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9卷):動亂年代的戰爭與和平(1793—1830年)
- (英)C.W.克勞利
- 27858字
- 2023-03-30 23:11:42
第一章 導言
1793年至1830年是一個充滿風云變幻和具有重大后果的時代,對于這樣一個時代,企圖在一卷書中概括歐洲的情況及其與遙遠地區的某些聯系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哪怕想要沿著1815年的“自然邊界”對這塊地方進行一下透視,也會是一種挑戰,并且引起一些有時被弄得難理解的問題。本卷的目的在于勾勒出一幅圖像或者俯瞰圖,而不是提供壓縮的記錄。扣人心弦的插曲,局部性的決戰,叱咤風云的人物,都可能僅僅一筆帶過,甚至不列入索引。不過,壓縮并不是唯一的問題,也不是最令人關心的問題。更出人意料的是,有些基本東西迄今尚無定論,仍然大有商榷的余地。關于本書所敘述的時代已經刊印的歷史記錄遠比關于18世紀的多,但是其中有許多涉及萬花筒式的變化,而由于政治舞臺的換景和戰爭風云的彌漫,我們對這些變化是模糊不清的。而且,與1789年以前的顯然平靜而富有信心的時代相比,甚至與法國革命最初階段那個不僅在法國人看來是清楚地顯示出可以適用于整個歐洲,也許可以適用于全人類的一些普遍原則的短暫時期相比,當代人所表達的聲音更尖銳,而且他們彼此之間存在著更大的分歧。從另一方面講,在1830年以后的時期,即被恰當地表述為歐洲力量的頂峰時期(第10卷),歷史記錄雖然要更多一些,但是越來越系統化了,人們更有規律地搜集社會的基本資料,至少是用便于統計分析的方式加以搜集。
近來人們雖然極力用詳細的例證來檢驗概括性的論斷,但是有關歐洲這一充滿戰爭與革命的時代的許多主要問題迄今還沒有得到正確的答案。人口的普遍增長,究竟與死亡率的某種下降,與糧食供應的增加,或者與工商業活動的增加,有怎樣明確的關系呢?“被解放的”各國人民在擺脫舊日的賦稅和徭役之后又遭受新軍隊和新官僚的暴力掠奪,從物質上和他們自己的世代來說,究竟二者的利弊如何?究竟有多少人參加戰爭?有多少人陣亡或病故?又有多少人只是由于開小差而失去蹤影?我們能否概括地陳述強制當兵打仗對于成千上萬未致傷殘的幸存者的人生觀的影響?或者說,每個人對于被抓去當炮灰這件事的反應像對于其他任何生活經驗一樣是否各有不同呢?維也納和會究竟是強權政治中的一個插曲呢?或者說,鞏固強權政治的企圖預示著國際關系準則將發生一種持久的變化?法蘭西共和國與傳統宗教之間的敵對狀態是促進還是阻礙它們各自的生存呢?拿破侖對羅馬教皇的待遇最終究竟在多大程度上通過圣職人員使人民群眾實際上疏遠了帝國政權?這種沖突對于政教雙方究竟產生哪些長期的后果呢?這種沖突果真是反映出宗教哲學和世俗哲學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嗎?或者說,它毋寧是導源于這樣一個事實:在1789年,高級教士幾乎陷入舊的社會秩序之中而無法自拔,以致到1830年左右,教會才剛剛開始使自己從中掙脫出來?類似的問題還可以列舉很多。
專門研究1789年(而不是1793年)至1815年的歷史或者研究1815年至1848年(而不是1830年)的歷史的學者們,往往把拿破侖的垮臺當作一個分水嶺。他們不是把和平當作序言和尾聲,就是只將戰爭當作各種事件的背景。我們可以這樣認為,1789年的“純潔的”和真正重要的理想最好是在前一卷加以研究,而大動亂的持久后果會在下一卷中揭示得更為清楚。一言以蔽之,1793年到1830年這一時期只不過是三明治的夾心而已,不均勻地涂著強烈的刺激品和人造的鎮靜劑。不過,三明治沒有夾心就沒有滋味。過去有人說,在1789年到1815年間,法國是“向歷史開戰”,又說,1815年以后,保守同盟企圖“把時鐘撥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兩種企圖必然都要失敗。可是,這種對比當然過于簡單化了。在第一個時期的最初階段,守舊的要求就開始與革新的要求交錯在一起。在1815年以后,許多保守分子反而理解到向歷史開戰是很危險的,歷史既包括“啟蒙運動”,也包括過去30年的歷史。時鐘的比喻并不十分貼切,因為這往往會使人誤認為復辟的政府當時沒有弄清“運動的方面”,因而是情有可原的。那些政府認為它們自己只是想降低革命征服的狂熱激情,而不是想去撥慢進步的時鐘。他們的診斷和治療雖然往往很拙劣,但是這些年間所進行的只是一個過濾和消化的過程,而不是完全拒絕整整一代人不得不用以充饑的那種混合食物的過程。
這是一個戰爭頻仍及其直接后果伴隨而來的時期,它具有獨特的性質,盡管并不是建功立業的性質。除了它的戲劇性而外,這一時期向我們提出兩個問題。一個是:我們究竟認為在這個時期里暴力支配觀念是主要的呢,還是暴力為觀念服務是主要的?另一個是:戰爭本身在決定變革的方向和廣度方面究竟起了怎樣的作用?從技術上講,這并不是一個陸戰或海戰發生大變革的時代(參見第三章);但是戰爭的規模和持久性,以及為了適應這些情況而采取的各種方法(征兵、封鎖、籌款、宣傳),都是在未來的戰禍中能夠大大利用的。本卷中有幾章可以幫助人跨過1815年的障礙,即使沒有人想要在1793年或1830年設立新的障礙,這樣做也會是有益的。我們選擇一個以處決路易十六之后的全面戰爭狀態為開端,而以查理十世遜位,避免發生戰爭為結尾的時期,反映出當時歐洲對法國的全神貫注,可能也標志著歐洲陷入內部革命的一個階段。后來的革命變革大都是在戰爭期間或者戰后開始的,并且沒有發生由外來干涉直接引起的戰爭。
在第二章中提出一些事實和數據說明經濟結構的變化,并且對改變經濟結構的力量加以評價;在英國,這種變化是很迅速的,而在歐洲大陸,則有快有慢甚至有些國家還很不明顯。在分國敘述的幾章里指出了經濟結構變化與政治發展之間的聯系。回顧起來,最觸目驚心的事實是人口持續的、加速的,幾乎普遍的增長——對這一過程既沒有全面的精確估計,也沒有充分的說明。農業在整個歐洲仍然居于主要地位,在南歐、東歐以及中歐的大部有壓倒一切之勢。農業機械化時代尚未到來,農村的生活方式到處還是傳統的一套。不過,耕作方法的改變盡管不是戲劇性的,卻是多種多樣,到處風行,而且日益增多。產量有了提高,作物的品種增多了,市場越來越不局限于當地了。三件同時發生的事——物價的上漲,糧食的增多,需要哺養的人口的增多,究竟哪個是因,哪個是果,似乎很難排出任何明確的順序。
交通運輸雖然仍因循守舊,但也有一些不同。各國政府這時能夠利用信號系統,天氣晴朗時在重要城鎮之間傳達信息。有些公路比較好,對于郵件來說,對于官吏來說,以及對于有盤纏的旅行者來說,走這些公路會迅速和安穩一些,但是商品在公路上并沒有比過去運輸得更快。若干水路有了改進,在少數工業地區,新的運河網仿佛是運輸方面的一場地方革命。19世紀20年代,在港口和沿海航運中已經開始使用蒸汽了。1790年以前,在一些礦山中和礦山周圍,固定式蒸汽抽水機和馬拉的有軌運貨車已經分別成為常見的事物;到1830年,把引擎和鐵軌結合起來的蒸汽機車早就經過實驗證明,肯定能走得更遠和更快。長途客貨運輸還未試行,甚至在1837年,巴黎人似乎還把他們剛剛開辟的通往圣日耳曼的第一條郊區客車線路看作只不過是一個新的玩具。但是在五年以前,《環球報》上就刊載一些文章,預言蒸汽不但會消除大洋的障礙和大洋與大洋之間的障礙(蘇伊士和中美洲),而且會把國與國之間的疆界降低為僅僅是城市的邊界(參見第十章,原文第434—435頁)。
有些著作家對于消除國與國之間和階級與階級之間的壁壘表達了同樣的樂觀情緒。然而,這些壁壘是與商業的擴展和隨之而來的勞動分工,以及用最經濟的方式進行資源再分配密切相關的。實業家本身更傾向于把他們的注意力集中于在本國政府勢力所及的范圍內攫取受保護的市場;只有在國內市場過小,或者自己的生產方法遠比鄰國先進,一時間不必懼怕因相互進行更自由的貿易而引起外國競爭的條件下,實業家才贊成打破保護的壁壘。英國工廠主千方百計要去滲透拿破侖強加給歐洲大陸的自我封鎖線,而一旦和平來臨,就利用這一大好機會涌入大陸市場,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法國和比利時的實業家這時已經習慣于在半個大陸上擁有開放市場,而到1815年以后,他們要去尋求阻止英國貨大量流入的保護,并且很快取得保護,這也是很自然的。不過,從長遠來看,英國煤炭、鋼鐵和紡織業的巨大發展對于歐洲的工業變革并不是一種威脅,而是一種推動力。
關于英國的領先地位的實際證據,或者關于對此所作出的某些解釋的討論(參見第二章,原文第39—43頁),在這里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講清楚。不管怎樣說,在1790年以前,英國的領先地位已經確立。在本卷敘述的時期只需要說明這樣一點:英國不但維持住領先地位,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了一步。其他國家既不缺少發明能力(法國政府比任何地方更加重視科學技術),也不缺少商業或工業的企業。然而即使沒有一個國家像英國那樣不斷打仗,但是大多數國家一遇到戰爭就遭到比英國更大的破壞,比英國更加前途渺茫。為了迅速趕上英國,這些國家必須在財政方面取得比戰爭時期更大得多的穩定。不管有多少理由,但是,如果說1830年以前歐洲已經發生工業革命,則是錯誤的,只有比利時一個國家,以及法國和其他國家的寥寥可數的幾個大都市算是例外。有些國家的政府并不急于提倡工業,因為它可能擾亂社會秩序(如在維也納和羅馬那樣)。大多數政府依然采取重商主義政策而不采取發展工業政策,即使各國的理論經濟學家也幾乎全是亞當·斯密和J.B.薩伊的信徒。只有一個統治者——埃及的穆罕默德·阿里在做試驗,他以國家全面壟斷的方式發展商業和工業,目的在于籌集陸軍和海軍的軍費,但是進行得并不十分順利。雖然各國政府通常都是鼓勵開辟新的財源和增加新的收入,但是它們非常擔心的是急劇變革的社會后果以及由于采用新機器(尤其是在紡織工業中)而引起的突然波動。舊式的工匠不可能理解新技術的優點,因為新技術會使他們失業,各工廠會雇用婦女兒童看管機器來代替他們。他們不是像盧德派工匠那樣采取暴力行動,就是無可奈何地依靠公家的或私人的救濟為生。鄉下人涌入城市的速度比為他們提供住房的速度快,因而對于身心都會發生不良影響,而且一遇商品蕭條,他們很容易淪為赤貧。研究英國以外的這些情況的最早的詳盡論著之一是由一位保守派、信奉天主教的省長撰寫的。[1]路易十八曾經說過,他希望在每一個省都有這么一個省長才好。這位省長并不像某些保皇黨人那樣不切實際地鼓吹恢復舊的行會和公會,也不從社會偏見出發指責工廠主,只是作為一個地方行政長官而大為震驚。在法國,擺脫貧困被視為主要是教會的事情,完全沒有16世紀英國解散修道院后那種用地方稅收進行公共救濟的傳統。這時,英國的救濟制度正遭到猛烈的抨擊。而法國在1790年以后,維持或者恢復教會慈善團體絲毫也不比英國的舊濟貧法更能解決人口迅速增長的中心地區所發生的無法預料的問題。經濟學家的主要流派真正相信:如果要減慢變革的速度或者緩和轉變的過程,那只會延長極度的痛苦和推遲把日益增長的富裕所帶來的果實在全體人民中間進行最后的分配。不久,在19世紀30年代,路易-菲利普的大臣們在英國經濟學家納索·西尼爾的幫助下不得不去研究英國1834年頒布的新濟貧法。直到1839年,普魯士才根據英國從1801年就已經實施,但到1833年之后才進行有效監督的方針,稍微減輕工廠中童工的痛苦。
在這個時代,有一種機械發明很可能會給一個國家,甚至給它的文明帶來絕非暫時性的問題:伊萊·惠特尼的軋棉機直接引起奴隸貿易的擴大(參見第二十一章)和美國奴隸制的發展,其驚人程度不下于它給生產帶來的躍進。而這時候,法國制憲議會正在以理性和天賦人權的名義,慈善家們正在以人道的名義,虔誠的基督教徒正在英國最有效地以宗教的名義,譴責奴隸貿易和奴隸制。雖然由于經濟的理由,并結合其他的理由,人們斷定奴隸制度最終將會衰落;但是在這個時代,推動廢奴運動的則是那些堅持人權當先而不管私人既得利益或者國家經濟收入的人們。
工業方面的某些波動是由于時代潮流的變化或者各國政府的關稅政策的改變,也由于戰爭與和平的交替;但是,許多波動的出現以及其猛烈程度的增加,都是由于國家銀行和私人銀行難以應付任何突發的信用危機造成的。這些問題還遠遠沒有解決。大財閥所能起的穩定作用,在與合法政府和革命政府打交道上要比在商業和工業方面表現得更為明顯。最引人注目的軍事承包商烏弗拉爾與督政府簽訂巨額的合同,時而受雇于拿破侖和復辟的波旁王朝,時而被他們投入監獄。他所制訂的向歷屆政府提供資金的大規模計劃過于投機冒險,并無助于穩定。但在1815年以后有過這樣的時期,無論法國的波旁王朝,或者南美的一些共和國,都是靠外國銀行家茍存下去,而這些銀行家的利潤和他們所冒的政治風險是成正比的。梅特涅為了感謝路特希爾德家族貸款給他和他的皇帝,曾經支持德意志議會改善法蘭克福猶太人的地位(1817年),并幫助路特希爾德弟兄五人全都取得男爵爵位(1822年)。
用任何經濟標準來衡量,英國飽經戰亂之后,在世界大國之中成為最富有和最穩定的國家。倫敦是銀行業和保險業的巨大國際中心;英國的強大海軍保衛著數量居世界第一位的商船,這些商船把各種各樣的商品運往世界各地,其中包括第一次近代工業革命的大量產品和英帝國日益擴大的海外領地的初級產品。同時,英國的農業也能夠以高水平耕作和高地租收入而自豪,這部分地是由于在谷物法的保護下,價格不受和平可能帶來的影響。盡管在所有這種繁榮昌盛之中,農業勞動者分享的利益甚至還趕不上工廠的非熟練工人或者普通的水手,但是,他們之中恐怕很少有人愿意同歐洲大陸上的同類勞動者調換位置。機械時代的使用機器的工匠已經形成一個新的階級,在英國,他們的人數之多已經足以使他們感到自己的重要性,而由于國外要求他們前去工作,他們就更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了。喬賽亞·韋奇伍德在勸說他的熟練陶工不要為大陸上的重金征聘所誘惑的時候,曾遇到很大困難。毫不奇怪,沒過多久,英國人的普遍自滿情緒就同他們的事業精神不差上下了;有好多人在競賽中完全落后了;但是,大多數經濟學家和有產者卻相信這正是進步的代價。在處理自由和權威之間的平衡這一問題上,英國比其他大多數國家更幸運一些。英國面臨在按平均統計數字計算的全面經濟進步與個人、集團,甚至階級遭受的苦難之間取得平衡的問題,要比其他國家更早一些。這種苦難雖然在波特的《國家的進步》一類的著作中可以避而不談,但是對于那些終生不得不忍受苦難的人們來說,卻是時刻不能忘懷的。一言以蔽之,財富生產的澎湃高漲還缺少相應的高度本領來控制它的步調或者分配其物質福利,達到促進穩定的程度。那些“只講實際”的人對這些問題也沒有足夠的注意,因此,這些問題就成了夏爾·傅立葉等烏托邦主義者或空想家探索的領域。在他們的診斷中,有許多地方十分敏銳和中肯,但是由于大家嘲笑他們所開的某些處方的古怪離奇而黯然失色。羅伯特·歐文在新拉納克進行的實驗更有成效得多,它可以證明這樣一點:在一定條件下,成功的企業能夠與人道的考慮相互結合。
在1830—1831年間,歐洲的政治地圖與40年前驚人地相似。法國的征服雖然激動人心,但是畢竟曇花一現,它所扶植的(北)意大利王國、萊茵聯盟或薩克森的華沙公國很少留下什么痕跡。法國本土的疆域與以前幾乎完全一樣,德意志諸邦的外部邊界也是如此。如果說意大利仍然只是一個“地理名詞”,它的四周也毫無變動;值得自豪的威尼斯共和國和熱那亞共和國的消失是戰后仍保留下來的最大變化。西班牙和葡萄牙雖然喪失了它們的海外帝國的大部分,但是它們本土的疆界并沒有變動。瑞士的外形簡直沒有什么改變,而新近聯合組成的尼德蘭王國正在分裂成幾乎與200多年以來地圖上所習見的情況相同的兩個部分。在北方,瑞典把芬蘭割給俄國(1809年)而從丹麥手中取得挪威(1815年),但這些只是長期處于附屬地位的地區的易手,并非由于主權的改變而喪失原來的實體;瑞典只是在1815年收復它在波羅的海彼岸波美拉尼亞的最后一個小據點遭受失敗后,才認識到一個時代已經結束。在德意志內部,一個古老的、傾頹的房架雖然還能稍遮風雨,但是過于腐朽,經不住翻修,因此在拿破侖的觸動下突然崩潰了。德意志人完全沒有進行政治統一的心愿,因為他們的思想家和改革家大多高談宇宙觀,而對現實政治的見解極端狹隘,往往猶如井底之蛙;但是任何力量也無法扭轉1803—1806年的急劇變化,大魚通過這次變化吃掉了大部分小魚,因此,奧地利和普魯士在爭奪統治權的潛在斗爭中所面臨的已經不是300多個邦,而是易于控制的不足40個邦的集團。
奧地利在德意志以外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地位鞏固,北意大利和亞得里亞海對岸的沿海地區顯然是它的牢不可破的據點,它不打算用直接統治的方式,或者用恢復它在1806年由于過時而同意廢棄的選帝稱號的方式,而是用它在意大利中部和南部所施加的那種影響,用它在新成立的德意志聯邦中的盟主地位,至少在外交政策方面去支配德意志。而普魯士呢?它在耶拿戰役之后被拿破侖徹底肢解,1815年后雖然得到充分的補償,但是并沒有恢復原狀,因此,只能期望通過進一步直接攫取,或者通過嚴密的控制,才可能稱雄。它的省份由東面的一大塊(這一塊向西越來越窄)和西面的一小塊組成,兩塊之間由漢諾威、布倫瑞克和黑森等地所形成的帶狀地區隔開,這一帶狀地區的寬度沒有一處在30英里以下,大部分遠遠超出30英里。它從瓜分波蘭所得到的那一部分領土,還沒等到完全同化,就在1806年喪失了,而在1815年收復之后,遇到了恢復原狀的問題;而在薩克森北部和過去一直處于法國影響之下的一些教會的和世俗的公國所組成的巨大的萊茵蘭省,又有建立新統治的問題。普魯士的許多新臣民都是羅馬天主教徒;正如西里西亞人(這時是第三代的普魯士人)一樣,他們不愿并入一個路德—加爾文教派的國家,自從宗教改革運動以來,直到腓特烈大帝的時代為止,這個國家在梵蒂岡始終沒有派駐外交代表。一個能夠在1817年靠一道圣諭把普魯士的路德派教會和加爾文派教會從行政上聯合起來的政府(參見第六章,原文第176—177頁),會發覺以同樣粗魯的方式對待羅馬天主教教士可不那么容易。
在1815年,沒有一個人夢想恢復舊德意志的政治地圖;而且,即使羅馬對將幾個教會大公國(在七個或八個選帝侯中,科隆、美茵茨和特里爾占三個)世俗化非正義行為公開表示遺憾,但教皇的國務卿、紅衣主教帕卡還是看得出來,如果這些公國恢復原狀,必然是一種累贅,而不是一種財富,因為它們的貴族社會秩序已經根深蒂固,羅馬已經開始認為它們的特權有礙于教會的統一和紀律。德意志的主教們近來傾向于約瑟夫的建立一種民族國教的思想,但是“如果他們不是這樣有錢有勢,他們就會更樂于聽羅馬的話了”。[2]不過,羅馬和它的朋友們還都沒有考慮到,羅馬本身在意大利的世俗權利(除必要的居留權外)是否不久也會成為一種累贅,因為在1814年大部分教皇國家幾乎毫無疑問地恢復原狀了。
俄國顯然強大的實力,已經向四面八方擴大。取得芬蘭雖然得利很小,但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波蘭會議王國(1815年)包括奧地利和普魯士在1795年瓜分波蘭時所攫取的領土以及普魯士在1793年瓜分波蘭所攫取的領土的一半左右,而俄國瓜分去的全部領土依然在俄國的手中。迄至1831年,波蘭王國還沒有完全成為俄國的一部分,兩國之間存在關稅壁壘,它還擁有本國的軍隊,由沙皇的弟弟康斯坦丁任總司令,而他在1828—1829年間拒絕派遣波蘭的一兵一卒參加對土耳其的戰爭。可是,其他強國在波蘭王國的一切勢力都被排除,為時不久,波蘭愛國者的活動就造成了推行更殘酷的俄羅斯化政策的借口。在南方,俄國多半出于需要而不是出于選擇,這時策劃使土耳其依舊作為歐洲的一個弱小的仆從國家,而不直接把自己的邊界朝那邊推進。但在1812年,俄國兼并了比薩拉比亞(摩爾多瓦的一部分),而阿德里安堡條約(1829年)則是使瓦拉幾亞和摩爾多瓦完全脫離君士坦丁堡的行政管轄的一系列條約中的最后一個。不管這些“多瑙河公國”(未來的羅馬尼亞)的最終命運如何,一支俄國軍隊一直占領到1834年。在黑海的亞洲一邊,俄國的歐洲盟國無法輕易阻止俄國的擴張,只好犧牲土耳其在高加索(1801年)和亞美尼亞(1829年)以及波斯在里海附近(1813年,1828年)的利益。俄國對西伯利亞的逐步滲透一直遠達東部海濱;1799年沙皇授予一家“俄美公司”控制白令海兩岸的現有和未來的居民點(大多獵海豹皮)的壟斷權。俄國與美國達成的協議(1824年)和與英國達成的協議(1825年)把阿拉斯加殖民點的南部邊界規定為北緯54°40′;而俄美公司遠到南面圣弗朗西斯科灣的殖民點直到1839年才正式撤銷。可是由于補給困難,由于與其他強國的摩擦,再加上管理不善(“當董事是一個美差,但是當股東則非常危險”),到1830年,俄國已經完全感到在這一地區沒有很大的發展前途。俄美公司茍延殘喘,一直拖到1867年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為止。[3]
就土耳其來說,直接向俄國割讓的領土并不像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那么驚人。就連俄國對多瑙河各公國的主權的限制也是可以容忍的,因為俄國在對付羅馬尼亞強有力的民族運動時,也還幾乎沒有進行這樣的限制。對將來來說更加不吉利的是:蘇丹被迫允許塞爾維亞人實行真正自治(1817年)和承認一個雖小但是野心勃勃的希臘王國的存在(1830年)。盡管穆罕默德二世在加緊他對亞洲各省的控制方面取得某些成就,但這時在埃及卻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宗主。土耳其歐洲部分的長長的北部邊界并無變動,所有的歐洲列強至少還在口頭上尊重奧斯曼帝國“獨立與完整”的原則(參見第十九章)。
如果說俄國和土耳其的邊界遠遠跨出歐洲以外,那么,英國統治的界線則大大擴展到拿破侖未曾到達的地方。英國在家門口實行了愛爾蘭與大不列顛在立法上的聯合(1801年),雖然它的間接起因是戰爭和法國革命對于1798年起義的影響,但對政治地圖并沒有產生什么影響。由于英國在長期拖延之后才給予羅馬天主教徒所渴望的政治權利(1829年),而且幾乎還沒有考慮如何解除農民的痛苦,英愛真正和解的前景就蒙上了一層陰影。隨著時間的推移,將會逐漸顯示出英愛聯合對英國的國內政治以及對英國在歐洲和在美國的聲譽的全部不良后果。梅特涅已經在以愛爾蘭為例來反駁坎寧為希臘申辯的論點。人們并未因為帕麥斯頓是一個愛爾蘭地主而更加相信他為民族事業和自由事業進行斗爭的真誠。雖然如此,比利時的天主教徒以及法國某些天主教徒仍熱衷于奧康內爾取得成功的新鼓動方法,這間接表明英國的制度最終完全可以適應于采納群眾意見或滿足群眾需要。
英國的海上力量大為加強:在歐洲水域,它占有了馬耳他島(1800年)和赫爾戈蘭島(1815年),占領了伊奧尼亞群島(1815—1864年),成立“七島共和國”,在戰略上完全控制了這一保護地;在通往印度的道路上,它在紅海口和波斯灣占有立足點,并締結了一些條約(參見第十九章),另外,它還據有開普省以及阿森松島和毛里求斯島(1815年);再往東,它取得了錫蘭(1815年)、新加坡和海峽殖民地(1819年),而且不久前在澳大利亞開辟的殖民地也逐步發展起來。關于英國在印度的勢力的顯著加強,本卷第二十一章有所描述。在大西洋彼岸,英國為了爭奪南美洲的立足點而進行戰爭,但是不待停火,它就放棄了一度懷有的希望。不過,它占據了荷屬圭亞那的一部分,總算在地峽以南得到一小塊殖民地(1815年)。英國對美國的戰爭(1812—1814年)并未使美國與加拿大之間的邊界發生變化;在落基山兩側尚未開始有人定居之前,1818年為劃定一條西至落基山的人為的但是穩定的邊界線開辟了道路。英國的西印度群島,再加上特立尼達、圣盧西亞和多巴哥(1815年),對于英國防止歐洲列強在中美或南美施展不利于己的陰謀,具有戰略上的重要性。在美國的海軍力量依然很弱的情況下,這些地方對于美國也間接有著重大的價值。從商業上講,北美獨立以后,英國對美國的貿易顯著地擴大了,不久以后,英國與南美洲的交易雖然更具有投機性質,但是交易額卻大有增長,這就意味著西印度群島不再像過去那樣成為大西洋貿易的樞紐。但是,在1830年,對于英國來說,西印度群島依然比印度到當時為止更為重要。1783年以來受限制的西印度群島本身與美國的貿易,也由于英國通過立法而比較容易進行了(參見第二十二章)。
因此,概括地講,這一時期在政治地圖上呈現出鮮明的對比。在歐洲內部,戰爭年代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留下的痕跡已寥寥無幾,而且,除了在德意志和較小程度上在意大利外,也沒有沿著此后半個世紀所要遵循的路線清楚地指明。在歐洲以外的世界,也出現一些巨大的變化,但大多數變化比較持久,或者導致大方向相同的進一步的變化(印度、馬來亞、澳大拉西亞、南非、北美和南美)。但是,法國的爆炸力在歐洲是不能以它對地圖的影響來衡量的。盡管在1815年已經按照至少10年以前皮特就預示的路線確立了勢力的均衡(參見第二十四章),盡管幾個覆滅的王朝已經復辟,但是,要用“復辟”二字表述1815年以后歐洲其他各方面的情況,則容易引起誤解。法國人和戰爭給歐洲造成的一切,無論是由于直接行動,或者是由于煽動,大多證明已不可逆轉。人們通常說,1815年后的一代人是生活在一個與梅特涅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反動時期。確實,對“非正規”政府,曾有過強烈的反應,也有些人企圖把政府與傳統的支持聯結在一起,而不是與試驗或時機聯結在一起。可是這些情況有的可以回溯到1799年或者更早,回溯到伯克和他的信徒,回溯到18世紀90年代知識分子理想的迅速幻滅,回溯到年輕時的梅斯特爾和博納爾,回溯到波拿巴將軍召回和雇用流亡貴族,并且下令在米蘭大教堂為法國在意大利的勝利舉行一次贊美上帝的感恩祈禱(1800年)——這個舉動震動了督政府的某些成員,并且一步步導致1802年4月政教協定的締結,和協定似乎包括的一切內容的實現。隨著執政府和帝國的出現,高昂的革命斗爭的短暫時期開始看起來像是介于部分地依靠傳統來維持穩定的兩種權力并未中斷的制度之間的一個插曲。另一方面,1815年以前行之有效的行政改革和社會改革大多依然存在,而那些剛提出的改革則尚未失去它們的動力。在18世紀這一代的統治者沒有一個人會被稱為“反動派”,因為這個詞新流行的含義是指政府所共同適用的準則的急劇的變革。在1776/1789年以前,聽從政府算是正常,動亂是不正常。“革命”一詞是用來形容政治中的命運車輪的一次轉動,如果把這個車輪再轉動一下,也許會帶來人們所熟悉的東西,也可能出現人們所不熟悉的東西。“反動”這個詞,如果用了的話,也并無褒貶之意,正如鐘擺來回擺動時出現的“反作用”一樣。那些相信人類會進步的人,一般與反對現存秩序的運動聯系在一起。可是到了1789年以后,人們普遍認為“革命”是一個幾乎無法逆轉,而且可能要無限期地持續下去的尚未完成的進程;“反對”就是一切要阻止這一進程的東西,通常帶有邪惡的意思。那些討厭“反對”這個臭名而在最近給自己貼上“保守派”標簽的人們,正在鼓吹抵制被認為是一種進程的變革,不僅僅是維護他們反對當前敵人的權利或權力。
這個至今仍然使很多著作(不僅是政治方面的)具有其特色的新名詞,可以與人類將會達到完美境界的觀念和對此觀念的反抗聯系在一起(參見第四章);我們無須堅持說這一類學說中的哪一種是普遍流行的,就可以在18世紀早期的許多政治思想和行動中隨時隨地覺察到烏托邦就在眼前的暗示。的確,到1830年,一種微妙的轉變似乎已經開始,“反動”更多的是與“自由主義”,而不是與“革命”相對而言。這意味著,目標并不在于簡單地用另一個政權代替一個政權,而在于保證在任何政權下作出決定的方法是通過公眾討論,而不是單單靠一紙命令或者暴力鎮壓。然而,19世紀早期的大部分自由主義者身上都帶有烏托邦主義的味道;有些把過去理想化的浪漫主義保守派和一些最早的“社會主義者”(在1830年還沒有這樣的稱號)也是如此。甚至功利主義者,盡管他們輕視天賦的權利和義務,最初也幾乎沒有認識到“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這一原則可能給人類帶來的好處是有限的。從切薩雷·貝卡里亞到杰里米·邊沁及其信徒們,都把這一原則當作抨擊根據常識看來可能妨礙幸福的各種制度,特別是在法律和財政政策方面的制度的最有效的工具;他們認為使人受不必要的痛苦,正如強征自相矛盾的賦稅一樣愚蠢。不幸的是,感覺到痛苦,甚至減少造成痛苦的原因,要比解釋什么是積極幸福或去創造這種幸福容易一些;但是功利主義者的哲學雖然淺薄,但這并不一定就會貶低他們的武器的力量,至少從消極方面來說,在排除幸福的障礙方面是如此。他們的“制度決定人”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但是,盡管好的制度并不能使人變得善良或幸福,我們總可以承認,壞的、過時的或者起壞作用的制度使人更難變得善良或幸福。要想理清類似的行政管理方面錯綜復雜的問題這樣的事,提出“它有什么用處”這樣的問題要比提出“它的真相是什么”這樣的問題更有效些。
在法國本土,制憲會議和立法議會(參見第八卷)除了消滅特權而外,廢除了陸軍、海軍、地方政府、稅收、教會、中小學和大學中的大部分現存制度,而留下一片建筑工地,上面除大堆垃圾外,還有一些重新施工的材料待裝配,至少在紙面上是如此。隨后的情況在本卷第十章有所敘述。不幸的是,在制憲議會給人印象最深的建設項目中,地方政府官員選任制度這一項受到戰爭和各種緊急措施的沖擊,直到波拿巴實行新的省份建制(為了消除歷史造成的割據狀態而改用不帶政治傾向性的省名),并親自委派了80多個省長,才得以實行;這些省長失去了過去地方總督擁有的司法和財政大權,但是地方政府的一切權力卻比過去更加牢固地集中起來了。另外一個建設項目是“教士公民組織法”(1790年),此法以選舉產生國教主教的原則為基礎,與羅馬的教階制度和普遍原則水火不相容。該法始終沒有贏得廣泛的承認,最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教會和國家的分離(1794—1801年),由于是在敵對狀態中產生的,難以實現。后來又由拿破侖的政教協議(1802年)所取代,由于這一協議正好反映出“大多數法國人”的法國天主教會觀點,才得以經歷復辟時代而實行百年之久。
國民公會(1792—1795年)的人們對國內權力的集中程度正如其前人將之分散的程度一樣,但是他們那沒有生效的“1793年憲法”表明:分權依然是目的,集權只被當作在緊急狀況下圖存的手段:“沒有道德,恐怖就沒有用;沒有恐怖,道德就沒有力量”(羅伯斯庇爾語,1794年2月5日)。緊急狀況一部分是國民公會自己制造的;它過分熱衷于“向歷史宣戰”,不僅在國內,同時還要超出國界“救援一切希望恢復自由的民族”。在隨后發生的沖突中產生了法國人的強烈愛國主義,這種愛國主義最初帶有革命精神,但是為時不久,就完全是好戰的和貪婪的了。隨著紙幣(指券)的崩潰,督政府不得不讓它的軍隊在被解放的國家里依靠私自劫掠和公開勒索維持生活;熱月之后,崇高的希望在國內已經消失,法國公民的民族自豪感也逐步集中到軍隊和將軍們的豐功偉績上。督政府需要有一個具有平民精神的將軍充當吉祥物,他們發現波拿巴是最適當的人選。
第十一章概述拿破侖的冒險事業,第十章則概述拿破侖作為執政和皇帝對法國的統治。這些年頭是行政官員發揮才干的年頭,無論他們是軍人,或是文官;是走上“向天才開放的大道”的新人,或是在舊政權下只能得到比較平凡的前程的人,其中有許多人是貴族家庭出身,往往懷有忠君思想,他們為第一執政的共和國,為1804—1808年的共和帝國,或者最后為回光返照的世襲的王朝帝國。在1814年,除了王朝而外,得到恢復的東西極少。因此,不可避免地,王朝更多地使用給拿破侖效勞過的人,而不是“純粹”保皇派。路易十八本人雖從未向“篡位者”屈膝,但是在他手下的大臣、省長和行政官員中,有很多人曾經卑躬屈節;而在“百日”期間再次屈膝的那些人,只要不是積極助拿破侖為虐,在滑鐵盧戰役之后,大多數都未被觸動。政治性的辯論,以及在報刊、小冊子和書籍中公開交換思想,都比戰爭期間的任何時候更加自由得多;1814年的憲章并不是騙人的東西,盡管在后代人看來(以及在那些完全是要推翻王朝,或者不會因推翻王朝而受到震動的當代人看來),這一憲章是有種種局限性的。用第三共和國的一位憲法學家的話來說:“我們的行政始自帝國,我們的政治始自王朝復辟……大革命的作用是巨大的,但它依然是消極的。它摧毀了舊政權;它為現代制度掃清了場地,而拿破侖卻在這塊場地上建造了他的專制主義的大廈……實際上實行自由與權威相結合的現代體制基本原則的功勞,應屬于王朝復辟。這個原則的作用歷久不衰。”[4]1830年以前和以后法國君主立憲制的試驗,在第十二章作了概述。
在1830年以前,或者實際上在1848年以前,除了幾個較小的國家以外,在其他地方,代議制政府幾乎沒有取得進展;不過在1815年以前,它根本沒有取得任何實際的進展。歐洲的絕大多數人仍在從事傳統的農業,他們有很多人都是文盲。科學家和學者們不大受政府形式的干擾,只要它們十分穩定就行;盡管在法國,精密科學技術的威望大大提高,而在德意志,哲學和語言學的威望則空前高漲(參見第五章)。官吏、職工和商人階級一致要求憲法權利;工業中的逐步革命以及隨之而來的財富轉移(或者創造新財富),比起本身反映出新現實和舊傳統之間的差別的積極政治鼓動來,更加使人們對憲法權利的要求變得不可抗拒。要使制度適應一個在變動中的社會模式,這種工作必然是緩慢的。像圣西門以及他往往持不同意見的信徒們(奧古斯特·孔德原來算是其中的一個)這樣的政治預言家可能宣告一個專家政治的、實證主義者的時代正在到來,將代替以土地為財富和權力的主要來源,而土地依然是(在當時來說)表明財富取自其他來源的最好證明的漫長歷史時期。但是,對于埋頭于錯綜復雜的當代事務的人們來說,這樣的預言家就顯得離奇古怪,或者說異想天開了。他們也不是“雅各賓黨人”所理解的民主政治的先知。在那些從1789年以來“什么也沒有學到和什么也沒有忘掉”的人當中,不僅有特權時代的遺老(以及在特權很少遭到破壞的地方的特權的繼承者),還有“1792年的人們”,這些人徒勞地一直期待著重新上演大革命的場面,如果可能的話,不演其在國內的暴力行為,但是不能不演革命在國外的光榮冒險事業。
從1807年起普魯士出現的“新面貌”(參見第十三章),到1815年以后還沒有消失,盡管立憲派的希望比在德意志的其他邦更加渺茫;但是農奴的解放一開始就表明,農奴所得到的利益要比大地主少,有些大地主當時就預見到,如果農民不再被束縛在土地上,土地也就不再被束縛在農民身上。普魯士對新老臣民以及比較軟弱的鄰國的最大吸引力,不過是嚴格的行政管理和經濟優勢的前景而已。這種優勢首先來源于過去的傳統,由于普魯士各大學的研究成果——擬訂普魯士邦法(Landrecht)而得到加強,“邦法”在1794年編纂成典(但商法一直到1845年才編成)。優勢之二來自1818年普魯士確定的適中的關稅和1828年開始邀請愿意參加的鄰國加入關稅同盟。1818年的法律一反過去那種限制谷物出口的制度,同時全面降低了稅率。它還使普魯士所有各省第一次有了統一的制度,但邊界線與面積二者的比率仍然非常高。因此,關稅同盟除了具有獲得實際利益,或許還有更長遠的政治利益的前景外,會帶來節省開支的直接效果。同時,公路的修建旨在消除或者減少關稅壁壘,例如在漢諾威和黑森之間開辟從哈爾伯施塔特到科隆的公路(1819年)和由帕德博恩向南的支線(1829年)以及從馬格德堡到漢諾威的公路(1829年)。
在1823年起成立的普魯士的各省議會中,萊茵蘭省議會最為活躍,但不存在中央代議制度。就漢諾威與英格蘭的長期聯系而論,1815年以后的漢諾威令人感到奇怪地“反動”;但德意志中部和南部許多邦都像法國那樣有了以范圍狹小的選舉權為基礎,但是保護公民權的憲法,例如拿騷(在1814年以前)、魏瑪、巴伐利亞、巴登、符騰堡和黑森(都在1816—1820年間)。這些邦憲法(特別是巴伐利亞邦憲法)都是以啟蒙思想,而不是以自由主義為基本精神的。聯邦法案(1819年)雖規定各邦實行立憲制度;但是不久以后,各邦政府和聯邦議會就遇到了在它們看來不是憲政的而是革命的運動。早期的德意志自由主義者或激進派固然還有許多像啤酒上面的泡沫一樣的浮淺的東西,但整個來說,實行代議制憲政的各邦政府沒有像未實行憲政的各邦政府那樣受到嚴重的威脅。
保持固定狀態的原則部分地是由于奧地利的盟主地位而強加給德意志聯邦的。雖然梅特涅在外交和行政方面足智多謀和隨機應變,但在立憲問題上實行這個原則是合乎他的意愿的。但不管情況怎樣,皇帝個人的觀點以及這個君主國的特殊情況使上述原則很少有任何改變的余地(參見第十四章)。奧地利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歷史形成的各“民族”沒有一個符合剛剛抬頭的以種族和語言為標準的民族概念;再加上皇帝手下的政府缺乏實行憲法的經驗,只有匈牙利王國有一部旨在保護馬扎爾貴族古老特權的憲法,這些貴族的思想更接近英國頒布大憲章時蘭尼米德貴族們的思想,而不同于當代自由主義者。從1812—1825年,皇帝避免召開匈牙利議會就不足為奇了。首先,避免戰爭符合他1815年之后在財政方面和政治方面的利益,因為歐洲的“運動各方”大都指望從戰爭中得到好處:希臘人期待俄國在20年代對土耳其作戰,法國左派在1830—1831年鼓動路易-菲利普去干涉意大利、比利時或波蘭。革命運動由于鄰國害怕受到影響也可能觸發戰爭:梅特涅感覺有必要對那不勒斯進行干涉,俄國則表示要干涉西班牙,法國也決定這樣做。梅特涅也認為,各國統治者能有助于預先遏制這種令人困窘的局勢。眾所周知,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曾經答應梅特涅,不經奧地利同意決不進行憲政改革;但是,不大為人所知的是:“斐迪南還受到警告,不要試圖取消繆拉所實行的法律和行政改革。”(參見第十五章,原文第429頁)奧地利統治下的意大利北方政府與意大利其他各地的政府(也許要除去托斯卡納的“自由主義綠洲”)相比并不算壞。這個政府并不比以前在法國統治下的政府更具有異族統治的色彩,反對外國統治本身的人為數很少,盡管他們向往著未來。我們很難用目前的標準來評價教皇國政府,它是馬虎的家長式統治和嚴重無效率的獨特混合物;但是,在紅衣主教孔薩爾維任國務卿的時候,這個政府的意圖很難說是“反動的”。孔薩爾維充分意識到向后看的危險性;在1814年8月寫給未來的法國國王查理十世的一封信中,他已經在敦促國王和他的弟弟仿效梭倫的和解工作,而不要仿效查理二世“既然答應忘記過去,而又不寬恕任何人,破壞了自己的統治,為斯圖亞特王朝的再次垮臺做了準備,到他弟弟的統治時代終于垮臺了——這一次永遠無可挽回”。[5]但是,在庇護七世逝世(1823年)后,孔薩爾維給羅馬的狂熱分子讓開了路,1821年那不勒斯和皮埃蒙特的各種運動使意大利各地的警察活動得到強化,最直接受到影響的是受過教育的人中為數較少,但生活富裕而直言不諱的那些人(參見第十五章)。
雖然賦予“自由主義者”這個名稱以明確的政治意義的是西班牙(參見第十六章),但是伊比利亞半島的自由主義的性質從一開始就與眾不同,這是由教會的獨特地位決定的,并與陸軍軍官,很快又與王室和宮廷中互相敵對的集團有關。在1812—1830年之間,各黨各派都不愿意放棄海外殖民帝國,這一點壓倒了所有其他的問題,西班牙的1812年憲法——采取一院制議會,內容繁雜,而且沒有關于修改的規定——是19世紀20年代自由主義者的戰斗號角,但是到1830年以后,更加實際可行的比利時憲法開始起這一作用。
歐洲的小國在1815年以后有了發展議會制度的最好機會,它們之中有一些利用了這一機會,盡管是以不同的方式(參見第十七章)。它們比較起來不像別的政府那樣全神貫注于國際政治,這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后果。德意志內部各邦的憲法在上面已經講到了。波羅的海已經不再是大規模角逐的焦點,斯堪的納維亞各國在經濟上都受到和平的沉重打擊。在丹麥,直到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問題開始引起群情激憤以前,官僚主義的,但并非反動的政府的安靜日子幾乎沒有受到擾亂。但是,瑞典在1809年體制下的三級會議和挪威的單一的眾議院(1814年),在老練的外國統治者貝納多特(初為王儲,登基后稱查理十四世,1818—1844年在位)的一王兼治下,才得以真正存在。尼德蘭和瑞士由于強大的鄰國謀求均勢和遏制法國而獲得獨立,盡管這兩個國家都受到外國政府的壓力,不讓政治避難者在它們境內進行活動。瑞士的政治在1847—1848年以前仍然主要是由貴族掌權的地方自治,但是在尼德蘭,新教的荷蘭和天主教的比利時兩者之間的不穩定的結合推動了有組織的政黨的成立,這一推動力經受了1830年之前開始的分離危機而保持下來。已經成為歐洲工業革命先鋒的比利時(參見第二章,原文第54—55頁),在英明的國王利奧波爾德一世的統治下,不久也被公認為歐洲大陸君主立憲的典范(參見第十卷,原文第191頁)。它的獨特的政教分離實行得相當不錯,它的法蘭西文化(在它作為法國的一部分20年之后)仍然掩蓋著在大半個國土上作為受過政治教育的各階層的文化基礎的佛蘭芒文化。在比荷合并期間(1814—1830年),威廉一世為了抵制法國的影響,力圖推行荷蘭語而不是佛蘭芒語,但得不到廣大人民的響應。因為那時候的佛蘭芒人對荷蘭語還不能運用自如,甚至還不大懂得。
俄國皇帝亞歷山大一世的在位(1801—1825年)和他死后“十二月黨人”起義的插曲的重要意義,在第十八章中加以論述。他的統治和以前的幾位皇帝一樣,是以差不多完全東方式的宮廷政變開始,而在神秘中結束,由于皇室內部對繼承問題采取不必要的但不無前例的遮掩態度,這種神秘更加深了。然而,在他的統治期間,俄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成為歐洲的一部分了。在國內,斯拉夫派對“親西方派”的反擊,到19世紀20年代才剛剛開始,并且受到官方的懷疑;在國外,仇視俄國尚未成風,至少在1828—1829年的土耳其戰爭之前只是個別情況。亞歷山大青年時期受到他的家庭教師法裔瑞士人、共和主義者拉·阿爾普的思想的熏陶;他有幾年對信奉天主教的波蘭大貴族亞當·恰爾托雷斯基親王言聽計從;在位的最后時期,他在外交政策上搖擺于另外幾個非俄羅斯人顧問之間:一個是德裔職業外交家涅謝爾羅杰,一個是在意大利受教育、具有希臘人的思想感情、覺得在瑞士比在圣彼得堡更舒適的科孚島人卡波迪斯特里亞斯,另一個是梅特涅,他對亞歷山大的影響時斷時續,每當亞歷山大返回俄國,梅特涅的影響就減弱了。所有這些人都比較年輕(在1815年都不滿50歲),而亞歷山大本人,在1825年他的統治結束時,也只有47歲。
盡管有著這一切“西方的”影響,或者,也許是因為這些外國影響是施加在一個在俄羅斯環境中生長的人身上,亞歷山大還有他的另一面——獨斷專行、剛愎自用和蒙昧無知;在俄羅斯帝國的內政方面,他的主要私人顧問全都是俄國人,雖然他們遠遠夠不上老政治家的資格。斯佩蘭斯基是東正教神甫的兒子,本人也是在神學院受教育的,他傾向于在傳統的體制內實行行政改革;但在1812年他失寵以后,乖戾而殘暴的阿拉克切也夫上了臺,西方觀察家們從來也沒有摸清他的性格。葉卡捷琳娜二世原為一位德意志公爵之女,她樂于對一切采取玩世不恭的態度,這使她雖身在異域而能處之泰然。但是,像亞歷山大一世那樣處事認真的俄羅斯統治者,很可能在精神上陷入矛盾,一方面他主要受的是西方教育,一方面他周圍卻是原始生活狀態。當1813—1814年間俄羅斯軍隊橫掃歐洲的時候,在西方人眼里留下的形象是野蠻的游牧部落和“靠皮鞭的統治”;但是,不能再把俄國說成是“泥足巨人”(狄德羅語)了;不久,千方百計想要博得沙皇親善的巴黎人卻為沙皇本人的魅力和他的隨從的舉止文雅而驚異不已。過了最初幾個月,俄國占領軍就不再特別不得人心了;許多比較年輕的俄國軍官成了最“先進的”沙龍的座上客,其中有些人還把西方思想和憧憬帶回國去,在1825年12月之后,這些東西把他們送上了斷頭臺,或者流放到西伯利亞。約瑟夫·德·梅斯特爾死后出版的著作《圣彼得堡之夜》(1822年)是一部暢銷書(不僅在法國),這部書文筆生動,對貴族社會有細膩的描寫,并且預言最終勢必發生一場會使俄國變得比以往強大得多的革命。卡拉姆津的七卷本(每卷都很快有了譯本)《俄羅斯帝國史》(1819—1826年)最早提供了有關俄國歷史的可靠資料。[6]在亞歷山大一世死后而繼承問題尚未解決的時候,梅特涅所作的評論是有點道理的:“俄羅斯的傳奇結束之日,就是俄羅斯的歷史開始之時。”[7]
在共和政體的北美(參見第二十二章),制憲工作是在革命勝利之后,而不是在革命之前或者在革命期間交叉進行的。在戰爭及其余波期間,美利堅合眾國對歐洲的直接影響不如戰前的20年或1830年以后的20年間那么明顯。法國人沉浸于他們自己的革命潮流中,不再需要仿效榜樣,因為這個榜樣發展進程的細節已不像先前它所起的普遍鼓舞作用那么與己有關。美國人同樣有著自己專心關注的事情,他們對法國的好感也因希望的幻滅而減弱了。曠日持久的海戰阻礙了他們與歐洲的接觸,他們對這場對抗的感情隨著哪一方最破壞或干擾他們的海外貿易這個問題而時時發生變化。總的說來,歐洲已經做的事情或者計劃做的事情都加強了中央聯邦政府的力量,因為許多重大決定都得由它作出——購買路易斯安那,保護美國商人,決定對英國的戰爭與和平(1812—1814年),以及后來對歐洲干預中南美甚至向中南美殖民的謠傳作出反應。
相比之下,中南美的歷史倒是與這一時期的歐洲歷史有密切的關系(參見第二十三章)。“說西班牙拋棄了西印度群島和說西印度群島拋棄了西班牙,幾乎是一樣正確。”[8]的確,每個大行省的總督與馬德里的聯系要比他與不易到達的鄰近行省的聯系更多一些,這個事實意味著:第一,費迪南德七世的遜位(1808年)使各行省不知所措,并且陷于孤立;第二,由這些行省形成的獨立國家,不具備結成玻利瓦爾和其他一些領袖所夢寐以求的聯邦的堅實基礎。各行省的獨立運動的意義是不明確的——最初有一部分是以國王的名義反對馬德里的法國篡位者,但是不久(有些人認為從最初起)就宣布目標是永遠擺脫任何歐洲政治君主的統治。不過,并未與母國的文明脫離。到19世紀20年代,英國政府關于在那些通過調停仍無法使之與西班牙和解的行省保持世襲君主制度的主張已經毫無前途可言,盡管有巴西由葡萄牙王儲統治的例子,但此人寧愿對付新世界的各種困難,而不愿為舊世界的事務煩惱。那些新共和國的憲法雖然顯示出法美兩國的影響,但是完全拒絕采取法國的高盧主義和美國的政教分離原則,它們全都規定羅馬天主教為政府承認的唯一宗教。
戰時和戰后列強的頻繁改變結盟關系,在第九章、第二十四章和第二十五章中作了敘述。性質不同的政權和敵對的意識形態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決定這種格局呢?在1793年,看來法國各鄰邦的政府以及另外一些較遠而受到威脅較少的政府,是為了捍衛舊秩序,反對革命法國的思想、榜樣和傳道式的侵略而結合在一起的。但是它們在行動上是三心二意的:兩年后,普魯士、荷蘭和西班牙媾和了(1795年4—7月);葉卡捷琳娜二世雖然在名義上與奧地利、普魯士和英國結盟,卻因她在瓜分波蘭而一直不讓俄國參戰。她的繼承人保羅一世似乎為仇恨和激情所支配,而缺乏冷靜的政策:一方面,他個人關注馬耳他,對英國人在海上對待中立國的做法深感憤慨;另一方面,他又不贊成法國,想遏制法國在意大利和地中海的勢力而靠近英國,兩種思想展開了斗爭。盡管如此,在1799年,一支俄國陸軍派往意大利,一支俄國海軍分艦隊出現在科孚島,都成了新的不祥之兆,使英法兩國政府幾乎同樣感到驚慌。
隨著拿破侖作為執政以及以后作為皇帝的權力得到鞏固,只有像撒丁國王這樣的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君主才始終把拿破侖看作背叛革命的篡位者。盡管未來的路易十八也許會對教皇和稍后蘇丹承認拿破侖的稱號提出抗議,但是法國不再會屈服于別國政府在意識形態方面的任何抵制。他們可能害怕法蘭西帝國力量過大,正如他們后來害怕俄國的力量那樣,但他們的行動方針卻受眼前形勢變化的支配。對于拿破侖的權勢是否能永久保持,他們可能心存懷疑,但在1806年1月巴伐利亞國王卻把他的女兒嫁給了拿破侖前妻的兒子。四年后,另一個最老的王朝(也是第一個和革命的法國交戰的王朝)通過聯姻而與作為一個新王朝的建立者的拿破侖直接聯系在一起;奧地利在1814年是不得已才拒絕接受其繼承人的。甚至始終懷著仇恨的英國人也歡迎1801—1802年的亞眠和約,而且雖說不無疑慮,事先也無法確切知道,這個和約只換得一次短暫的休戰而已;英國政府也沒把波旁王朝的復辟當作重開戰端的一個官方目的,在此之前皮特實際上是以此為目的的。對于亞歷山大一世來說,在提耳西特與拿破侖結盟(1807年),并不比兩年前聯合反對拿破侖需要更多的借口;雖然他們之間的談判的長期拖延只表明雙方在土耳其和黑海海峽問題上的想法有著多么深刻而無法解決的分歧,但是這種分歧并沒有被宣傳成是一次“冷戰”的構成部分。沙皇在斷然拒絕拿破侖向俄國公主求婚以后,由于拿破侖出其不意地娶了一位奧地利公主,以及不久以后法國吞并奧爾登堡而廢黜了亞歷山大的姻兄,都大為惱火,但是幾乎直到即將入侵俄國的跡象變得十分明顯時為止,在外表上還保持著友好和聯盟。
在俄國的戰役,以及后來向西橫穿德意志,決定了拿破侖的命運,但在另一方面,這些戰役(再加上威靈頓的勝利在西班牙顯然深受歡迎)使沙皇相信必須依靠群眾支持的心情又一度復活了。在1804年,他曾經談到“認為法國的事業是各民族的自由和繁榮的事業的普遍輿論”[9]。十年后他又指出,拿破侖不是被各國內閣而是被各國人民推翻的,必須為歐洲的一種既合乎憲政又是尚武的和民族的新精神找到一個出路。[10]普魯士政府在幸免向法國屈膝后,依然不大相信順應民心有什么用處,而且實際上,拿破侖并不是被愛國的義勇軍,而是被職業軍隊打敗的。但是,普魯士的軍官們并不全都希望恢復官僚君主制度,例如格奈澤諾,希望德國建立自由主義政權的心情正如他向法國堅決復仇的心情一樣強烈。沙皇的心情,加上他對波旁王朝和普魯士都一樣不信任,使得他在1814年堅決主張法國要有一個憲章。
導致1814—1815年在維也納達成解決方案的那一段外交歷史,在第二十四章中作了概述,此后幾年的外交歷史則見第二十五章。大家公認,在從事和談的人們的心目中,與保證列強間公正穩定的平衡這一愿望相比,“合法性”只起很小的作用。關于以遏制法國為目標的四國同盟,與沙皇主張在普遍保證和解和現存政權的前提下列強結成基礎更為廣泛的同盟,這二者之間究竟有什么確切的關系,歷史學家們依然意見不一。有人說,沙皇亞歷山大為了確立在俄國庇護下的全球均勢,指望依靠法國和西班牙這兩個海上強國,在歐洲以外則依靠美國,以抵消英國的海上霸權和奧地利在中歐的優勢;而且他一再提出擴大同盟的建議未能成功是卡斯爾雷和梅特涅在這幾年中的真正勝利。美國在沙皇心目中的重要性也許被夸大了,[11]但是他在1815年9月關于“神圣同盟”的設想肯定不是主張建立一支各國君主反對本國人民的警察力量。荷蘭和符騰堡是最早參加這一同盟的小國中的兩個,瑞士和漢薩同盟的城市在1817年夏天也參加了,美國直到1819年6月才拒絕關于參加同盟的邀請。神圣同盟的意圖也不是計劃建立反土耳其人的十字軍,因為沙皇近來并不反對達成一項保證,包括保證土耳其的疆界,只要俄土兩國關于布加勒斯特條約(1812年)的爭端首先得到解決的話。
沙皇提出的更為廣泛的方案,最初由于本身含義模糊而減色,隨后被卡斯爾雷和梅特涅扼殺,最終由于他自己的心情變化而被埋葬。1820年秋,他懷著失望的心情從華沙來到特羅保,最后的議定書尚未簽署,就傳來他自己的謝苗諾夫團發生兵變的消息。他的1815年的神圣同盟沒有恢復力量,但是他這時準備把范圍縮小的同盟用于反革命目的,而法國袖手旁觀,英國則提出抗議。幾個月后,希臘傳來的消息使他重又陷入一個新的進退維谷的境地。他可以不承認這次起義,但是他對起義的后果卻不能漠不關心。他可能設法彌合對土耳其的關系的裂痕和拋棄如今令人難堪的仆從卡波迪斯特里亞斯(1822年7月);但是,這個保守的同盟經受不了這場東方的糾紛,也經受不了坎寧利用東方的糾紛和西屬美洲問題來破壞任何色彩的大同盟概念的信譽的做法。在沙皇本人去世(1825年12月)之前,同盟實際上已經壽終正寢;不到兩年,由于俄國、英國和波旁王朝的法國聯合一起,不依靠它去解決希臘問題(1827年7月倫敦條約),以及九個月后,俄國連三國聯合也不理睬就對土耳其進行戰爭,從而公開地拋棄了該同盟。
在1815年以前和以后,盡管各國政府之間的關系是由它們的野心、恐懼和利益而不是由任何意識形態來決定的,但是所有統治者(拿破侖和亞歷山大也不例外)對待本國人民的態度肯定都受到對“雅各賓主義”的恐懼心理的影響。在18世紀90年代,這種恐懼并非毫無道理,無論在倫敦或維也納,都同樣地反映出來。對混亂和暴力的恐懼可能被大大地夸張了,但確實拿破侖所造成的死亡人數要比法蘭西共和國(包括恐怖時期)及其所有短命的姐妹共和國所造成的死亡人數都多得多。可能有這樣的情況:國內斗爭結果會比對外戰爭造成更大的影響,美國革命、法國革命和美國內戰可以作為例證。然而,18世紀90年代的事件所造成的法國人的“大分裂”卻是不易愈合的;在政治上,斷頭臺切下的頭顱比躺在國外沙場的尸體更加使人難忘。從1800年到1815年,戰爭和戰爭的需要到處都阻礙著國內改革,或者使得國內改革帶上狂熱的色彩;1815年以后,由于害怕激進的變革導致內戰,并從內戰轉成對外戰爭,必然促使政治成為死水一潭。保守主義不僅來自政府一邊,因為在歐洲(甚至在美洲的容易變動的社會里),激進分子為數很少,盡管相應來說他們的呼聲更強烈。而秘密公社和共濟會組織并不是“人民的神圣同盟”反對君主神圣同盟的可靠支柱。
此外,并不是所有的激進分子都贊賞法國的榜樣。第四章描述了思想界和文學界對法國榜樣的某些反應。在這里可以補充幾個事實:在思想上得益于法國革命不淺的馬志尼,經常指責法國人重權利而輕義務;雖然性情古怪但是頭腦靈敏的夏爾·傅立葉譴責法國人的自由和平等的觀念,因為它仍然使政治和經濟的權力把持在少數人和男性的手里;[12]杰里米·邊沁和早期的功利主義者雖然像法國人一樣不尊重傳統,但對天賦人權的“無政府主義謬誤”也同樣不尊重。他們主張進行斗爭毫不留情地砍除枯木朽株,這往往使他們成了歐洲民主政治家的盟友;但是,他們同圣西門及其信徒們一樣,也不得不仰仗技術管理專家,甚至開明的獨裁者用“改良”方式傳播幸福。邊沁本人在晚年曾寫信恭維埃及的獨裁者穆罕默德·阿里,功利主義者對英國在印度的行政官員的影響是盡人皆知的(參見第二十章)。[13]
在1815年以后,激進主義與18世紀(不管是啟蒙運動還是法國革命)之間最有力的聯系大概是反教權的情緒,這種情緒已經變成懷疑一切授予圣職的宗教,特別是羅馬教會的情緒,而對約瑟夫二世來說并非如此。許多國家的上層教士的特權地位促進了這種情緒的增長,從哲學上的懷疑,或者司湯達文雅的嘲諷,到保羅-路易·庫里埃粗野的謾罵,在各種層次上都有所表現。到這時候,狄德羅的隱晦手法(部分地由書報檢查制度造成)和伏爾泰或吉本的溫和懷疑態度,都被正面的攻擊所代替;但是,在這一時期更普遍的仍然是以前那樣求助于“合乎常情的”唯理論或自然神論,認為基督教對于有教養的人是不相干的和荒謬可笑的;而不是在接受天啟教的傳統解釋方面遇到令人討厭的新困難(這起因于對《圣經》的批判或自然科學)的嚴肅的不可知論者的那種痛苦的探索(參見第六章)。在二者之間,一個厭惡享樂主義或物質主義而覺得基督教傳統有很大社會價值的關心社會生活的品格高尚的人,實際上很可能采取“基督教自然神論”的立場,這和稍后的本杰明·喬伊特的立場不無相似之處。受過日內瓦學派熏陶的基佐畢生都力求在胡格諾派教會內部尋求一種可以回避這些最棘手的難題的折中主義的信仰,他在談到虔誠的天主教徒時從來沒有失敬之處。托克維爾念念不忘自己的天主教會教育,當他在1820年前后不再是一個專職而虔誠的天主教徒后,他并沒有產生獲得解放的感覺。他在臨終時接受圣禮,這大概只是表示反對猛烈批評羅馬的人,而不是表示自己完全回到天主教方面來。[14]
總之,男人中的絕大多數(且不說人類的另一半,她們的意向被男性思想家們嚴重忽視)并不認為宗教對他們的私人生活不相干或荒謬可笑,即使他們除了在出生、結婚和死亡時舉行宗教儀式而外,往往由于習以為常而對宗教輕視起來。不論有文化的或沒文化的,吃飽飯的或挨餓的,他們都可能像他們長輩一樣,感到宗教戒律不適合他們的欲望;但對一個教導人們說不論文盲和無知者或者有學問的人在精神上同樣都具有內省和洞察力的宗教,他們大概不會認為在理智上是無法接受的。就大多數人來說,生活的模式除受村莊或小鎮上的鄰居的影響外,還受季節的支配;如果他們有一點空暇,他們也無心去閱讀報紙、參加或者觀看有組織的體育和文娛活動。因此,大概很可能是這種情況:在反教權激進主義得到群眾反應的地方,那種反應并非經過思考后對基督教教旨本身的排斥,而是對教會和教士未能遵循教旨的一種抗議——有很多人在偶爾議論教士的時候,總是期待教士的行為能夠達到一種他們從來不會想應用到自己身上的標準。在1848年2—3月,教士們一度深得人心,即使巴黎也是如此,這表明,共和主義者的情緒,或者至少是人民大眾的情緒,并不一定是反教權的。
無論如何,19世紀20年代最轟轟烈烈的運動——希臘人的起義和南美洲各國爭取獨立的斗爭,它們的目標并不像它們的方法那么激進。反對異教徒土耳其人的單純正教情緒,以及非常單純的政治自由觀念,是希臘參加戰斗的人們普遍的動力;他們本地的領袖大都在不同程度上具有這種感情。在南美洲,某些領導人在宗教的和政治的目標上也許比較脫離本國的人民,但是,幾個新共和國無論多么不穩,看來在事態發展過程中遠沒有開始時那么富有革命性。梅特涅肯定理解這一點。他似乎更關心南美的方法和榜樣,而不是關心其結果;此外,他早在1825年就提出寧愿要一個小的獨立的希臘,而不要一個雖在名義上從屬土耳其而實際上仰俄國鼻息的大希臘,他說的似乎也是真心話。如果說在1848年以前的梅特涅的奧地利,以及在亞歷山大一世最后幾年和尼古拉一世整個在位時期(1825—1855年)的俄國,依然以政治穩定為口號的話,這不僅應歸因于統治者的個性,而更多地應歸因于這兩個帝國的特殊問題,1848年奧地利的動亂和1856年俄國的動亂使全世界都看出了這些問題,但幾乎沒有加以解決。
然而,從1828年左右起,在法國和比利時,日益高漲的不滿情緒使得像基佐或路易·德·波特那樣具有保守傾向的人都滑向(出于非常不同的原因)革命的邊緣;在英國,對反對英國國教的新教徒以及羅馬天主教徒采取寬容態度(在此以前在政治上不可能采取這種措施),而且要求議會改革的聲浪越來越高;在德意志,普魯士的關稅同盟對未來具有深遠影響;在美國,安德魯·杰克遜當選為總統——所有這一切,加上已經偃旗息鼓的1830年的種種大變革,似乎在宣布一個新的世代已經到來,這個世代比較樂于面對討厭的變革,在要求或預言變革時也較少烏托邦式的空想。托利黨人和輝格黨人逐漸演變為保守黨人和自由黨人。托克維爾所著《美國的民主》(兩卷本,1835年、1840年)不但有多種文字譯本,而且大量暢銷,另一方面,本廷克決定在印度推行西方式教育(1835年),這兩件事都具有某些新奇的意義。這兩個人既是貴族出身,又有貴族的傾向,但是一個人公然在思想上作大膽的嘗試,另一個人則在政策上采取大膽的行動,這在20年前都是難以設想的。格列高利十六世讓位給庇護九世,一度給自由派天主教徒帶來希望。普魯東(第一個工人階級出身的社會革命著作家)和卡爾·馬克思比他們的先驅前進了許多,但是兩人都聲稱對事實比對權利的道義基礎更感興趣,都不是烏托邦主義者。在人間建設天堂城市將讓位給進行社會工程。
“如果國家的權力增大,輿論的威力也隨之增大。”(參見第七章,原文第180頁)1789年宣布的新聞自由受到了嚴格的限制,這不僅由于形形色色的政府壓制或者操縱新聞和輿論,而且由于發行量小,缺乏財政上的獨立,從而容易被用金錢收買。盡管如此,在拿破侖垮臺以后,在法國和其他一些國家的憲法中還是重新確認了新聞自由的原則,報紙在種種限制之下,還是在法國整個復辟時期公眾就各種原則進行的爭論中,以及在對英國政治的直接影響,特別是在關于議會改革的辯論中,顯示出越來越大的作用。文學和思想方面影響深刻的潮流在報紙上反映的當然不如評論雜志上反映得多,在戰爭以后,英國和法國有很多這類刊物;盡管它們往往是一些小集團的曇花一現的機關刊物,但卻是文學上的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之間的戰斗,哲學上功利主義與理想主義之間的戰斗,以及在某種程度上宗教上的傳統主義與批判主義之間戰斗的論壇。
但是,這些爭論的成敗關鍵要在一般學校和大學中才看得出來;不管是一般學校還是大學,中心問題是教育的方法和教育的目的。盧梭的信徒們認為發揮個人的力量是最主要的,裴斯泰洛齊和羅伯特·歐文則認為在民眾教育中首先要促進社會效用和社會目的。在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方面,威廉·洪堡在德意志大大推動了古典人文主義的傳播;德意志的語言學家在大學預科學校中,歷史學家以及法學家在大學中,也都是如此。但是,國家在組織世俗教學方面所起的作用,使它在1815年以后的普魯士取得領導地位(至少對于小學),而在法國,復辟時期繼續保持拿破侖實行的嚴密組織的傳統,只是重點不同而已。拿破侖的教育總署并不敵視天主教,只要天主教信守政教協定和忠于帝國政權就行。在路易十八時代初期,教育總長豐塔內依然留任,保王派貴族們未能除掉拿破侖所創造的政教協定或教育總署這對孿生的怪物。不久以后,教士們在初等和中等教育中據有更多的權力,但是很難深深地滲入教育總署,不管奪取職位也好,或者改變它的方向也好。拉梅內和改革運動家們繼續把教育總署看作“漠視宗教”的堡壘。
在英國,宗教對所有各級學校教育的影響,要比法國大,或許比德意志也大些。比安德魯·貝爾領導的全國貧民教育協會和約瑟夫·蘭開斯特創辦的英國和外國學校協會為代表的初期的國教與反國教的宗派斗爭并沒有影響這種情況,甚至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蘭開斯特還曾提倡他那獨特而又節省開支的學生“互教互學制度”。雙方都沒有得到國家的資助,雖然歷屆政府都認為教育和宗教當然要有密切的聯系。在捐資興辦的文法學校里,包括許多地方上的和少數為上層階級開辦的學校,拉丁文和希臘文是教育的主要內容,數學往往教得很少;但在一些不是捐資興辦的私立學校里,包括一些達到高等教育水平的反國教的學院,則教授各種語言,甚至教授一點科學。牛津和劍橋以校規松弛而著稱。在這兩個封閉社會中,至少有才能的年輕的英國國教徒可以相互教育,而且也確實做到了促使一些高年級同學中思想上的推動力;但是,所要求的最低標準幾乎是不能再降低了。直到19世紀中葉,改革之風始終很輕柔。高等教育缺乏任何真正的制度,因而學術和文化的培育主要依靠那些利用和增加自己私人藏書的英國紳士們的閱讀習慣,依靠他們對有非凡天才的人——這些人在地方上嶄露頭角后躋身于倫敦的文學界或法律界,或者通過大學而進入國教——的資助。收獲有時不如人意,但也可能異常豐碩。
在政治和戰爭的風云變幻的背后,而且與這種變幻或者與已經擴散的新經濟力量并無明顯的關系,有些個人或者極少數人組成的小集團正在從事各種發現或者正在影響人們的思想,旨在使人們的生活方式或人生觀發生更大的變化。科學發現必須由個人,而且有時很孤獨地進行;偉大的人物過去都是在相對孤立的環境中工作,只是由于他們對觀測、解釋和整理自己在大自然中所發現的東西具有共同的愛好,或者由于都在細心研究有助于他們的工作的精確工具,彼此才發生聯系。這種個人的智力活動雖然并不新穎,但是現在新的發現卻日益增多。在這些人物中,有些人作為教師和寫系統的論文來傳播知識。由于組織和傳播知識,就產生了科學家的專門職業和接受新科學思想的更普遍的愿望。在巴黎以及直接受到法蘭西“文化帝國主義”影響的中心,國家給科學家以榮譽和資助,特別是對那些能夠為它服務的科學家們。法蘭西研究院和綜合工科學校促進了其他地方的科學的發展,首先是對普魯士學院、由洪堡弟兄新創辦的柏林大學(1810年)以及德意志的其他學術中心有所推動,后來這些地方的聲望都超過了法國的樣板。
這種組織過程,以及天才科學家們的事業前景,在第五章中結合對拉普拉斯在數學分析方面,拉格朗熱和約瑟夫·傅立葉在力學和熱的抽象分析方面,伏打和安培等人在電學方面,多爾頓和貝采利烏斯等人在物理化學方面,拉馬克和居維葉(從不同角度)在系統生物學方面,比沙和馬讓迪在實驗生物學方面,赫頓和史密斯在地質學方面的成就的扼要介紹,都作了論述。不久以后,地質學和生物學就給關于地球上何時開始有生命和關于各不同物種的起源(科學家之間關于這一問題還繼續有所爭論)的傳統信念以沖擊。
“理論科學對工業依然很少貢獻”,但是在理性的和經驗的“機會強壓下……工程人員和實業家的行為與科學家的行為產生了共鳴”(參見第五章,原文第141頁)。例如,蒸汽機和初期的化學工業得力于經驗甚于理論,但是,薩迪·卡諾對熱的見解或者法拉第的實驗(兩者分別產生了熱力學和發電機)則表明發明和理論之間存在著聯系。米制是法國革命的一項遺產,最初確定于1799年,但是此后40年未被廣泛采用。采取統一規格的通用機器部件,保護發明家和專利,出版技術詞典和技術雜志——所有這些都是在這一時代開始或發展起來的。在技術方面,英國當然起了很大的作用;在這個領域,本卷所論述的時期在英國以技工學校的普遍建立和英國科學促進協會的成立(1831年)而告終。
“1793年,十字架和三色旗在歐洲千百萬人中已成為對立的象征。”(參見第六章,原文第146頁)第六章考察了1793年以后40年中各國政府與各有組織的教會之間的沖突與和解,并指出教會內部的某些問題,這些問題不僅起源于天主教徒對王位與祭壇的統一產生懷疑,也起源于特別是一些新教徒對傳統的護教論提出更加深刻的挑戰。施萊艾爾馬聲稱,宗教“并不是一套教條式的主張或道德準則,而是一種內心的、直接的和直覺的,憑其本身的價值作為人類生活的主要部分而存在”(參見第六章,原文第169頁);基督教教義體現基督教徒的經驗;它受歷史的制約,它的表現形式也會由于這種體驗的性質在時間的推移中發生變化而變化。因此,神學也必須準備去迎接新知識和新經驗的挑戰。
這一時期的政治斗爭在各種藝術中(參見第八章)不如在文學、教育和教會活動中反映得那么直接。古與今之間、古典主義(或偽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之間、尊崇有教養的人們的共同意識所能接受的形式與尊崇生動表達的個人感情之間交織在一起的戰斗,并不是由穿著明顯不同的制服的軍隊,而是由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和采取不同姿勢的聚合在一起的個人或集團進行的。一幅描繪帝國的戰爭場面的“古典主義”繪畫,在效果上可能與一幅優雅的“浪漫主義”風景畫同樣感人。如果給這一時期的偉大音樂作品貼上簡單的標簽,那就更加輕率了。但是,音樂在社會中的地位也在發生與科學不無相似的變化,即在采取一種更加職業化的形式,除私人的室內樂而外,還出現了公開演奏會;作曲家也和著作家一樣,與出版商和公眾發生了利害關系。
科學和技術,教育的理論和實踐以及通過報刊引導輿論、神學和宗教生活,以及音樂和視覺藝術等的發展方向,不是在所有點上都相同的。理論科學無論在方法或目的上,都不是與技術十分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兩者都專注于探討可以衡量和可以利用的知識,從而都會產生新的力量:智能方面的力量會帶來它自己特有的一種滿足;經驗方面的力量會帶來無法滿足的和顯然無法控制的社會效果。科學和技術都沒有使個人的生活和人類的社會事務變得井然有序的力量。以提高工作效率和提供就業機會為目標的“開明”教育思想,(使有才能的人有發展前途)與盧梭的解放人類和公民的豐富感情為目的的教育觀同時發展,形成自相矛盾的局面。出于理性的自然神論和對公民愛國主義的革命崇拜,以及近乎宗教式的神靈膜拜,都會像過去的宗教體系所做的那樣成為強權政治手中的玩物。理性和直覺只要能各走各的路,就不一定發生沖突。理性和直覺真的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的兩種活動嗎?——他為什么不可能既對運用知識或改進實用手段感興趣,又對珍惜自己的形象或重視自己和別人的關系感興趣,或者對尋求人類生存的美妙和痛苦的根源也感興趣呢?然而,每當一方想取得獨占地位的時候,兩者就兵戎相見了。就像帝國和教廷一樣,它們很難納入教皇基拉西烏斯的自主共存的理論。理性和實證的精神將會滑到唯理主義和實證主義的背心中去,還誤以為黃袍加身;而直覺精神則會陷入主觀浪漫主義的從表面上看不出的泥淖,還誤以為是跳進一個碧波萬頃的海洋。貝多芬的音樂也許最接近于能在這一時代把兩者協調起來。
(周國珍 譯)
[1] F.P.A.德·維爾納夫-巴熱蒙:《基督教政治經濟學,即對貧困原因的性質的探討……》3卷本(巴黎,1834年)。根據1829年所寫的一篇報告。
[2] J.施密德林:《近代教皇史》(1800—1846),再版(柏林,1933年)第1卷,第207頁,注5。
[3] S.B.奧肯:《俄美公司》,英譯本(哈佛,1951年版)。
[4] J.巴泰勒米:《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時代法國議會制政府引論》(巴黎,1904年),前言。
[5] 孔薩爾維致阿圖瓦的信,1814年8月。P.里涅里:《維也納會議》,第271—272頁,J.勒弗隆轉引自弗利希、馬丹合編的《教會史》第20卷(巴黎,1949年),第309頁。
[6] R.T.麥克納利:《1814—1843年間法國新聞評論中的俄國形象》,載《東歐歷史研究》第6卷(柏林,1958年),第82—169頁。
[7] 梅特涅致奧滕費爾斯的信,1825年12月18日,見《回憶錄》(英譯本,1889年)第4卷,第261頁。
[8] 《劍橋近代史》第10卷(1907年),第277頁。
[9] 1804年9月11日。轉引自M.布爾坎《神圣同盟史》(日內瓦,1954年),第19頁。
[10] K.瓦利謝夫斯基:《亞歷山大一世的統治》第2卷(巴黎,1924年),第378頁。
[11] M.布爾坎《神圣同盟史》(日內瓦,1954年),第183頁,注1,布爾坎就這個問題對J.H.皮雷納的《神圣同盟史》(兩卷本,1946年納沙特爾版,1954年日內瓦版)一書提出疑問,但他對該書的絕大部分是推崇的。另外參看《克萊歐》雜志第9卷,第1期,第4冊,J.德羅茲對皮雷納的論文的一個注(巴黎,1953年),第583頁。
[12] R.C.鮑爾斯:《夏爾·傅立葉對法國革命的反應》,載《法國歷史研究》第1卷,第348—356頁(北卡羅來納州立學院,1960年)。
[13] 參看T.斯托克斯《英國功利主義者與印度》(牛津,1959年)。
[14] D.S.戈爾茨坦:《托克維爾的宗教信仰》,載《法國歷史研究》第1卷,第379—415頁(北卡羅來納州立學院,19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