的價值內涵，使之成為一個與價值追求密切相關的范疇，因而社會發展就等于社會進步。對發展理念加以正確引導，是文化發展研究必須積極承擔的任務。

其次是發展方式的調整。健康的社會發展必須有合理的發展方式。在發展方式上，過去我們的發展主要是靠拼投入、拼資源、拼消耗，這樣的發展方式難以為繼，必須由原來的粗放型發展轉向集約型發展。而要實現這樣的轉變，必須加強文化資源的開發利用，充分發揮科學技術的引領作用。文化發展研究無疑應當對此做出合理的引導。與此相關，文化發展研究由于其關注的重點是文化領域的發展問題以及整個社會發展的文化基礎問題，因而有助于增強社會各領域發展的整體性，有助于推進“協調發展”。不僅如此，文化發展研究還能增強社會發展的“有機性”，因為文化滲透于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各個方面，并成為社會運行的內在機理。文化作用的合理發揮，必然會增強社會組織和社會發展的有機整合程度，使社會更能和諧發展。

最后是發展動力的轉換。以往的發展，其動力主要是物質資本。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不能完全依靠這樣的動力，必須培育經濟發展的新動力，這就是要訴諸創新。而要實現創新發展，就必然要求突出人力資本。只有充分發揮人力資本的重大作用，才有技術上的進步，才有經濟發展的新業態和新動力。這就客觀上要求充分開發人力資源，鼓勵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激活社會活力。要形成這樣的創業創新局面，必須多管齊下：既要破除一切束縛創業創新的障礙，保障所有社會成員的權利平等、機會平等、規則平等，實現公平有序的競爭，又要營造創新氛圍，鼓勵創新，使創業創新成為人們實現自我價值的追求和普遍的生活方式，還要搭建創業創新的公共平臺，建立健全創業創新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完善創業創新的政策和支持方式。所有這一切，都離不開文化的支撐。因此，加強文化創新，給發展注入新的文化動力，是文化發展研究應當積極面對的任務。

（二）促進人的發展

研究文化發展，最終的目的是要通過引導社會發展促進人的發展。這就涉及文化與人的相互關系這一最為基本的理論問題。弄清這一問題，可以更好地理解文化發展對于人的發展的重要意義。

何謂“文化”？盡管這一概念有各種各樣的解釋，但有一點是眾多學者認同的，這就是文化的本質是“人化”。也就是說，文化是相對自然而言的，它與人化是內在地聯系在一起的。文化就其性質或特性來說，是屬人的和人為的，是人的對象性活動的結果。文化就是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意愿去改變環境和外部世界，創造出屬人的存在。就此而言，文化完全是人的創造物。但是，文化一經創造出來，又對人的生存發展產生重要影響，以致人又成為文化的創造物。正如藍德曼（Landmann，又譯為蘭德曼）所說，“我們是文化的生產者。但我們也是文化的創造物”[21]。對于文化對人的“強制性”影響，美國學者C.恩伯（Carol Ember）和M.恩伯（Melvin Ember）講得更明確，認為我們身處某種文化時“并不老是感到文化強制的力量，這是因為我們通常總是與文化所要求的行為和思想模式保持著一致。然而，當我們真的試圖反抗文化強制時，它的力量就會明顯地體現出來了”[22]。因此，人與文化是相互創造的。

人與文化相互創造，因此，文化的發展既是一個“人化”的過程，同時又是一個“化人”的過程。所謂“化人”，就是用人創造出來的文化成果再來教育人、培養人、提高人，使人的發展趨向更高的水平和層次。文化發展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不斷推進人的提升的過程。誠如恩格斯所說，“文化上的每一個進步，都是邁向自由的一步”[23]。

文化發展不僅在客觀上會對人的發展形成一種塑造，而且從其根本目的來講也必須是以人的發展為旨歸。推進“人化”，最終目的是“化人”，以使人更好地向著自由、全面的方向發展。對此，康德（Kant）在其《判斷力批判》一書中曾經指出，人不只是一種自然的目的，而且是自然的最終目的；作為自然最終目的的人，應當是體現文化的人，因為“一個有理性的存在者一般地（因而以其自由）對隨便什么目的的這種適應性的產生過程，就是文化。所以只有文化才可以是我們有理由考慮到人類而歸之于自然的最后目的（而不是他所特有的在地上的幸福，也根本不只是在外在于他的無理性的自然中建立秩序與一致性的最重要的工具）”[24]。康德所揭示的，就是文化的內在價值或最高追求。文化發展的研究和推進，應當以人為中心或從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出發來理解和把握文化發展。這是文化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文化說到底是要以文化人。不能有效地熏陶、培養、教育人的文化，無助于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文化，就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今天，對文化的關注事實上是對人的關注。正是由于文化危機引發了人的生存和發展的危機，才有對文化問題的聚焦，才有文化批判的興起，才有世界性文化研究的出現。我們的文化發展研究自然不能偏離人的發展這一宗旨與目標。

由人的發展這一根本目的所決定，對于文化的先進性也應有一個正確的把握。文化的發展是否有先進與落后之分，文化的先進性究竟怎么理解，向來存有爭議。典型的觀點是湯因比、斯賓格勒等人的看法，認為世界上存在著眾多文明，每種文明都有其興衰的過程，相互之間并無時代性的差異。易言之，人類在文化上只有不同種類的變化，并無什么先進落后之分。這樣的觀點對于維護各民族文化的權利、堅持民族文化的平等地位，無疑是有益的，但由此導致取消先進落后之分則是有害的。如果各種文化根本無法比較，沒有什么先進落后之分，那么我們還何以要建設先進文化？既然不能否認有先進與落后之分，那么，文化的“先進性”又如何來確定？在這里，先進性主要不是在知識層面劃分的，即依據科學、技術、知識水平劃分的，而是在價值層面劃分的，即根據文化對于人的生存和發展的意義來確定的。一種文化是否先進，關鍵取決于它對人的發展的價值和意義。如果一種文化能夠反映和代表人民的利益、有助于促進人的生存發展，那么，它就是先進的；否則，就是落后的。判斷文化先進與否的標準，最根本的是看其對人的生存發展的意義。文化發展研究應當對文化的先進性及其相關問題做出準確、深入的闡釋，以引導先進文化的發展。

（三）助推全球化健康發展

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強烈呼喚著新的文明和文化的出現。對于全球化與文化，不能僅僅將其視為外在關系來對待，即僅僅從其相互間的影響和作用來看待，而應當深刻理解和把握二者間內在的本質聯系。這里關鍵是要對全球化做出準確、全面的理解。全球化固然首先涉及的是經濟，重點也在經濟，但全球化并不是一個純經濟問題，同時也是一個文明和文化問題，即全球化同時屬于文明、文化范疇。強調這一點，旨在表明全球化并不是外在于文化，不能離開文化，應當從文化的深蘊來理解和把握全球化。簡言之，文化和文明是全球化的內在要求。全球化的發展過程，從一定意義上講，就是一個文化不斷發展、文明不斷發育的過程。文明和文化之所以成為全球化的內在要求，就在于離開了文明與文化，全球化就無法順利進行。當代各種全球化問題的出現，都程度不同地與文化聯系在一起，尤其是涉及政治、外交、意識形態領域的全球化問題，更是與文化直接相關。至于各種全球問題的解決，同樣需要文化的介入。消弭文化上的隔閡與分歧，是解決問題的必要條件和前提，因為很多問題的產生就源于文化上的差異。為此，文化發展研究的一大重任，就是要助推全球化的發展，保證全球化朝著健康、文明的方向進行。

首先，應形成關于全球化的正確認識和判斷。全球化作為一種客觀歷史進程和新的社會現象，對于社會發展和社會生活的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對于全球化，必須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和判斷，以便有利于全球化的推進和各個國家行動方案的制定。在對全球化的認識上，不管其如何界定，先要承認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即“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種地球意識就是要求人們告別盲目的發展狀態，共同建立起一種全球性的生態文明，以保證人類能夠真正實現可持續發展。近年來，面對全球化的深入發展，我們黨又在“只有一個地球”認識的基礎上響亮地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觀點。這一觀點深刻地表達了對全球化的認識和判斷，使全球化的認識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是順利推進全球化非常重要的認識前提和思想指引。對此，文化發展研究必須予以高度關注，并進一步做出深刻的理論闡釋，以引導全球化的順利發展。

其次，應促進某些共同價值觀的確立。人類既然同處于一個地球，同屬于一個命運共同體，就必然有諸多共識、共同價值觀。各種共識和共同價值觀反映了人類對自身發展命運的一種關切，體現了對美好未來的一種向往和追求。像自由、民主、公平、正義等，既是人類普遍認可的價值，也是各個國家、民族的共同追求。面對全球化的各種挑戰，迫切需要弘揚這些價值觀。這些價值觀的形成和確立，與其利益直接相關。所謂價值觀，不過是對一定利益關系的一種文化表達。價值觀的背后是利益。既然價值觀反映的是一定利益關系，那么，判斷各個國家、民族能否形成共同的價值觀，關鍵是看其有無共同利益存在。在全球化條件下，人類已經成為一個命運共同體，同時也成為一個利益共同體，面對各種共同利益，必然會形成某些共同價值觀。如合作共贏、和平發展、和諧共生、開放包容、和而不同等，就是共同價值觀的具體體現。我們的文化發展研究應當喚醒人們的命運共同體意識，促進世界和諧發展。

最后，應引領世界文化向著多樣化的方向發展。隨著全球化的深入推進，文化發展也呈全球化的趨勢。但文化的全球化并不是所有民族文化的同質化、模式化，更不是所謂的“西方化”“美國化”。文化的全球化并不是要形成一種超越各個國家民族文化的新的文化形態，而只是反映了各民族文化在其發展中相互吸收、相互借鑒的趨勢，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趨勢；文化的全球化并不是要排斥文化的民族化，恰恰是以文化的民族化為前提和基礎的，沒有民族文化也就無從談及世界文化。因此，文化全球化的推進，必須建立一種良好的文化生態，維護文化多樣性的發展。這就要求在全球化的條件下建立跨文化的對話和交流機制，促進多元文化互動，在互動中既推進民族文化的發展，又推動全球文化水平的整體提高。在這方面，文化發展研究應當在一些原則問題、重大理論問題上做出明確的反應，并對一些基本觀點做出深刻的闡述，以此來發揮其導向性的功能。

（四）引領文化建設與發展

文化發展研究就其直接目的來說，顯然是為了加強我國的文化建設與發展。文化發展研究之所以在今天受到全社會的高度關注，原因就在于我們的文化在整個社會發展過程中相對滯后，迫切需要加強。而且，嚴格說來，文化發展研究要真正發揮上面所講的引導社會發展、人的發展以及全球化發展的功能，前提是促進文化自身的建設與發展。因此，引領和推動文化的建設與發展，是文化發展研究最為直接、最為重要的使命。

要引領文化的建設與發展，需要從理論與實踐兩個層面對文化發展進行“雙管齊下”的研究。就理論層面來看，應當加強文化發展的一些基礎性研究。雖說學界對文化已有多年的討論和研究，但對文化發展自身一些基本理論問題的研究仍顯薄弱。如關于文化發展的規律與特點、文化發展的機制與動力、文化發展的前提與條件等，都是需要深入探討的基本理論問題。尤其是在對文化及其發展的基本認識上需要深化，以求得正確的理解和把握。如過去我們在談論文化時，往往將文化僅僅理解為經濟政治的附屬品、派生物，或者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副產品，今天看來，這樣的理解未免簡單化、片面化。面對今天的文化發展現實，應當對文化予以重新審視與定位。又如對文化發展規律的認識，過去更多談論的是文化發展的“他律”，即受經濟社會發展規律的支配，強調的是文化的“適應”，而較少論及文化發展的“自律”，即文化自身發展的內在規律。沒有對文化自身發展規律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就很難達到對文化上的自覺和自信。因此，加強基礎理論研究，是引領文化建設與發展的前提性、基礎性工作。

加強文化發展基礎理論研究，增強理論自信，必須克服路徑依賴。在當代語境中，各種各樣的文化理論層出不窮，都有自己的文化主張與文化解釋。對這些理論究竟怎么看？沒有別的標準，就看哪種理論能夠成功解釋、成功應對世界與中國的文化問題并引導其健康發展。作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理論正是在這種比較中勝出的。正是這樣的理論而不是別的理論引導中國走上文化健康發展之路。因此，我們的理論自信是在較量中獲得的。加強理論的比較研究、探索研究，克服簡單的路徑依賴，這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理論的重要一環。當然，克服路徑依賴，并不意味著簡單的批判與排斥，相互吸收借鑒、取長補短正是文化發展題中應有之義。

就實踐層面來看，應當加強文化發展的對策性研究。當代社會發展和文化發展變化之大，速度之快，前所未有。這些變化自然給文化發展研究提出了許多新課題。對于這些新課題，簡單地沿用過去的老經驗、老辦法，或者簡單地采用某種模式、理論，顯然難以有效地破解、應對。這就客觀上要求我們在文化發展的具體推進上加強探索，特別是加強對策性研究。像互聯網問題、新媒體問題、文化產業問題、大眾文化問題、文化生產與消費問題、文化傳播問題、文化安全問題、文化治理問題等，都是過去沒有遇到或很少遇到的新問題，今天研究文化發展，不能不面對這些問題并做出應有的回答，以尋求可行的應對策略和解決辦法。如果能對這些問題做出深入的闡釋，提出相應的解決辦法，不僅對我國的文化發展能夠提供有效的對策，而且對世界文化發展也能夠提供可資借鑒的中國方案，從而對人類文明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總的說來，當代文化發展研究無論在文化理論創新方面還是在文化發展實踐方面都承載著重要的使命，任重道遠。在時代與社會發展的廣闊舞臺上，文化發展研究應當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