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荒蕪,連蒼穹都染得一片漠黃。
一陣陣裹熱的風刮在開裂的大地之上,也刮起了黃沙滿天,將陳傳旺染了個顏色。
陳傳旺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卻沒曾想,自己好似沒有脖子一般。
他驚訝地叫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宛若孩童。
“哇啊,哇啊……”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他才注意到自己是一個干巴巴的嬰孩,身處一位干瘦女人的懷里。
無法顧及周圍的荒漠,陳傳旺的聲音已經吵到了女人。
女人張開已經開裂的嘴唇,氣若游絲,都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
陳傳旺只能隱約聽到,那模糊的呢喃,絕望的哀嘆。
咕嚕咕嚕……
突然,饑餓的感覺充斥了陳傳旺全身,作為一個嬰兒的他,此刻已經餓極了,餓到前胸貼著后背。
女人聽到孩子哭喊,麻木的瞳孔里微微閃過神彩,她將黝黑糜爛的食指放進嘴里,只是輕輕一口,便撕扯下了還未結好的血痂。
點點的血珠落入陳傳旺嘴里,滿嘴的腥甜讓陳傳旺想要吐出來,可求生的本能,卻是讓他吞咽了下去。
女人看著孩子吞咽,嘴角微微勾起,但下一秒就變得面無表情起來。
嘴上的干裂,只需要輕輕扯動一下,便能破開。
這大旱,這荒蕪,這兵荒馬亂,一滴血也是極為珍貴的,一滴血說不定就能讓孩子活的更久。
女人抱著孩子繼續往前走,直到一顆樹前,樹已經沒了皮,沒了葉,被來往的災民都奪去了命。
將孩子放在一邊,女人在地上撿起一塊碎石,開始沿著樹根挖掘。
她十分慶幸,前面的人沒有將這棵樹給徹底的放倒,沒有將樹根為給盡數挖掘。
女人已經多日沒有進食,疲憊不堪,有氣無力,但求生的欲望卻支撐著她將碎石舉起,落下。
大旱之下,土地早已失去了水分,看似厚重,其實是干薄薄的一層。
太陽已經在天穹換了個方向,女人終于是挖出了一小塊有著濕潤的樹根。
她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去將樹根折斷,直接丟棄了手中的石頭,一頭扎進了土里,竟直接咬了上去。
此刻,女人猶如饑腸轆轆的猛虎,縱然面前是一塊石頭,她也能咬碎。
帶著水潤的樹根,被黃牙硬生生的嚼碎,嚼出血沫。
女人用手捂著嘴,眼睛瞪的老大,面目猙獰無比,竟活生生的將樹根給吞了下去。
她滿嘴碎木屑,滿牙紅血,猶如地獄來的惡鬼。
沙沙沙……
聽到動靜,女人猛地抬頭,就看到兩個身影從焦金流石的世界走了出來。
兩道身影,一位是頭發花白的老者,一位是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這倒不是引起女人注意的地方,真正讓女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在這久旱之地,眼前的兩人竟滿面春風。
女人也顧不得多想,朝著兩人爬了過去,她爬到少女腳邊,黝黑的面容已經被黃土覆蓋。
她抬起手,她舉起掌,嘴中呢喃,有聲似無聲。
“槐爺有吃的嗎?”少女抬頭,看向身邊的老者。
鶴發童顏的老者低頭,指著女人:“小姐,此人肚子已經被草石填得滿滿當當,別看她滿嘴是血,實際上都是從肚子里涌出來的,她已經救不活了!”
少女說:“就算是死,當個飽死鬼,也比餓死鬼強。”
陳傳旺聽到動靜,已然回頭看向二人,他想發出聲響,可自己餓極了,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榨干了一般,根本沒有力氣動彈。
在少女的再三請求之下,老者終于是軟下心來,他不知道從哪里取出一只燒雞,一碗清水,放到女人面前。
“吃吧,吃完了,你也就可以安心去了。”
女人趴在地上不停磕頭,隨即她看向燒雞清水,卻沒有第一時間吃,反而是轉身朝著陳傳旺而來。
她抱起嬰兒,將來之不易的燒雞嚼成肉沫,嘴對嘴送入孩子嘴里。
怕孩子咽不下去,她拿起裝著清水的碗,小心翼翼地像孩子嘴里灌下。
“哎~”
“哎!”
老者和少女看到這一幕嘆息不已。
少女說話頗為老成:“世人都說慈母,我這一路上卻看不到半個人樣,沒成想,在這里見到了。”
她轉頭看向老者:“槐爺,你見過嗎?”
“天下皆有慈母,天下皆有惡婦,我見過許多,在這大旱之下,我更是見證過慈母為惡,將親子燉煮,為不想與他人分身,連肉帶骨吞血,活活撐死。”
老者看著女人將燒雞清水全都給喂給自己的孩子,神色為之動容:“慈母如此……驚天地,泣鬼神!”
陳傳旺聽完二人說的話,最初還以為得救,聽到后面心里卻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陳傳旺驚駭地看著面若黃土的女人,只見這位慈母將雞骨也咬成碎渣,喂給了自己,絲毫不給自己留半分。
為何?
為何如此慈母?!
陳傳旺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覺得自己空蕩蕩的肚子,被填得滿滿當當,猶如蛤蟆肚子那般鼓脹。
女人將所有東西都給孩子喂下,張著血口,開始誦唱童謠:“小燕子,吱吱吱,面對房主竊細語……”
少女的聲音落入陳傳旺耳中:“可活嗎?”
老者嘆息:“活不了,真真切切的活不了!”
“你道驚天地泣鬼神,可天地不理,鬼神無聲,如此慈母,卻活不了。”
老者哀嘆:“天地本就無靈,人間鬼神不過念想,所謂驚天地泣鬼神,不過是無可描繪之悲痛,無可落筆之凄慘。”
兩人說著陳傳旺聽不懂的話。
“兒啊~”
女人緊緊摟住陳傳旺,好似又有了神。
“哎~我卻想讓她活,縱然活的不清不楚,活的不明不白。”
只見少女走上前來,俯下身子,拿出手帕給恍惚卻有神的女人擦臉。
“??走水,不似走蛟大洪,猶如旱魃為虐,如惔如焚。”
“無水無食,你定是活不下去了,不過所幸你遇到了我……”
話音落下,陳傳旺只感覺狂風不止,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等他再睜開眼時,世界清晰,那顆被扒了皮的樹不知怎么煥發新生。
不久后,一群逃難的災民在這里遇到了女人。
女人抱著孩子說:“就這兒停下吧。”
災民們見女人身后枝繁葉茂,便留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