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東方焰一直沒有出房門，北言冰吩咐他房里的丫頭過去幫忙，在那個輕手輕腳的大丫頭的指導下，她安然的度過了從女孩到女人的蛻變。

而在這幾天里，北言冰竟出奇老實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天剛一亮就扯著東方焰到處玩，偶然見面，也客客氣氣的，一派爾雅。

東方焰二丈摸不到頭腦，最后得到一個結論：北言冰在模仿溫玉。

只是溫玉的爾雅，是從里到外，自然而然的氣質，如空氣碧水一般柔和。北言冰的端正，就處處透著別扭，讓她啼笑皆非。

笑過之后，東方焰決定去找溫玉。

因為那次猝不及防的初潮而耽擱的大事，她還沒有解決。

如果溫玉成親，她便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了——這一點，東方焰一直很清醒，她選擇留在紅塵摸打滾爬，有一大半，是為了溫玉。只是這半年來，與北言冰的廝混，讓她幾乎忘記了初衷。

現在，她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喜歡，或者不喜歡。

不接受敷衍，不接受推辭，不接受憐憫，更不接受欺瞞。

而且，東方焰還有一個極好的籌碼，那就是——

她真的不是孩子了。

這是一個夏天的午后。

拐過后院的走廊，她聽到端茶的丫鬟說，世子在林子里看書。

丫鬟還說：世子看書的樣子，也好英俊。

東方焰撇撇嘴，心中卻暗自得意：她喜歡聽別人說溫玉的好話。

躡手躡腳的走近林子里，果然見到溫玉倚在躺椅上，右手拿著一卷書，卻是垂在膝蓋上的。

他似乎睡著了。

陽光烈烈的，經過樹葉一篩，林子里到處是斑駁的光點，細細碎碎的打在了溫玉的臉上，手上，衣衫上。

睫毛是在斑點中有種褐色的錯覺，懨懨的蓋在眼眸上，懸鼻若玉，優美的唇極放松的合著，宛若嘟起一般——這是平日冷靜自持的溫玉所沒有的形態。

東方焰心如鼓槌，

一步一步，在林子下的光影里，在時光流轉的錯覺里，靠近他。

她終于停到了他的面前，因為他是倚在椅子上，所以她不必仰起頭看他，只需低下頭，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臉，看到細膩的肌膚上每一根細小的絨毛，看到眼睫最輕微的顫動，她屏了息，他的呼吸卻打在了她的臉上，交纏不清。

隔得那么近那么近，溫玉身上有股好聞的墨水香味，飄飄渺渺的，悠悠蕩蕩的，讓人要飛升出去。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將身體俯得更低。

也許只是想知道，那兩瓣潤澤的薄唇，是暖的還是涼的——

很，美味。

東方焰正像一只偷腥的小貓般竊喜不已，溫玉的眼睛睜開了。

她的唇還壓在上面，眉眼彎彎；溫玉神色未動，幽深如水晶一般的眸子斂了進去，愈發的黑亮。

兩人就這樣用最親密的姿勢面面相覷——很久以后，東方焰回憶那個場景，總是會猶疑：那時候，到底是一瞬，還是一千年？

很短很短，短到她彈開時還意猶未盡。很長很長，長到了她以為世界都已在他們分開前停頓不止。

將臉挪開時，東方焰紅霞滿頰。

溫玉卻并沒有生氣，好像剛才被偷吻的事情便如一片落葉飄于肩頭一般，用手拂了拂，也就過了。

他的反應，平靜得讓東方焰心安，也平靜得讓東方焰惴惴。

“那個……”她畫蛇添足的解釋道：“剛才有東西掉在你臉上了，厄……”

“是嗎？”溫玉坐直身子，將掉在膝蓋上的書撿拾起來，淡淡的應了聲。

東方焰愣了愣，然后重重的點了點頭：“是！”

溫玉轉眸，手臂隨意的搭在扶手上，用最閑適的坐姿，沐浴在陽光絢爛的光影里，遙遠的像一個初落人間的神子。

“焰”在她發怔的時候，溫玉突然開口道：“很多事，只有等你長大了才明白，耐心等長大了，恩？”

“怎樣才算長大？長大的標準是什么？”東方焰突然惱怒他總是用對待小孩的態度對待她，“難道因為小你幾歲，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沒有資格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嗎？”

溫玉安靜的看著她，目光柔和，卻沒有答話。

東方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前踏了一步，執拗著直視著他，一字一句的說：“溫玉，我很喜歡你，從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就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可以為你忍受一切事！”

忍受紅塵，忍受失落，忍受彷徨，忍受孤單！

“喜歡我什么？”溫玉興味的看著她問：“容貌？”

“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是溫玉！”東方焰沖口給了一個答案，突然之間，連自己都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那么眷戀他，并不是因為他長得美，并不是因為他的溫和、優雅和博學，而是因為他是溫玉，那個在見到第一面，就讓她錯不開眼神、魂牽夢縈的溫玉！

溫玉目光微動，望著面前那個已經出落得清麗水靈的少女：如雪的肌膚，和一雙始終明亮得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睛。

他突然站起來，很溫和的摸了摸她的頭，將她額前的散發捋到耳后，手指滑過時，她的心口一悸。

然后他轉過身，移步離開，從容而優美。

“為什么？”她在他的背后喊道。

“不關你的事，是我的原因”溫玉轉身，淡淡的說：“我喜歡不了任何人”

“如果有一天，你能喜歡人了呢？”她極不甘心的追問了一句。

溫玉輕輕一笑，如綻開的幽曇，“也許能回應你”，說完，他重新挪步，很快，消失在燦燦的陽光下，漸漸的，成為白茫茫的點。

東方焰垂下眼眸，宛然若失，一個人呆呆的站在樹蔭下，在塵世間影影綽綽。

直到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她才回過神，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北言冰”。