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6卷):大不列顛和俄國的崛起(1688—1715/1725年)
- (英)J.S.布朗伯利
- 36896字
- 2023-03-30 23:13:43
第一章 導言
本卷(在一定程度上還有上一卷[1])所研究的歐洲歷史的這一階段,在年限上很有伸縮性,而且缺乏那種可據以稱為改革時代或革命時代——雖然它含有兩者的一些特點——的可辨認的本性。也沒有一個人物經歷整個階段。傳統的描述集中于法國的衰落,這最多只能說具有部分的真實性,而且只是就西方而言。“老的”《劍橋世界近代史》的編者即使把1661年以后標志為“路易十四時代”,他們也知道“漫長而又看來遙遠的奧斯曼帝國在歐洲的歷史”是這一時期的一個主要的決定性因素(這一時期缺少“為本書拿破侖卷所有的那種有機的整體性”);這個“生死攸關的問題”一旦于1699年在卡爾洛維茨解決,“畫面的一大部分就為大規模的瑞典或‘北方’戰爭[2]所填充”,這次戰爭于1721年在尼斯塔特正式結束,也就是在“太陽之王”[3]走進墳墓6年之后、偉大的沙皇彼得逝世3年多之前。
如果我們思考這些年份里的政治地理(第5章),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不斷變化的東歐地圖。到1716年,瑞典已被剝奪掉它在波羅的海對岸的省份,這些省份是它獲得強國地位的基礎[第20章(1)],這一地區的貿易和稅收長期以來一直是它用以對付丹麥對桑德海峽的控制以及荷蘭主宰通過這一海峽的貿易的手段。[4]瑞典的損失主要使俄國得利,它向黑海和里海方向也擴充了地盤,有一段時間派兵駐扎在丹麥和波蘭,還派出商隊去北京并在巴爾干煽動起反伊斯蘭的情緒。在巴爾干,1718年的《帕薩洛維茨和約》使哈布斯堡家族在卡爾洛維茨得到了飽受戰爭蹂躪的匈牙利之后,又新添了特蘭西瓦尼亞和小瓦拉幾亞以及塞爾維亞和波斯尼亞的大部。這些發展中,有一些確實只是曇花一現。土耳其人收復了貝爾格萊德(這是他們保持在歐洲的地位的關鍵),而俄國人占領克里米亞則還在半個多世紀之后。沙皇彼得1711年在普魯斯河向土耳其軍隊的不光彩投降,其轟動的程度不亞于1709年他在波爾塔瓦和佩列沃洛欽那殲滅查理十二世的精銳的遠征軍。但是,“土耳其的威脅”已成為過去的事情,“東方問題”被吵吵嚷嚷地提出來了。不管怎樣,它在這一時期中的某些特點是同未來沒有什么關聯的。卡爾洛維茨結束了上一次戰爭,那次戰爭至少在開始的時候是因1684年的“神圣聯盟”而作為一次圣戰的。實際上,它也標志著波蘭染指羅馬尼亞封地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的一貫企圖終止了,盡管波蘭現已恢復了對相鄰的波多里亞的掌握。《帕薩洛維茨和約》同樣也限制了威尼斯在愛琴海的野心:在這個共和國占有摩里亞半島達一代人時間的情況下,他們曾經看來要威脅君士坦丁堡本身了。在這些歷史性解決的間歇期間,斯堪的納維亞的查理十二世——他夢想把奧斯曼和波斯的貿易吸引到瑞典控制的波羅的海來,并曾把他自己任命的人放在波蘭王位上達5年之久——謀劃實行瑞典人和土耳其人、波蘭人和哥薩克人的大聯合,以反對波爾塔瓦的勝利者,但他一無所成。
查理的豐富想象(特別是當他流亡在土耳其國土上的時候)把波羅的海和黎凡特[5]事務的許多線索扯在一起了,但他不是唯一能夠設想一個同本時期內所形成的東歐完全不同的東歐的統治者。薩克森的腓特烈·奧古斯都在1697年被選上波蘭王位(對此事頗有爭論)之后不久,就產生了這樣的設想,即建立一個從里加到里海的商業強國,并在奧得河中游使波蘭和薩克森的領土連接起來——這樣的連接勃蘭登堡看來是愿意支持的,條件是在維斯杜拉河三角洲地區給它補償。薩克森的突入瑞典所屬的利沃尼亞,加上同樣重要的、丹麥對石勒蘇益格—荷爾施泰因的要求,開始了在北方的20年戰爭,并把瑞典人卷進了無休止的波蘭政治旋渦之中[第20章(2)]。波蘭—薩克森同盟對加強華沙的中央政府后來起了災難性的作用,因為它導致了外國干涉,有的是由懷有二心的貴族因擔心喪失因襲的特權而引進來的,有的是由奧古斯都二世自己引進來的,他的最好意愿被懷疑為專制主義,他的薩克森軍隊的作風也使其受到損害。但是,查理十二世決心不惜一切代價破壞這個同盟——因此而使波蘭—立陶宛聯邦卷入,造成自己的毀滅[6]——應該提醒我們,不要回過頭去看這個同盟的歷史。正如瑞典自己要求保持對波羅的海東部的控制(實際還要擴展到北冰洋),波蘭—薩克森同盟的潛在含義是“大北方戰爭”的一個主要因素(只有從當時的這些打算才能了解這種含義),而不是簡單地看作莫斯科擴張的一個階段。盡管彼得大帝到最后享受了俄國所熟悉的作為“第三方”的特權——至少是作為波蘭和立陶宛兩方沖突的仲裁者——他統治的最初20年應該被看作一場為生存而進行的斗爭(第21章)。第聶伯河邊疆本身剛在1686年定下來,即使這一“永久的和約”(它包含一項條款,在波蘭有一個信奉東正教的沙皇保護國)在莫斯科也不能被認為是永遠防止波蘭要求收回在烏克蘭的領土的保證。
1689年莫斯科在西方眼里的卑微價值,在瑞典的年輕戰士——國王手上屢次得到證實,直到波爾塔瓦之役戲劇性地復活了曾在1698—1699年存在過的反瑞典同盟,并使奧古斯都二世在波蘭復辟。但沙皇彼得其后還要在普魯斯河受辱之后力求自存,而他的最劇烈的行政改革(在波爾塔瓦戰役之前一直因與瑞典的沖突而退居次要地位)則是他一生中最后10年的事情。但是,在查理二世1715年重返瑞典的時候,“海上列強”英國和荷蘭(西方的勢力均衡剛剛達成)不安地意識到,它們需要遏制“某種北方土耳其人”(原文第735頁[7]),這種人威脅著要把波羅的海變成一個俄羅斯湖,就像土耳其人把黑海當作他們的領海一樣。當彼得1697年首次訪問西方時,他是來獲取西方技術的;1717年他重返時則是作為一個征服者和改革者、當代最偉大的統治者。在俄國慶祝《尼斯塔特和約》時,他因使他新創建的帝國參與政治國家間相互尊重的禮儀,而受到祝賀。東方和西方確實還是互相很不了解:彼得盡管有他的現實主義,他還是保留著他的東正教教士(他們對西方化政策的厭惡可以同他們的土耳其同行“烏勒瑪”[8]相媲美)的某些驕傲,而且很可能曾經想使“神圣的俄羅斯”在向西方學習數十年之后就背棄它。但當他于1725年去世時,西方許多國家都在他的美麗的新都圣彼得堡設立了大使館,在新都還有德意志的建筑師和荷蘭的印刷機(第21章)。
不論怎樣,西方列強在它們的曠日持久的1688—1697年和1701—1714年戰爭中所爭逐的,不是俄國的友誼而是瑞典和丹麥的友誼——或者至少是使用它們的軍隊(第7、13章)。對英國人和荷蘭人來說,北方各王室之間老是互不信任是一件使人厭煩的不相干的事情。斯德哥爾摩對于丹麥收復斯堪尼亞的意圖感到心神不安,而哥本哈根也害怕瑞典通過荷爾施泰因—哥托普公國對它施加壓力,這個公國在領土和設防權等方面同丹麥在石勒蘇益格—荷爾施泰因的領土和設防權混雜不清。這個爭端只是由于1689年的《阿爾托納條約》暫時平息了一下,后來又成為丹麥參加北方戰爭的一個主要原因;只是另外兩個新國王即奧古斯都二世和彼得大帝的配合攻擊才使查理十二世大吃一驚。西方列強曾經試圖解決荷爾施泰因問題,現在也想制止更大規模的斗爭(如果它們能這樣做的話),特別是因為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9]1700年去世,沒有子嗣,從而在西方內部又可能引起另一場兵連禍結的戰爭。后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始終沒有同北方戰爭合流,盡管奧古斯都二世曾不止一次地在西方交戰國之中尋找盟友,而海上列強聯軍總司令馬爾巴勒因為擔心瑞典分兵西向而在1707年到查理十二世在阿爾特蘭施泰特的營地進行會談。早在九年戰爭期間,西方各國在斯德哥爾摩的外交活動要活躍得多,雙方在瑞典的權貴中都找到了自己的支持者并當他們之間的戰事自1693年后進入膠著狀態時,都很重視查理十一世的調停,但當時由海上列強雇用的丹麥部隊比瑞典人所做過的任何事情都要起更直接的作用。這些年的史實顯示,法國的傳統的“東方屏障”在瑞典像在波蘭一樣被突破了。同時,不論是瑞典還是丹麥——法國的影響在丹麥日趨顯著,其增長程度同它在斯德哥爾摩的消失程度幾乎一致——都不喜歡英國和荷蘭控制海洋,這些北方王室為了保衛自己作為中立商人的權利、反對海上列強企圖對自己發號施令,是能夠把彼此之間的分歧擱置起來的。不論所有西方列強如何竭力為本國攫取政治利益并不讓對手均沾,它們在波羅的海經常存在的利益是商業,特別是它們的海上供應以及波蘭和德意志北部平原生產的谷物和木材[第23章(1)]。斯德哥爾摩朝廷在“酬金”上比其他絕大多數朝廷索價要高[10],但查理十二世拒絕以放棄行動自由為代價去換取外國津貼,沒有什么能比這件事情更真實地在這位國王令人迷惑不解的沉默中暴露出他的本性。任何一個君主處在連續不斷的極端困難境地中能在這樣長的時間里保持真誠的獨立嗎?當他在1700年越過松德海峽把丹麥打出反瑞聯盟時(這個聯盟企圖利用他的年輕取利),他是由一支英國艦隊保護的;但是這并沒有阻止他在英國命運的嚴峻時刻使英國得不到必需的芬蘭焦油,也沒有阻止他后來把手下的武裝民船派出去對付那些同俄占瑞典港口進行貿易的船只,使他極為需要的英國的友誼蒙受被破壞的危險。
北歐的事件發展進程就這樣沖擊著西方。除了出錢雇用的部隊以外,勃蘭登堡—普魯士是被卷入西方沖突的唯一的波羅的海國家。在多瑙河中游和萊茵河上游之間可以看到有一種更加直接的和連續的相互關聯。在土耳其人1683年進攻維也納失敗之后,哈布斯堡軍隊戲劇性地突入匈牙利并深入巴爾干。但到1692年,這一行動實際上停止了,因為利奧波德一世皇帝越來越需要把他的力量用來保衛西部德意志,在那里,繼1688年巴拉丁領地被摧毀之后,法國人又采取了類似的(也許不是那么系統的)殘酷行動。帝國的防衛組織(至少在它的西部防衛圈里)自1681年以后曾緩慢地有所改善,德意志軍隊在這整個時期內西方所有主要戰場上都起著一種值得注目的(盡管是次要的)作用。此外,在巴爾干戰斗(自查理五世的時代以來帝國王公們最偉大的共同事業)的嚴酷鍛煉中,許多軍官和他們的最優秀領導人——洛林的查理、黑森—達姆施塔特的喬治、巴登的劉易斯、薩伏依的尤金——成長起來了。[11]但是,正像法國政策主持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樣,這場圣戰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帝國對反法聯盟的貢獻。即使如此,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在1673年仍成為反法聯盟的一個主要成員。但維也納的被圍再次引起了在奧地利王室和哈布斯堡作為皇帝之間的先后順序的爭執(第18章)。因此,“向東方挺進”的勢頭沒有為一系列危機所阻止——特別是這一時期內許多王位繼承爭執中最早的那次,即科隆—列日和不列顛群島的繼承爭執——這些危機觸發了九年戰爭;也沒有為法國初期的勝利所阻止。(第7章)皇帝的盟國明知他隨時可能拋棄它們,卻還是要把斗爭繼續下去。相反,終止巴爾干敵對行動以幫助盟國的每一次嘗試都失敗了,直到1697年土耳其軍隊在森塔被擊潰——這次戰役同波爾塔瓦之役一樣具有決定性,但只是在哈布斯堡于上一年撤出意大利后才可能取得這一勝利。
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這位皇帝再度被指責在盟國需要支援時,按兵不動。這一次是為了不惜代價地企圖把他的條件強加在弗朗西斯·拉科齊和匈牙利叛亂分子身上(直到1712年)。皇帝的背信棄義像哈布斯堡的欠債一樣,在倫敦和海牙成為笑柄。從英國和荷蘭的立場上看,最自私的行動是,由于尤金王子在1706年對都靈的援救,輪到法國人從阿爾卑斯山另側撤回了,皇帝約瑟夫一世(1705—1711年)就決定去蹂躪意大利。一個奧屬米蘭和一個奧屬那不勒斯可以被說成是在馬爾巴勒的大戰場上尤金赴援的代價。但是,1707年向那不勒斯的進軍完全破壞了對土倫的圍攻,這次圍攻的成功本來是會結束西方的戰爭的。又過了若干年,英國人才以一種帶有詩意的正義行動,讓皇帝查理六世和尤金同路易十四和維拉爾元帥在拉施塔特商定他們自己的解決辦法。在這次商談以及1714年在巴登舉行的接續談判中(巴登談判解決了帝國王公們對法國的要求),首先考慮的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在萊茵河設立“屏障”以防止法國再度入侵的主張——這種屏障就像1713年和1715年在另外兩個易遭法國入侵的地區即薩伏依和尼德蘭所曾籌劃過的一樣(第14章)。查理六世因未獲得西班牙王位及其海外屬地(他強烈地認為這些地方同古老的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在尼德蘭和意大利的領地那樣,都是他的合法的家庭繼承財產的一部分)深感失望,被勸說在1716年轉而恢復在多瑙河上的作戰。尤金此刻既無其他負擔又有在西方作戰的豐富經驗,對貝爾格萊德發動了猛攻,迫使蘇丹在兩年之內媾和。
這一事件對奧斯曼帝國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深遠的。土耳其人敏銳地意識到來自莫斯科的新的危險,在1699—1700年已經接受了大片領土的喪失,包括布達和阿扎克(亞速)這樣一些神圣的地方。盡管他們具有不斷進行戰爭努力的非凡能力,在卡爾洛維茨他們第一次正式承認失敗,第二年同彼得簽約,又答應接受俄國使節。后來,在1711年和1714年,他們又先后挑起了同沙皇和威尼斯的新的較量,并都取得勝利;但他們沒有對奧地利尋求報復。現在,在1718年,由于貝爾格萊德和泰梅什堡(蒂米什瓦拉)的喪失,土耳其歐洲部分的整個前途趨于暗淡,而奧地利王室則顯然擔起了解放巴爾干基督教徒的使命,而不再是僅僅作為基督教的一個防御哨所了。土耳其社會的各個階層都感到穆斯林的驕傲所受到的打擊。它加強了古蘭經宣教者和首都騷亂人民的仇外心理。同時,它又引導那些有知識的人去重新考慮伊斯蘭同基督教世界的關系,重新考慮他們必須屈尊降貴去向異教徒的技術(最明顯的是在外交和軍隊的現代化方面)學習什么東西。《卡爾洛維茨條約》是土耳其政府同一個歐洲聯盟簽訂的第一個條約,它顯示出希臘和猶太社團中那些了解西方的人士的影響正在增長,正如奧斯曼海軍在1700年前后進行的大規模改革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曾在北非伊斯蘭國家(埃及除外)的海盜船上工作過的叛變的歐洲船長們。在這個“郁金香時代”(郁金香只是1718年后有錢人沉湎于窮奢極侈的享樂主義這一反動潮流的象征),甚至于法國一種華麗建筑式樣的流風似乎也傳到了金角海口。這一切在1730年君士坦丁堡的可怕騷亂中都結束了。這些騷亂比這個擁擠不堪的城市(當時,它是歐洲最大的城市)過去發生的騷亂更加驚人地暴露出奧斯曼國家內部的不安全。正如在前半世紀里許多蘇丹被推翻、絕大多數總理大臣任期短暫所證明的,暴力在土耳其政治中從來不是隱藏在深處的東西。土耳其近衛軍士兵對民主的敏感性以及他們的深入平民生活就已足夠產生經常性的動蕩不安了,長期戰爭中的一系列可恥挫敗和巨大的社會代價(反映在十室九空、物價飛漲上)更加劇了這種形勢。一個善于觀察的旅行者在1701年就已能夠預言,在這個巨大的帝國里會發生某種奇特的革命。到下一代人的時候,關于這個帝國衰亡的看法在西方已成為毫無疑義的了(第19章)。
如果說俄國已經返回歐洲,那么同樣確定的是,哈布斯堡家族(第18章)現在已不可逆轉地(雖然是不那么突然地)置身于東方。在意大利,除了倫巴第,他們所獲得的利益都證明是短暫的;在不受喜愛的南部尼德蘭,他們不得不忍受荷蘭駐軍的入侵。但是,不論意大利或南部尼德蘭所出現的問題都不能同貧困的、經常是荒蕪的多瑙河下游地區的問題相比擬。這里迫切要求創立行政和防衛體系,推廣真正的信仰并活躍新的經濟生活。查理六世為發展同巴爾干人的貿易而制訂的雄心勃勃的計劃損害了威尼斯而一時又沒有促進里雅斯特的發展。貝爾格萊德在1739年又再度陷落。但向匈牙利平原、特蘭西瓦尼亞和泰梅什堡(蒂米什瓦拉)的巴納特的移民——大多是來自斯洛伐克、克羅地亞、塞爾維亞和德意志的有組織移民——有力地進行著,特別是邊境地區的軍事殖民地化,同彼得在頓河草原上維持駐軍和邊境民兵所用的辦法十分相似[第22章(2)]。當哈布斯堡家族在1687年于布達接受“圣司蒂芬王權”[12]時,他們的國策開始經受嚴峻的考驗。以后對匈牙利新教和匈牙利自由權利(像加泰羅尼亞和蘇格蘭的自由權利一樣被不屈不撓地維護著)的鎮壓,成了這一時期內最猛烈的一次叛亂的背景,盡管需要補充說明一點,即拉科齊和其他叛亂領袖本身也都是大地主,他們要保護巨額財產,反對設在維也納哈布斯堡府第內的中央集權的國庫和兵站總部。
在這一時期,試圖把盤踞在“宮城”中的龐雜不堪的部、院、委員會整頓歸并的嘗試從未完全成功,部分原因是法國式的有效率的行政被認為不如擴展領土和取得對抗新教的天主教改革運動的團結那樣重要。但是有兩種趨向是應該指出的:奧地利公共財政中的技術進步(原文第305—313頁)和哈布斯堡皇族大理院對帝國高級法院的職能的侵犯(第18章)。在波希米亞以外,內廷總理府正在成為哈布斯堡政府中最有權力的工具。這意味著所有重大決定都由統治者根據家族法律作出,即使實際上哈布斯堡官員們(同豪門貴族共同)掌握著諸侯國的行政控制,這些諸侯國由地主們(他們在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常兼皇家官職)居于主宰地位。1720—1722年同君主國所屬各領地就“國本詔書”所進行的談判作為變松散的“王室權力”為“強權國家”的一步,具有深刻的意義。但這種轉變只是以統治者個人權威為基礎,而不是粉碎舊有的顯赫的機構。在加強羅馬教之后,由同一維也納文化培養出來的各領地貴族之間的社會同情,使得在全歐洲單一君主統治下最復雜的各族居民之間有了最大的凝聚力。即使同俄羅斯和大不列顛的興起相比,這些居民的增加(和混雜)也應該被看作這一時代的最重大發展。伴隨而來的是對神圣羅馬帝國的事務的興趣有一定程度的減弱。這終于打開了1756年同法國和解的道路——這一外交上的革命是路易十四在生前就已提議的。但是,哈布斯堡聚斂的胃口是永不饜足的,所以他們不大會把失去的東西永遠一筆勾銷。即使當西里西亞被一個在那些年代里無足輕重的普魯士竊奪而去[13]、創痛猶新的時候,阿爾薩斯也不該被忘卻。總的來說,當人們考察在利奧波德一世及其兒輩的時代中維也納的行止時會注意到某種猶豫不決的情況,同推動瑞典和俄羅斯的勇猛精神恰成對照。
如果查理六世實現了哈布斯堡全部繼承卡洛斯二世的要求,這位最具雄才大略的德意志皇帝對于蒙羞受辱的西班牙君主國的多方面的問題,看來也不會提出比成功的波旁王朝指定繼承人菲利普五世更好的解決辦法。他作為西班牙的查理三世,將會同樣地依靠外國商人來維持這個國家的殖民地貿易。他對于行之已久的方式和地方性的特點,一定會顯示出更多溫情。撇開1711年以后要從維也納進行遙控的種種后果不說(約瑟夫一世之死會迫使他拋棄忠誠的加泰羅尼亞人),就從查理后來統治米蘭和那不勒斯的情況來看,他也缺乏改革原有政府機構的堅強意志。與此相對照,菲利普五世把法國的辦法逐步引入西班牙(雖然常有爭論和受挫),確實為擺脫大公們的政治統治指出一條路子。對這人數少而富有的特權集團而言,哈布斯堡的等級思想比菲利普最親近的顧問(他們不全是法國人)所采取的對行政慣例的激進改革更適合他們的口味,這是歷史事件所顯示的(第11章)。確實,盡管最初采取了一些有利于法國的措施,菲利普并沒有如人們所預期的那樣,聽命于凡爾賽宮(他在任何情況下對西班牙事務總有不同的意見)。[14]而當1709年歐洲可以以他的遜位為代價而取得和平時(第14章),他對西班牙的忠心證明強于他的法國出身。盡管如此,到1714年,當所有同繼承問題有關的列強實際上都已承認他的時候,菲利普是一個在憲法上比幾個王國更為單一的西班牙的國王;這幾個王國保留了古老的自由權利,在1701年就已經接受了他。阿拉貢的“管轄權”和加泰羅尼亞的“代表權”都消失了,這些法權都在1716年整個地被中央集權化的卡斯蒂利亞所吸收了,只有納瓦拉和巴斯克各州還保留了一定程度的自治權。阿拉貢、加泰羅尼亞和巴倫西亞——對新政權最不同情的幾個王國——的城鄉地方政權曾是大公們統治的基礎之一。在中央,這一統治的根基是那些舊的參事會,它們正讓位于按照法國模式設置的國務秘書。此外,菲利普的顧問們的法國的限制教皇權力的理論同西班牙生活中教士們的寄生主義是敵對的。在卡洛斯二世在位期間,羅馬教廷的影響有很大的增長,一個突出的例子是他在位的最后幾年里紅衣主教波爾托卡里洛的作用,他在波旁王朝的繼承問題上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當哈布斯堡在意大利施加的壓力迫使教皇克雷芒十一世站在反對菲利普的一邊時,一個重新調整教會同國家關系的時機到來了。菲利普在1709年同羅馬決裂,并開始了“君主教權主義”的嘗試,在1753年訂立的君主與教會的契約以及后來驅逐耶穌會會士是這些嘗試的高潮。但是,梅爾肖·德·馬卡納茲——1713年起草君主教權主義方案的皇家律師——的受辱,顯示出新的君主在面對像宗教裁判所這樣一種傳統勢力時的局限性,特別是在國王同伊麗莎白·法尼絲結婚后意大利的影響重新進入宮廷的情況下(第11章)。
在新的一個世紀開始的時候,一位密切關注維也納的觀察家這樣寫道,維也納“把西班牙王國看成是一具毫不值得占據的尸骸,除非加上它在意大利的領地,這些領地被認為是它的血肉”[15]。米蘭公國雖然發生了像西班牙一樣的工業衰退,但它終究要比西班牙富庶,交通也更便利。還有,哈布斯堡家族一旦在倫巴第平原上立足,他們就能指望左右威尼斯和皮埃蒙特—薩伏依的政策,前者是反對土耳其人的同盟國,后者是對付法國人所不可缺少而又捉摸不定的阿爾卑斯山口守衛者。占有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兩地有人口眾多且處于戰略地位的港口)之后,皇帝的影響將擴及全意大利,特別是羅馬;那不勒斯以其燦爛文化與托斯卡納大公國及熱那亞共和國有密切關系。由于意大利對路易十四也有極大的利害關系(即使只是作為一批儲備國家可用以交換洛林或薩伏依[16]),波旁—哈布斯堡的敵對行動在意大利北部,也在萊茵蘭發生就并不奇怪;薩伏依公爵維克多·阿馬戴烏斯第二發現自己處于有力的討價還價地位(旨在支持他的選擇自由的國內政要有他們自己的利益)也并不奇怪了(原文第560—562頁)。在其他意大利國家中,真正有分量的只有教皇的統治,盡管它的影響受到意大利境外不止一個羅馬天主教統治者的挑戰(第4章)。1688年,由于路易十四奉行不妥協的“教皇權力限制主義”,同教廷的關系破裂,但自1693年后恢復了正常。實際上,兩者的關系進展到了互助的地步,1713年反對詹森主義的克雷芒通諭(Unigenitus)[17]的頒布,使法國國王處于不可思議的“擁護教皇權力主義”的地位。上述圣諭的頒布為路易的繼承人孕育了麻煩(第10章)。教皇統治是值得支持的,因為它對其他意大利國家的影響是有分量的,而且在解決西班牙繼承問題中也是可以發揮很大作用的。有理由相信,到1685年,法國外交的主要努力已由北部歐洲移向南部歐洲(作為一個整體)(第5章)。
在1698—1700年的瓜分外交以及繼法國國王接受卡洛斯二世的遺囑(這破壞了瓜分外交)而來的談判的緊張階段(第12章)中,西班牙在意大利屬地的分配成了主要的障礙。英國有一部分社會勢力自然更加關心在西班牙屬西印度群島的貿易機會,特別是關于供應非洲奴隸的官方合同所提供的機會;這種合同販奴(Asiento)現已成為國際競爭的重要目標,法國1701年的合同是波旁繼承西班牙王位的第一批果實之一,而英國人則在10年之后才為此進行談判。但在1700年,政治家和許多商人的目光卻都專注在地中海的前途上(第17章)。這是不是使人驚奇?除了波旁和哈布斯堡兩個家族之間的忌妒外,多少應該承認意大利對北方人想象所產生的誘惑力。統治集團的文化仍然很深地浸潤著羅馬古風和意大利藝術家的風采。這些藝術家不論優劣從17世紀80年代以后越來越向阿爾卑斯山之外去尋求大宗交易:“高貴”的整個概念(在那個時期無論何處這都是強大的動力)要求奢華的錦上添花的方案,而這些方案只有羅馬和博洛尼亞、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意大利人才能最好地使之實現。還有,從意大利和黎凡特運來許多絲綢、酒、果子和尊貴生活方式所必需的其他物品。盡管地中海沿岸像波羅的海一樣是貴金屬的輸入者,但它的市場對布匹制造商、捕鱈的漁民和糧食販子都是重要的。南部歐洲整個說來仍舊比大西洋彼岸的世界吸收更大量的英國和法國的出口貨,而對荷蘭人來說,南部歐洲(包括法國西部)是他們在波羅的海的基本貿易的必要補充。1680—1720年的歐洲貿易地圖[第23章(1)]顯示出古老的北—南軸心(從里加和但澤到里窩那和士麥那)始終處于優先地位。同時,在威廉三世的外交中,經濟上的考慮總是退居政治和戰略論據之后。當海上列強的主要艦隊1694年被派往地中海并奉命以加的斯為基地過冬時,包圍法國本土的宏大戰略制定出來了。這個戰略沒有取得多少成就,即使在支持長期受苦的加泰羅尼亞人和皮埃蒙特人方面也是如此。但這一先例對下一次戰爭的海上作戰歷史起了主導作用,造成在美洲海上作戰的失利;后來,它又造成了直布羅陀和梅諾卡的歸屬英國國王,而且要為哈布斯堡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事業提供不可或缺的保護(第13章),又使英國人對地中海政治的干涉產生更大的效果。
人們都能看到,像哈布斯堡在巴爾干的存在和沙皇在波羅的海的存在一樣,英國在南部歐洲的永久性存在是當時最驚人的新事物之一。這三者之中只要少了任何一個,18世紀的外交和戰事就會沿著另外一種進程發展。盡管在任何一種進程中英國都并不注定會經常從它作為一個地中海強國的新的地位中獲益——一部分原因無疑是,僅僅作為一個海上強國并不能帶來大陸上的優勢(第5章)。可以這樣論定:到1715年,法國已再度成為在地中海最強大的政治勢力,而在這遍布古城和有離心傾向的省份的地區(這里的居民力求按相沿成習的方式謀生,各國海軍的沖突并不像當地時常有的干旱、疾病、貧困和多少得到官方特許的海盜行為等災害使他們感到不安),法國的商業激情無可爭辯地是最強有力的(第17章)。法國人有一個由領事官員和有經驗的普羅旺斯州的商人組成的聯絡網,在馬耳他和阿爾及爾、在塞維利亞和開羅都有很高的地位,所以他們的處境很適于作為伊斯蘭同西方的最有效和最恰當的聯系紐帶。令人驚奇的只是路易十四對摩洛哥所顯示的淡漠,摩洛哥的卓越的統治者穆雷·伊斯美爾使人覺得可與彼得大帝相比(原文第554頁)。
另一方面,到1715年可以說地中海作為經濟籌劃的中心已讓位于大西洋了。確實,美洲領土已成為強國爭奪的目標,這種爭奪在美洲比在任何其他大地區都更加明顯地同商業有關。這些大地區甚至包括東方海域,這里當時受歐洲戰爭的影響要比受莫臥兒帝國的崩潰、阿曼尼阿拉伯人向蒙巴薩的進軍、同廣州和穆哈的對任何人開放的貿易以及在馬達加斯加和紅海之間海盜盛行的影響小得多。[18]這最后一項有美洲和本地的雙重因素,引起英國和法國政府的關注。這種關注不亞于對西印度的海盜(從巴拿馬地峽延展到南海)的關注。對這整個情況需要作新的研討,但它同下面這些事情顯然是有聯系的:過去對西班牙人長期進行的私掠,葡萄牙衰落所造成的在印度洋的權力真空,奴隸貿易以及在熱帶地區建立歐洲殖民地的慘烈情況,還有在美洲各地的統治不善(第11、15、16章)。轟動一時的基德船長[19]案件把海盜出沒的馬拉巴和馬達加斯加海岸同紐約和波士頓的高貴階層聯系起來。
一旦殖民國家彼此正式開戰,許多無法無天的力量就被用于經過官方批準的私掠活動。這樣,在1689—1697年間,圣多明格島的海盜們能夠繼續行動,劫掠往來于西班牙所屬西印度各殖民地之間的船舶,并且因為知道他們是在為國王效力而心安理得——國王事實上確曾利用他們去進攻卡塔赫納。在下一次戰爭中,當他們不得不離開英國人和荷蘭人生活時,他們把基地移到馬提尼克島,也不改名換姓,并且常常跑到阿凱迪亞的羅亞爾港——同波士頓和紐芬蘭聯系的最佳北方基地——有時還橫渡到西非,兩次迫使英國在岡比亞的貿易要塞繳納贖金。與此相反,牙買加的私掠船在1702—1713年除了法國人之外還把西班牙人作為擄掠對象,這同英國對西屬克里奧爾進行走私的巨大利益是相違背的(為此走私目的,牙買加的優越地理位置僅次于荷屬庫拉索群島)。此外,在兩次戰爭中,英國小型的海軍分遣隊出動攻擊法屬產糖的島嶼和捕鱈的漁村,但都不過造成一些破壞,而且法國人常常無須海軍支援就能加倍報復,特別是在紐芬蘭海上。在那里,還有在赫德森灣和紐約及馬薩諸塞北面邊界,到處發生無數次小規模的激烈戰斗。總的來說,法國人占上風,他們的海盜和“森林狙擊手”所表現出來的作為游擊戰士的勇敢和靈巧,常常優于北美海濱的農民和商人。在17世紀90年代的叢莽戰爭中,弗隆特納克伯爵使用了加拿大印第安人。這事在新英格蘭人心中留下的印記,使他們在未來的歲月里更加深了對羅馬天主教教義的神經質的懼怕。但卡羅來納人在下一輪北美的戰斗中,毫不猶豫地同印第安人談判結盟,以清除在佛羅里達北部的西班牙士兵和傳教士。
對北美的更大范圍的戰略問題,最了解、當然也是最有緊迫感的,是美洲人(第15章)。弗隆特納克可以肯定地算作其中之一,還有建立路易斯安那的勒莫安兄弟。他們認為,把英國人分別從紐約和卡羅來納趕走,是法國在這片大陸上生存下去的唯一保證。在查爾斯頓的頭腦清楚的人(他們同印第安人進行貿易全靠操縱阿巴拉契亞山脈西南各部落之間的關系)也不歡迎在密西西比河下游有一個競爭對手。“征服”加拿大曾經早就提出來過,但在1666年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這看來要經歷一次途程艱難的陸上行軍;但九年戰爭一起,新英格蘭人就自己來進行這一神圣的事業,溯圣勞倫斯河而上;在失敗之后還對倫敦保持壓力,要求認真對待這一事業。在這一“光榮業績”中,從歐洲來的援助遲遲不至,加上1711年的不幸結局種下了對英國的誠意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感染了加拿大法國人對他們自己的遙遠的母國的不信任。實際情況是,不論是英國政府還是法國政府,只要在尼德蘭、萊茵蘭、意大利或西班牙尋求一項軍事解決,就無余力在美洲進行大規模的作戰。它們的海軍在人力、財力、物資和基地等條件所許可的限度內已充分動用起來,支持在歐洲的作戰。這些作戰活動不是由于執行侵略計劃就是由于害怕被侵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對海上貿易通路經常存在的壓力。同樣確實的是,兩國政府都不認為殖民地上發生的摩擦在各國彼此的爭端中占有重要位置。1686年,英國和法國政府試圖使在歐洲的任何沖突不擴散到北美洲,盡管法國在赫德森灣的侵略以及弗隆特納克的返回魁北克使這場沖突肯定要擴散到那里。但路易十四完全不同意弗隆特納克的雄心勃勃的想法,1696年下令放棄新法蘭西的西部哨所,從而回復到科爾貝爾的主張,即把殖民地的很少人力集中在圣勞倫斯河谷。這個政策因1699年在密西西比河口附近建立第一個居留地而被否定——這一居留地的建立是在拉薩爾和弗隆特納克死后取得的勝利,其動機是怕英國人搶先占領。但不能說路易是很輕易地被勸說同意接受在美洲內地這一新增負擔的(這也使西班牙人吃驚),也不能說路易斯安那在經過早期的幻想破滅之后還能存在下去,如果不是它引起了他的海軍和殖民地大臣、年輕的德·蓬夏特蘭的興趣和后來引起了杰出的實業家(法國維持它的戰爭經濟越來越多地依靠這些實業家)安托萬·克羅扎的興趣的話。威廉三世(荷蘭聯合省最高行政長官——國王)指導海上列強在1689—1697年的戰爭努力,但在締結《里斯威克和約》時并不強調殖民地的問題;在為避免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上發生戰爭的努力中也沒有把殖民地問題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盡管在西班牙銀元幾乎成為世界通貨的時代,秘魯和墨西哥的白銀作為對重商主義政治家的誘惑來說,要優于加勒比的糖和加拿大的海貍皮。
博林布魯克子爵圣約翰負責英國在1711年占領魁北克的謀劃。在1711—1713年的媾和中,他把殖民地權益放在他日程表的重要位置上。這多少表現了他的首創性。那次媾和的結果是英國取得阿凱迪亞和圣克里斯托弗島全部,且不提經過反復較量把法國捕鱈漁民從他們在紐芬蘭的習用基地趕走,又把“森林狙擊手”從赫德森灣沿岸趕走(第14章)。里斯威克與烏得勒支這兩個和約之間的明顯差異一部分是承認了英國殖民者自己完成了的業績,一部分是以高度睿智(浸注著前斯圖亞特王朝的統治思想)利用了較強的討價還價地位。1688年詹姆士二世的逃亡已使新英格蘭領地的計劃受挫,詹姆士本來想用它來使他所有的紐約和兩個澤西地區同它們的桀驁不馴的清教徒鄰居合并,以便更好地防衛和執行航海法。一位新教的荷蘭人在詹姆士的位置上出現(波士頓為此舉行了瘋狂的慶祝)促使回復到地方自立主義以及在某些海岸殖民地內尖銳的派別斗爭(第15章)。一旦對加拿大的征服改善了博林布魯克同強硬的美洲議會以及有勢力的財主們(他們頂住了那些要廢除他們的特許狀的建議)的關系中的地位,他顯然就在設想“把整個北美帝國置于一個統一的治理計劃之下”[20]。還有一點,從《里斯威克和約》到《烏得勒支和約》,正如這樣一個敏銳的政客所完全懂得的那樣,商業界有組織的力量在政治舞臺上已起著更大的作用。
在這些年份里,有明顯的跡象說明,人們對傳統的重商主義的局限性已變得不耐煩了。英國和法國政府,甚至西班牙和奧地利政府,都顯示出改善經濟管制技術、使經濟因素在政策制定中占更大分量的意向。國會在1696年新創立的貿易及種植園事務局主要是靠它所推動的許多新的調研來證明它存在的價值;而路易十四對于1700年為安撫法國主要港口商界的不安而設立的商務署(有這些港口商界的代表參加)的主要希望只是要它提供可靠的情報——這些都是事實。盡管如此,這些機構的活動,像領事館的增設一樣(第5章),反映了官方對于保持有利的“貿易平衡”這個老問題越來越關心。歷次戰爭對國民經濟帶來了幾乎難以承受的壓力,而同時又有新的商業機會在召喚。在貿易平衡方面——英國人自1696年后開始更科學地來進行計算——殖民地產品(主要為糖、煙草及皮革)[第23章(1)]的再出口占很大比重。因此,戰時在航運及付款方面的不正常狀態,或者市場飽和及價格低落,為之發愁的不只是海外種植園主和商人。但這些人的能量不限于對殖民地總督和督察們施加影響。無論他們彼此的利益是否一致,他們同國內有勢力的階層保持著家庭和業務上的聯系,而這些階層同大臣們及國會多數派的頭頭們的利害相關不亞于同政府借款部門的關系。施加有組織的政治壓力的最好例子是17世紀90年代英法兩國都發生的反對海外貿易壟斷的運動。“自由貿易”的要求在方向上或在強烈程度上可能都不是什么新鮮事,但這些要求現在通過小冊子和請愿書、備忘錄和辯論,在更大規模上更加充分地表達出來。商人的觀點以及商人本身現在更有分量了。商人的業務不但在國會下院,也在凡爾賽宮內更經常地談到;在凡爾賽宮,更經常地征求商人的意見,也更經常地授予他們榮譽。法國沒有笛福[21],但它有不止一個喬賽亞·蔡爾德[22]。法國的許多商會在“取予”之間完成了一種很必要的作用(這種“取予”關系存在于這個專制國家的外表之下)。自從科爾貝爾1683年去世之后,“科爾貝爾主義”當然在許多論點上受到了攻擊。但是,對他的繼承人來說,出口的增長和硬幣的供應同樣重要——只是更不可捉摸。確實,倫敦的商業區沒有對威廉三世的外交政策發揮它的全部影響。威廉三世有一個王子的好惡,在同平和的阿姆斯特丹長期爭吵中學會了不信任商界人士的政治見解。即使如此,他晚年的外交顯示出他更清楚地理解,取得英國國會下院的合作同取得荷蘭各省的合作一樣,要靠對商業利益采取溫和的態度。
世界貿易擴展的潛力[第23章(1)],從對太平洋兩岸不斷高漲的期望中最戲劇性地顯示出來。南海的狂熱——戰后英國一個如此使人震驚的特點——是經過長期準備的。英國的威廉·丹皮爾和法國的J.B.德·熱納是把17世紀80年代的海盜(他們帶回來西班牙屬西印度群島沿太平洋海岸的寶貴海圖)和1695年由愛丁堡的威廉·佩特森、1698年由巴黎的讓·儒爾丹及圣馬洛的諾埃爾·達尼康所創辦的公司之間聯系起來的早期鏈環。佩特森的公司產生在達連地峽一塊短命的蘇格蘭殖民地上;而儒爾丹和達尼康的船長們則表明了在西班牙美洲護航船隊的行動越來越不規則的時候,把合宜的貨物直接送往智利和秘魯將會獲得多么驚人的利潤(第11章)。這些法國船舶中,有一些續航到廣州,在戰爭之后,這個地方吸引了歐洲人的廣泛興趣。這一南海貿易對于法國在加勒比海的很不成功的販奴貿易來說,是件難堪的事;但到1712年,當法國政策要求把兩者都禁止的時候,損失的重大說明做得太過火了。與此同時,英國大臣哈利(博林布魯克的同事和對手)看不到西屬美洲市場的沒有彈性的消費,但卻從販奴貿易中預期出現美妙的前景,使英國的海上債務轉變為分享西班牙的殖民地貿易(比迄今為止通過已有的暗中渠道更能撈到油水)。他在1711年設立了南海公司。
同博林布魯克所勾畫出來的新殖民政策一樣——為英國取得合同期限達到30年的空前長度的奴隸專賣權的也是博林布魯克——哈利的計劃屬于對英國利益的這樣一種觀念,它同1710年托利黨在大選中獲勝以前決定英國戰略和外交的輪廓的觀念,是有分歧的。托利黨的勝利使英國對歐洲的態度幡然大變,就同它在翻騰的國內政治航程中一樣(第8章)。1710年,新的托利黨內閣尋求使英國解脫出來的辦法。為此目的,部長們必須打破1709年和談中所出現的僵局。當時,前任部長們堅持不僅西班牙王位應由哈布斯堡家族成員繼承,路易十四自己還必須把他的孫子從西班牙趕走。英國新的決策者同意保持西班牙波旁王朝的必要性,從而回復到戰爭前英國—荷蘭事實上所采取的正式立場,并且承認了早就應該承認的同盟國武裝力量在嚴酷的西班牙戰場上(那里的絕大多數居民反對盟軍)是無能為力的。但是,自1701年大同盟成立以來(同盟并未保證西班牙由哈布斯堡家族成員統治),英國就已對里斯本和巴塞羅那以及維也納和海牙作出了保證,而這些保證是不符合成為《烏得勒支和約》主要基礎的英國—法國雙邊協議的(第14章)。
這一和約是一種英國現實主義的成果(在那么遙遠的時代,這種現實主義也許是可贊佩的),但由此而生的惡感對于造成“背信棄義的英國”[23]的形象起了很大作用。良心不安的英國人可能會指出皇帝在意大利的自私行徑,甚至指出荷蘭人在南部尼德蘭的自私行徑——在英國人看來,荷蘭人的哨卡是同商業利益聯系在一起的。但是,作為對1709年協定[24](在1713—1715年逐步減少)的報答,英國又堅持要分享這些商業利益,盡管它已從哈布斯堡家族的西班牙王位候補人那里秘密地勒索到了單方面的好處,還有博林布魯克用外交手段要從菲利普五世那里得到的在西印度群島的好處。1703年,約翰·梅休因同葡萄牙議定條約,只是為了購買里斯本的一個海軍基地,就使同盟國不顧維也納和海牙的較好判斷而承擔了在西班牙作戰的義務。正是在這一條約簽訂之后,又簽訂了一個商務條約,促使葡萄牙在未來的年代里成為英國的經濟附庸;在地中海還進行了海軍活動,這些活動并未使荷蘭人得到任何實在的收獲。此外,在多次戰爭中,荷蘭因在陸上全面奮戰使其公共財政不堪負擔(原文第294—298頁)而肯定地損害了它的海上威望。必須從上述背景來思考荷蘭聯合省所蒙受的屈辱。同他們17世紀的強大地位和多佛海峽對岸那個世仇的新力量聯系起來看,荷蘭人在這些戰爭中的損失比法國本身還大,特別是他們未能顯示出戰敗國的經濟復蘇能力。戰爭同時在北方和西方發生,尤其使他們感到困難,雖然在某些傳統的貿易項目上,他們始終是緊抓不放的[第23章(1)]。對葡萄牙國王來說,這一和約也是一次失望,盡管他的軍隊一點也沒有盡力去幫助實現哈布斯堡家族在西班牙的勝利——這是它加入“大同盟”反對老盟友路易十四的代價。在經濟上,英國作為海上強國的霸主地位(它迫使里斯本在1703年改變外交政策的傾向)現在由這樣的事態發展來證實,即葡萄牙的酒類出口集團以犧牲一項旨在反對進口英國布匹的早期工業政策為代價而獲得勝利(第16章)。如果博林布魯克同法國訂立的商務條約草案被國會批準,那就輪到葡萄牙地主們有理由去重新考慮他們對倫敦的敬重了。正如在伊比利亞半島上出現的情況所顯示的,西班牙加泰羅尼亞人的苦難命運(第11章)是對英國托利黨人媾和的一個更不愉快的紀念品。但是,說到底,對當時的人來說,他們感到和約的雙方比英國同波旁家族初步協議的內容(這是各國在烏得勒支所不得不接受的)更加卑劣。在九年戰爭中,反法聯盟中的許多成員(包括皇帝本人)都試圖同路易十四單獨議和,有的真是這樣做了;但是,直到1711—1712年,1701年締結的“大同盟”還是團結一致以反對路易十四企圖瓦解它的一貫努力。
在安妮女王末年,英國外交政策有民族主義的趨勢。這是早就預料到的,因為對威廉三世和他的政治繼承人英國財政大臣戈多爾芬、荷蘭議會議長海因修斯和馬爾巴勒公爵的整個歐洲戰略一直有人批評。在開始時,“奧蘭治的威廉”于1688年冒險侵入英格蘭并不是為了從他的信奉羅馬天主教的岳父統治下拯救英國人的自由或者英國國教的唯我獨尊地位,而是為了終止詹姆士二世在奧蘭治同波旁的神經戰中保持中立(這一神經戰是繼“歸屬”及所謂“雷根斯堡停戰”[25]之后發生的)。威廉具有的對整個歐洲形勢的看法只能同路易十四的看法相比擬。路易十四得益于他那一套模范的外交體系,但他鄙視人的本性,又取得了多次侵略的勝利,從而自己有一些制定政策的指導思想,他就為這些指導思想所束縛而不能自拔(第5章)。威廉和他周圍小圈子里的近臣逐漸形成一種對于歐洲共同福祉的意識,比起路易關于法國有傳播文明的使命的觀念來,如果說在某些方面更為老式的話,那么總的來說是更為寬仁的。路易的上述觀念在這位“偉大國王”之前就有了,而且在他身后還遺留下來。但可以理解,這一觀念對路易來說是很難同他個人的榮譽分開的。正是在這一方面,甚至于比他絕不承認失敗的堅決性和作為君主的真誠還要突出(第8章),威廉可以稱得上是偉大的。帶頭實行“瓜分外交”以探索不使用武力解決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的途徑是威廉。在認識到路易缺乏誠意之后,又是威廉采取了必要步驟,締結1701年的“大同盟”并使英、荷兩國的思想轉而支持這一同盟(第12章)。
在1688年,特別是英國海軍,明顯地表現為在對法國的公開沖突中的一個主要因素,法國的戰線是只能由海上強國協同作戰才可打破的。為了鞏固威廉在英格蘭特別是愛爾蘭土地上的控制,大規模的海上作戰確實已證明是不可避免的了(第7章);而威廉的海軍將領們在1692年巴夫勒爾潰敗之后對布列斯特和土倫的分遣艦隊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如不這樣認為,那就錯了)。另一方面,英國人要路易十四接受1688年的革命(第6章)(路易把它看作既是他戰略上的挫折,又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有投入他們的全部力量,再加上同大陸上小國的松散聯盟——這種聯盟是他們的新王畢生不懈地締結起來以反對“太陽之王”難以預料的侵略的。由于這些侵略行動都有組織良好、規模空前的陸軍支援——在最大限度動員時不下50萬人——英國必須在國內和海外征兵,才能以百年戰爭后從未有過的規模介入大陸戰爭。如果英國認識到這一點,這不過是在另一首這樣的史詩中的第一回合。當時,在哈利這樣的人看來,這樣做無謂地偏離了這個國家成為海上帝國的真正才能。代替海上稱雄的是英國人發現他們自己主要承擔了一項陸軍任務,這一任務集中在尼德蘭——在威廉的思想中,只有在尼德蘭才能決定性地摧毀法國的力量,但在那個地方一套布局巧妙的堡壘體系使行動受到阻礙。沃邦——從他激烈批評“舊政府”的考驗中也顯示出他是一位偉大的法國人——的軍事工程使這一段最易受攻擊的法國邊界設置了防御工事,最后阻擋住(雖然很險)甚至是馬爾巴勒和尤金的進攻,這兩位統帥同查理十二世都比威廉國王或其他荷蘭將軍更喜歡采用運動戰。法國就這樣為那種強國哨卡所拯救,而設置這樣的哨卡本來是荷蘭聯合省自己想要實現的壓倒一切的目標。在1712—1714年媾和中,其他政府都對哨卡設置如此重視,這確實是很說明問題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有原因的,防御技術超過了進攻技術,這是事實;還有在某些地理條件下(如皮埃蒙特的阿爾卑斯山地)防御重于進攻。但這種依賴哨卡的心理從長遠來看是自欺欺人的,正如1940年的馬其諾防線一樣,而在短期內它也毒害了戰略想象力[第22章(1)]。
九年戰爭在六個戰場上激烈而無結果地進行。它本來應該在1693—1694年結束的,當時法國經歷了這段時期中兩次最嚴重的歉收中的第一次,加重了戰士們的經濟困難。這次戰爭延續到1697年完全是由于法國不愿承認國王威廉,正如下一次戰爭在1709—1710年(第二次發生糧食和信貸嚴重危機的年份)以后還延長下去,要歸因于在國王菲利普五世的問題上盟國的頑固態度。這兩次戰爭有某些相似之處,即除了愛爾蘭和西班牙之外,作戰的廣大區域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同的。但在1702年,法國人由必須保衛西班牙屬尼德蘭而不是試圖征服它開始。在每一情況下,早期的勝利都未能產生戰略上的決定性結果,盡管法國在1690—1693年由卡蒂納和盧森堡(“tapissien de.otre-‘圣母院壁毯’Dame”)所取得的輝煌戰績,只有在下一斗爭的后期與維拉爾在德南所取得的戰績相比。在這斗爭中,起初占上風的是盟國,至少在1704—1706年當馬爾巴勒和尤金的閃電式進軍挽救了維也納和都靈時是如此。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軍隊的運動性較大(雖然不如北方戰爭),軍事活動停止的間歇期也較長。正如以布萊海姆和都靈戰役為高峰的戰局發展所顯示,法國人想避免把主要戰場局限在尼德蘭;這種情況在九年戰爭中曾使得他們多次把部隊從萊茵蘭抽走,因而在那里只好使用恫嚇、威脅的戰術來維持。但是他們的將軍們卻因受到凡爾賽的遙控而束縛了手腳,正如尤金因為要對奧地利軍事參議會負責而受到束縛、馬爾巴勒因為他的荷蘭同僚們專務防御而受到束縛一樣。但是,馬爾巴勒最深刻的失望來自尤金進攻土倫的失敗,這次進攻本來是可以為1707年向巴黎的進軍打開通道的。他使國王威廉具有陸海軍協同作戰的見地并且在肖維爾身上看到一位積極的、期望成功的海軍上將的罕有表現。
直到英國航運的“流產”導致1708年以后在本國海域內重新部署海軍力量之前,地中海的作戰比上一次戰爭更為經常地吸住了英國海軍力量。在上一次戰爭中,盡管在巴夫勒爾之后在法國宮廷中有反對海國主義分子的影響,而法國帆船巡洋艦則越來越集中破壞敵人興旺的但易受攻擊的海上貿易,英國本島的防衛仍然是它經常優先考慮的事情。除了1708年的“敦刻爾克警報”之外,法國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唯一的海上主動行動是企圖收復直布羅陀,以及隨之而來的1704年在馬拉加口外的不分勝負的戰斗。另一方面,法國海盜們所以能造成損失、使自己發橫財,是由于他們從王家海軍工廠得到了比過去更多的合作。這些工廠幫助裝備那些游動的分遣隊(它們能夠破壞荷蘭人在斯匹茨卑爾根群島的捕鯨作業或阻止運兵去里斯本),從而給予為數眾多的較小的私掠船以背后的支援[第22章(3)]。巴爾和福爾班的敦刻爾克是進行這一事務的主要地方,因此在英國的議和條款中,拆毀那里的堡壘及海港工事成了主要的一條。到1706年時,著名的Malouin Course已經衰落,盡管它的贊助者繼續支援迪蓋-特魯安從布雷斯特出發遠征,而正是在這時,馬賽的資本和土倫的閑著的海上人才的結合體才開始壯大起來。伊貝爾維爾和卡薩爾在1706年和1712年也是從本國港口出發,去進行對安的列斯群島的掠奪。在同盟國方面,可以同這些多種多樣的、冒風險事業相比擬的,只有可怕的米德爾堡和弗洛辛的Commissievaart——即使“海峽群島的島民”像瘟疫一樣侵害布列塔尼人的沿海航運,而牙買加的私掠船也不時出來騷擾。1708年,英國私掠船所得到的法律上的支持主要相當于用法定的巡航艦和護航船隊保護英國本國海上門戶不發生驚慌的措施。“航道戰爭”藝術所要求的是速度和殘暴,而不是火力和勇氣,這種戰爭藝術是非常自然地在狹窄海面上形成的。在地中海,一些海上小國老是在同伊斯蘭作戰,那里就盛行這種戰術(第17章)。
多次戰爭的猛烈程度和曠日持久,對人力和公共財政都產生了嚴重影響。如果說,在彼得的俄國,戰爭所引起的社會騷動是一種例外的情況,那么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在另一方面,瑞典(在1709年以前)卻有辦法以戰養戰。因疾病和逃亡,也因敵方行動而造成的人員的損耗,作為一個起限制作用的因素,最終不如國家負債那么重要,但每個冬天補充兵員的問題卻使征兵官員傷透腦筋。這是為什么當時的人哀嘆馬爾普萊奎特的重大殺傷(1709年)和斯蒂扣克的3000死者(1692年)的一個理由。而促使指揮官和政府避免全力對陣,也不只是因為野炮的笨重和構筑工事的費事,而是因為廣泛使用燧發步槍和裝在步槍上的刺刀之后,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戰術上的變化[第22章(1)],使得戰斗的傷亡更大。
貧窮可以成為兵員的巨大來源[第22章(2)],但即使在西方,也不排除用半脅迫的手段或以雇傭兵來補充國家軍隊的必要性——這些雇傭兵是從德意志各諸侯或瑞士地方官那里雇來的。在1702年相當龐大的荷蘭陸軍中,大部分成員是領取津貼的士兵,此外還有獨立的普魯士步兵和丹麥騎兵,這兩支部隊是由海上列強供給的,贏得了馬爾巴勒和尤金的贊譽;帝國軍隊本身在1702年由參政院擴大到12萬人(這個數字是從未有過的),但實際上這比萊茵的軍隊要少得多。路易十四的大軍是由說各種語言的人組成的(它常獲內線作戰之利),在意大利和西班牙還用來自法國各教區的民兵來填補防線上的空隙。民兵在表面上是由當地地主統率的地方保安部隊,它的發展是這一時期在法國及其他地方的一個特點。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在于征兵的原則由此產生。最廣泛實施這一原則的是沙皇彼得,他還強征民夫,手段之狠遠遠超過——舉例說——法國邊境“財政區”的總管。除了這一發展之外(在俄羅斯和勃蘭登堡—普魯士這兩個極端的例子中,這一發展意味著社會同戰爭的需要越來越多地聯結起來),這一時期看到了斯堪的納維亞體制的成熟,這種體制就是從指定擔負此項任務的農村及產業中募集士兵和軍官以及給養。在另一方面,波蘭人則繼續過分地依賴一種封建的征發制度。因而在所有為憲法和財政改革而作的努力中,建立一支更大的王家軍隊總是成為一個焦點[第20章(2)]。
在易北河以外及多瑙河下游地方,所有的軍隊多少都靠就地籌餉維持。相反,在西方,發展的趨勢是免除軍隊逐日依靠平民供養:宿營還是要那些無權無勢的人負擔(作為一條促使人民服從政府的法令,這有它的用處),但私下的掠奪和粗暴的征發減少了。這要歸功于西方軍隊的更為先進的后勤系統——如果不說是由于較好的紀律的話。確實,當交戰雙方在裝備和戰術上不相上下的時候,后勤上的微弱優勢有時能夠決定勝負。馬爾巴勒和查理十二世的勝利,像他們激發出部下的忠誠一樣,是由于他們親自關懷飼料和靴履的結果。尤金對十分龐大的奧斯曼野戰軍的勝利,固然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他自己的天才,同時也是對更有效率的參謀部的獎賞——雖然在那個時代參謀部的組織還是很不完備的[第22章(1)及(2)]。
從被動員的人數看,造船廠和戰艦的費用甚至大于堡壘和攻城炮隊,并且還需要更加復雜多樣的技巧和材料,其中一部分要從波羅的海地區才能大量獲得。奧斯曼海軍特別幸運,能夠依靠本國生產的物資,而荷蘭和英國的海軍在這方面的處境卻極為不利。建造船舶并使它們適于航海,這需要長期的經驗、熱心的管理人員、優秀的工匠和可靠的承包商。盡管存在許多弊病,所有的海上強國除了西班牙和俄羅斯之外都在相當大的規模上具備了上述這些條件。彼得在1697—1698年對贊丹和德特福的訪問,除了取得直接經驗外,就是為了延攬造船技工,以建設一支新的海軍;這是同他個人關系最為密切的一項成就——也是最漠視俄國人民才能的一項成就。另一方面,法國盡管有羅什福爾的貝貢這樣優秀的海軍監督、土倫的布萊斯這樣好的造船師、圖爾維爾這樣偉大的海軍統帥,但卻缺乏一個對海軍力量的信念從不動搖的統治者;荷蘭共和國則依靠五所海軍學院的勉強合作。而在威廉死后,絕大部分負擔落在阿姆斯特丹學院的肩上,結果是荷蘭的海軍像法國海軍一樣逐漸縮小。二者的主要原因都在于財政。在西方列強中,只有英國證明是能夠把同時在陸地和海上進行戰爭的巨大負擔維持到底的。它能這樣做是由于國會愿意使國債增加到嚇人的程度,也由于可以使各債權人靜候還錢。在這些人中,最受苦的是海員。薪餉拖欠或打折扣;后來又實行一種備受批評的新辦法,即把海員從一艘船調到另一艘船,以節約人力和減少逃亡,但由此造成了賬目的混亂,并使海員們過分長時間地處于疾病的威脅之下和被剝奪的狀態,他們的處境更加惡化。待遇惡劣和征召困難形成了惡性循環。正是在九年戰爭期間,英國那些專寫小冊子的人開始攻擊當時在空前規模上進行的強制征召的罪惡和缺乏實效。他們贊賞科爾貝爾的“海員登記”的十分平易和具有人道精神,雖然它在布雷斯特、羅什福爾和土倫的分遣隊最為發展的年份里,幾乎不能滿足這些分遣隊的兵員需要。國會半信半疑地想仿效這個辦法,實行全國總登記,但結果失敗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這個辦法所涉及的全部行政問題被誤解或拒絕了。因此,英國雖然有一支大加擴充的海軍,但要派遣船艦迅速出海時總是遇到困難。但在這一成長時期(包括在牙買加和梅諾卡,還有普利茅斯和加的斯——后者是臨時性的——建立新的基地),英國的海軍將軍們和海軍部,總的來說是足以應付因對法國作戰而產生的新問題的。除了人力以外,主要的弱點是海上食品的質量和費用,這些食品的質量低劣危及海員的健康。與此同時,海軍軍糧官為了抵償購備這些食品的不敷之款,不得不挪用本來決定作海軍其他用途的經費[第22章(3)]。
隨著戰事的延續,為了滿足已比1688年前增大若干倍的國家支出的需要,西方各國被迫更多地也更巧妙地舉債(第9章)。值得注意的是,海上列強的預算增長比例大于法國。在開始時法國的經常性稅收為英國的5倍,盡管法國的國庫遠不如英國那樣集中統一。英國在1688—1697年期間,稅收增加一倍;在1702—1714年期間又增加近一倍。稅收增加主要是使鄉間財主們受到損失,他們中不少人最后被迫拋棄了早已大部抵押出去的財產,并且很自然地傾向于認為他們正在養肥那些發戰爭財的人(第8章)。還有,英國的進口稅總水平提高了4倍,這可以說是建立了一種工業保護制度,盡管這不是增稅的原來目的。[26]硬性措施對荷蘭人來講更為重要,他們至今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阿姆斯特丹的借貸市場,這一市場雖然無人匹敵,但終究不是取之不盡的。維也納也靠荷蘭金融家的大量貸款,發展了自己的銀行機構,這在奧地利歷史上標志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法國的稅收,主要是包稅,最后猛烈下降了。1695年和1710年實施的人頭稅和所得稅確立了國王有權向他的全體臣民課稅(至少在原則上如此)的主張(第10章);但在法國,正如在哈布斯堡領地一樣(這些地方以使人傾家蕩產的高利率借貸度日),負荷稅收重擔的主要是農民。路易十四的“專制主義”居然能靠“現掙現吃”生存那么長時間,這是了不起的。這種情況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特別突出,那時賣官鬻爵發展到這樣的地步,要不是這樣的事太令人厭惡,聽來真可發笑;造幣廠印制的鈔票和連續發出的短期“信用券”在流通中都要打越來越大的折扣,因此國家要靠像勒讓德爾和貝爾納這樣一些私人金融家的信貸——國家還要靠他們經理海外匯款業務,所以依賴更深。但是,在這件復雜事務中,對胡格諾新教徒的驅逐證明是一個重大的有利條件——這聽來近乎奇談——因為這樣一來,擴展了在法國人控制下的國際銀行網。法國胡格諾新教徒海外移民的第二代仍然具有很深的法國人的情感,在九年戰爭中,英國財政部就是在同他們打交道中吃了苦頭的一個單位,當時匯往歐洲大陸的大量匯款,正如按所需要的規模操縱公共信貸一樣,對它是一個新的技術問題(第9章)。
在這兩方面,戰爭造成了英國的一個財政奇跡。在1688年,詹姆士二世沒有一個長期借貸的機構;到1714年,即使是寡婦和鄉村牧師也會贖點互助儲金、年金、國庫券和英格蘭銀行的鈔票。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英國財政總的來說安排得較好,這主要是由于戈多爾芬(當時最能干的政治家之一)的努力,盡管重大的發明是在前一個更為危險的時期。1702—1713年每年平均支出比九年戰爭期間又高出一半,而且英國此時供給同盟國津貼的三分之二,但利率降低了。從1689—1715年,英國只改鑄過一次貨幣,而法國的硬通貨則貶值40次,因為儲備日益減少而政府又想避免破產。還有,法國的總督察處絲毫沒有對陸海軍費進行細心的監察,而白廳的財政部卻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這一點(第9章)。
辦理軍事貸款及和約——光是經手大筆付款和津貼——需要許多企業家的專門知識、關系和資金。這些企業家中有人從辦理這些事務中發了大財,其中包括像馬爾巴勒和尤金這樣的軍閥,但也有一位法國多菲內的旅店主巴黎的梅西,一位荷蘭書商J.H.于蓋坦。我們看到,Court Jew在德國、“金融資本家”在倫敦以及在魯昂和阿姆斯特丹及里昂和日內瓦經營的“新教徒銀行”都肯定無疑地出現了。哈布斯堡和波旁家族對這些金融家也不得不屈尊降貴,甚至于封他們為貴族,不管劇作家或寫小冊子的人怎么說。貴族和長官們是從來不輕視做交易的,現在,大地主和城里貴人們縱有維持門面的各種辦法,也越來越經常地同商人和銀行家(雖然很少同工廠主)合伙和通婚。但還有許多小一些的投機商,是他們給笛福——沒有人比他更富有創造性——稱之為“計謀的時代”的這一時期定下了調子。正是他們,在倉庫和咖啡館里,開展了不斷擴大的同中國和非洲奴隸海岸的貿易、海上和人壽保險的新市場以及投資和兌換的更先進辦法。他們是在18世紀初被理想化為人類之友的一些實干家;即使是他們的利己主義,同貴族們在決斗中和賭臺上講究的傳統榮譽相對比,也是對社會有用的。他們也參與了以瓷茶壺和胡桃木椅子為象征的生活方式中的講求文雅之風;而且,無疑地,他們同科學家在一起,對社會上思想情操的微妙改變作了很多的貢獻——這種改變就是在仍然成為這一代人主要精神寄托的宗教中,尋求更多的理性和容忍,也許還要尋求更多的善心。
“理性的時代”不是吹吹打打來到的;如果把本卷所研究的這一歷史時期從任何簡單的意義上稱之為“理性的時代”的前奏,那將是十分嚴重的錯誤。即使對受教育的人來說,古老的基督教的宇宙只是經歷了修正和更新,而不是向一小批懷疑派投降,這些人否認基督神圣,或(更常見地)否認圣慈的恩典。很明顯,這些異端邪說并不新鮮,盡管由于在科學家和史學家(他們自己常常是虔誠的信徒)手上,基督教的信仰被除去了許多迷信的裝飾,從而使阿里烏和貝拉基教士們[27]的觀點得到了加強。但是,對許多信徒來說,17世紀也一直是一個精神上越來越動蕩的世紀,因為正是伽利略,他摧毀了天體的音樂;是笛卡兒,他造出了一個完全是機械性能的宇宙。在1680—1715年間(有一本杰出的著作[28]稱此為歐洲人思想危機的年代),西蒙(一位被排斥的奧拉托利派教徒)和培爾(一位被流放的胡格諾教徒)的批判性著作削弱了對神的啟示和理性這兩個方面的信念,而牛頓和洛克的嚴正推理要求理智本身的更加嚴格的證明。最主要的是,關于空間和時間的新觀念被交給了這樣一代人,他們早已十分苦惱地知道了人性的腐敗;精神上的悲觀主義刻印在布瓦洛以及加爾文教派和詹森教派——的古典主義上。“合理的宗教”或“自然的道德”(不論其原來意圖如何有建設性)在一個對人類所作惡行如此敏感的世界里能夠完全不受放蕩主義的沾染嗎?神已經從世界上撤走了嗎?資本家有繁榮的責任、奴仆有重生的希望嗎?隱遁主義者的自暴自棄是對斯多葛學派的自我克制的回答、虔敬主義教會和慈善學校是對伊壁鳩魯派(享樂派)的放任的回答、耶穌會號召順從教皇和國王是對忠實的皮朗主義者(懷疑主義者)的回答嗎?這些是當時進行辯論的一部分令人不愉快的問題,參與辯論的有各種脾氣和不同信仰的人,他們思想的深刻、論證的微妙直到今天仍可感到。對于像波舒哀這樣一個堅強的傳統保守者來說,在羅馬天主教組織內部,同外部的各種“花樣”的新教教會一樣,充滿了敵人;而“新英格蘭教派”的博學的衛士們則拼命地努力保持他們的圣約神學院不受天主教、英國國教和教友會的影響,又不受那些愿意把“半信半疑”的成員吸收進“圣餐”的教士們的更為隱蔽的污染。在這一水平上,馬勒伯朗士和斯賓塞、培爾和萊布尼茲的時代是一個修正教條的時代,在上帝正義論(Theodicy,一個新詞)[29]方面是大膽的而在論辯術方面是多樣的。但是,世俗主義、放任主義和自然神學的混合力量在慢慢地形成“非神秘的基督教義”的宗教氣質——在那些能夠受得了的各界人士之中——雖然在新科學中有玄秘的成分而且幻術還繼續迷惑著甚至一些地位很高的人。[30]因此,科學家的樂觀主義終究散布到神學家和道學家中間,生活走出了一些古老的爭論旋渦,如“命運”“絕對服從帝王的神授權力”“Cujus regioejus religio”(“各地都有自己的宗教信仰”)——這些爭論在17世紀80年代的許多國家達到了劇烈的、危險性的高潮(第4章)。
如果要了解英國1688年革命(第6章)的爆炸性影響,必須把所有上述發展記在心里。它的內在邏輯只是在以后的30年中才逐漸清楚,這30年中國家進行了自我調整以適應在歐洲的新的地位和國內的新的權力結構。1688—1689年內事件的迅速演變確實不止是詹姆士二世所執行的(或者歸在他名下的)宗教政策的失敗,因為它也扭轉了在他登位以前就存在的專制主義傾向。在神授王權和契約王權之間的爭論到底在1680—1683年間先后出版的菲爾默和洛克的著作中產生了根本性的文件。但是,1689年的律令性合同——政客們在這里達成了最大限度的協議,并為一個新的國王所接受,政客們需要這個國王比國王需要他們更迫切——仍然保留了某些剩余的最高權力,成為以后引起很多憤懣的根子,不論這些權力是由一個使用非傳統方法的“戰士—國王”來行使,還是由一個虔誠的女王交付給國會中聯盟的領袖們(他們在開始被稱為“內閣”的一個機關里定期會晤)。過了好幾十年之后,經歷了多次摩擦,在這受限制的君權和國會下院之間才訂出一套和諧的工作關系。國會下院在這些年里,甚至在執行外交政策中也感到了它自己的力量。結果是,用內戰以外的辦法來解決政黨紛爭的這種結構的本身,就像含有內在敏感性的戰爭和宗教問題一樣,使人們自然趨向于對各自所屬黨派的效忠(第8章)。這種情況擴展到國會同宗教會議、上院同下院、選民同當選人、政府同報界之間的關系。由此產生了植根于地產、公民自由和政治同意的一種古典的“混合的”憲法。它被長時間地贊譽為同“力量均衡”——當時成為國際政治家修養的首要信條——相對應的國內政治的最好信條(第5章)。但是,“最近這次快樂的革命”不會像它所做的那樣把魔法施之于輝格黨的神話學(在大西洋的兩岸)或法國的“英國熱”,如果它看來沒有像麥考萊所感覺到的那樣[31],解釋了為什么英國的“繁榮和軍事榮譽同時增長”:這一“秩序和自由的吉祥結合”被認為最后可用以說明為什么英格蘭銀行和英國工業取得首要地位,為什么能有對不信奉英國國教的人們的寬容和新聞自由,為什么會有1707年同蘇格蘭的聯合,為什么有對北美洲和亞洲一個帝國的征服。這一革命的從事者喜歡把它看作重申某些古老的合法自由,但它也釋放出經濟能量,這些經濟能量曾經受到以前的政權的議事會的管理和壟斷的束縛。還有,這一革命由于在進行和鞏固過程中的國際因素,刺激了對政治信息和評論的需要——反映在有活力、愛爭議的報業的發展,這一報業的本身在不小的程度上助長了臭名昭著的英國“派性熱”——從而開創了這一民族最長久的特性之一。[32]與此俱來的是一種自以為在各民族中居于最前列的意識,這種意識在范布勒為馬爾巴勒在伍德斯托克建筑的宮殿中得到了強烈的表現。
英國的中立一直是路易十四在歐洲大陸上居于“優勢”的一項條件,因此英國王位在1689年的繼承立即被認為是他的一大失敗。在同樣程度上,他在里斯威克承認威廉三世為“上帝恩寵的”國王,使他在國內大失面子。但是,由于堅持不屈,路易后來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斗爭中為他的孫子(如果不說是為他自己)在主要問題上贏得了勝利。兩次和約中的任何一次都沒有使他作出重要的領土讓步,盡管在《烏得勒支和約》中關于紐芬蘭和赫德森灣的規定是可觀的經濟犧牲。最主要的是,他保留了阿爾薩斯和斯特拉斯堡——通向他的王國的戰略要地,而法國同神圣羅馬帝國的關系習慣地總是處于他一切籌劃的中心。這些年內,法國的“衰落”最基本地表現在失去軍事和外交方面上升的勢頭。但是,即使在17世紀80年代法國地位如日中天的時候,路易也從來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在法國邊境上十分有限的疆土擴展卻換來了全歐洲的永久警覺,而法國邊境的安全仍被認為有賴于占領邊境外的一些橋頭堡,一個特拉巴赫或一個卡塞萊。這樣的哨所構成在1688年公開沖突爆發前的神經戰中采取侵略性(即使是作為預防措施)軍事行動的一個危險的刺激因素(第7章)。這種行動自由為1713—1714年的歐洲勢力均衡(劃定防御線及發表放棄權利的聲明)所取代。但法國很快就成為旨在維持這一勢力均衡而建立的英法同盟和四國同盟的不可缺少的成員;到了1735年,紅衣主教弗勒里就已恢復了法國在歐洲外交中的領導地位。
到了這時,路易十五的臣民們也以尊敬的心情回顧在1715年結束(當時無人傷悼)的這一偉大時代。因此,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去解釋那些“日落”(路易十四自稱“太陽之王”——譯者)的年份?真正的軍事挫折和財政崩潰只是最后10年的特征,當時國王的家庭中的喪亡同人民的痛苦相互回響。這個政權居然能夠度過這些可怕的年月,顯示出它自“投石黨運動”以來已經走了多遠。即使在1710年,盡管他不得不容忍財務上所有敲詐勒索行為(但為此金融家們成了替罪羊),路易還是能夠激發他的臣民們為反對屈辱的和約條款而作出最大努力。相比起來,詹姆士二世的罪孽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卻只能保住王位不到4年時間(在他登基時,這個王位看來達到了不可動搖的主要支配地位),而路易的最大膽的批評者在他統治的危急時刻卻這樣寫道:“國王的事情已經無可抗拒地成為我們自己的事情……民族必須自救。”[33]盡管有希望幻滅的情況,“太陽之王”已經如此成功地代表了法蘭西民族,它不可能使關于對抗的利益或身份的差異的任何意識轉化成為革命。在法國,煽動性暴亂發生得夠多的,特別是在歉收之后,但只有Protestant Cévennois的起義在平定時有些困難。殷實的城里人雖然也有許多抱怨,但他們害怕他們自己的貧困的鄰居要比害怕王室的政策及其執行者更厲害些。[34]如果說,在1713年對國王的順從要比1688年遜色,那是由于國王拋棄了高盧主義(Gallicanism,1682年法國掀起的主張限制教皇權力、要求各國天主教自主的運動——譯者)(第4章),而不是由于他的制造戰爭,在行政官吏和教士們——他們比起那些只圖權力和享樂的宮廷大臣來,是更加敏感的民意指示器——中間造成了驚慌。即使如此,在路易自己眼里,一次長期的戰爭標志著外交的失敗,而且戰爭本身對他身邊的道德家來說已經成為一種邪惡。盡管路易對1693年的饑饉已不如在此之前的經濟停滯那樣要負直接的責任,費奈隆已被驅使去狠狠地抨擊國王在歐洲的全部行動和在國內的揮霍;路易的人數很少的內閣成員之一博維利埃譴責他撕毀“分割條約”,言而無信。這樣的批評在以后的年月里更為直率。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取消“內閣專制”和奢侈品工業、恢復各省等級會議出自以回復封建秩序為首要要求的貴族(第10章)。政治自由被等同于高級階層及歷史性省區的特權,而挽救經濟則被等同于科爾貝爾主義的終結。[35]路易十四的專制主義在充滿這些緊張關系的漫長歷史中,只不過是一支插曲。他的專制主義在內心里是機會主義的,正面解決這些緊張關系從來不包括在它的行動計劃之內。一位德·圣皮埃爾院長(他的早熟的現代性質使我們想起笛福)的方案,對于負擔很重的國王和大臣們(他們一般說來是過一天算一天地活著)來說,似乎是空想的。他們的行動手段雖然按照同時代的多數標準來看是完備的,比起新的普魯士王室已能得到的那些手段來,還是不如的。[36]但是,他們的訓政工作——它一步步地消除了各種離心力量的抵抗,這些離心力量集中在花樣多得使人吃驚的傳統機構之中——本來是可能擴展的,只是由于戰爭而未實現。在這樣的情況下,等級會議和國會、教會和都市的早期活力又恢復到了足夠阻撓18世紀有志改革的君主的程度。
從歐洲其他地區的傾向來看,也可以避免對路易十四的國內遺產作出輕易的責難。雖然官僚體制在增長,政府同社會并不是在所有問題上都是對立的,而18世紀是歐洲貴族的極盛時期(貴族的定義仍然難下)。即使是瑞典和俄羅斯的軍事貴族也同大地主合流,如同在法國的法袍和佩劍一樣。在南部歐洲,這些大地主常常又是城市里的顯貴或者同這些顯貴沆瀣一氣,盡管在熱那亞地產與銀行業可能相敵對,而在受西班牙影響的地區——在這里早就取消了一個軍事階級,但新的封號極多——譜系間的競爭則十分尖銳。確實,在“世代簪纓”的貴族同新封的貴族之間所產生的社會裂痕(從圣西蒙的回憶錄中我們很熟悉),從地中海到波羅的海都能發現,程度最輕的是在哈布斯堡統治下的地區,而最厲害的則是在普魯士和瑞典,還有其他一些地方,那里王朝的治理比維也納更多地依靠不計地產和門第的委任和晉升官吏。在腓特烈一世的普魯士,事實上,政府部長常比法國更加突如其來地被封為貴族,法國的“行政貴族”(圣西蒙所說的“可惡的布爾喬亞”)是逐步地從高級官員和“國家法院”中出現的。[37]但是,在長期戰爭的壓力下,王室必然要征召為數更多的文武官員,而跡象顯示,那些世家高門越來越熱衷于做官,以至于后來幾乎為它們所包辦。把為國服役作為貴族的最新基本條件的觀點,即使在俄國也沒有永久性地得到貫徹,盡管彼得力求使之成為唯一的基本條件(第21章),同以出身或財富為基本條件涇渭分明。世襲地產這一傳統地位仍然還要持續一個很長時期,在有些國家由此而被賦予國家政治權力。在英國和瑞典,同在匈牙利和波蘭一樣,較小的貴族或鄉紳們常在大地主領導下分享這種權力,盡管在朝廷和鄉里之間的某種對立長期在英國和匈牙利延續下來(在匈牙利,這種對立因豪門大族的德意志化而加劇)。幾乎在各國都有一大批“外省”貴族,他們對國家政治既沒有手段也沒有修養去參與。他們的境況已不再能同他們因祖先而產生的驕傲心理相稱,因此他們堅持要盡可能地利用他們的地位和特權。
除了在英國和荷蘭共和國(即使是這兩個國家的當權派和政客們也越來越傾向于南方高門大族中典型的奢侈生活方式),18世紀貴族們的歡樂或僅僅是他們的尊貴,都是靠特權來支持的,這些特權給農民群眾帶來困苦——不論是沃邦所說的“鄉村小民”、沙夫茨伯里所說的“可憐的農村牲畜”,還是匈牙利人所說的“悲慘的納稅平民”(misera plebs contribuens)。從巴爾干到丹麥,在本卷所論述的這一時期內,上述各地農民都經歷了衰敗,只有一些當地“土豪”和一些山地社區(在薩伏依和瑞士境外)是例外。不管我們怎樣來區別“地產保有農”和雇農的差異或西部打短工的農民和東部農奴的差異,如果說歐洲大陸上總人口的十分之九在1715年的境況要比1690年差,那是不過分的。在看到顯然是因多次戰爭而出現的入息更多的物價水平時[第23章(2)],我們必須同時看到許多困苦的境況,這些困苦不是因戰爭而來的,但卻因戰爭而加劇了。路易十四在位的后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天時不正的時期。[38]在歐洲,沒有一種經濟,更不要說法國的經濟,是能夠抵擋得住像歐洲在1708—1709年冬季及其后所遭遇的那種大難的,那是為人所知的最嚴重的災難之一;即使在英國,雖然在威廉和安妮統治下相對較為健全,但死亡和騷亂卻有增無減。17世紀90年代的夏季寒冷多雨,從蘇格蘭到芬蘭的春播作物和南方的葡萄園都受到損害。地中海國家從1699—1723年受到頻繁的干旱和牲畜病害的打擊;1713—1720年,牛瘟從俄國傳到尼德蘭。家畜或糧食的損失使農村居民受到災荒的威脅,這些居民的日常食物本來就不過是勉強糊口。老人和幼童特別容易得病——像1693—1694年席卷法國、1696—1699年席卷整個北方的匱乏常常伴隨著(如果不是預兆著)疾病。還有,食品價格的突然上漲很快就在工業需求、信貸、就業和工資等方面引起反響,而這些方面同生活費用的變化是直接關聯的。
當然,在這個看來在人口統計數上相對穩定的時期,死亡率同物價一樣,在各地是有差別的[第23章(2)];更不必說,戰事的發生也是如此。在許多地方,徭役、供應軍隊食宿和征兵,為數都增加了;在易北河彼岸,農奴制加強了;還有,稅收增加,伴之以貨幣供應不穩定和農村債臺高筑。除了上述這些情況外,我們還必須加上在西班牙和巴爾干、在波羅的海東岸和南部尼德蘭各國軍隊來往的直接影響,法國人在巴拉丁領地及俄國人在烏克蘭所采取的“焦土”戰術,布萊海姆戰役后對巴伐利亞、1704年后對葡萄牙邊境地區、1706—1707年對薩克森以及在整個北方戰爭期間對波蘭的掠奪——且不說對西印度和愛琴海各島、新英格蘭的移民家宅和佛羅里達傳教機構的襲擊了。在未來的半個世紀之內,波蘭那些人口稀少的城鎮和荒無人煙的村莊將成為瑞典、俄國和薩克森士兵行動的見證。為了滿足這些士兵的需求,不管資產階級還是貴族均難幸免[第20章(2)]。盡管在西方,軍事行政已越來越能夠限制敵對行動對平民的影響,但如果以為任何交戰國會實行克制(除非這樣做對它的目的有利),那是錯誤的。不論怎么樣,僅僅由于敵對行動的事實而使和平時期的貿易格局打亂——雖然各國政府力圖使二者互相適應,給敵國商人發放特許證或對中立國家供應商加以鼓勵(第5章)——就能影響到千千萬萬個生產者,特別是當北方大戰和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同時發生的時候。當里加和里斯本這類重要港口易主或改變同盟關系的時候,當航運被阻滯或打亂的時候,反響所及,遠離公海——在日內瓦這樣的大陸市場上,在紡毛線、織亞麻布的燈光昏暗的農舍里,在簡樸的葡萄園和煙草種植園里,都能感到。從這一觀點來看,有明顯的證據證明(第23章),18世紀的最初10年比17世紀的最后10年處于更加分崩離析的狀態。
這些復雜的壓力,以及為了實現宗教信仰和政治效忠上更加嚴格的一致而采取的其他壓力,導致了大量的逃亡農民、戰俘、逃兵、欠債人和鬧獨立的教派分子加入到占總人口很大一部分、習慣性地不斷遷徙的人群的行列,這些人有游牧人、羊倌、占地者、小販、流動各地的泥瓦匠和木匠、車夫、船夫、走江湖的賣藝人、職業冒險家、走私者和匪徒。南部塞爾維亞人向匈牙利出走,大批舊禮儀派教徒逃出沙皇彼得的法網,愛爾蘭的詹姆士黨人、巴拉丁領地的德意志人以及西班牙加泰羅尼亞人的半自愿的流亡——這些只不過是尚待研究的范圍廣泛的大遷移的幾個重大的例子。它們所顯示的跡象表明,移動人數最多的是在俄國和奧斯曼帝國,黑海草原是為數較多的地區,韃靼人和哥薩克騎手在這里爭奪一塊引起摩擦的地帶(許多這樣的地帶為“政治上”的國家的化外之地),就如在東方的河上和商隊小道上所特有的匪幫活動一樣。正是為反對沙皇和土耳其蘇丹,發生了當時最為慘烈的起義——哥薩克和土耳其近衛軍的起義。但在歐洲其他部分所發生的襲擊和騷亂事件,也是同那些完全拋棄了西方文化的人所干的海盜行徑相當。
除了在被圍困或占領、發生地震或鼠疫——它在1706—1714年間在中部和北部歐洲的廣泛流行,使人難忘——的情況下,城鎮為保護自身是組織得最好的,甚至在困難時期也能做成有利的買賣。在那種時期,農村貧民往往到城鎮門口來希望得到點救濟,但經常是落空的。有些城市,如米蘭和伯爾尼,經常剝削依賴它們的農村。在發戰爭橫財的人中間,有一些是市政的大亨。法國的社區只從輕認繳國家稅收;匈牙利、比利時,甚至一些德意志城市都加強了它們的公民權;在英國,許多市政廳在那些年份里建設起來。巴黎和君士坦丁堡的糧食供應是政治家的一大心事,而倫敦的煤價則能驚動國會。工業長期向城鎮以外擴展(在城鎮里幾乎到處都有限制性的行會組織),的確為成千上萬個農民家庭提供了不可缺少的現錢收入。但是實業家的利潤大部分還是在城鎮里花費掉的,就如農村公社借債所付的利息,以及成為封建主和教會收益極大部分的以地租及各種捐稅雜費合成的傳統收入,也都花費在城鎮里一樣。除了俄國(它在彼得去世時只有約300個城鎮,平均每個城鎮居民數不超過1000人)以及易北河以外的一般地區,資產階級在繼續擴展它對農村的控制。對商業及行政中心附近的農莊、葡萄園和園林地尤其如此,不論是倫敦或維也納,是威尼斯的terraferma或是勃艮第科多爾省。只要戰事在繼續,沒有什么王公有力量同他們的富有臣民的建筑熱作競爭,雖然都靈和杜塞爾多夫、柏林和德累斯頓的擴展和美化是由它們的君主主持的,而彼得則是在付出生命和金錢的巨額代價之后才從涅瓦河的沼澤地上變出圣彼得堡來的。
當然,同增加城鄉社會差距的貧富懸殊相平行的,還有在世俗居民中文化水平的差異,在文化水平方面還出現一種世界性城市文化的跡象。確實,音樂的培育主要還是要靠宮廷和教會,但公共音樂會正在倫敦、巴黎和漢堡興起。倫敦人正從漢德爾那里獲得對于圣樂這種新的音樂形式(作為歌劇的嚴肅的代用品)的持久興味。歌劇繼續主宰著音樂的發展[第3章(2)],威尼斯和那不勒斯仍然是它的主要城市。德意志親王們和英國貴族們也還是到貧困不堪的意大利去尋找藝術家,為他們制作那種滿是女神和戰士的巴洛克藝術裝飾[39],以最大地滿足一種充滿活力的妄自尊大心理。[40]他們不像法國貴族,這些法國貴族正在小心謹慎地試探著向洛可可式[41]藝術狂想發展,并且在華托(那一時期在阿爾卑斯山北方出生的一位偉大的畫家)筆下的許多寧靜的幽會場景中,找到了從路易十四后期的嚴肅作風中解脫出來的某些暗示。與此同時,巴黎的市政官們正在請拉吉利埃用他那揮灑自如的畫筆為他們畫像;英國新聞記者和海軍將領則請才氣橫溢的內勒作畫。盡管格林威治的桑希爾畫廳(1708年開始制作)還是大量運用17世紀意大利各學派的寓言材料,就如韋里奧在漢普頓宮廷為威廉三世所做的那樣,藝術的潮流正在確定地向著已故荷蘭大師們那種更為親切的、有情節的想象力發展。
在那些更加容易接觸到的文藝流派中(這些流派帶有反映資產階級利益的強烈標記),一種有時顯得平凡的具體描寫手法十分突出[第3章(1)]。笛福和勒薩日的傳奇歷險小說用了日常生活中的材料,使小說具有歷史回憶錄那種逼真的感覺,并且宣揚了聰慧的努力的價值。艾迪生和斯蒂爾賦予他們筆下的精明商人以道義上的尊嚴,這種尊嚴是值得歐洲人效法的。即使法國的商人還在追求貴族化,但是在“哲學家”[42]的影響下,“高貴生活”的方式也在變化——喜歡尋歡作樂、思想自由,但見多識廣并且基本上是謙卑的,這是仿效快活長壽的豐特奈爾所設下的模式,他是法國文化從笛卡兒向伏爾泰過渡時期的中心人物。法國戲院里老一套的插科打諢可能仍然以暴發戶為取笑對象,但是當古在1700年以同情的心理來塑造資產階級典型,而英國的社會生活喜劇則嘲笑官宦的惡行和愚蠢。在這兩個國家里,在戲劇中賦予教育性的寓意和感傷性的結尾的做法取得了進展。費奈隆的《泰勒馬克》[43](1699年的最暢銷書)只不過是一大批反對驕奢放縱的文學作品中最出名的一部著作。法國的歌曲和“傳單”則表現出公眾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他們在艱苦境況的壓力下正在回到對農村與世隔絕生活的夢想中去,常常帶著曼儂·萊斯戈特色的眼淚,并且也可能是受了許多從英文翻譯過來的作品的影響。[44]英國和法國的風尚同樣地都正在從古典主義的大而無當的普遍性概括,轉向對時事(包括政治新聞和通俗科學)的更熱切的吸收。
當現實世界這樣恢復了為正統古典主義所輕視的聲譽的時候,在馬比榮和赫恩、賴默和穆拉托里等人在世時的歷史研究中,繼續記述一些具體的現象,常常是為了支持當時進行著的論爭并運用了新的更為精細的技巧。孤獨地在那不勒斯刻苦鉆研的維科,是一位特殊的哲學天才,他在這一時期不合于世,到下一時期又復如此(雖然方式不同)。古典學者重視典型的和重復出現的事物——這一點在孟德斯鳩和伏爾泰的編史工作中是如此明顯——而早在1703年一位倫敦醫生的著作中已見端倪,他對政府作歷史性的解剖從而闡釋文化的差異,但當時注意到他的人很少,洛克是其中之一。[45]法國古典主義的哲理精神總是同大多數人的文化相對抗的,它只是在拉辛(卒于1699年)之后才達到完全的成熟。關于法國風尚的后來的歷史顯示,它不是輕易地能從“偉大世紀”的貴族準則中解放出來的,也不因古典主義者的勝利而有所改變,這些勝利本身使“現代人”可以在同“古代人”的對照中衡量它的要求[第3章(1)]。在路易十四晚年,有一段相對來說精力不足的情況但為時甚短,這同沿襲下來的日落圖像有很大關系。但是,法文以及用它來再好不過地加以表達的“禮儀”正在征服歐洲的統治者。似乎有點奇怪的是,法國新教徒(胡格諾)與國外的聚居點對這一結果作出了及時的貢獻,特別是通過它們的牧師們在荷蘭創辦的、用以散播知識的國際報紙。尤其是培爾的Republique des Lettres成了荷蘭首長——國王的歐洲聯邦的文化上的對手[第3章(1)]。如果說英國文學興盛時期的作家們表現出在英國人中間有了一種新的自我信任,那么他們的受惠于法國文化自德賴登以后就顯而易見了。“觀察家先生”確實是主張儉樸生活的,但是他以機智使道德生氣勃勃并使學習成為文雅之事,從而請他的讀者去仿效法國沙龍的禮儀。隨后,艾迪生在歐洲大陸上也擁有廣泛的讀者。
法國和英國文藝的交流和相互促進,達到了“共同主宰”歐洲的地步(原文第72頁),并對更為廣泛的科學運動產生影響(第2章)。英法兩國所建立的全國性科學院雖各有不同,但都成為其他國家仿效的榜樣——那些年代里,科學院被認為是裝備一個現代國家所不可或缺的。在荷蘭和意大利,重要的工作仍在進行,而德意志人、瑞士人和斯堪的納維亞人對自然也都作出了重大發現,這種對自然的了解即使在那時也已被認為是一次知識革命。因為參與的研究者的人數和項目很多,把這些重大發現說成單一的運動可能有點困難,但下列事實使它們具有這樣的運動的某些性質:一是組織得越來越好的渠道,用以傳遞(確實還使之通俗化)新知識,即使在戰時也仍進行;二是對系統研究的成果抱有共同的信心。在這方面的成就是如此之多,使人幾乎要把這一時期認為是傾向于經驗主義的。事實上,在科學思想中也充滿著各種教條(有的還不是很古老的),使許多探索的方向錯誤,或使接受新的真理遲緩。這種教條主義的突出例子是笛卡兒的宇宙觀仍然享有威望。笛卡兒的宇宙觀是如此引人入勝的完備,以至于對牛頓的更為樸實的、對物質運動規律的數理說明,設置了一道由偏見構成的障礙,在法國尤其如此。牛頓的“吸引”原理比起笛卡兒的完完全全的宿命論體系(或由萊布尼茲修正了的體系)來,留有多得多的余地供自然世界中的萬能之神作直接的干預。牛頓的原理初看似乎是向亞里士多德思想的倒退,因為它模糊了自然和超自然秩序之間的界限。正是這種為神學家所立即指斥的對“自然”的精神化,成為啟蒙時代的特征。但是,在英國和荷蘭之外,牛頓的學說在約1740年之前并沒有取得勝利。10年之后,狄德羅的《百科全書》站在實證主義方面反對根據猜測而作的總體闡釋,附帶地為科學提供了那個明晰的信念,使我們有理由稱之為一個“運動”或者甚至稱之為一次“革命”。
牛頓的理論物理學自此以后沒有受到挑戰,幾乎直到本世紀(20世紀)。還應提到的是,他所采取的工作程序是以度量衡準確性的新標準為基礎的,以從未有過的嚴肅性區別理論和假設,盡管他所用的方法,同他所回答的問題一樣,大部分是從他的《基本原理》出版前半世紀內實驗主義積習中繼承下來的,特別是來自數學的戲劇性進展。1687年,科學舞臺上起主導作用的是數學和機械學的緊密結合,還有微粒物理學中粗陋的原子學說。在生理學研究中,機械模式長期盛行,把醫生放到次要地位;博爾哈夫曾為萊頓醫學院贏得聲譽,后轉而研究化學。這門科學最后通過“燃素”這一想象豐富的錯誤,開始發現它本身的理論,但在這一時期,它在很大程度上仍只是制皂工人和其他工匠的領域。在這方面,玻義耳的經歷是特別有啟發的。他的文化涉獵之廣以及他的樂于同能工巧匠交往,可能是無人匹敵的;但就由于他要統一“新哲學”的愿望,使他加強了化學對物理學的屈從。在另一方面,植物學家和動物學家,還有地質學家,則在奮力從事標本的分類工作,這些標本來自遠近各處,越來越多,堆滿了他們的陳列室。先是在搜集和分類中的繁復要求就足以解釋,為什么生物科學在建立一種獨立的理論結構方面很遲緩。從雷氏到林奈,植物分類學發展得比動物學快(后者的材料不如前者那么易于控制),盡管顯微鏡學家在研究生理功能和最微小的生物方面取得了重大的進展。還有,地質學和古生物學的轟動一時的新發現也沒有很快地打破物種不可改變的固定性這一“先驗的”觀念,這一觀念因《圣經》上的創世紀以及林奈在1735年提出的“最高自然秩序”而得到了加強。但是,不到10年之后,在莫佩爾蒂和布豐的論文中可以找到查理·達爾文的見解,他們關于遺傳的設想也使古老的關于繁殖的理論不再能夠復活;整個關于“胎中預存說”的爭論顯示出新哲學中自吹自擂的經驗主義的真正局限性。這樣,偉大的《百科全書》不止在一個方面反映了科學史中的一個時代。在之前的半個世紀的記錄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發現的現代性而是它的沖擊力。但這既是一種文化觀點的成因,又是這種文化觀點的后果,而這種文化觀點將要改變世界。
當科學正在揭開一個新的宇宙并探索生命起源的時候,有思想的歐洲人也在心里琢磨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為有意識地和更加勇敢地——由傳教士和其他到過亞洲宮廷和美洲森林的旅行者所描述的有關奇特的國體和信仰的某些事實。在此之前,已經積累了大量記述旅行的著作,但現在閱讀這類著作的公眾肯定要比過去擴大,《聯系》《航程》及地圖集的出版商很快就認識到了這一點。這些出版物在思想上造成的沖擊,比來自廣州和穆哈的貨品[第23章(1)]對社交禮儀的影響或巴西發現金礦對貨幣市場的影響要更為深遠,即使這些年真正開拓性的探險——“開拓者”[46]從圣保羅向巴西內地的激動人心的進程(第16章)以及頑強的耶穌會士沿亞馬孫河而下和前往加利福尼亞的旅程——當時給人們造成的印象,還不如教士們在北京的功業(第4章)以及外國海船船長們在西班牙屬西印度群島一些秘密地點的航行(盡管丹皮爾的成就要更大一些)。從根本上說,我們所面臨的是當代對收集好奇的知識(從薩克森古物到印度尼西亞草藥)的熱情的另一種表現,以及——同樣重要的——對外國的和原始的事物的一種從愛好出發的追求。這對于一個“世紀末”的時代來說是相符的,在這時代里這么多為人所熟悉的、設在世間的通向上帝天國的路牌都已被廢棄了。然而,盡管來自海外的新聞中有許多內容是為了實用的目的(不論是達里埃灣的地形或印度皇帝奧朗則布戰事的細節),其他還有許多內容是關于各個部族、各種文明的面目、食物、經濟、政府、宗教和兩性生活的客觀敘述。這些對歐洲訪客的觀念是一種挑戰,并使坦率的讀者去重新考慮他的道德和政治規范[第3章(1)]。他感到不安,也可能感到大吃一驚。在這一時期中,某些基督教派的教理已失去了它們的特性,對痛苦和罪惡現象的一些外來的解釋,產生了一種新的尊敬態度——盡管已經放棄了把它們吸收進歐洲的史學和宇宙學結構中去的努力。后來,哲學家和重農學家整理了這些材料(特別是來自中國的)并從中得出了教益。但當時工具雛形的人類學使得斯賓諾莎和西蒙、培爾和洛克所提出的關于教會和《圣經》的權威、君權的理論基礎、知識本身的性質等方面的問題,增加了分量。
塔希提島和尼羅河源頭都還是未來的事;即使對歐洲少數高級人士來說,他們所知道的世界——當時是處于這樣一個文化階段,任何一個上等人的書房里都不能沒有一個地球儀——仍然充滿了各種秘密,雖然光的速度在很早以前已能確定下來了。在“鵝媽媽”[47]《魯濱孫漂流記》所培養出來的幾代人看來,世界上還有極為廣遠的前景,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他們對想象中的航程的愛好、在《格列佛游記》的諷刺以及在孟德斯鳩的波斯旅客到巴黎所感到的驚訝中,歐洲人正在這樣來表現他們的文明:嘲笑它,并創造更好的文明。
(沈蘇儒 譯)
[1] 見《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序言”,第Ⅴ頁。因認為有用,下面把對科學、音樂和奧斯曼事務的探討延伸到18世紀。
[2] 《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1908年),A.W.沃德、G.W.普羅思羅等編,“序言”,第Ⅴ—Ⅶ頁。
[3] 指路易十四,因為他用太陽做王徽。——譯者
[4] 如需了解更多有關情況,可參閱福克·林德伯格著《波羅的海與斯堪的納維亞的歷史修纂》,載《年鑒》(經濟、社會、文化)第16年度(1961年),第425—440頁。
[5] 歷史上指地中海東岸各國。——譯者
[6] 但說來也奇怪,查理為了保持聯邦的獨立,在考慮由哪一個波蘭人來填補王位空缺的問題時,倒是想從J.J.盧梭推薦的主要人選中挑選一個。盧梭的《關于波蘭政府機構的幾點設想》雖作于1772年并持謙虛態度,仍然是對這個獨特民族的優點和弱點的卓越分析(他承認這個民族的精神活力和獨創性)。由于許多歷史學家都強調這個民族熱衷于派別紛爭的一面,盧梭則把導致自愿聯合的立憲辦法看作“政治上的杰作”,這一點是有趣的。
[7] 以下括號中的第××頁均指原文頁碼。——譯者
[8] Ulema,意為有智慧和學問的人。——譯者
[9] 同本書一般做法相反,他和路易十四的名字都沒有英語化拼寫,因為我們最熟悉的是他們自己稱呼的名字。
[10] 見R.哈頓及J.S.布朗利編《威廉三世和路易十四:1680—1720年馬克·湯姆森所寫和為他寫的論文》(利物浦和多倫多,1968年)一書中R.哈頓的文章。
[11] 本卷所述時期內帝國的內部事務在第5卷第18章和第23章中敘述,但可參閱本卷第5章和第18章。
[12] 指匈牙利的王權。——譯者
[13] 參閱《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第23章。
[14] 即使對細心的觀察家來說,這也不是很明顯的。為了了解當時的外交,指出這一點是重要的。請參閱Trivié侯爵1711年從巴塞羅那致都靈的在另一方面頗有見解的報告,載C.Morandi編Relazioni di ambasciatori sabaudi,genovesi e veneti,1693—1713,第1卷(博洛尼亞,1935年),第41頁。
[15] 斯特普尼致弗農,1702年4月26日,轉引自A.D.弗朗西斯著《葡萄牙和大同盟》,載《歷史研究所公報》第38卷(1965年),第76頁。
[16] J.默夫勒特:《路易十四與意大利》,《17世紀研究學會公報》第46—47號(1960年),第98—102頁。
[17] 詹森(Cornelis Jansen,1585—1639年)為荷蘭神學家。1713年教皇克雷芒十一世發布圣諭,駁斥著名詹森教派神甫奎斯耐有關新約全書的論著;圣諭的第一個拉丁字是Unigenitus,以后以此命名之。——譯者
[18] 這一時期遠東的發展已在《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第17章中概述;參見本卷第16、23章(1)。
[19] 基德船長原為蘇格蘭海員,后成為著名的美洲海盜。——譯者
[20] 圣·約翰致總督亨特書,2月6日O.S.1711,見G.S.格雷厄姆編《1711年向魁北克的步行遠征》(1953年),第278頁。
[21] 笛福[Daniel De Foe(Defoe)(1660—1731年)],英國作家,《魯濱孫漂流記》作者。——譯者
[22] 喬賽亞·蔡爾德[Josiah Child(1630—1699年)],英國商人,經濟學家,曾任東印度公司總督。——譯者
[23] 原文為Perfide Albion,Albion是英格蘭的古名。——譯者
[24] 指英國和荷蘭之間關于在南部尼德蘭戍守哨卡的協定。——譯者
[25] 《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原文第219—220頁。
[26] R.戴維斯:《英國保護貿易的興起,1689—1786年》,載《經濟史評論》第2集第19卷(1966年),第306—317頁。
[27] 阿里烏和貝拉基分別是4世紀和5世紀出現的基督教異端傳教士,前者否認基督的神性,后者強調人性本善,反對關于原罪的教義。——譯者
[28] P.哈澤德:《歐洲人的思想危機,1680—1715年》(1935年)。
[29] 萊布尼茲所創,意在辯明上帝允許人世間存在自然及道德的罪惡即所以顯示偉大的善良。——譯者
[30] 參見J.厄拉爾德著《18世紀上半期法國關于自然的概念》(兩卷本)第1卷第1章(1963年)。
[31] 《詹姆士二世即位后的英格蘭歷史》第1卷(1848年),第1頁。
[32] G.C.吉布斯在《斯坦厄普和沃波爾時期的報紙、議會和外交政策》一文中很好地論述了“歐洲事件相互關聯的感覺”并不限于英國人。該文載Méanges offerts à G.Jacguemyns(布魯塞爾,1968年),第293—315頁。
[33] 費奈隆致謝弗勒茲書,1710年8月4日。G.G.范·德森《西哀士》(紐約,1932年)一書第149頁引用。
[34] 請比較J.加勒特和G.萊馬爾尚德在《現代和當代歷史評論》第9卷(1967年)第193—216、244—265頁所載的文章。
[35] 參閱L.羅斯克魯格著的有趣論文《路易十四的反對派》(普林斯頓,1965年)。
[36] 見《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5卷,第23章。
[37] H.羅森堡在《官僚政治、貴族政治和專制政治:普魯士的經驗(1660—1815年)》(劍橋,馬薩諸塞,1958年)一書中作了社會學的分析。
[38] E.勒·魯瓦·拉迪里埃:《歷史與氣候》,載《年鑒》(經濟、社會、文化)第14年度(1959年),第21頁。
[39] 巴洛克為歐洲17世紀一種過分雕琢、奇特的藝術風格。——譯者
[40] 見F.哈斯克爾著《保護者與畫家》,第7章(1963年)。
[41] 洛可可(Rococo)為歐洲18世紀一種纖巧浮華的藝術風格。——譯者
[42] 根據1694年法國科學院所下的定義,哲學家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致力于研究科學,并尋求從原因及規律方面去了解各種效果”。
[43] Télémaque即Telemachus,希臘神話人物。——譯者
[44] 見G.阿特金森著《對自然的情感和向儉樸生活的回歸,1690—1740年》,(1960年)。
[45] 見J.A.W.岡恩著《彼得·帕克斯頓的公民政體,過去和現在》,第40號(1968年),第42—57頁。
[46] bandeirantes葡語中此詞專指巴西腹地的開拓者。——譯者
[47] “鵝媽媽”(mother Goose)是查理·佩羅(Charles Perrault)所寫的童話集中講故事的人,該書最早出版于1697年。——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