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2018年,冬梅與我合作,在上海交通大學凱原法學院給研究生開設娛樂法課程,本書是我們課程講義的一部分。每次上課,冬梅在北京和上海之間來回穿梭。常第一天到上海,第二天回北京,或當天來回。她的認真執著,令人欽佩。沒有冬梅的堅持,就沒有課程的如期推進,也就沒有本書的順利問世。與修讀娛樂法課程同學的探討,使我受益匪淺,與你們一起度過的,都是快樂的時光。

吳尚昆兄及時而有見地的修改意見,直接改進了我對案例的寫作體例。凱原法學院研究生吳天然、李涵倩、王瀟瑩、劉驍認真細致的校對工作,幫助我修正了一些明顯的錯誤。北京大學出版社朱梅全編輯專業高效的審讀,使本書呈現為現在的模樣。由于筆力不逮,書中必然會出現的錯誤與不足,文責全在于作者,如果能得到讀者的批評與指正,當可能有進一步修訂的機會。

本書由冬梅和我共同完成。冬梅主要負責產業部分,我主要負責案例部分。冬梅的部分屬于產業的前端,跨越了電影產業的各個主要階段,目的在于展現電影產業的運行規則與合同,探討如何把電影生產出來,并按市場的需求傳播出去。我的部分屬于后端,即當有關電影的各合作方之間有糾紛,或者發生侵權時,如何解決爭議。

之所以這樣安排內容,首先是基于我們對這門課的理解,其次是基于我們對讀者的期許。

娛樂法是規則體系,是面向產業的規則之治;娛樂業則是基于資本和文化的工業體系,電影是作為產品進行生產的商品;娛樂,主要指大眾娛樂,乃一種生活的日常。因此,要從娛樂、娛樂業、娛樂法三個層次來理解電影。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娛樂 (電影),鮮少進入到娛樂業 (電影產業)和娛樂法 (規則)的專業討論。本書聚焦的就是后兩個部分,并著力于規則部分,力求從體系上反映電影產業的全貌。

目前,業界對中國電影產業的規則體系的系統總結和思考已有長足進步,但還不充分。學生既缺乏對電影產業的理解,也缺乏對相關案例的分析技術。對行業無理解,是因為無工作經驗,也無從學習。而缺乏案例的閱讀研究,實乃教學設計之弊。部分讀者或許對行業熟悉,或許對法律熟悉,但二者皆精者不多。

產業是規則體系的宏觀載體,案例是規則體系的微觀載體,把面向產業的講授與關于糾紛解決的案例研討結合起來構建體系,是我們一次小小的嘗試。

為了與本書的產業內容相配合,我們精心挑選、組織了相關案例。案例以涉及電影的案件為主,當在法律上電影與電視劇無實質差別不影響對問題的闡釋時,我們也選入一些涉及電視劇的案件。為了聚焦,每個案例只針對一至二個核心爭議點展開分析。

案例之所以重要,從當事人和法官的角度看,是為了解決現實具體的爭議,在有限的時空中,化解矛盾,定分止爭。從研究者和學習者的角度看,每一份判決書都是一份歷史文獻,其中記錄了當事人的行為(作為或不作為)、雙方的證明與反駁、法官的說理與評判。

法官在作出裁判時受到很多約束。糾紛中的各方都會從有利于自己的角度提交證據,提出主張,提供論證。證據通常紛繁復雜,有關無關;主張通常相互敵對,有理無理;論證通常各顯神通,有用無用。法官則要像歷史學家一樣,考證有限的證據去還原“真相”,然后通過或復雜或簡單的司法技術展開論證,展示心證,作出評判。

如果說法官對案件的觀察屬于一階觀察,研究者對案件的觀察就屬于二階觀察。從更遠的距離來看待整個案件,可以把法官的裁判也作為行為的一部分,對法官的評價再進行評價。研究者有了更從容的時間,也少了進入具體案件的壓力,處于更超然的地位,但也要嚴格基于裁判文本,以史家的態度來對待案例,而非天馬行空地空發議論。

本書案例部分包括如下內容:

(1)爭議。即本案要討論的核心爭議。該部分會提出問題,以便讀者帶著問題進入閱讀,更有效率。

(2)訴訟史。即列出從當事人提起訴訟,到法院作出一審、二審(如有)、再審 (如有)的簡要過程,讓讀者用最少時間了解案件的前因后果,并回應核心爭議的處理結果。

(3)事實。此部分甚為困難。當事各方為了證明自己的主張,會提出各種證據,證據的形式多種多樣。法官對這些證據的三性 (合法性、真實性、關聯性)進行評價,決定是否采信。訴訟過程中也會有各種補充證據,有些證據會在二審中才出現。因此,關于證據的描述會出現在裁判文書中的各個部分。我們的任務是圍繞核心爭議,重新選擇、組織證據,拼出一幅法律上的事實 (歷史)圖景。為了說清楚事實,我們有時會用時間軸、表格等來展現。如此做是為了節省讀者的時間,使之能夠高效地理解發生了什么,而不用再費時費力地進行“還原”的工作。

(4)法院說理。即法院為什么要作出此種裁判。法官在此公開其心證,說服爭議各方同意接受其裁判。在訴訟中,說服是雙向的:當事人說服法官,是通過舉證質證、辯論等程序展開;法官說服當事人,則是通過保障其程序權利、固定證據、適用法律、詳加說理,作出裁判,使爭議各方心服口服。訴訟是一個說理的過程。一個公正的裁判,不僅指引當事人的行為,也塑造相關從業者的行為,形成健康的行業生態。

另請讀者注意,案例中出現的法律法規條文,是指司法裁判作出時的條文。法律的修改和新法的制定,會影響未來案件的法律適用。例如,自2021年1月1日起,《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開始施行,本書案例中涉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等被廢止。

(5)評論與建議。如果說前面四部分我們都在努力試圖客觀地把案件呈現給讀者的話,第五部分則是我們的主觀評論。我們繼續提出問題,可能對案件提出不同意見,甚至批評;對當事人提出我們的建議,即“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將……”的假設,目的是給業界參考。所有的歷史研究,都是面向未來的思考。未來,人們一定會犯錯誤,但我們希望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2020年,是充滿創傷的一年,也是悲傷的一年。新冠肺炎疫情重塑了教育,也改變了學術交流的方式。學生們星散各地,傳統課堂不復存在,但思想的交流不受時空的阻隔。

窗外,芭蕉抽葉,凌霄花開,萬物生長。疫情使校園和講臺沉寂,卻使行走在大地上的課堂生生不息。在沉吟、授課和寫作中,走進夏天,走近高原。藍天白云,如影隨形,觸手可及;山花野草,似海微瀾,流連忘返。天地之間,日光粗礪,晚風蒼涼,夜幕微茫。古老的街道,光滑的石板路,引導著游子的腳步,去到遠方,也回到故鄉。

紀念一段時間的最好方式,就是寫下來。我在這被稱為“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佇立在安靜的陽光下,以這些短短的文字,紀念這段難得的時光,并感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劉永沛

香格里拉

2020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