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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ilson v Pringle [1987] QB 237

聯合王國上訴法院

原被告雙方均為13歲的同班在校男生。據原告陳述,被告故意將他撲倒,導致他受到嚴重傷害。他因此提起人身侵害之訴(毆擊之訴),請求被告賠償損失。被告則否認對此負有責任,宣稱他僅僅是在平常的打鬧中把原告的書包從其肩上拉了下來,而原告因此摔倒受傷。

……

Croom-johnson上訴法院法官主筆:

被邀請來高等法院王座分庭審案的巡回法官Wilson Mellor御用大律師1,依據《最高法院規則》第14號命令第3號規則,作出了有利于原告的判決;被告因此上訴。在這里,我們有必要總結一下案件的事實。

1980年12月4日,原被告雙方均為13歲的男生,那天在學校,原告摔倒,其左臀部受傷,此傷迄今猶未痊愈。在起訴狀中,原告訴稱:

被告猛撲向原告,致其遭受人身傷害以及其他損失。上述事實說明,被告的行為或者滿足人身侵害之訴的要件或者滿足過失之訴的要件。

需要補充并強調的是,原告訴稱被告是故意撲向他的。

被告對此作了辯護。被告辯稱他并沒有撲向原告;他也拒絕承認其行為滿足人身侵害之訴或者過失之訴的要件。在其答辯書的第5段中,被告版本的事實如下:

被告極力聲明,原被告上完同一堂數學課后,同在走廊里,原告在被告前面,把書包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書包本是手提包,原告卻用右手握住把手把書包搭在肩上,這樣書包就掛在了他背上。在這種情況下,被告拉了一下原告的書包,使其從原告的肩上掉了下來。被告認為這種行為不過是同班同學間的日常打鬧。而且被告的行為還是被原告所招惹的,因為根據校規,學生不允許把書包搭在肩上。

原告依據第14號命令就一些細節問題向法官提起申請。我們必須承認對人身侵害的損害賠償適用于第14號命令的訴訟程序的情況確實可能很少。在申請中,原告主張被告實施了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上的侵權行為。我們認為,如果原告是以過失為訴由,那么他毫無疑問可以獲得即席判決。當然,對于被告是否能夠預見到期行為的后果這一事實,也許需要通過開庭才能查明。然而,無論原告的訴由是人身侵害還是過失,被告到底是怎么摔倒的這一事實,都是首先必須開庭查明的。對此,原告曾提交證詞說“被告撲向我身上這一行為與抓住我的書包使我摔倒的意圖是一致的”。被告方提交證詞否認其撲向原告。

聽證會在地區司法常務官面前進行。他拒絕直接簽署判決書。因此原告上訴到原審法官處。然而該法官也無法判斷這兩種版本的說法中哪個是真的,所以他中止了聽證,要求雙方提交更多的證據。在前述聽證會上,以下事實被記錄下來:

被告方承認,被告拉扯原告的書包并將它從其肩上拉下來后,原告摔倒在地并顯然地因此而受傷。

原審法官由此認為:

因此,本席認為問題的焦點是判斷被告在其答辯狀第5段中的行為,是否足以作為以下事項的判斷依據:其行為到底是(可非難的)“人身侵害”,抑或是在原告明示或者暗示的同意下作出的,抑或被告的行為有其他的正當化事由。本席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即便有校規的存在,被告也無正當化的理由用自己的前述行為來對原告實施這樣的行為,而且這種貫徹校規的說法也與他主張的他只是在跟原告打鬧的說法沖突。另外,無論第5段中所主張的被告只是在和原告打鬧的說法是否站得住腳,這都不能證明原告這方也在和被告玩耍或者打鬧,因此不能說明原被告雙方的打鬧行為是相互的。相反,被告在答辯書第5段中的陳述,其實恰恰是在明示地自認其行為與原告的摔倒存在因果關系。在其并未同時明示或暗示地主張其行為得到了原告的同意的情況下,這明顯是在承認其行為構成對原告的“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下的人身侵害。被告找不出任何的依據來主張其抓扯原告書包以致原告摔倒在地的行為不會使其承擔法律上的責任。

原審法官因此作出了不許被告再答辯而支持原告請求的判決。本席認為這種做法是錯誤的,故在此,本席有必要給任何再次審理本案的法官一點本席的指導意見。

本意含有對原告的威嚇或毆擊的人身侵害之訴有著悠久的歷史。本庭參考了一系列判例,這些判例討論并確定了一系列“侵權行為”的構成要件。早先,案件的結果有時取決于被告在辯護詞中是否提出了特定的抗辯事由。即使它已經被提出,也可能對訴訟辯護沒有意義。但這些案件的程序性細節很精彩。從這些判例報告中,我們不僅可以發現間接侵權之訴(現代過失之訴的前身)的發展,還可以發現人身侵害之訴本身的發展。

最早的有意義的判例是Weaver v Ward一案。該案中,原被告雙方均參與實彈演習,在演習中,被告對原告開槍了。原告控告被告侵權。被告承認事實的發生,但是卻不承認原告的訴訟請求成立。他辯稱其行為并非出于故意。該案的法官沒有接受這個答辯,因為他們認為“只有在能夠判斷被告完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侵權之訴才不成立。換言之,即使被告并非故意向原告開槍,但只要被告的行為有過失,那么他就要承擔侵權責任。如今這樣的訴訟只能以過失之訴的方式提起。

Tuberville v Savage一案涉及威嚇。本案中被告按劍而對原告說:“若非巡回法官在,我必不受爾折辱!”法院判決該案因為被告并未有威脅行為,因此也就不構成威嚇。該案所確定的規則是人身侵害之訴除了需要有威脅的存在(在威嚇之訴中)或者直接的身體接觸(在毆擊之訴中),這種威脅或者身體接觸還必須是懷有敵意的。如果某人的行為明顯可以看出其主觀上存在敵意,那么就滿足了人身侵害之訴的構成要件。然而,該案同時還確認,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的場合,身體接觸他人不但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即便是在故意的情況下,也是沒有可非難性的。以下是該判決的原文:

在交談中碰到他人的手、臂或者胸不能被認定為威嚇,因為這里沒有侵害的故意;但是如果某人意圖侵害,并確實有付諸實施,但卻未遂,這就是侵害……

Cole v. Turner (1704)6 Mod. 149一案涉及威嚇和毆擊的人身侵害之訴。Holt 首席法官判決認為在憤怒中,即便是細微的身體接觸也是侵害,然而如果沒有任何意圖使用暴力或者傷害他人的表征,那么就不是侵害:須知,侵害需要粗魯而無節制的暴力。該判例再次證明其確定的規則是構成侵害需要具有傷害的故意或者明顯的敵意。

或許最富技術性的判例當屬Williams v. Jones(1736)Cas.t.Hard. 298一案。該案充斥著懇切的答辯狀觀點,特別是在合法逮捕一事上。然而該案在一點上對本案有所幫助,即它確定輕微地使用強制力并不一定構成侵害,是否構成侵害取決于兩點:被告的意圖和強制力的大小。如果是出于玩笑或者友誼而實施的輕微的強制力并不構成侵害。正如Hardwicke 首席大法官所表達的那樣,把手輕輕放在一個人身上并不構成毆擊。該判例另外還提到侵害之訴的舉證責任由原告承擔,這點由Diplock法官在Fowler v. Lanning [1959] 1 Q.B. 426一案中予以明確。

十九世紀的判例,比如Stanley v Powell [1891] 1 Q.B. 86(槍擊事件)和Holmes v Mather(1875)L.R. 10 Ex. 261(非故意的道路交通事件)在以下意義上與本案有關:這些案件闡釋了非故意事件(應該提起過失之訴)和故意事件(應該提起人身侵害之訴)之間的區別。后期的一些案件中的某些附帶意見,由于混用諸如“故意”“直接”或者“不正當的”等同義詞而顯得難以理解。

忽略嚴格意義上的過失之訴和人身侵害之訴的區別,即使有可取之處,也是不可能的。我們需要充分認識到這兩者的區別,而被告方的意見恰恰就模糊了這兩種不同的訴由的界限。在類似于本案的情況下,如果原告同時恰恰提起了這兩種不同的訴由,那么我們就需要盡量精確地判斷,哪些導致了這種情況的事實符合哪種訴由。

在存在人身傷害的情形下,這兩種訴由的首要區別在于“作用于原被告之間的肢體接觸”這一要件。在確實發生了肢體接觸的過失之訴中,這種接觸往往是無意的,當然有些情況下也可能是有意的。而在人身侵害之訴中,這種接觸必然是故意的。當然,并非所有的故意的肢體接觸都構成侵權行為。除有正當性事由的場合(比如正當防衛)外,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還會發現許許多多的故意的肢體接觸并不被認為是可以被起訴的侵權行為。這些肢體接觸不構成侵權行為,并不一定需要被接觸人的明示或者默示的同意。這些接觸完全可能符合Tuberville v Savage一案中發生情況,該案中被告對原告的肢體接觸是善意的。上述的這種雖然是故意,但是并非侵權的情況,有個現代社會中的例子:若板球的擊球手,打滿了一百分,便能夠走上倫敦大板球場中場館的臺階。人們紛紛拍打他的背部來衷心地祝賀他。他可能并不喜歡這樣,因為有的人拍得太重了,并不舒服。這時,拍他背的人沒人征求他的意見,這些人也不能預見如果他們征求了意見,這個擊球手就會同意。然而這時候有任何的人身侵害的訴由存在嗎?

另外一個構成人身侵害之訴的要件是敵意。如果在肢體接觸的時候伴有“憤怒”,那么這個肢體接觸就足夠被判定為毆擊(Cole v Turner, 6 Mod 149);在不存在威脅、恐嚇的主觀意圖時,我們就很難講一個行為是威嚇;以上這些情況都是例證。如果存在敵對的意圖,那么這個意圖本身就是敵意的證明。當然,敵意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證明。

本案被告意圖增加原告的訴訟請求需要滿足的要件。他主張,如果要支持人身侵害之訴,那么被告不但須對侵權行為是故意的,而且對損害結果也必須是故意的。與之相反,原告的律師則主張,他并不需要證明被告有故意傷害原告的意圖,他僅須要證明造成這種傷害的肢體接觸是被告故意為之的:正如原告律師所說,需要證明是故意的要件是被告使用了暴力這一事實而非原告受到傷害這一結果。被告律師以Fowler v Lanning [1959] 1 Q.B. 426 一案和 Letang v Cooper [1965] 1 Q.B. 232一案兩個判例來支持其主張。

Fowler v Lanning [1959] 1 Q.B. 426的一審法官是Diplock法官,他主要是對一個前置問題作出了判決。該案起訴書中僅僅陳述了“被告槍擊了原告”,而沒有提到任何的其他細節。被告抗辯稱,原告訴訟請求的內容不符合任何訴由。如果原告主張的是過失之訴,那么他并沒有清晰地向被告說明訴由。如果原告提起的是人身侵害之訴,那么他需要陳述被告的行為是故意的。Diplock法官分析了可能的爭議焦點,并判決支持被告:該法官認為如果像原告所說被告的行為是故意的,原告必須說明這點。同理,如果原告主張的是過失之訴,那么需要提出支持這一訴由的事實。這兩種情況下,舉證責任都是原告來承擔的。

在判決書中,Diplock法官通過四段話總結了當時的法律對舉證責任的規定。本案被告依據的是第一段話:

(1)如果原告所受到的傷害既非故意也非過失,即便這樣的傷害是被告行為的直接后果,人身侵害之訴也不能被支持。

剛說到的這個判例被引用在了Letang v Cooper [1965] 1 Q.B. 232一案中。該案中,原告正在一個鄉村旅館的停車場曬日光浴時,其雙腿被被告的汽車碾壓。此后三年,原告既提起了過失之訴,又提起了人身侵害之訴。上訴法院判決,人身侵害之訴是受到3年訴訟時效的限制的。該法院同時還指出,她的訴訟請求只能以過失之訴來提出,而不能主張人身侵害之訴。

現代意義上的侵害之訴是一個常常被討論的問題。丹寧勛爵曾說(上訴法院Danckwerts法官在第239頁支持了他的判斷):

事實上,直接侵害之訴和間接侵害之訴之間的區分已經過時了。我們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分法。我們現在并不把涉及人身傷害的訴由分為產生直接損害的訴由和產生間接損害的訴由。相反,我們把這些訴由,按照被告人是故意侵權還是過失侵權來劃分。如果某人故意直接對他人使用暴力,那么原告的訴訟請求就是威嚇之訴或者毆擊之訴,也可以描述為人身侵害之訴。按照Cole v Turner一案中Holt首席法官的說法,任何細微的身體接觸,只要是出于憤怒作出的,就是毆擊。如果被告的行為并非出于故意,在現代法上原告就不能以人身侵害之訴來起訴。他的唯一訴由是過失,這里他必須證明被告沒有盡到注意義務。如果他無法證明被告沒有盡到注意義務,他就沒有任何可用的訴由。

丹寧勛爵接著提到了Fowler v Lanning [1959] 1 Q.B. 426一案:

關于現代法上的這個問題,Diplock法官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對此我非常同意。然而,我想再多說一句:當原告受到的傷害并非被告故意實施的,而是過失造成時,我認為這里原告唯一能用的訴由是過失而非人身侵害。如果我們認為原告可以在此時提起侵害之訴,那么我們就在承認他可以不用證明損害,而這是和現代法相抵牾的。因此在我看來,當損害是非故意造成時,可用的訴由只有過失。

Diplock上訴法院法官對于上述的爭議焦點的處理更加謹慎,他的判決是基于以下事實作出的:Letang小姐所受到的傷害并非被告故意為之,因此她應當提起的只能是間接侵害之訴。根據Letang小姐所主張的事實,在我們今天看來她應該提起過失之訴。Diplock上訴法院法官還認為在任何情況下,為了獲得人身傷害賠償而提起的訴訟,都受到三年的訴訟時效的限制。

丹寧勛爵的判決書討論的范圍是寬泛的,然而該案直接涉及的事實卻是被告對原告無意的肢體接觸。法律早已規定,對于非故意的人身傷害提起的訴訟,其訴由只能是過失。如果我們認真讀一讀丹寧勛爵的這一判決,我們就會發現他其實并未提及現在被告主張的問題。同樣,Diplock法官在Fowler v Lanning [1959] 1 Q.B. 426, 439一案中所作出的第一項結論,也不能被像被告律師主張的那樣解釋。在本席看來,原告律師的主張更正確:人身侵害之訴中需要被證明的,是被告對其做出的侵權行為必須是故意的,而不是傷害結果。被告意圖造成原告的傷害并非這種訴由中需要證明的關鍵事實。僅僅被告對原告的行為本身就是這種訴由所關注的事實。

我們上述的分析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到底是什么使得受到傷害的原告可以人身侵害之訴來起訴?為此,我們需要看一看另一個判例:Williams v Humphrey(未被收入判例集),該案于1975年2月12日由Talbot法官判決。該案中,一名未滿16歲的男孩將原告推入游泳池并對其造成了身體上的傷害。該法官判決被告的行為有過失,因此須支付賠償金。但是,該案原告同時也提起了人身侵害之訴。關于人身侵害之訴,Talbot法官否認了傷害的故意為其要件的說法。他主張要滿足這種訴由,只要行為本身是故意的,且行為人對其行為無正當理由即可。Williams v Humphrey這一判例的分析是正確的,然而卻不夠深入。這個判例并沒有提到更早的那些判例(比如Tuberville v Savage, 1 Mod. 3, Cole v Turner, 6 Mod. 149,和Williams v Jones, Cas.t.Hard)所確認的規則:敵意是人身侵害之訴的必要條件。這里的敵意可以表現為憤怒,或者表現為一定的語言或者行為。有時,擊打他人的行為本身就說明了敵意,特別是行為人對他人使用了武器的場合。

那么,在何種情況下,友好的、不可訴的肢體接觸會變得不友好且可訴?本庭參考兩個判例。 R. v Sutton(Terence)[1977] 1 W.L.R. 182一案是由上訴法院刑庭所判決的。該案中,原告訴稱,被告和一些男孩有不合適的肢體接觸。而雖然這些肢體接觸在事實上是這些男孩同意的,然而因為其年齡太小,不具有法律上的同意的能力。被告要求這些男孩為拍照片擺造型。而他和這些男孩的身體接觸的唯一目的是指導他們擺出正確的造型,為此他接觸了這些男孩的手、臂、腿和軀干:這種行為絕非有敵意或者是為了威脅他們。該案的法庭(由Widgery 首席大法官主持)最終判決,被告的行為并非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上的侵害。

另一個比較近的判例是Collins v Wilcock [1984] 1 W.L.R. 1172.當事人并未引用這一案例,因為在第十四號命令聽證會發生時,該案尚未被編入判例集。該案的事實是,一女警官懷疑一女子在招嫖,而這一行為是違反《英國1959年街頭犯罪法》的。女警官因此盤問了該女子。在此過程中,女警官為了留置該女子抓握了其手臂,該女子因此抓傷了警官的手臂。該女子最終被逮捕,并以在警官執行任務期間襲警的罪名被起訴并定罪。該女子的上訴被二審法院支持,因為二審法院認為該案中的女警官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其職責范圍:該案中女警官的職責是留置該女子而非逮捕她。由此,該女警官的行為構成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上的侵害。

該案的判決書由上訴法院法官Robert Goff撰寫。為了能準確理解該判決的意思,我們有必要多引用一點判決書的原文。在第1177到1178段中,該法官寫道:

這部法律以語言學家比普通公民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將assualt(威嚇)和battery(毆擊)區分開來。assualt是指讓他人感到行為人將要對他當場實施非法的暴力;而battery是指行為人已經對他人實施了非法的暴力。assault和battery是人身侵害之訴的兩種形式。另一種形式的人身侵害之訴是非法拘禁,即非法地限制他人從某個地方離開的行動自由。而主觀要件與本案并無太多關聯性。

本案中涉及的主要是battery。每個人的身體都不容侵犯是一個不言而喻且不可否認的基本原則。很早以前我們就確定了這么一個規則:對他人的肢體接觸,無論多么輕微,都很可能構成一個battery。所以Holt首席法官在Cole v Turner (1704) 6 Mod. 149一案中判決到:“任何細微的身體接觸,只要是出于憤怒做出的,就是battery。”該原則的廣泛實用性其實反映了其所保護的利益的基本性。正如布萊克斯通在其《英國法釋義》中說的那樣(1830年第17版第三卷第120頁):“法律不可能區分不同程度的暴力,因此法律是完全禁止最低層次的暴力的;所有人的身體都是神圣的,因此他人沒有任何權利來干涉它,無論多么輕微。”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并非僅僅免于身體的傷害,還應該免于任何形式的對其身體的騷擾。

然而作為適用范圍如此之廣的基本原則,它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一些例外的限制。比如,孩童可能受到合理的懲罰;人們可能受到合法的逮捕;在正當防衛或者預防犯罪時,人們可能適用合理的暴力。上述情況下,人身神圣的原則受到了一定的合法的限制,而除了這些特殊的情況,為了滿足日常生活的需要,還存在一種一般的對人身神圣原則的例外。一般說來,受害人同意是對人身侵害的抗辯;大部分日常生活中的肢體接觸都是不可訴的,因為我們默認被接觸者是同意這種接觸的,因為他們穿梭于社會之中,自然將自己暴露于受到肢體接觸的風險之下。故而,不可避免進入推擠之地,如發生在超市,地鐵站或繁忙的街道上,則其人不可抱怨推擠;進入聚會之地,則其人不可抱怨來自他人的友好的握手或者適度的拍背[參見Tuberville v Savage(1669)1 Mod 3。]雖然上述的情況可以看作行為人對被接觸人的身體接觸因為被接觸人默認的同意而正當化,然而這并非唯一的正當化思路。我們現在更通常的做法是將上述情況總結為一種更一般的對人身神圣原則的例外——在這種例外下,在日常生活中通常被接受的身體接觸,不再能夠被視為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上的人身侵害。在以前,人們對人身侵害之訴的構成要件要求非常嚴格,要求構成侵害的行為必須伴隨著“憤怒、仇恨、粗魯或者無禮”[參見Hawkins, Pleas of the Crown, 8th ed.(1824), vol. 1, c. 15, section 2],而現在我們認為更現實且更精確的做法是堅持一個更寬泛的人身神圣的原則并且讓其受到更多的限制。

為了引起某人注意而實施的身體接觸,就是一個在生活中可被接受的例子,當然此時的身體接觸不能超過引起他人注意這一目的所必要的限度。比如1807年民訴法院就判決,當某人為了獲得更好的視野來圍觀瘋牛,而爬上某個紳士的欄桿時,警察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拍打他的肩膀,并不屬于人身侵害之訴意義上的人身侵害。[參見Wiffin v Kincard (1807) 2 Bos.&Pul. 471;Coward v Baddeley (1859)4 H&N 478]當然,我們應該區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為社會所普遍接受的,為引起他人注意而為的身體接觸;另一種是不為社會所普遍接受的身體強制。在對Rawlings v Till一案的評注中,Parke就說(他援引了Wiffin v Kincard這一判例):“這里,身體接觸僅僅是為了獲得[某人]的注意,而并非對其身體進行強制。”當然,即便是為了獲得他人的注意,當他人已經明顯拒絕理睬的情況下,持續的身體接觸就不再是社會所接受的行為,因而不再屬于這一例外的范圍。我們并不是說對他人只能拍打一次;當我們希望引起其注意的人對于我們的行為無動于衷時,失望的我們當然可以通過再次拍打他的肩膀或者拉扯他的衣袖來引起他的注意,我們甚至可以再這么做不止一次,就像一個在履行職責時行為合理的人。在每個個案中,我們重復的身體接觸到底是不是屬于上述的例外,取決于在具體情況下我們的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公認地可接受的行為標準;而我們是否超出了這個標準取決于個案中的具體的案件事實。

Robert Goff上訴法院法官將各種各樣的人身損害之訴的抗辯事由(典型的例子包括:受害人同意、正當防衛、驅逐侵入者、行使親權或者法定權力)一般化為一種概括的“一切在日常生活中按照一般觀念可接受的身體接觸”。這種做法解決了一個古老的問題:到底是什么法律規則允許在緊急狀態下外科醫生為昏迷的病人做手術?此時,病人是無法同意的,而且很可能也沒有近親屬來代他同意這個手術。之前對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是,試圖論證在這種情況下病人對這種本來可算作對其身體的侵害的行為給出了默示的同意。然而其實更簡單的解決辦法是直接把這種行為看作并非人身侵害的日常生活中可接受的行為。當然,繼續就每個個案的具體情況來判斷是否應該接受某個具體的抗辯事由,依然是正確的做法。但是之前的合理化解釋及其利用還是會出現在現存法律淵源當中。這也阻礙了接近真相的路徑,就本案的法官而言,這使得他的判決讀起來就像“特別答辯”時代對異議者的裁決。

然而,其提出方案對解決本案的問題來說依然是不夠的:我們依然不知道在人身侵害之訴中,原告勝訴需要證明什么樣的事實。上訴法院法官Robert Goff的判決揭示了這種訴由存在背后的考量因素,但僅僅將人身傷害定義為“在日常生活中所通常不被接受的身體接觸”,似乎對解決本案的問題來說并無太大實效。

在我們看來,上述判例可以確定這樣一個結論:只有在原告以某種方式故意地接觸被告,他才能提起人身侵害之訴;并且這種接觸必須是有敵意的。那么到底什么叫做有敵意的接觸呢?需要指出的是,敵意并不等同于惡意。我們可以通過具體的行為(如拳打、刀捅或者槍擊)所體現出來的明顯的主觀意思來判斷惡意的存在;而敵意的存在就不能如此判斷。惡意的存在也可以通過明確表達出來的意思來判斷,而這種辦法在是否存在敵意的判斷中就很難適用,雖然明確表達出來的意思可以作為判斷敵意的存在的有力的證據。就本案涉及問題來說,被告是否存在敵意完全是一個事實問題,應該由負責事實審的法院來回答這個問題。一般回答這個問題需要考慮當時的情況。比如 Collins v Wilcock [1984] 1 W.L.R. 1172一案中的女警官侵害了該案中的女士的權利,妨礙了她的身體自由。通過詢問的方式,或者直接通過當時的情況推測,我們就能明確該案中女警官的主觀狀態。這么做并不比判斷看起來像是玩鬧的一拳是否暗含著憤怒容易。根據法治原則,我們在判斷逮捕的合法形式,可能需要嚴格地審查案件事實,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事實審法庭判斷是否構成人身侵害并非難事。當行為人的行為自身并不能直接證明其敵意的存在時,原告有義務援引相關事實來證明這種敵意的存在。

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免受身體上的騷擾,但是我們須知自己生活在一個擁擠的世界上。在這里,我們應該假定每個人都承擔了一定的因他人所作出的本身并非違法的行為而受害的風險。因此,如果受害人無法證明原告的過失(此時往往他也無法證明人身侵害的存在),他也就無法獲得任何的救濟。

正當防衛或者行使逮捕權這樣的抗辯事由可以用來在人身侵害之訴中抗辯。同樣的,行為人自身的特征[參見Walmsley v Humenick(1954)2 D.L.R. 232一案]、兒童所固有的無責任特性,以及我們所能預見到的兒童的注意和認識能力的低下,也應該被允許作為被告的抗辯事由。

對于在人身侵害之訴中,原告需要證明的事實的范圍,依照第14號命令來審理本案的原審法官的理解過于狹窄了些。很明顯,要審理該案,我們需要先調查很多的事實問題。

因此,我們支持被告的上訴,并無條件地允許他提出抗辯意見。本庭希望雙方提交后續訴訟程序所必需的相關文書。

1 英國的御用大律師(Queen’s Counsel, QC或King’s Council, KC,取決于在任國君的性別)有機會被選任為低級法院的法官。稱謂體例如下:假設有John Smith QC,如果他被選任為基層的郡法院法官或巡回法官(Circuit Judge),則他被稱為Judge John Smith QC或Judge Smith QC;如果他被選任為高等法院的暫委法官(Deputy Judge),則他被稱為Deputy Judge John Smith QC或Deputy Judge Smith QC;如果他被選任為高等法院的正式法官(Judge),則他被稱為John Smith J或Smith J(讀為’Mr Justice Smith’)。感謝香港大律師及莫斯科國立法學院訪問教授蘇穎(Wing W So)的幫助。——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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